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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门

2014-06-27顾广

满族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顺顺阿明黑狗

顾广

1

阿明曾为他的诗集命名为《流水无声》,是在一个叫边门的地方产生了灵感。节气已进入秋分。一天的午后,阿明约我去边门钓鱼。

火车轰隆隆进站了。从宽甸县火车站到边门的车票一人四元五角,行程一小时三十分到边门火车站。我和阿明上了火车,乘客稀少,大多是些卖农副产品乘火车回家的乡下人,开始他们在座位上喝矿泉水、吃面包、月饼……阿明认识的人多,与熟人不断打招呼,还把背包里的熟食让旁边的人品尝,我也随同品尝起来。

火车驶入郊外,天空高远辽阔,白云低卧。原野上的庄稼成熟了,饱满的苞米棒子在秸上斜挺着,地瓜、花生已被乡下人取出土了,散落在田边,没有全部收回家。我打开车窗,泥土和农作物成熟的味道飘了过来。

火车到了边门车站。我跟着阿明走,他急转弯,在一片树林里穿行。一条羊肠小道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

火车轰隆隆远去了,我的耳边只剩下空气滤过花草树木的声音,那是树叶、花瓣落地轻微的声音,又转眼被我和阿明的喘息声打扰了。

有狗吠声传来,出奇的大,我的身子一阵紧缩。

我眼前的树林渐渐稀疏了,一条大河截住了去路,水平如镜,没一丝波痕,倒映蓝天、白云、青山……河面上有一片又一片树叶在漂,我才醒悟那水是流淌的。

我看到不同色彩的衣裳晾晒在河边的鹅卵石上,耀眼夺目,我看成是人家的一面面旗帜。仨仨俩俩的渔船静泊浅水湾里,船桨配备齐全,我看成是过水路的人渴望的翅膀。

边门。我想起乡下的老屋,正门宽敞,两边各有一扇门狭窄,通常叫耳门或边门。当正门进进出出的人多了我就走边门,发觉边门比正门通畅。

我迁入城里居住好多年了,城市楼群林立,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人流摩肩接踵,车辆如潮水奔涌,向旷野扩散。

边门!边门!我从心底无声地呼唤着。

我恍然觉得一扇边门向我敞开……

2

阿明告诉我,河的下游有一道拦水坝,边上有一栋别墅,是掌管水库的人偶住。我面对的河岸住着几十户人家,被重叠的山峰遮得看不见。河岸的这边住了一户单独人家,姓马,老人的名子叫马六,出生在老房子里,义务看管水库二十多年了,他和老伴都是73岁了,儿子和儿媳妇住的是另一栋新房子,离老房子不远,被浓密的树木遮掩了。

马六的孙子叫马顺顺,长到十岁了,每天上学自己摆渡船上岸,走一小时山路到学校,他上小学三年级了。

阿明钓鱼的器具放在老房子里。

顺顺从河水里跑出来,在老房子的院门口大口地喘息,他只穿短裤,皮肤黝黑,寸长的头发挂满水珠,一滴滴顺脸淌,他不去擦一下,半蹲着,一只手把着一条黑狗的脑门,我看出他见了我后幽深的眼睛流溢出惊喜,把着黑狗脑门的手松开了,黑狗向我狂奔过来,我担心黑狗见了陌生人,会发出攻击。我连连后退,可是黑狗立时停下了狂奔,向我不断地摇着翘起的尾巴。黑狗还没长大却分外的灵巧,竟然高高地抬起前腿,伸向了阿明,我等着欣赏一次阿明和黑狗的拥抱,可是顺顺一只手拍了一下黑狗的脑门,说了声:“去!”,黑狗抬起的两条前腿立时着地,靠边“汪汪汪”地狂吠,尾巴频频摇晃,欢迎我们的热情没有减弱。顺顺把阿明提在手里的包裹扛在了肩上。

