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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载着我青春的牛皮船

2014-06-20陈桂芝

西藏文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高平西藏阿姨

陈桂芝

名家简介:高平,1932年4月出生,原籍山东省济阳县。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名誉委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名誉主席、原主席。

1949年8月参军,曾参加解放四川、西藏。历任西南军区战斗文工团创作室创作员,西藏军区文工团创作组副组长,西藏军区文化部文艺创作员,甘肃省歌剧团编剧,甘肃省文联专业作家,甘肃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

著有诗集、文艺评论集、散文集、长篇小说、电视连续剧等数十部,有作品被译为英、俄、匈、罗马尼亚、马其顿文和藏文。

认识高平老师之前是在几年以前买了一本他的《仓央嘉措》,这是一本小说。从小说的题材和作者的文笔,在我的思想里,这个叫高平的作家一定是个个子不高,戴着深度眼镜斯斯文文的多愁善感在西藏生活过的中年作家。

当这一次专访高老师的时候,我又在心里这么想:没想到我就要见到《仓央嘉措》的作者了。

拜见高平老师是提前和他老人家约好的。电话里,他还很认真的给我说了他在兰州的具体地址。

早上七点过我们在兰州站下了火车的。坐上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司机把我们拉到滩尖子。因为是第一次来兰州,哪里也不熟悉。在这条路上的如家酒店登记好房间,这才又与高老联系,才知道滩尖子距离高老的家至少还有四站路。

高老师嘱咐我们就在酒店里等着他,他这就来。

电话里听着高老师并没有多大年纪。但是我心里还是有点自责:还说什么专访,竟然要如此麻烦人家一个大作家,真不应该让高老师再过来接我们。这都是我的过失了。

我和李佳俊老师是在25号的中午十点左右见到高平老师的。站在我面前的高平老师却是一位一米八几的高个子老人,而且说话和蔼可亲,一点也不是我想象的样子。见了面他先是与李佳俊老师拥抱,他们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了。轮到我了,他伸开臂膀,像迎接自己回家的女儿,把我拥入他温暖的怀抱。这一刻,我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老父亲,激动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真是让我有点意想不到!

高老师和李老师走在我的前面,两个见了面的老朋友有着说不完的话,我跟着他们,望着前面走着的这两位可亲可敬的老人,我觉得自己在他们俩的身上似乎看到了过去不曾看到的人生最珍贵的东西,而这些珍贵的东西也只有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们才有。

一听说我们是为了编撰《西藏当代文学史》专门找他,他很高兴。但是,可能高老师接见的采访者太多了,而这些采访者都是希望听他谈谈自己过去的和现在的诗歌和小说的创作过程,提出的几乎是同样的问题。刚一坐下,还没等我开口呢,他就郑重其事地说,请不要问他作品的问题,可以听他谈谈自己五十年代在西藏的经历和以后的经历,也可以谈他现在的生活,甚至可以谈谈他的老伴张秀年。

高老师的老伴此刻就坐在我的身边。阿姨满头白发,有点瘦,说起年龄她竟然比高老师还要大几岁,是当年进军西藏的时候的文工团的女兵。她如今的精神状态很好,说话嗓门清亮。因为我们是从他们这一生最热爱的地方——西藏来的,老人看上去很激动,心里也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她只是偶尔插上一句补充的话,然后眼神盯住高老师,把她自己想说的话都让比她还要激动的老伴儿说了,也许老伴儿说的话也就是自己想说的话。

可以肯定老阿姨的人生经历也够得上大书而特书了。但是她在高老师生活里是绿叶,花儿必须要有绿叶配才鲜活。高老师与我们谈的最多的还是他当年的热乎朝天的军旅生活或者是他的那些个难忘的一起战天斗地的战友们。

亲切谦和是他和张阿姨给我的第一印象。

但是,我此行的目的是高老师的口述笔记啊。他不谈诗歌不谈自己的创作我还怎么写啊?开始还好,我觉得李佳俊老师在这方面还是有办法的,他向高老师提问的都是曾经和高老师50年代一块儿工作一块儿创作的那些战友的事情,这等于说把高老师的话匣子打开了,说他的战友当然要顺便谈他自己了。我只有坐在旁边仔细听认真记录就是。

