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组诗

林雪

献辞

从大涌到沙溪，卓旗山凸凹起伏

如女人的腰肢，如孩童的鼓点错落

有稻谷升到路面

有塘鱼跳到裤角

一幅江山

挟着蔬菜的绿、甘蔗的甜

水果的缤纷。挟着那山，那水

凭窗而立，我坐成一个观光客

向东倚一条岐江

向西拥一条西江

在眼底徐徐展开。那山，那水

坐成一本书。为她

在一街的隆都话里舞起狮子

乌木指环

我用你的细枝拧出一个指环

再挂回到你树身上

有没有那样一枚指环

对一棵生长了500年

就要倒下的树说：请等等我

乌木指环，吐纳天地精华

人间雨露，为修成一棵树的正果

她长过了人的生命，长过一个王朝

长过所有短暂的事物。500年

一棵树可以修炼成精

成神，成仙

我想用泥巴涂满我的脸

泥做的皮肤，泥的脸色

泥的伦理。来回报你的黑

500年，一棵树会修炼出目光

会有血脉和呼吸

会有一颗心疼痛收缩

时光机

在此之前，我打量过你，用深究的眼睛

我摩挲过你，用掌心和指纹

这是人们雕刻你的一部分

是流水线上某一环节

站在参观的人们中间

你的无数碎屑从纹理上涌出来

有一点飘落到我身上

我沾染上了你。这下

我们融为一体了

在内心里，我小声而满足地说

渺小而奔腾的语素！诗之精灵

从躯壳中脱逸而出

成为我生命里的一片微光

一粒纤尘。一颗沙，一条游丝

一小块自然。绝无仅有的自然

绝无仅有的大自然

我在人间的血肉之躯反穿上你

你的灵魂则是我苦难的罩杯

车过白蕉园

旗杆旧了，那面旗帜还在

火车开走了，那些车站还在

镜子裂了，那些面容还在

爱人去了，那些爱情还在

夜晚来了，那些星星还在

青春老了，那些思想还在

纪念碑倾倒了，那些目光还在

手臂折断了，那些呼唤还在

人们散去了，你还在

雨啊

雨落在中山……是少女的发丝

凌空掠过。是拂过自然的手

长于回忆。它来自于平静的

生活一样的乌云

絮语一样播撒于此

它书写生长之诗

当它匆忙洒在我的领口

稍停在我的袖子

她对我这个异乡人多么眷顾

看她就像是街角折叠的景色

展开，再收起

那让一切为之倾慕的美

它又滴落在我的手里

也许不是。我已经握住一个中山

或是它的一个时光

一种故事。我多想再留住它一会儿

让它划过我手心

再结束这短暂的旅行

在瓯江以北

我对自己说：慢下来，好让你的江水越过我

我的肺腑之言是慢的

那些用泥沙堆高的岛也是慢的

慢过我心率

慢过潮汐冲成的屿

慢过诗篇中的一个动词：“爱”

和爱后面的所有宾语

后滩坝。马儿沿着铁轨吃高高的青草

它们的头黑如雕像，肚子上沾满花香

它们要一直走到东海，驮上瓷器和银子

马帮的车轮从我的内脏开出

炙手可热的又飞奔的时代

请忘记我吧！

在瓯江以北，我想要变得宽阔

我想撑住这副最美丽的骨架

让马儿跑出，让鸟儿飞进

让我爱的人用树枝轻轻抽打我

让鸟儿在身体里飞，且声声鸣叫

岩下

这里曾是地球亿万次回眸的地方

为她肩胛里的一块石头

头发里的一块铅块

眼里的一枝珊瑚

嘴角的一朵花

为她呼吸过的云雾

吐纳过的慧量

为她哭泣的雨水

一年年的开花

如今，向我伸出手臂

我想用一副秋千荡上她的岩顶

风景在子弹般的语言中

变成了什么？一个象征，一个隐喻

一片历史嘴唇里的上腭或舌苔

它散发出来与去的气味

那超越时间之上的停留

让生活飞

生活啊！你已如此伟大

请允许我歌唱你从前破碎

和未来的完美

请携带你的光辉向无限敞开

请以枪膛的豪情比青春飞得更高

也请以子弹的速度比人心飞得更久

请为你迎娶的分分秒秒加冕时

也不疏漏万物

请在你播放圆舞曲时

还能倾听尚在深渊中的人们

当你清晨在火车站鸣枪远行时

请不要忘记还有人尚在熟睡

请你在向一切陈旧的事物说“再见”时

还能珍存一粒史前的种子

请在你如鹰高歌时

也回头看看身下

那逐渐衰退的影子

并原谅她的脆弱

生活啊！你既已向时间献艺

就请让时间将你打磨成经传

在阳光过于耀眼时

我只俯首捂向那被风重又吹乱了的诗稿

朋友，这不只是一首诗

谁读到了它，谁就将与我相爱

并因此爱这大时代里

每一个和我一样渺小的人们

诗意北塘

早起开窗闻到花香.走在路上

汽车不鸣笛子从身后悄然超过

在咖啡馆和朋友聊天

在书店里浏览，去公园里发呆

看太阳如诗意，从这蔚蓝星球

绵亘辽远的工地上冉冉升起

读600多年城市灵光四射

一代代建设者如纤夫

候鸟腾空，季风排浪

抚醒云霞，播种绿地

在盐碱和粗砂旷野中

牵引太阳和月亮

衔接大海和陆地

天气预报说会有雨，朋友来访

说有好书。夜晚说有篝火

讨论说有真理

一切恰逢时日

而我感到幸福

怀抱一粒盐

南港用10年的脚迈出100年的步子

我们用半天的时间

看到了半个世纪

陌生的是从前和未来

而我在一个陌生的街角

与他的现在有确切的约会

他恰如一件往事

在眼里的时光之河

漂过活着的和死去的

他们无数的眼神还在

从一朵波浪到另一朵

海水要开口讲话

突然失去口型

我们并不是要拥有一片海

后才炼出一粒盐

那样太迟了，我会等不及

城市渴望着，要向世界

吐出孕育在胸中的喉头的芬芳

他只需开花，整个世界

必将报以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