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拓展文学的天空
2014-06-23田永元
田永元
刘锡国走了,他走在2014年4月12的清晨。他走得那么匆匆,甚至连给我们同他细细相谈的机会都没有。这怎能不让人悲痛,让人感叹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啊!他走了,那些有关他的往事,他那和善而亲切的笑容,还是那般鲜活地影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坚信着他没有走,只不过是将生命转换成了另一种存在的形式啊!
在铁路作家的圈子里,锡国应该是一个佼佼者。多少年来,他勤勤恳恳地经营和追求者自己的文学天地,以自己丰富的才识和展现着的独特风格的文学作品,证明着自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铁路作家。
近些年里,他辛苦耕耘在散文的天地里,写出了一篇又一篇扎实而又有影响的作品。尤其是那些,在翔实的历史资料的基础上,对有关历史上的诸多名人的专门论述,让人大开眼界,由此认识到时下的刘锡国,在文学创作的天地里已经有了一个成功的飞跃。他的散文,已经从单一的铁路题材,而改变成涉猎广泛,根底扎实的千姿百态的作品了。在这些作品中,无论是它的艺术价值和较为鲜明的思想性,都让人有着非常亲切的认同感。比如有关研究大学者钱穆的文章,探索明朝的大哲学家王阳明的专论,还有论述唐朝盛世文化的走向的述评,还有对于老子和庄子的学术研究,对佛教的源远流长的发展演变,都有着极精辟的见解。让人感觉到,刘锡国这位铁路作家,他的才识和修养,都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铁路这个特有的界定范畴。其实,称他为铁路作家,只是一种习惯、一种情感,表达着这位置身于铁路事业的作家,热爱着自己的职业,忠诚于自己事业的信念,这里绝对充满着一种自豪于自己事业的由衷情感。
一个出身于火车司机,属于纯产业工人的作家,以孜孜不倦的求学精神和扎实好学的深厚功底,有胆、有识地去研究那些至今还令许多专家学者和专业作家都很棘手的学问,而且在这样的研究中,能毫不含糊地提出自己的观点,并将这些观点不是用枯燥的说教,而是用形象生动的语言,描绘着自己心底的感念,准确地表达自己对中国文化那种感情至深的挚爱和向往,这的确是令人感动和钦佩的。要知道,做这些文字,即使是历史上某个时期的文章,都需要阅读大量的资料,还要不断去考证许多今天看来很模糊的一些事实,从中作出自己的判断和谈出自己的观点。这需要知识,更需要智慧。这对一个火车司机出身的作家来说,无论如何不是件轻松的事。更何况,在一个固定的工作环境里,生活久了,最容易被一种职业的思维定势所束缚,真的要拓展这方面的天地,又谈何容易。可见,刘锡国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能修成今天的成果,是极其不易的。正是这种不易,使他给自己找出来了一条适合于自己成长,又需要付出巨大的劳动的布满荆棘的花锦之路。
这就是刘锡国的追求。
人们愿意说,性格决定命运,也许正是这种不愿随波逐流的性格,决定了他在创作上另辟蹊径的艰难之举、壮烈之举。所以说,纵观他今天的创作之路,他是个成功者。当一个出身于火车司机的铁路作家,如今,不时出现在大学的讲堂上,以自己的才识、学习,以自己的真知灼见阐述着对历史毫不含糊的认知,表达着自己鲜明的立场和观点的时候,我们说,此时的刘锡国绝不是一个铁路作家所能概括的,他是一个学者,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家、文化人。
其实,说他是一名历史和文学知识都比较全面的人,也并不为过。