高老师首先谈起自己进藏的经历,然后就谈了自己当时在西藏的诗歌创作。50年代他的作品多是诗歌。25岁的时候就出版了三本诗歌集。

他谈起了与自己一块儿工作和创作的那些战友们,谈那个使他热血沸腾的西藏。整整两个多小时高老师都在讲五十年的西藏文学。说自己怎样到的西藏,说自己在军队中的创作经历。在老人的语气里,西藏的那些年的创作经历直接影响着他以后的创作风格;那个年代培养起来的乐观主义精神和集体主义精神也一直滋养他的世界观。老人的西藏情结很深。在他的心里还记着西藏人民的英勇顽强,记着老西藏人的吃苦耐劳和善良淳朴,记着西藏人的热情好客和能歌善舞。——当然,在老人的心里还牢记着西藏的雪山和湖泊的大美。

我一向认为像高老师这样经历的人一定是个很安静的老人了,见到了才知道他不但步履匆匆,说话也是干脆利落,思维敏捷。在他的文艺思想的高度上,唯有对真善美的歌颂,唯有对假恶丑的鞭挞。也许是他经历的苦难太多太多,而苦难又经过他诗人的内心过滤升华成了文学的源泉,因为像他这样年纪的老人了,什么样的风浪没有经历过?有些人一辈子受的苦可能还没有他最困难的时候经受的苦难的几分之几多。在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社会大舞台、人文大背景上,他认为一个人要想事业有成心灵纯净,又不被大浪淘沙般的世俗磨砺成无棱无角的平庸者,保持璞玉的本质与温润,需要释放超强度的能量,具备超凡脱俗的个人魅力,拥有宗教般的笃定和坚持,这样的人必须是一名战士!而在我的眼里,他和阿姨就是真正的战士,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自己热爱的事业。

有人说善者无敌,其实,谦和者更无敌。与高老师和阿姨虽然是第一次见面,首先感觉到了高老师和张阿姨两位老人的谦和和文化人的儒雅,其次才是他不亚于青年人的活力和斗志,第二感觉高老师的帅气,在他这样的年龄里高老师是够帅气的了。大概是生活经历的原因,高老师身上无处不散发着高山、大川、碧水的可亲可敬的品质。

我在网络上收集到很多关于高老师的个人资料,下面这些资料我觉得最全面:

高平(1932~),50年代进藏人民解放军中有才华且年轻的诗人,是公刘、白桦、顾工、梁上泉、李瑛、杨星火等作家群里的一员闯将。1949年,17岁的高平投笔从戎,参加了人民解放军,在第一野战军政治部战斗剧社当了演员,一个月后,手持自己的一首诗和一篇散文,到战斗剧社文学队毛遂自荐获准,开始了文学生涯。随军在四川成都工作时,吸收民歌民谣的营养,写成第一个长篇叙事诗《天下穷人一条心》,于1950年初在《川西日报》连载,受到极大鼓舞。1951年初随军进藏体验生活,在西藏拉孜生活、工作一段时间,对藏族同胞和西藏大地一见倾心。所以,西藏和平解放后,调回重庆下久,又重返西藏。先后参与修筑康藏公路和当雄机场的工程。1952年初评为二等人民功臣,1953年被评为模范青年团员,并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英雄模范代表团的成员,赴京参加“五一”节观礼活动。他在西藏写了一系列反映西藏生活的诗作,编为《珠穆朗玛》、《拉萨的黎明》、《大雪纷飞》三本诗集,分别于1955年、1957年、1958年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重庆人民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高平在西藏7年的创作硕果,可以称为高平旗开得胜的诗歌初丰收。

《珠穆朗玛》是一本短诗集,收录了《红军回到俄洛村》、《藏族姑娘的话》、《打通雀儿山》、《在指挥部》、《难忘的节日》、《康藏高原的誓言》、《接岗以前》、《飞向北京》、《阿妈,你不要远送》、《甘孜草原的夜晚》、《他站在桥头上》、《快飞吧,山鹰》、《北方的战士》、《花环》、《北京的声音》、《波密人民的传说》、《我回来的时节》、《苏联专家》、《萤火虫》、《夜哨》、《珠穆朗玛》21首诗。这些诗主要是进军西藏的生活写真和美好抒情,一首诗就像一幅画,可让读者看到人民军队战天斗地的壮丽场面和藏胞欢迎欢送的感人情景,可以看到筑路英雄的大无畏精神风貌和指挥官运筹帷幄决战决胜的大将风度,也可看到藏族少女的绚丽梦想在逐步变为现实。总之,年轻的高平用他的艺术显微镜,及时地准确地观察了历史闪耀奇光异彩的一瞬,用诗歌宣传了万里高原的春天。