这一栋房子很古老了,房顶的脊瓦高低不平,长着斑斑青苔,房檐的木头纹路被烟尘蒙蔽的模糊不清。院墙矮的地方一步能跨过去,一面墙上搭着干树枝,倾斜而来,爬行的葛藤擎着交错重叠的瓜叶,如荷叶大的是南瓜,如枫叶大的是黄瓜,大大小小的南瓜、黄瓜时隐时现。两排木棍搭起的架子,高过了另一面院墙,叶片遮掩不住一串串翠绿色的芸豆。差不多有院墙高的青枝绿叶,闪现紫色的茄子、红色的柿子。一阵微风吹来,叶片摆动出“哗啦啦”的响声。院子空闲地有一群觅食的母鸡,一只公鸡上了矮墙头,掀动了几下翅膀,似乎积攒了力气便发出“喔——喔”地叫声。一群母鸡“咕咕咕”地叫,河里的一群鸭子“嘎嘎嘎”地叫。房子的西头,两头黄牛在棚子里倒嚼,“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有节奏的。

这栋房子和我乡下老屋一样,正门两边各有一扇边门。顺顺推开了正门,我和阿明走进屋里,地面是黑土,四壁是黄泥。顺顺的爷爷和奶奶不在家,吃过晌午饭就摆上渡船,去对岸的山上采山货了。

我一眼就看见,阿明用来钓鱼的器具在屋的一角静静等候。

黑狗从我身后一跃而过,原来黑狗是用前腿推开了边门,殷勤地用嘴巴咬住皮包,回过头来放到我的眼前。皮包里装着鱼饵、鱼漂、鱼钩……

阿明瞅着黑狗点头,黑狗后腿打坐,前腿挺立,伸着舌头喘息,似乎是看阿明的面目表情行事,活活的一个忠诚的卫士。

3

河宽不过百米,河对岸是高低错落的岩石,有的从水边突兀而立,有的依附山崖懒散地卧着,都被青苔或水藻敷了深深浅浅的一层。山崖有一道裂缝,可见一条山道延伸进大山的深处。

我和顺顺留下来,看着这岸边上的鱼竿什么时候有鱼上钩。阿明摆渡去河对岸钓鱼,他打开了拴在岸上的链锁,黑狗就叼起链条的一头上了船头。

阿明蹲在岩石上,手握鱼竿,盯着水面的鱼漂,看什么时候鱼漂向下沉没了,就是鱼上钩了,鱼被钓上来应该是确信无疑的。可是我间或听到鱼漂落水的声音传来,却没有看到他钓上来一尾鱼。

我和顺顺的对话使阿明分神了吧。

顺顺问我:“你是语文老师?”

我说:“不是”。

顺顺又问我“你是数学老师?”

我说“不是,我不是老师!”

顺顺露出了奇怪的神情:“你不是老师怎么能来呢?”

我难堪了,问顺顺:“我不是老师就不可以来了吗?”

顺顺说:“阿明老师以前领过来两个人都是老师,我以为你也是老师呢!”

我问:“你爸爸、妈妈就不领来别的人吗,还有你爷爷、奶奶?”

顺顺说:“我爸爸、妈妈在城里打工,老多天都不回来一趟,没见过领什么人回来,我爸叫我住刚盖的新房,我自己住没意思,我住老房子,我爷、我奶除了上山、下河、去田里,哪也不去,领不回来人呀!”

三柄“鱼竿”依次放在支起的三角架上,阿明没上对岸前就把镶上饵料的鱼钩抛到了河中心,沉入水底了。

顺顺对鱼上钩了没有心不在焉,这时他忙着往沙土上面浇水,拢起沙堆,手指在上面画画抹抹,我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他说画着玩呗。我说别光玩了,看鱼上钩了没有。他说阿明老师现在用“手竿”钓鱼,钓的是小鱼,小鱼没有经验咬钩的多,我们是用“海竿”钓鱼,钓上来的是大鱼,大鱼鬼头咬钩的少。什么时候鱼线斜向一边了,那就是鱼上钩了,不用紧盯着累人!

顺顺在沙堆上面画时,认真地告诉我他画的是高楼,问我像不像。我看了看,认真地说不像,他就把拢起的沙堆推倒了,还踹上了一脚,他说:“俺们学校怎么不是高楼呢,城里高楼有的是,等我去看看,一定会画得像了!”

