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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丏尊:浙派语文的“师”道之“范”

2014-06-16周一贯

教学月刊小学版·语文 2014年6期
关键词:春晖中学语文

周一贯

在“浙派语文”璀璨的历史星空中,夏丏尊先生无疑是一颗光辉夺目的星星。

我知道夏丏尊先生是在1946年间上小学四年级的童稚年代。那时已经上中学的哥哥、姐姐借来读的书中,有一本《爱的教育》名气挺大,我怀着好奇心也半懂不懂地翻读了。因此知道了除鲁迅以外,还有一位叫夏丏尊的大作家。

由夏丏尊先生我进而非常向往白马湖春晖中学那一处圣地,敬仰曾经活跃在那里的白马湖名师群乃至被后人称为“白马湖作家群”……直到2008年我才有机会参观了春晖中学,瞻仰了夏先生的故居平屋。受校方的盛情相邀,虔诚题词——“春晖中学:中国语文教师的圣地”。这确是我的由衷之言,前来参观春晖中学,得以瞻仰在象山脚下的那一溜名师故居,完全是一种朝圣的心态。

夏丏尊是浙江上虞人,1885年出生在崧厦的一个日渐破落的商人家庭,是我国著名的语文教育家、文学家、翻译家。他原名铸,字勉旃,号闷庵。1912年才改名为“丏尊”。他一生重视教育文化工作,而且主要是语文,几十年如一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1946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愤忿郁闷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时重庆《新华日报》专门发表了题为《悼念夏丏尊先生》的社论,沉痛宣告他的逝世“实乃中国文化界的一大损失,中国民主阵营的一大损失,中国人民的一大损失”。夏丏尊为我国的教育文化事业的一生奋斗,确实堪称“浙派语文”的师道之范。

一、朴实正直的为人

我国著名教育家叶圣陶对夏丏尊的评价是“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在夏老逝世后的好些年,一次,和家人用餐时有人突然提到夏老,叶圣陶还是泪流满面,放声大哭,连声说:“好人好人。”(孙女叶小沫的回忆)之所以如此,正是因为夏丏尊为人的朴实正直,感动了他周边的许多人。他的朴实正直首先表现在不向恶势力屈服。在浙江两级师范执教时,一次校长夏震武要全体教师穿上礼服朝拜孔子牌位,教师队伍中鲁迅、许寿裳等坚决反对,以罢教抗议。夏先生在这场斗争中,也是主要的中坚力量。1931年,“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夏丏尊义愤填膺,在当时的《中学生》杂志第10期上发表《闻警》一文,大声疾呼:“永远不要忘了这个日子!”1943年,他曾被日本宪兵司令部以莫须有的罪名捕去。他在狱中面对敌人的威胁利诱,大义凛然,始终不为所动,表现了刚正不屈的斗争精神。以后,在友人的帮助下,终于获得出狱。日寇投降后,国民党反动派制造内战,大肆迫害爱国志士和共产党人。他的学生叶天底当时是中共上虞县委负责人,是夏老在春晖中学的同事,也遭到了迫害。夏丏尊获得他被捕的消息,四处奔波营救,但最后叶天底还是被杀害了。夏先生悲愤至极,毅然辞去一切教职,回到白马湖畔的平屋,在堂前挂起了一副“天高皇帝远,人少畜生多”的对联。

夏丏尊的朴实正直,还表现在他对待朋友的重情重义、真诚善良上。他结交了许多志趣相投、彼此能以赤子之心相待的朋友,如朱自清、马叙伦、丰子恺、李叔同、鲁迅、王统照、茅盾、胡愈之等。鲁迅的好朋友内山完造,在上海开了一家书店,力促中日文化交流。内山也是夏老的好朋友。内山夫人病逝葬在上海,请夏先生为他夫人和自己的合葬墓题碑文,夏先生便自拟自书相赠:“以书肆为津梁,期文化之交互,生为中华友,殁作华中土,吁嗟乎,如此夫妇。”1946年4月,夏老病重,当时已在等候遣返日本的内山,请了假前来看望。4月23日夏老病逝,内山又请假前来吊唁。夏老对待异国朋友也是一样的朴实真诚,一直让内山感动不已。