诗集中的《打通雀儿山》,社会反响最为强烈。首先发表在1952年5月号《解放军文艺》,接着在《西南文艺》(1952年8月号)、《从豫皖苏到康藏高原》(1953年10月)、《解放军战士短诗集》(1954年10月)、《解放军歌曲》(1956年3月)、《西藏创作歌曲选》(1985年7月)、《纪念川藏青藏公路通车三十周年文献集》(1984年12月)、《第二野战军老战士诗抄》(1989年10月)等书刊刊出。这首诗之所以著名,一是记叙了重大历史事件、歌颂了解放军的英雄气概,具有非常撼人魂魄的艺术魅力;二是配上了曲谱,为它插上了飞向全国的翅膀;三是一版再版,有最广泛的读者。由此,成为一个象征,象征着进军西藏的豪情壮志,并树立了一座丰碑。

从以上资料可以看出,高老创作的丰收时期是在50年代的西藏,那个年代,不但西藏人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西藏的变革也成就了高老师的诗歌创作。

两顿中午饭都是高老师和张阿姨请我们吃的,我发现老人好一小口酒。第一顿饭菜上来了,高老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自己平时很少到饭馆吃饭,因为自己喜欢喝个酒,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开怀畅饮,再说了也不经常到饭馆里,只有孩子们来了,而且点菜基本上都是孩子们的事情,他自己从来不会点菜。但是这一次是高老师为我和李老师点的菜,酒是高老师装在衣兜里带过来了,他说难得有西藏的人来看他,而且李老师他们还是朋友,一定要有酒助兴。这真是难为他老人家了。觉得已经吃好了,在高老师与李佳俊老师说话的时候,我悄悄的给站在旁边的服务生做手势,要付饭钱,高老师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又把钱从服务生手里要回来放在我的手里,说是这顿饭他请我们,等着他和老伴儿去了西藏我们再好好的请他们。第二天中午他和张阿姨专门带着我和李佳俊老师去品尝一家饺子馆的饺子,还没等着我去订餐,阿姨早已订好了吃的饺子,饭票都扯了下来。这里是电脑付账,付账——撤票——上饭菜。吃着饺子,高老师与李老师两个人一人一瓶一两装的瓶装劲酒(还是高老师从家里带来的),喝了两口,高老师觉得酒的度数太小,不过瘾,自己出去又买回来两瓶二两装的红星二锅头。阿姨坐在我身边笑着告诉我,就是喜欢喝口酒。高老师解释说自己从不贪杯,只是小酌。特别高兴的时候,没有酒助兴那怎么行。

难道高老师他老人家的诗歌也是像诗仙李白那样: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看着老人高兴,我也高兴,早把自己的任务忘到脑后。饭后,高老师和张阿姨一直把我和李老师送到公交车站,看着我们上了车,他还专门给公交司机叮嘱了一番要他到站提醒我们。

第二天临分手的时候,高老师送我一本《评高平》、一本《请寄八荒》的书,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把《评高平》大概阅读了,觉得自己若是也写访谈或者评论,有点拾人牙慧。我不想纠结于纠结的事情,顺其自然好了。那个年代的西藏可以造就像高老师和杨星火这样优秀的诗人,这个年代的西藏却只能造就我这样一个非主流的作者。这便是一种差距,这不是物质的原因,是精神,是一种现代人颓废的精神与那个时代造就的诗歌作者的崇高精神的对比。我很多天都在思考高老师对于现实和人生的深刻见解和他自己对自己的生活经历的反思。一个如此高龄的老人还有新作在不断的发表出版,而且他觉得自己要写的东西越来越多。

