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生活美学思想略论
2014-06-05万志全万丽婷
万志全,万丽婷
(1.南昌工程学院 人文与艺术学院,江西 南昌330099; 2.中国地质大学 长城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庄子的生活美学思想略论
万志全1,万丽婷2
(1.南昌工程学院 人文与艺术学院,江西 南昌330099; 2.中国地质大学 长城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庄子不但是道家逍遥思想大师,而且是生活美学大师。他倡导以无为本的“无知、无欲、无为、无用”生活美学准则,鼓励人们抛弃贪得无厌的世俗生活观念,坚持“无美无丑、勿迷真性”的审美生活信条,追求“身心自由、健康快乐、近似神人”的美好生活目标,从而得以成为先秦生活美学思想之集大成者。
庄子;生活美学思想;以无为本;摒弃世俗;健康自由;理想人生
庄子美学是中国古典美学研究之热门,学者们多将目光专注于其艺术审美精神、生存美学思想、生命美学思想等方面,对其生活美学思想的研究略显不足。然而有几篇文章之论点颇值一提:有的认为庄子的伦理生活主张是“自然地生活”[1];有的认为庄子美学体现为人生理想和人生自由的追求,亦即寻求一种逍遥自由、适意自得的艺术的、审美的人生境界[2];有的仅从《庄子·秋水》中就领悟到庄子思想能够指导人类以有限应对无限,以平和应对变化,以真性应对生活[3]。这些观点以及诸多研究庄子生命美学、生存美学之成果,对于探究庄子生活美学思想之奥秘颇能有所启迪。
所谓的生活美学就是探讨如何让生活过得幸福美好的思想观念。在庄子看来,要让生活过得幸福美好,就必须悟得道之真谛:“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得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志乎丘首。”(《庄子.让王》,一下简写篇名)古代的得道之人,他穷困的时候是快乐的,通达的时候也是快乐的,因为他所快乐的并非穷困与显达,而是终于得道了。至于穷困通达,就像寒暑和风雨一样,任由它循序变化去吧。所以,许由能够自娱于颍阳水边,共伯能够自乐于丘首山上。而得道即为领悟道家思想真谛,恪守道家生活准则。在庄子心中,倘能遵循以无为本的思想准则,做到无知、无欲、无为、无用,去除一切审美活动,追求身心自由,通过养气健身而成为圣人、真人、至人乃至神人,就能过上世间最美好的生活。本文从分析庄子的生活美学指导思想入手,纵览他关于抛弃有害的世俗生活陋习之建议,归纳他倡议的自由美好的生活准则,以便从整体上把握其生活美学思想之全貌。
一、以“无”为本的生活美学指导思想
人的知识、欲望、作为、作用在常人看来非常有吸引力,而在庄子看来,这些东西根本就不能有。换言之,有了知识,有了欲望,有所作为,成为有用之才,就会让人走上不归之路。因此,应该以“无”为本,什么都不要,让自己乐得一身轻松,无所牵挂,这样才有资格去探寻美好生活之道。
(一)无知
现代人对知识有一种狂热崇拜,很多人不惜花费十几二十年的光阴去读书学知识,他们信奉“知识就是力量”之名言;可在清心寡欲的庄子看来,知识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是引发你争我夺的“凶器”而已:“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人间世》)他反对用宝贵的生命来追求无穷无尽的知识,认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养生主》)。
(二)无欲
不但是知识,对待一切引诱人的东西,庄子认为都不应起欲,而应以无欲之心态面对生活中的各种诱惑,这样才不会受情绪的干扰,进而乐得一心清净;倘若有任何感觉进入内心,则应及时“心斋”,把它们清除掉,以使心灵彻底虚空,从而不受任何思想和欲念之干扰,渐至忘掉一切,甚至连自己(即“我”)都忘掉,这样才能没有一丝烦恼,获得最为美好的心态,也才算是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1.不起任何情绪,不受任何影响
《养生主》曰:“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不管生于哪个时代、碰到何种境遇,都应顺应它,不要生出一丝喜怒哀乐之情绪,要像古人一样彻底解除情绪的牵累。具体而言,应解除二十四种外界事物和内心欲望的诱惑:“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庚桑楚》)消解错乱的意志,解除心灵的束缚,去掉德性的负累,去除大道的障碍,要明白荣华富贵、威严显赫、功名利禄是错乱意志的元凶,容貌、举动、颜色、辞理、气息、情意是束缚心灵的枷锁,憎恶、爱意和喜怒哀乐是牵累德性的罪魁,舍弃、从就、获取、给予、知识、能力是阻塞大道的祸首,不让这二十四种东西在胸中扰乱,就能使得内心平正、安静、光明、空虚,什么都不做,但却能成就一切。
2.时时心斋
倘若有了情绪和欲念,应该怎么办?庄子的答案是“心斋”。《人间世》里虚拟了孔子和弟子颜回关于如何心斋的一段话: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要斋戒多欲的心,就应该统一自己的心志,即先统一于心,再统一于气,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是心斋。
3.让心灵彻底虚空