我同锡国感情笃深,说是情同手足也并不为过。从20世纪的60年代中期,我们在同一技校读书,到一起入路工作,到为友为文,已经是近半个世纪的过程了。当初,锡国的为文,在我的印象里不过是小打小闹。而给我的印象是,他以给单位写经验材料和总结见长。那时,偶尔写点感慨风花雪月,感叹于铁路建设方面的散文,仅在铁路局的报刊发表而已。可是,一旦他意识到自己要跻身于铁路作家的行列,他就会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挫折,他从来都不会服输。当看到四周的伙伴儿,有人借文章飞黄腾达;更有出类拔萃者,不断走向各级领导岗位;他并不过于羡慕,而是甘于寂寞,每天在往来沈山线(沈阳至山海关)新民和大虎山的通勤车上,表明着自己只是一个铁路通勤职工的身份中,抓紧一切时间,在默默地勤奋读书,甚至将别人喝酒聊天、打牌闲逛的时间挤兑出来,变成自己渴求知识,奋笔疾书的青春地写。每当看到他在通勤车上那忘我读书的一幕,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想到古人的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绝妙语句。刘锡国,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通勤车中机械地重叠着自己的身影。突然有一日,报刊有名,电台有声,刊物有论著,大有功成名就的感觉了。可是,刘锡国,还是刘锡国,总是微笑着面对这一切,而且那种微笑,总是带有几分的卑微、几分的谦和。更令人感到他的可亲可敬。实事求是地说,锡国不属于天资特别聪颖的人,他成功的每一步,都是缘于他的肯于吃苦,善于吃苦,又善于汲取别人成功的经验。从这点上说,他确实又是一位十分充满智慧的人。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实实在在地把一个铁路员工,同一个作家、一个学者,三者完美地结合到了一起,融入到了一起。
20世纪90年代,我在《中国铁路文学》担任主编,他仍在基层单位里担任工会副主席。那时从内心讲,我希望多发表他几篇文章,展示老友在文坛上的进步。可是尽管我们是挚交,在艰难岁月的交往中,有值得书写、能催人泪的情感故事。可是,锡国却从来不把这些作为自己可以搞点特殊的资本。锡国就是锡国,他恪守一个原则,尽管同我亲如手足,却绝不因为我们的关系,硬塞给我不成熟的文章来发表。这令我常常感叹不已,锡国真朋友也。
那时,我们两人各自的工作单位尽管相距几百里,但相见的机会很是频繁,常常是晚上相聚、倾谈半夜,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再匆匆回到各自岗位。那情、那景,真的比家里的兄妹接触的还要多,还要融洽、亲近。可是,他的文章,却从来不轻易给我,我在《中国铁路文学》干了七八年主编,他发表的作品却寥寥无几。文章一旦发出来,几乎篇篇受到圈内人士的称誉。他的作品,朴实流畅,充满生活的气息,是很有几分感染力的。
后来,我到一家铁路轮渡公司担任高级顾问,闲暇之余,他告诉我,年岁大了,阅历丰富了,要搞点学术研究性的写作,像写历史名人,包括对一些历史大事记的探讨。我当时颇不以为然,总觉得像我们这代人,对知识的汲取似乎先天不足,如今这般年纪,要下力气弥补这一课,恐怕收效甚幑。可是他却并不以为然,并告诉我,对这方面的工作,他已经默默准备多时了。果然,当我在担任《鸭绿江》杂志主编的时候,他陆续给我一些文章,无论从内容到选材,那种专业的水准,文章的深度广度,都让我大吃一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读着这些文章,让我一下子感到,现在的刘锡国已经不是原来的刘锡国了。他的创作,在经历了痛苦的蜕变后,风格发生了许多变化,不仅文笔细腻自然,而且娓娓道来的韵味儿、确实有点大家的风采了。在这些作品里,将历史述说得如淙淙溪水般在眼前流淌,时而,又激流澎湃地冲撞着心灵的门扉,引人遐想,令人沉思。他将老子、佛教人物还有历史上的许多名人,都写的栩栩如生、千姿百态,又将现代民国时期的文化分析得入木三分;而他笔下的钱穆、钱钟书、王国维等,也被刻画得淋漓尽致,思想深处又掲示得惟妙惟肖、入木三分。我看了不觉暗自喝彩,锡国果然是个有心之人。他用自己手中的笔诉说着,事业之树常绿的故事。
这段时间,我们的交往是令人难忘的。有时相约至茶楼,品一壶新茶,叙说丰富多彩的人生;有时或相聚在雅致的小酒馆里,喝一杯封沉多年的老酒;相互间拓展着海阔天空的思绪,然后漫无边际地聊起许多学问。自然,更多的时间,还是听锡国聊。尽管平时他话语不多,但此时往往会故弄玄虚地卖几下“关子”,说几句笑话,然后书归正传,尽数他近些日子又读过谁的专著,说出自己的感受。说到兴致时,还会把古代名人的风流韵事都一一道出,那种准确的叙述方式,生动的语言描述,常常令我感叹之余,从内心里着实有一番,受到历史知识普及辅导的感受。我总觉得锡国对历史知识掌握和对人物的评价,比那些摆着学者的架子,一次次向观众、听众讲些不痛不痒的套话、空话式的所谓讲演,要有滋有味儿,丰富多彩多了。