二、至诚至爱的精神

夏丏尊先生的人格精神,可以用“至诚至爱”来概括。对此,丰子恺有一段话说得很中肯:“凡熟识夏先生的人,没有一个不晓得夏先生是一个多忧善愁的人。他看见世间一切不快、不安、不真、不善、不美的状态,都要皱眉、叹气。朋友中有人生病了,夏先生就皱着眉头替他着急;有人吵架了,有人吃醉了,甚至朋友的太太将要生产了,小孩子跌跤了……夏先生都要皱着眉头替他们忧愁。学校的问题,公司的问题,别人当着例行的公事处理,夏先生却当作自家的问题,真心地担忧。国家的事,世界的事,别人当作历史小说看的,在夏先生都是切身问题,真心地忧愁、皱眉、叹气。”丰子恺的这段话,非常个性化地揭示了夏丏尊先生“诚爱”教育精神的思想基础,便是对人的同情和悲悯。对待学生他更是以真诚至爱的精神来无私拥抱。最能体现他的这种为师之道的,自然莫过于他精心翻译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小说《爱的教育》,并因此掀起了中国“爱的教育”热。显然这一本书正是夏先生教育思想最充分的观照。他在译前读《爱的教育》“曾流了泪三日夜读毕”,翻译时乃至以后在多次阅读时,仍“深深地感到刺激,不觉眼睛润湿”(见《爱的教育》译者序言)。《爱的教育》译成后,先在上海的《东方杂志》上连载,后由“商务印书馆”和“开明书店”先后出版发行,竟连出30余版,轰动了当时的上海滩。在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工人出版社又重新出版此书,请夏丏尊先生的女婿叶至善以“《爱的教育》70年”为题,写了序言。以后,北京、山西、海南、广东、江苏以及台湾、香港等地也先后出版了此书,形成了新一波“《爱的教育》热”,其巨大的影响力真的难以估量。

夏丏尊先生至诚至爱的教育精神,不仅建立在他的个性、人格的基础上,而且也践行在历时21年的教育教学实践之中,这便是他作为教育家提出来的“诚爱教育”思想。他认为当时教育的弊端是“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地更变迎合,而教育于生命的某物,从未有人培养顾及。好像掘池,有人说四方形好,有人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甚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和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夏丏尊《爱的教育》译者序言)夏老关于诚爱教育思想的这一论述,可谓“入木三分”,即使在今天也一样有着振聋发聩的现实意义。

三、诲人不倦的慈师

毕生奉行诚爱教育的夏丏尊先生,对学生的关心和挚情,是有口皆碑的。朱自清就称夏先生“是一位诲人不倦的教育家”。(见朱自清《教育家的夏丏尊先生》)他对待学生一向是爱护备至、满腔热情。他强调对学生要实行感化教育法,就如母亲对待子女一般,充满了爱护和关怀。当时就有人把他的教育称为“妈妈的教育”。他的一位学生回忆在春晖中学就读时所了解、感受的夏先生:生活俭朴,常穿一件竹布或爱国布长衫。略蓄短须,看到学生就眯着眼睛微笑,既和蔼可亲,又诲人不倦。他在上课时从来不恶狠狠地训斥学生。在春晖中学刚办起不久,张闻天的弟弟张健尔慕名由上海前来求学,因为他个子矮小,坐在最前排。这个小家伙上课时很喜欢提问题,加上说的是一口上海腔,同学们虽没有恶意,但总觉得他滑稽可笑。只要他一发问,大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影响了课堂秩序。夏先生碰到这种情况,也不训斥学生,总是在平息下来之后,表扬张健尔这种好学勤问的精神。他语重心长地对大家说:“求学问,就是要学要问,我讲你们边听边想是学,你们提问就是问。若是学而不问只得个一知半解,久之就会变得浅薄无知……”夏先生总是在表扬中暗寓批评,循循善诱着让学生养成多思好问的良好学习习惯。当然,教师上课,难免也有学生会不专心,做小动作,即使如此,夏先生也不会采取简单的训斥手段。一位当年在南屏女中的学生陈仁慧,曾这样回忆夏先生的国文课:“有时我们顽皮得和孩子差不得,课堂上我们听着听着,忽然发现夏先生说话的速度慢下来,终于完全停顿,眼睛却牢牢盯住某个方向。跟着他的眼光朝那个方向看去,准能发现有同学思想开小差或者在做什么小动作。这无言的片刻,就是夏先生对我们最严厉的训斥。同学们把这种‘训斥称之为‘此时无声胜有声。”夏先生对学生亲切爱护,在当时许多师生中都有极佳的口碑。endprint

夏先生离开春晖也是与学校的一起“乌毡帽事件”有关。由于某种原因学校里一直存在着保守派与革新派的斗争,一次,因为学生黄源戴着乌毡帽上早操课一事而引起了争执。校方“小题大做”,定要对学生黄源作记过或开除的处理,遭到以训育主任匡互生为代表的一些教师的不满和抵制,酿成学潮。就这样,一批维护学生民主自由权利的教师愤而辞职。特别爱护学生的夏丏尊,自然不会置身事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辞去教职 ,离开了春晖。