通过排除情绪干扰、时时心斋的积极防御,庄子构拟了一个心灵彻底虚空的美好境界。《德充符》曰: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其自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土也。”
考察以上对话,我们发现,庄子借孔子与弟子常季的对话,塑造了王骀这位道家高人的形象。王骀看待万物都是同一的,他从不关心自己失去了什么,甚至把失去一条腿当成失落一块泥土那样的无所谓。由此可见,在庄子看来,残废了一条腿,或者身体有什么残缺都无所谓,甚至是生还是死都无所谓,或者天翻地覆也无所谓。因为身体健康与残缺、生与死、天地坏了与没坏都一样,都是道的变化,无需有任何心动或忧虑,应无所牵挂,保持一颗永不沾惹的心,这样才真正称得上得道之士。
4.忘却一切,心境宁静
除了心斋与虚空之法外,庄子还提出了另一种去除欲望之术,此即为“坐忘”。《大宗师》有一则对话: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这则对话编造了一个忘却一切的颜回,他通过逐渐练习,渐渐能够消除各种意念,不但忘却了儒家的仁义礼乐,而且忘却了身体和聪明智慧,孔子夸赞弟子能够运用等同的眼光看待万物,用变化的眼光看待一切皆在流变的无常,在纷繁复杂和变动不安的世界中,求得心灵的宁静,达到“忘却”这一终南捷径。所以说,在纷繁复杂的社会中,要想获得宁静的心境,唯有忘却,即忘掉“天下、万物、生死”等一切现象与各种对比,达到一朝醒悟、与道合一的地步,这样便能消泯时间,进入无死无生的境界,这种境界被称作“撄宁”,亦即在纷乱的世界中保持宁静心境的意思:
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万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大宗师》)
在庄子看来,如果整个社会都能忘却仁义礼乐,无为无欲,那将是一个最为美好的时代。《马蹄》曰:“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在赫胥氏那个时代,人民安居快乐,不知所为,不知所往,口里含着饭嬉戏,挺胸腆肚地快乐遨游,人民能快乐到这般地步,真是令人羡慕啊!可是,圣人却用礼乐周旋来匡正天下人的形体,用仁义标榜来安慰天下人的心灵,人民竞相用智识来汲取利益,这种情况已经无法制止,这便是圣人的过错啊!
(三)无为
在常人看来,有所作为的人是值得称赞的,而在庄子看来,除了日常生命的维系,其它事情最好是什么也不要去做,因为做了也是损伤元气的胡作非为,是不能保全性命的妄为。《在宥》虚构了鸿蒙传授云将“心养”之术的一段话:
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黜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
要修养心境,只需纯任自然,无所作为,让万物自生自化。那么,怎样才算是无为呢?就是要忘掉形体,抛弃聪明,物我两忘,混同于自然元气之中,完全释放自己的心神,不让灵魂有任何牵挂。这个时候,纷纭的万物会各自返回其本根状态,在无所用心中浑然不离元气;而若运用心智的话,则元气将离开本根。因此,对待纷繁复杂的万物,无需追问它的名称,无需探究它的真相,这样才能放手让万物自然生长。
庄子不但在理论上倡导无为,即便在对待自己的仕途时,也是在舍弃虚名中无为养生、颐养天年的。《秋水》有一段庄子与楚国两位大夫的对话:
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在旁人看来,能够被楚王委以重任实乃莫大的福分;而在庄子看来,这种蝇头微利不足挂齿。他没有正面回答两位使者的请求,而是用举例的方式,通过乌龟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来昭示邀名逐利就像庙堂里被杀死后用作祭奠神骨的乌龟一样,是戕害性命的妄举;只有不为世俗功利所动心,在无为之中恬然养生,才能保住性命,长久生存。
(四)无用
世俗之人总是希望成为有用之才,从而不懈地追求知识,积极实践,以求知行合一;而在庄子看来,这些做法是可笑的。这些汲汲于功名利禄之徒根本就不明白,人和万物一样,一旦有用了,就会面临灭绝之灾;只有毫无用处,才能保全生命,得以长寿。
庄子喜欢以树木为例,说明有用之材会招致灾祸的缘由。《人间世》曰:“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斤斧,此材之患也。”因此,庄子归纳道:“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同样是树木,因为无用,则能保全生命,得以长寿:
栎社树因为什么都做不得,所以没有木匠会看中它,它也因此免遭砍伐之灾。所以说,在人类眼中无用的东西,就树木自身而言,其实是免遭砍伐的最好保障:“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人间世》)身为追求绝对自由的道家人物,庄子认为,只有不为社会所用,才能保全性命,逍遥自在,快乐无比。
二、抛弃有害的世俗审美观
在庄子看来,常人在“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心觉”方面的审美享乐会导致本性的丧失和生命的伤害。《天地》曰:“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熏鼻,困惾中顙;四曰五味浊口,使口厉爽;五曰趣舍滑心,使性飞扬。此五者,皆生之害也。”因此,追求世人所羡慕的审美享乐,实乃是非常愚昧的心态。《至乐》曰:“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