我后悔了,说他画得像就好了。我问他读书的学校在哪了?他把手指向河对岸:“在山那边的那边,我在班级里考试成绩进步到第一位了,全班共15名学生。我原先考试成绩是第三,全班同学都说老师批错分了,我都一个星期没上课了,还能考第一?是阿明老师暑假带来两个老师教我语文、数学,我把拉下的课补上了”。

原来,那是春夏之交的一天黄昏,顺顺的爷爷马六在河对岸放牛少了一头,他就漫山遍岭地找啊找,一脚踩空,摔得大腿骨折了。天黑了,顺顺摆渡到对岸的山上漫山遍岭地找爷爷。马六在山谷里喊救命好长时间了,嗓子喊哑了也没人应声,马六就往山下的河边爬,累了就歇息一会儿。顺顺胡乱地走,竟然找到了那头牛了,有牛陪伴,顺顺不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突然听到黑狗急促的叫声,他的心脏像要跳出喉咙,黑狗发现马六了。

顺顺不知哪来那样大的力气,将爷爷背在身上了,黑狗向那头不听话的黄牛“汪汪汪”的狂叫一气,黄牛就在前面走,没走错路,走的是回家的路。

马六不让儿子和儿媳妇知道,儿子在外地铺铁路,铁路铺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儿媳在城里一家饭店打工,离家不远,可是儿媳妇护理老公公不方便。

顺顺赶着牛车上路了,由奶奶陪着爷爷去医院。估计行驶了一小时的路程,到了边门村的一家诊所,顺顺却愿意把牛车一直赶到城里的医院。

奶奶叫顺顺好好看家,说是看家,喂鸡、鸭、猪、牛……都离不开他了。

十天过后,顺顺赶着牛车把爷爷、奶奶拉回家了。爷爷的那条骨折的腿,捆绑着厚厚的纱布,能轻微的活动了。顺顺正急着上学,暑假到了,幸运的是阿明来了,还带来了两名老师,一名是教学生数学的老师,一名是教学生语文的老师,两名老师辅导顺顺的课程。阿明钓鱼不分心,把钓上来的鱼用大铁锅炖熟,供两个老师吃个够。两个老师很摆阔的,带来好多顺顺从来没吃过的食品,恨不能把城里好吃的东西都带给边门。

我问顺顺:“你爸和你妈不带你进城里玩吗?”他摇头说:“怕影响我学习,等我考上大学了,自然就进城了。我盼过年,过完一年,我进城的日子就近了一年”。

我告诉顺顺我不愿过年。顺顺问我为什么,我说没有为什么啊,等你长大就知道了。我哭笑不得,禁不住轻声地唱: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眼望四周阳光照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

但愿永远这样好

一年一年时间飞跑

小小少年在长高

随着岁月由小变大

他的烦恼增加了

……

顺顺认真地听我唱完了,显出不高兴的样子,他问我:“你是在哪学的啊?”我说:“是我小时候看露天电影学的,这是德国故事片《英俊少年》的插曲。”

顺顺又问道:“你不是老师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呢!”

和阿明老师比,我不甘示弱,我说:“等以后我教你什么叫贷款、存款、股票、利润……”

顺顺问我:“以后是哪天呢?为什么是以后,而不是现在?”

我说:“你现在主要精力要放在学业上,以后才能考上名牌大学,我说的那些金融知识是你以后需要学的”。

顺顺叹息了一声,他自言自语:“我现在看不到什么电影,家里的电脑被我妈设置了密码,电视机放到箱子里上了锁,妈说电视节目男女亲嘴太多了。我除了看学校老师发的数学和语文书,别的什么好看的东西都看不到。还小小少年没有烦恼,小小少年烦恼才多呢,长成大人就好了,大人什么事自己做主……”

顺顺的目光放到了河面上。我想开导顺顺,却不知说什么话才能劝慰他高兴起来。

“有鱼上钩了!”顺顺平静地告诉我。果然我看到一条鱼线由原来在河中心横向而来了,我欣喜若狂,竟慌乱了手脚。顺顺却是不慌不忙,稳步靠近,把一柄“海竿”举过头顶,“海竿”的顶端成了弓形,拴得鱼线绷得越发的直,顺顺把“海竿”上配置的滑轮摇得飞快,长长的鱼线在收缩,缠绕在滑轮的轴心,一条鲤鱼在水面时隐时现向岸边靠拢了。阿明在河对岸看到了,黑狗跃上了摆渡,阿明将双桨划得飞快,双桨划破水面发出“哗哗哗”的声音,水从船底急流而过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阿明的声音分外大:“顺顺,你话原来还不少呢,我全听见了,这条鱼真够意思,听了这么多话还没跑,上钩了,哈哈哈……”

