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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那蓑衣

2014-06-05艾星良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黄云哀牢山蓑衣

艾星良

大自然赋予人各种本能,一些本能遇到合适的环境或事物,就会条件反射,生出许多细腻的情感。这不,前些天,我,在出差查看一家农村信用社的业务时,便在半路上着实体验了一把。

泥迹斑斑的黑色越野车摇摇晃晃,像一个醉汉穿行在崇山峻岭如皱褶般的滇西南哀牢山。当车子穿过陡峭的山顶时,俯瞰窗外,地毯般的绿色延绵起伏,湛蓝的天空,宛如碧蓝的大海,飘荡着朵朵白云。然而,滇西南的天像邻家顽童的脸,说变就变,一下子就乌云滚滚,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紧接着,铜钱般大小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降,将群山变成灰蒙蒙湿漉漉的世界。气温骤降,寒气袭人,我习惯性地裹紧了衣服。

这一幕,即刻触动了我的神经元,使我想起了二十三年前的一段往事……

那时,我是单位派出的金融扶贫者,在哀牢山腹地的三章田乡担任副乡长,重点帮扶 “姑娘不嫁当地汉”的42户的黄云村民小组。这个小组如手掌般镶嵌在到处散落着鹅卵石的半山腰,距乡政府40余公里,与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仅两山之隔。到任第五天,借着麻麻亮的天色,满怀激情的我,便与乡政府办公室的小张,搭乘手扶拖拉机,浸泡在微寒的晨风中前往黄云。在小组长岩巴家落脚,他是佤族。晚上,明月之下,在村子中间长满荒草的小得可怜的篮球场上燃了一堆柴火,开了一个“扶贫调查摸底”会,所有人都强烈要求先解决缺水问题。一个七十来岁的大爹,边吸烟锅边说:“没有得水,好多年没有透透地洗过一次澡啰!”他说这番话时,一股汗臭味被我嗅到了,呛鼻子,很不是滋味。但我至今都想不明白,那么一个有灌木丛的山梁子,咋就没有像样的水源呢?也许是天注定的吧!

第二天,我们找到村子东北方向唯一的水源,一个斜坡的背阴处,一块巨大的青石板与土壤相接处冒出汩汩溪流,水倒是清澈,就是水流太小,再加上四五公里的水沟吸纳以及天然蒸发,流到村子的水自然少得可怜,根本无法满足家家户户的生产生活之需。沿途返回时,我留心察看了山坡上下农作物的长势,杆瘦叶弱的甘蔗、包谷、羊角芋,萎黄稀拉的青菜、白菜、油菜,东一小片西一旮旯的慌乱地生长着,这情景,倏地使我想起我老家流传的一句谚语:“种一山坡,收一土锅。”那些经济林木,芒果树、核桃树、李子树、桃子树等,枝疏枝细叶卷叶黄。我又挨家挨户看了他们的石缸,水灌满的一家都没有,有的露出缸底,有的缸沿处飞舞着苍蝇。走出最后一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群众解决吃水问题。

经过了解,离村子十二三公里外的深山峡谷,在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的边沿,有一条水量充沛的大河,要是能从那里引水,村子缺水的问题就能彻底解决。

第三天一大早,岩巴、小张、我,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都穿着好心人捐赠给村子的斑点黄的解放军衣服、裤子和鞋子,手提着拉祜族大爹打制的长刀,刀尖微钩。岩巴挎了一个装满他媳妇赶早蒸好的麦面粑粑;我呢,也武装着,戴着一顶枯黑的草帽,挎了一个生锈的军用水壶。我们说笑着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到村子坡脚,迈向两座巍巍然的大山的夹沟里,整个夹沟及两座大山,生长着滇西南独有的一种松树——思茅松,还有能做出高档家具的杂木——西南桦,以及热带常见的树木,如红毛树、黄梨树、板栗树、牛犄藦树等,灌木林密密麻麻,其间还有黄皮草、麻仁草、解放草等等,在空旷处,在石缝间疯狂地长,高矮不齐。水源就在靠东边这座大山的背后,但像我这样脚力的人,岩巴说起码得走四个多小时。起初,夹沟的小路虽是猎人、采药人和放牛人踏出来的,但平缓,不难走,又阴凉,所以我如婴儿学习走路一样陡生了精神,大砍路边的树枝、杂草,心想这是为民做好事。岩巴见了冒出一句:“省着点力气,难走的路还在前头!”果然,转了一个肘子弯,路就没有了,出现一个树木参差不齐、藤蔓乱爬的斜坡,是原始森林。岩巴望了望说:“为了抄近路,我们就从这个斜坡爬过去。”我说:“行吗?”“咋个不行?走!”岩巴拉起我的手,迈开大脚往陡峭的斜坡上爬。他一手揪着树枝一手当当当砍掉拦着的藤蔓和杂草。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像两只哀牢山的猴子,跳来跳去,把黄土弄得刷刷刷地滚到坡下。没多大工夫,我就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皮、手背划出了几处伤口,血迹斑斑,岩巴掐来青蒿,揉烂帮我敷在受伤处。随后,我右手拄着砍刀,左手掐腰,站着休息,抬头向山顶望去,感觉蓝天树木一齐压下来,一阵头晕目眩。我抖抖水壶,才发现水快喝完了,便发出“水不够了”的声音。岩巴转过身子,哈哈大笑:“这就累了,城里人就是软嘛!到了大河就有水喝了,怕什么嘛!”我只是半合着嘴巴哈哈哈地傻笑。我是一个多年锻炼的人,想不到在哀牢山的原始森林里,也经不住几下折腾。

终于,我们爬到了山梁子的分界处,脚瘫手软的我,根本顾不上赏景,慌乱地奔向一棵思茅松,仰起头,张开嘴,喘粗气。只听见,山风呼——呼——呼地吹响,我知道这些山风是树枝制造的,但还是吓人得很。回过神后,我才仔细观察了坡下的景色。远望起伏的群山,就像波浪凝结成巨大无边的皱褶床,如茸如针的树林密植其间,像一层朦胧的雾霭漂浮其上。大河宛如一条云带在群山中穿行着环绕着,山水相依。岩巴手指夹沟:“大河就在那里!”

然而,谁都没有料到,天气突变,顷刻间风声尖厉,黑云翻滚,大雨如注,使我瑟瑟发抖,像只落水的公鸡。岩巴跺跺脚埋怨:“咋个会遇上这种鬼天气!”他甩甩头,水花四溅。我随口说了一句:“要是有件雨衣该多好呀!”也许是天意,说话间,果真冒出一个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人。双方望了几眼,来人与岩巴同时发出了“是你啊”的声音。他是自然保护区的护林员,五十来岁。他看见我这个直打哆嗦的城里人,就用也许是喊山喊哑了的声音对我说:“小伙子,你把这件蓑衣披上!”我看他的穿着单薄,便想说谢谢,他看出来了,就不容分说地把蓑衣塞给了我。我连声说:“谢谢大叔!”

接下来,身披蓑衣的我,跌跌撞撞完成了水源探查。深夜十一点,我们回到岩巴家,他媳妇煮了一大锅姜汤水。

几天后,我回单位作了详细汇报。几个月后,黄云村民小组家家户户都吃上了清澈汩汩的自来水,附近的一些山坡地也埋上塑胶管,一年四季都有水浇地,庄稼自然好了许多。

当我离开感情日渐浓郁的扶贫点时,与我一起回家的还有那件黑黄色的蓑衣。

如今,我不论在哪里,只要大雨刷刷,就会下意识地想起当年那场雨、那位好心肠的大叔、那件温暖的蓑衣。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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