这常常令我感叹,这社会的某些不公允。往往一些很少做学问的人,由于捷足先登,或是哗众取宠,却可能成为风云人物。他们的得势,掩盖了许多不图功利的小人物们的才干和智慧。我曾经毫不客气地说过:“像锡国这样肯于做学问,下力气对历史人物进行研究,并以本人丰富深厚的文学知识来分析点评这些历史人物,这种做法,站在哪个大学的讲台上都会博得掌声。”锡国听了,不过一笑了之,说道:“有老弟的理解足矣!我的研究只想表明,我这代人,虽然因为历史的原因而先天性知识不足,但是,我能够后来者居上,能够用刻苦学习后,掌握的知识表明,我们是并不甘寂寞的一代。”这话常常令我感动,也常常令我浮想联翩。在当今社会,我们交往的本身就表明:这样毫无功利所图,毫无利益所动,完全是炽热而坦诚的心灵沟通,心与心的碰撞的交往,就足以令我们一生为之自豪了。
这么多年来,锡国在基层不论做办公室主任,还是党委宣传助理、工会副主席,他都是任劳任怨,从不计较什么,也不为自己谋划什么。这些年来,我们这些老人,凭工作成绩,陆续调到市里或省城的有关部门,唯有他还留在那个镇子所在地的段上。他文笔不错,人缘又好,在当时,稍微走点关系,调到铁路分局或路局都不是件难事。可是,他却很看淡这一切。记得20世纪80年代末,我为此事专门找过路局的老领导,说明锡国的才干和为人,老领导听后很受感动,专门打电话要分局的干部部门落实此事,当时的分局干部部长已经找他谈了话。在这期间我曾暗示他:不管怎么说人家关注了,就厚着脸皮送上两瓶好酒吧。我原以为这提议他肯定会点头,殊不知,他听我这一说两眼冲我一瞪说:你怎么也扯起这套了,都这把年纪了,咱凭本事干事,他能相中咱,咱就去,相不中就拉倒。我知道他的秉性,不可强而为之。再也没有劝过他了。以后,他仍然是从那个机务段退休的,再后来由于单位合并,他的关系才搞到市里。自己辛苦了大半辈子,连一处住房都没有分到过。而最终的房子,还是靠他自己和朋友们的帮助,才买了一户称心的住房。我曾多次戏谑的说过他:你就因为舍不得拿出两瓶酒来,耽误了多少大事,这一套房子能顶多少瓶好酒啊。他听后总是笑笑,仍旧不以为然跟我说:这事我一点都不后悔!住着自己血汗钱买的房子,心里踏实。
我知道,对锡国来说,他的人生中最令他不踏实、最不幸的一件事,是中年丧子。成长中的儿子正要结婚之时,却突遭车祸,夭折了。这无疑对他如五雷轰顶般的灾难。那些日子,他真的是度日如年,一方面要强忍悲痛,安抚悲痛欲绝的爱人;另一方面,他要振作起来,还要勇敢地面对生活,那份心态、那种大度,没有从佛学和道教中获得的感悟,是万万做不到的。从这一点上,我觉得锡国的思想,真的达到超脱世俗的境界了。他没有在大难面前倒下,相反,却变得更加坚强和豁达。如今,在钦佩之余,令我心头痛楚不已的是,锡国被疾病击倒在病房里!本来,这些年来,他常患有很严重的胃肠疾病,然而,却很少在朋友面前提起过。对自己的身体,他向朋友总是报着健康的信息。还是前不久,当我提醒到他,身体突然消瘦,胃肠不好不可忽视时,他仍旧漫不经心地说道:干咱们这行的,凡是火车司机出身的,哪有胃肠好的。殊不知,这么多年,正是这种不经心,使他的病情加重了。这让我想起来心情就无比沉重。如今,我们已渐进老年,在携手面对夕阳无限好的境地时,他却住进了医院。思念之情,感念之意,痛心之首,不时交织在心头,常常折磨着我的心。此时,我才感觉到,对于他的病,作为他的朋友和弟兄,我是多么的无助啊!值得庆幸的是,锡国并没有倒下,在病房中,面对自己的重病,他以一颗平常的心,仍在勇敢地面对。在同疾病顽强斗争的同时,仍在认真地琢磨着毕其全身的精力,来拓展自己的文学天地,不断书写着新题目。令我欣慰的是,此时,在我和许多朋友的眼里,他还是那个驾驶着火车头奔驰在千里铁道线上的年轻司机,还是那个挑灯夜战、为单位的领导不知疲倦的书写着工作报告的锡国,还是那个讲起老庄、讲起苏轼、讲起唐朝的天空,仍然是一脸稚气、满脸漫溢着幸福和欢乐的刘锡国,仍是那样娓娓道来,笑声荡漾着诗歌韵律的学者刘锡国,仍然是那个在事业上总要出彩的刘锡国。
我相信,我的挚友,我的兄长刘锡国,他的创作生命永恒、人生的生命永恒。
我永远怀念的锡国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