四、精深研修的风范

作为教师,夏先生对教学专业的研修,勤奋而精深,他的博学多识和锐意进取的精神堪称一代师范。他性灵聪慧,幼年求学于塾师,熟读四书五经,15岁就中了秀才。随后又研读《史记》《汉书》、唐诗、宋词以及不少古典文学作品,从小不仅具备了较高的素养,而且培养了刻苦的治学精神,形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这也为他以后对教育的精深研修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岁,夏丏尊向亲友借贷500块银圆,东渡日本留学,在中外的文化交流中开阔了视野。从1908年起,他即归国从事文化教育工作,先后在杭州、绍兴、上海、宁波、湖南等地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教学之余,他还从事翻译工作和创作文学作品,在艰难困苦中励志前行。在夏先生的《平屋杂文》集中,对此有一段生动的描述:“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中风沙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的,在洋油灯下工作至深夜。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翻译完《爱的教育》,并写出了许多精美的文章。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的《二十世纪中国散文英华》一书中,就列入了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猫》《幽默的叫声》等散文。《白马湖之冬》至今仍被香港、台湾不少学校选作语文教材。一个语文教师能广泛地涉足文学的创作、研究和翻译,无疑达到了一种专业精进的境界,这又怎能不令后辈有高山仰止之感。

在夏丏尊的语文教学思想里,十分强调学生自学的重要性,他认为“按照广义说起来,学和受教育是‘终身以之的事情,离开学校还可以学,还可以受教育,而且必须再学,必须再受教育”,这就全靠有自学的能力。“即使住在学校边,也不能只像一只张开的布袋,专等教师们把一切应该学的东西一样一样装进来,也必须应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思索这一样,练习那一样,才可以成为适应环境的‘变通自在的艺人。”语文教学应该是教学生自己学语文,而不是教师以过度讲析去代替学生学语文。夏先生说的这个问题,也仍然是今天语文课改有待突破的“瓶颈”。

夏丏尊对作文教学也有深入的研究,他出版过《文章作法》《文心》《文章讲话》《阅读与写作》等不少著述;他主张文章要讲究“真实”和“明确”;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在说话作文时留心五个“W”:为什么要做这文(why)?谁在做这文(who)?在什么地方做这文 (where)?在什么时候做这文 (When )?怎样做这文 (How)?

在语文的读写活动中,夏先生尤其重视要“传染语感于学生”,即着力养成他们良好的语感。他还与叶圣陶等为开明书店编纂过多种国文教科书,对我国语文教材的建设作出过重要的贡献。

夏先生对语文学的研究有丰厚的积淀,加上多年从事语文教学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在推动我国语文教育事业发展方面作出了贡献。他勤于专业、精于研修的精神,为“浙派语文”乃至全国的语文教育事业,树立了一代风范。

五、毕生追求的信仰

从事爱的教育,一辈子做一个语文教师,虔诚地为学生服务,是夏丏尊毕生追求的信仰。他是1908年开始,因学资不足从日本辍学归国后,即从事文化教育工作,一直到逝世,历时 30余年,其中专职任语文教师就有21个年头。他先后在中学、中等专业学校、大学等不同类型的8 所学校里教过“国文”和“文艺思潮”等课,其中在中学教“国文”的时间最长。有一段时间,他在上海的开明书店做编辑,主持的是出版社《中学生》杂志的编务。这份杂志是中学生的良师益友,是“替中学生补校课的不足;供给多方的趣味和知识;指导前途;解答疑问;且作便利的发表机关”。(《中学生·发刊辞》)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夏先生虽然不在课堂授课,却在另一个更广阔的“课堂”里与中学生息息相通。他与叶圣陶先生合著的《文心》也曾在《中学生》杂志上连载,得到广大少年读者的好评。

学校是完成教育任务的场所,应当切实地以培养有知识、有能力、讲道德、强身体的学生为己任。为此,他经常调查学校教育的现状。但是,他觉得旧中国的教育制度,只是“无目的地养成了许多封建式的‘诸位同学与‘少爷小姐”,是“纯粹的书本教育”,实际上是“高小为初中的预备,初中为高中的预备,高中为大学的预备(大学呢,又是为出洋的预备)”。他殚精竭虑并且身体力行想办一种新的学校,在春晖中学乃至以后到上海办力达学园,都寄托着自己对新学校、新教育的那份殷切的期盼。然而一辈子的奋斗,在当时只能成为虽然可以坚守却无法实现的信仰。

逝者如水,怀念似山。2015年将是夏丏尊先生诞辰130周年。今天,来白马湖春晖中学参观的人群络绎不绝,其中有不少是大中小学的语文教师。在白马湖畔,他们可能会像我一样,在意的首先不是那一袭碧水青山,而是更希望瞻仰象山脚下夏先生的故居平屋,以及平屋背后象山腰上的夏丏尊之墓,为浙派语文的师道之范,虔诚地奉上一瓣心香。

(浙江省绍兴市鲁迅小学教育集团和畅堂校区 312000)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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