4

马六和他的老伴回来了,马六脚跛,光头,嘴上的胡子全白了,肩上扛着麻袋,麻袋里装的是核桃。马六老伴的头发零乱,白发稀少,拐着筐,筐里装的是蘑菇。

天色暗下来了,公鸡和母鸡都进窝了。一群鸭子羽毛上的水迹还未干,摇摇摆摆进院了。两头黄牛倒完了嚼,横卧在棚子里,喘着均匀的呼吸。

我坐在房檐下的台阶石上,感受着乡野傍晚的气息。阿明还在河边看什么时候再有鲤鱼上钩。顺顺哟喝阿明老师回家吃饭,声音长长的,黑狗在岸边“汪汪汪”地叫着回应,我感觉了原野异样的恬静。

一缕炊烟在房顶飘远,那是家人温暖的呼唤了。我听到马六撅干柴噼噼叭叭的声音,马六的老伴在灶台旁边忙得不亦乐乎,不知是什么菜下锅了,发出“嚓——”的一声,又有了锅铲子掀动菜肴而发出铁器触碰的声音。

5

一张圆桌放在土炕上,土炕上铺的是竹席,灶膛的火烧过后,土炕渐渐热起来,圆桌上摆满炒熟或炖熟的菜肴,鸡肉是新鲜的掺和在蘑菇里,腌的腊肉掺和在芸豆里,我吃出从未有过的清香味道,我发现菜肴里有黄褐色的藤萝,马顺顺告诉我那是五味子藤萝,吃这样的菜醒脑安神。我没有吃到刚钓上来的鲤鱼,吃得是“白漂鱼”、“鲫鱼”、“沙里古鱼”……虽然都没有鲤鱼大,可是每条鱼都超过半尺长。我吃不出腥味,又有一丝丝清香在口中缭绕,我看到这些鱼当中有几片墨绿的叶子,顺顺说那是苏叶,有润肺止渴的功效……

马六想说的话都让顺顺说了,马六责怪顺顺话多,他说这些鱼都是顺顺钓的,放到房后的那口井里养活的,刚钓上来的鲤鱼在那口井里养活的,等我和阿明回城时带上。

阿明吃起这些菜肴旁若无人,竟然把苏叶放到嘴里嚼起来,而顺顺几乎不吃他奶奶亲手做的菜肴,而是吃我和阿明从城里带来的熟食,牛肉火腿肠、烤鱼片、腌的鹌鹑蛋……

医生曾劝导我少喝酒,最好是不喝酒,顺顺却非要我喝酒,他说酒后吐真言,不喝就是装假了。马六劝我喝他酿造的山葡萄酒,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我只好喝起酒来。马六和阿明喝的是高度老白干,阿明不用谁劝酒,他倒劝起马六喝酒了。马六、阿明、我彼此频频敬酒,装满酒的碗相碰发出“嘭嘭嘭”的声音。山葡萄酒酸甜可口,我喝了满满两碗,觉得脸发热,心跳加快,醉眼朦胧,但我能看清黑狗在地中间频频摇晃着尾巴。我酒后吐真言了,我告诉顺顺,我和阿明从城里带来的熟食要少吃,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我随手把一截火腿肠抛给黑狗,黑狗向上一跃,把那一截火腿含在了嘴里,而顺顺的两手却突然护住了那些熟食。

黑狗把那一截火腿吞咽了,发出“汪汪汪”的叫声。

6

月亮从河对岸的山峦上露出了脸,圆圆的,月光洒在河面,我能看到河岸上阿明影影绰绰的身影,他已摆渡去河对岸了,又蹲到那一块岩石上,手持钓竿,醉眼看着河面的鱼漂什么时候下沉,再把钓上来的鱼,放到马六老房子后面的井水里养活着。