虽然,高老师对所谓的名利早已淡泊,但这并不影响他创作的激情。他说他自己也不曾料到如今还可以有这么强烈的创作欲望。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我在这里不知道该不该用一段专门介绍杨星火其人。从高老师的讲述里,我觉得杨星火这个诗人就可以代表那个时代的文学作者,她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是一个与西藏密不可分的奇特的革命诗人。高老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给我们谈了杨星火这么一个有个性的诗人。我的心目中逐渐有了一个女诗人的形象,有了一个诗歌战士独特的形象。

《叫我怎么不歌唱》,这是一首多么熟悉多么有代表性的时代歌曲啊!高老师和他的战友们,用自己年轻的激情斗志,歌颂西藏50年代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以在那样火红的年代来到西藏是他们的幸福,有他们用这样情真意切的颂歌歌唱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又是何等的难得!究竟是时代造就了高老师他们这些歌者,还是他们这些革命的英雄主义战士造就了那个不可思议的壮观时代?

突然觉得高老师他们年轻的那个年代,并不像有的人描述的那样荒诞,因为在那个年代里大多数年轻人都是那样的热血沸腾,大多数年轻人都一身是胆,做事不多犹豫,生存规则很简单,结果也很明了,要么是好人要么就是坏分子;如果说我是坏人,我争取做个好人,如果我是个好人,就争取更大进步。杨星火老师和高平老师他们就是这样的人。杨星火我是见不到她了,她老人家带着对崇高信仰的无限忠诚在2000年的冬天悄悄的走了。我想,杨星火的灵魂一定去了自己热爱的西藏了,随着她作词的那首《一个妈妈的女儿》藏歌,会永远响在祖国大地上:“太阳和月亮有一个妈妈……藏族和汉族有一个妈妈,这个妈妈的名字叫中国!”而如今建在的高老师分明就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缩影。老人的所作所为还是那么明了,不像现在人们存在精神里的模棱两可的自私状态。

在兰州这两天,两个晚上都没有睡意,第一个原因是为了写这篇文章而辗转反侧,第二是内心对高老师这样一个老作家的敬意。我总在想:时至今天了,他也经历过迫害,也经历过痛苦和压抑,可是为什么高老师还保留着自己坚定的信仰?我觉得是高老师他一开始的人生道路就走对了,无论以后的道路如何艰难,他始终不离不弃,痛苦或者快乐,也从不怀疑自己的选择。

在第二天,高老师与李老师两个人基本就是闲谈了,信马由缰的聊过去的西藏和现在的西藏,聊现代的中国文学现状。作为一个才疏学浅的晚辈我只有聆听的份了,也不想强求高老谈说与我此行任务有关的话。其实他和李老师所谈论的话题对于我这个晚辈来说也是很有益处的。

聊天的时候,他还带我们参观了他老人家的书房,介绍墙壁上挂着的不同时期的黑白照片和所得的奖状。高老师谈着这些往事,仔细感受他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站在我面前的他仿佛就是当年那个豪气冲天的年轻诗人。也可以这么说,高老师的精神境界永远是那个年代的,虽然他的头发白了,虽然他的背也有点弯了,虽然上楼时膝关节要痛,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只要让他写作,只要让他歌唱。

在高老师的书房里,他把自己的QQ号给了我,交代我如果写了他的文章,一定发到他的邮箱先让他过目,他不喜欢别人过分夸大自己。

他家的客厅里有作家陈忠实老师给他题的字:诗之魂

我终于在这三个字里面找到了想要的答案,——高老师他们那一代的诗人不但是现代中国诗歌的魂,也是一个革命的诗歌战士不老的魂。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他还充满活力,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战士。在我看来,对于我这个小辈来说,他和张阿姨就是太阳,积极乐观,勇敢地面对生活,不逃避,不推脱,给自己光亮,也给后代人温暖。

后来,高老师让我看他的小儿子高山画的一幅油画,油画的名字是《雅鲁藏布江边》,他给油画题写的诗句是:

本来就在天上

上面竟然还有天

水是从云中来的

又回到云的中间

远的和近的没有界限

动的和静的不好分辨

一切都有生命

生命悠久而悠闲

我的诗就浸泡在这里

我的爱就埋藏在这里

只是远远飘走了

那只载我青春的牛皮船

是的,高老师他把自己的“青春献给了西藏,而西藏这片沃土也给了他永久的青春”。

责任编辑: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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