在庄子心中,正确的审美理念究竟是怎样的呢?首先,就是泯灭物种之间的审美标准与美丑分别。《齐物论》曰:“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且甘蒂,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庄子认为,像人类这样在平地上生活的动物,与水生动物、在树上生活的动物之间是没有共同的审美标准的。这也暗示着,在道家人物眼里,世俗的美丑区分实在是错误透顶的,因为道家人物从不关注外在的美丑,你拿这些东西来引诱他,只会让他跑得离你远远的。庄子进一步奉劝人们,不要被各种诱人的颜色和声音而迷惑真性:“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淫文章,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而离朱是已。多于聪者,乱五声,淫六律,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而师旷是已。”(《骈拇》)像离朱、师旷那种纵情于华丽的色彩和悦耳的声音的人,都是迷乱于审美享乐之人,他们违背人的本性需求,最终走向伤害纯真性情的不归之途。
三、追求自由美好的生活美学目标
由于恪守以无为本的生活准则,加上鄙弃世俗的审美观念,所以,在老子“虚静无为、简单自然、贵生知足”的生活主张之启发下,庄子提出了更为彻底、更为大气、更为神奇的生活美学目标,那就是追求彻底的身心自由,时时养气健身,向着圣人、真人、至人、神人等理想人物迈进。
(一)追求彻底的身心自由
要获得彻底的身心自由,除了抛弃功名利禄、抵御各种诱惑以外,还应抛弃各种忧虑,甚至包括担心生命消失(即“死”)的忧虑统统都要抛弃,如此思与为,不但不会痛苦、死亡,反而能够清除思想障碍,一生悠游自得,从而为彻底的身心自由铺平奋进之途。
1.抛弃功名利禄
《逍遥游》中提到,当斥鷃取笑鲲鹏飞腾青天是瞎折腾时,庄子引出“宋荣子、列子”的非凡定力和神力,意欲告知世人,超凡脱俗的人是怎么处世和追求的:“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宋荣子对待德行从不主动去追求,列子用大部分精力去学习乘风而飞行,但最高的境界却是抛弃一切追求,包括“我”的思想观念是否高洁之追求,把“我”也一同抛弃掉,让“我”与天地正气融为一体,从而获得身心自由。
2.抵御各种诱惑
外界的诱惑形形色色,要想获得身心自由,就应主动抵御各种诱惑。《逍遥游》虚构了尧与许由的对话: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在许由眼中,那种为了虚名的国君是不值一顾的,应该予以抛弃。
3.解开生死之虑的束缚。
有的人虽然能够抵御功名利禄和各种外在诱惑,但当面对死亡时,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为此,庄子劝导这种人士,生死之虑的束缚同样应该挣脱。《知北游》曰:“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袠,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人生在天地之间,就像白驹过隙,在生生死死之中,生物感到哀伤,人类感到悲痛,其实这是不必要的,生命由无形变为有形,又由有形归于无形,这些都是自然的造化,我们没有必要为自然的造化无常而悲哀,要解开这种观念束缚,不要听从任何谬论,坚持这种正道,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得道。
庄子不但倡导看淡生死,而且也身体力行。在妻子死后,他竟然能够无忧无虑地唱歌,因为他觉得人的生命本来是无中生有的现象,是自然之气衍化的结果,死亡就是元气归于天地之间的状态,因此,死是安息,生者是不该哭哭啼啼来打扰死者的安宁的。庄子有时甚至认为,死亡是永恒快乐的获得,如说:“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至乐》)所以,庄子在死前吩咐弟子们不要厚葬他,任由尸体成为动物的美餐。
(二)时时养气健身
庄子认为,要尊重自己的生命,首先不能因为富贵或贫贱而伤害到宝贵的生命。《让王》曰:“能尊生者,虽贵富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能尊重生命的人,即使富贵也不会滥养而伤害身体,即使贫贱也不会刻意追求利禄而牵累形体。其次,还应懂得一些养气健身之方。《养生主》曰:“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要守住督脉,以督脉为主线,让元气顺畅,这样便可保全身体,寿尽天年。另外,不要损伤精、气、神。在《在宥》篇中,黄帝向广成子请教长生之方:“吾闻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汝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汝形,无摇汝精,乃可以长生。慎汝内,闭汝外,多知为败。我为汝遂于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阳之原也;为汝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阴阳有藏。慎守汝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想要求得长生,就应守住至高无上的道,亦即不视不听,保持宁静,不劳形体,不费精神,持守清净,弃绝纷扰,不用智巧,乃至于守一至和,长生不老。这样一来,在形不劳、精不亏的前提下,人便可与天合一。《达生》曰:“夫欲免为形者,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正平则与彼更生,更生则几矣!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这种与天合一的修为其实就是一种涵养元气的静功,即一种高级气功境界,它不但让人身心自由,而且让人身体健康,获得了“性命双修”的效果。这也帮助庄子树立了信心,觉得自己可以脱离常人的生活轨迹,迈向更高更远的人生目标。