我觉得全身发热,把衣服全都脱光,赤条条的下水了,河水微凉,正是我想要的温度,我开始蛙泳,河水不再平静,被我推起了波浪,河水不再寂静,在我眼前一浪接一浪发出“哗哗哗”有节奏的响声。我游到河中心,试水有多深,沉下去好一会没有见底,我赶紧浮出水面,长长呼出一口气。水流冲击得我顺水漂浮而下,我如同被风吹着的一片羽毛,搏击流水径直上彼岸不成了,不知拦水坝离我有多远,我一时慌乱,气力不足了,不得不仰面朝天,以“仰泳”的姿态,柔韧地前行,不变的方向是彼岸。

我上下摆动的双腿着地了,我知道靠近岸边了。我眼前浪花扑到了河岸,可是身后有更大的波浪向我扑来,我回望,是顺顺向我游过来了,他身边是仅仅露出个头的黑狗,波浪从我身边而过,渐渐平息了,我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顺顺和黑狗喘息相融合了。

上岸多歇息一会,再返回河岸,我开始为顺顺那还弱小的生命担心。

顺顺原来是在河岸看守“海竿”什么时候有鱼上钩,看我一个人下水了,才随后下水了,他没料到黑狗跳进了河里。顺顺这时竟然说:“我害怕你一个人在水里害怕”。

“汪汪汪!”黑狗向我狂吠的声音在山崖下余音悠长。

7

夜深了,我还没有入睡。阿明还在河对岸钓鱼没有回来。这栋新房子里里外外装修考究,格外的豪华,卧室挂着顺顺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顺顺妈妈的“十字绣”,绣的是“鸳鸯戏水”、“一帆风顺”、“玫瑰盛开”的图景。

顺顺叫我快睡觉解乏吧。他光顾着玩了,这就去老房子写作业,作业完成后就在爷爷和奶奶的身边睡觉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房前房后的树丛,传来蛐蛐还有其它昆虫的低吟浅唱,我却感到一个家庭的寂寥,迷失了悠闲的心境。

天微明,阿明才回到新房子里,他钓上来多少鱼我没有看见,他说都放进老房子后面的井水里了。而河边的三柄“海竿”没有鲤鱼上钩。

8

阿明把一尾鲤鱼放进布口袋里了。我和阿明赶火车向城里返回。

火车轰隆隆的声音由远而近,我和阿明加快了脚步,我看到一条黑狗从我身边一跃而过,我看清是马六家的黑狗,横卧在眼前,挡住了我和阿明的去路。

接着传来了顺顺声嘶力竭的喊声,顺顺怀抱一条鲤鱼跑来了,那一条鲤鱼刚刚被他钓上来,还在蹦跳不止,这一条鲤鱼比阿明背着的那条鲤鱼还大。顺顺这时说话上气不接下气,我听懂了,他要把这条鲤鱼送给我,说我是第一次来边门,叫我不能来一趟边门就不再来了。顺顺扯了一下我的衣襟,流露出有所求的眼神,问我哪天再来。我说,过一段时间就来。“过一段时间是哪天呢?”顺顺不看我了,看着伸向远方的铁轨,似乎是自言自语。

我用了搪塞的话。过一段时间天冷了,河水变凉了,树叶掉光了;过一段时间寒风刺骨,河面结冰,不管是老房子还是新房子都没有城里楼房的温度更适合我;过一段时间春暖花开,河水解冻了,阿明在双休日还会来边门钓鱼,可是我能随同而来吗?随着我年纪的增长,体质的减弱,我刚刚辞去了一家银行的工作职位,如同舞台上一段精彩的演出谢幕了,可是并不意味从此过上了游山玩水的日子。来边门前的一天,我在购房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的余生就这样卖给这家房地产公司了,我没有大把的悠闲时光投掷到偏远的边门,我需要在人海茫茫的城市另寻一份适合我的工作,用不休止的劳役赚取钱币,逐年偿还房贷,才能使我逐渐在城市的人流中站稳脚跟,挺直腰杆。

我想对顺顺说我的苦衷,但我欲言又止。我的食言,留下了愧疚。

火车轰隆隆的声音停下了,我和阿明上了火车,我俨然觉得我身后有一扇边门关上了。

火车又轰隆隆起动了,没有吞没黑狗“汪汪汪”的狂吠,没有吞没顺顺一声又一声的“再见……”

我恍如听到顺顺敲开边门的声音。

以后的日子里,我总忘记不了边门,边门在我夜晚的梦里偶然出现,梦醒了,边门在我心上划下一道痕迹……

〔责任编辑 谷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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