(三)向着理想目标迈进
为让世人坚定道家生活信念,庄子构拟了由低到高的四种理想生活人物,他们便是圣人、真人、至人和神人。
1.圣人
在庄子的思想语汇中,圣人与儒家的涵义不同,圣人应该是不关心俗世生活、摆脱各种情绪困扰之人:“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而游乎尘垢之外。”(《齐物论》)圣人也能对万物一视同仁:“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知北游》)有时,圣人还能审视天地之间最美好的事物,并由此明了万物之规律:“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知北游》)由此可见,圣人是脱离儒家功利之心、趋向于道家思想的圣明之人。通过圣人的修炼,可以成为真人。
2.真人
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慄,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大宗师》)真人是不汲汲于人世之事业,不洋洋自得,不沮丧懊悔的人。真人没有任何忧虑,吃得甜,睡得香,而且还能让呼吸直达脚跟,亦即达到一种气功状态:“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大宗师》)真人不但无忧无虑,而且不贪生怕死,对生死欣然接受,无拘无束,不用心智,无所追求:“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䜣,其入不距;倏然而往,倏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损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大宗师》)相比于圣人,真人已经远离了世俗,在离群索居中积极修炼气功,为迈向人生的最高境界而做准备。
3.至人
至人是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至人具有某些神奇的能力,比如大火烧不到他,大寒冻不着他,大风大雷吓不到他,他可以乘着云气,骑在日月之上,遨游四海之外,让生死不对自己起作用。《齐物论》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震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至人为什么有如此神力?关键在于他能悟道。《天道》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至人能够体会到真正的道,不会被仁义礼乐和权力争夺所困扰内心,从而坚守虚静无待的本根,做到无视天地,忘怀万物,让精神获得绝对自由。比起圣人、真人来,至人已经达到了修炼的最高境界,但是,至人还是有所不足的,因为至人还会死。在这方面,至人只能对神人高山仰止。
4.神人
在庄子心中,神人属于天神之列。在《逍遥游》中,庄子想象着:“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神人非常神奇,而且不食人间烟火,以天上的风和露水为食,乘着龙在天上飞,十分自得。他凝神静虑的时候,能让万物健康,让谷物成熟。虽然神人是人类无法达到的,但他作为一种精神动力,作用还是很大的,他鼓励人们超脱凡俗,成为圣人、真人与至人;也警示着人们不要太得意忘形,在人类之上,还有神人存在着!因此,人类不能胡作非为,而应老老实实,恪守其正,少思寡欲,与天合一,从而乐以忘忧,尽享天年。
综上所述,对待生活,庄子在什么都不追求的心态中,采取了以退为进的态度,从而与世俗之人的生活理念全然迥异。他热恋着心的自由,以求在天人合一的心境中,元气充沛地获得健康长寿,从而在日积月累之余,实现由常人向圣人,又由圣人向真人,再由真人向至人的蜕变。这种向往似乎启发了道教长生成仙思想,而其“心斋”与“坐忘”之描述,似乎又启发了禅宗的勤修派与顿悟派。因此,在老子虚静生活美学思想的先导基础之上,庄子创造了类似佛教空无极乐的生活美学理想,从而为后世道家与道教生活美学拓宽了路面,指引着汉代道教的成仙追求、魏晋六朝道家的狂放自由与唐代禅宗的勤修与顿悟。由此可见,在生活美学园地里,庄子不愧为集大成者,而且功莫大焉。
[1]叶方兴.自然地生活——犬儒学派与庄子学派伦理思想的一个共同点研究[J].淮南师范学院学报,2009(1).
[2]史红.道·美·人生——庄子美学思想探析[J].北京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1(2).
[3]王鑫.如何应用《庄子·秋水》思想指导现代人类生活[J].价值工程,2011(28).
作
者简介:万志全(1970-),男,江西东乡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文艺美学研究。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道家美学在汉魏六朝的传承与衍变研究》(编号:11YJA72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