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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终点的“劝学”之路——四川省乐山市马边彝族自治县硕忍巴巴的“劝学”故事

2014-06-04黄世涛受访者提供

中国西部 2014年40期
关键词:教学点彝族家长

文/本刊记者 黄世涛 图/受访者提供

从家里到西泥沟村小学,尽管几乎每天都要走上一趟,但这仍然是彝族教师硕忍巴巴最为欣喜的一段旅程。在这条路上,如果碰到老乡,他们会热情地向硕忍巴巴打招呼,问问孩子在学校的情况。而就在几年前——他们看见硕忍巴巴会像见到瘟神一样远远逃走,惧怕他那文绉绉又慢条斯理的声音问:“为什么不让孩子念书了?”硕忍巴巴这段旅程的终点是卓营乡西泥沟村小学——他们那里最宏伟的建筑,学校里传出的琅琅书声和欢声笑语是当地人们最喜听见的音乐,没有谁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这里接受知识。

(一)

那天早上,教师顾小英刚翻过坡顶,就看见校长硕忍巴巴在教室前的平坝边杵着,望着她。

“家长同意了吗?”没等顾小英走近,硕忍巴巴就焦急地问道。

顾小英刚一张口还没说话眼睛就先红了,顿了一会儿,她向硕忍巴巴谈起昨天下午去家访的经过。

原来,顾小英班上一个叫罗其仁定的女孩最近辍学了,硕忍巴巴让顾小英去孩子的家里了解情况,想办法让孩子回学校。顾小英一连去了两次。刚开始,孩子的父亲罗其比哈对这位年轻的女老师还算客气,但提到让孩子回学校的问题,罗其比哈断然拒绝,也不愿说明具体原因,任顾小英如何劝说都不松口。顾小英的同学也有在民族地区偏僻的农村学校任教的,两人相互交流中得知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看到家长如此坚决,顾小英觉得自己也算尽力了。硕忍巴巴知道情况后找到顾小英,让她再去一次,“他还不同意你就说我要亲自去”。

看到顾小英竟然又来了,罗其比哈省去了前两次仅有的一点客套,他向顾小英咆哮道:“孩子是我的!你休想让她回学校!”当得知明天校长还要亲自来家访时,罗其比哈从里屋取了一把斧头,扬言要是硕忍巴巴来 “就用斧头劈死他”。

听顾小英说完话,硕忍巴巴沉思了一会说:“我明天去。”

第二天,硕忍巴巴处理完学校的事后,就到了罗其比哈家里,他径直进屋在桌前坐下。

这么多年硕忍巴巴对于“劝学”积累了一些经验,比如:他一定要在孩子的家里,跟家长坐下来之后再进行交谈。“如果你在外面说,等你一张口,家长转身就走了。你如果到了他家里,你就是客人,他们怎么也会客气一点。”他说。

入座后,硕忍巴巴全然不顾罗其比哈用充满戒备的眼神盯着他,他给后者敬了一支烟后,缓缓说道:“罗其仁定这姑娘我是知道的,成绩一直比较好,但我最近听到她的老师说,她不能来学校读书了,我就觉得她已经读了两年,已经有点知识了,不继续读下去很可惜……”罗其比哈冷冷地说道:“你觉得可惜,就把她肚子切开,把教她的知识取回去。”一句毫无逻辑的话把前者给噎住了。拉了一会儿家常,硕忍巴巴又把话绕到了今天的主题上。他跟罗其比哈谈中国的近代史和当下的世界格局,试图让家长明白落后就要挨打,只有通过学习才能自强,才能改变弱者的际遇。

“在我们小凉山彝族当中,不少年纪大的家长都没有什么文化,他们对外界知之甚少,所以特别固执。但他们对未知事物也有天然的好奇心理,愿意听我讲外面世界的故事,如果他们自己能从中悟出一点道理,就会很快转变自己的原有观念。”硕忍巴巴跟我说,他每次“劝学”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跟家长谈谈时势和历史——这是他总结出的又一条“劝学”的制胜法宝。

可这次,罗其比哈却在硕忍巴巴面前表现出对自己“聪明”的自信:“我们彝族人几千年来‘刀耕火种’,都这么生活过来了,我看没有必要念书!”

硕忍巴巴顺着他的话,跟他讲现在正面临的“几千年未有之变局”。他的语气始终是缓缓的,不准备攻击什么,就像谈天气和家门口的庄稼一样,他从身边的事物说起:电灯,以前一直都没有吧?现在我们都在用了;收音机,我们祖先都没有见过吧?我们现在天天都在听……硕忍巴巴继续说:“我们祖祖辈辈可以一直生活在山里,但是现在科技进步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们总要到外面去看看吧?”罗其比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硕忍巴巴立即话头一转:“罗其仁定将来也要走出去,她不认识字,坐车怎么办?住旅馆怎么办?她可能以后还要出去打工,但没有知识她能做什么?”

终于,罗其比哈松口了,承认知识并非可有可无。当听到硕忍巴巴说“你不让孩子读书,她将来没办法生存,她会一辈子怨你、恨你”时,罗其比哈陷入长久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把烟掐灭,说让她去读书吧。

(二)

罗其比哈在同意让女儿回学校继续上课的同时,又向硕忍巴巴摆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巴巴老师,你看我们家里这么穷,哪有钱给孩子交学费呢?”

这样的情况硕忍巴巴早已不是第一次碰见,甚至在每次“劝学”之初就已经作好了孩子家里交不起学费的心理准备,他当即表示,只要家长同意罗其仁定回校上学,学费他先垫着,等家里有钱了或者孩子以后能挣钱了再还给他。

在国家实施“两免一补”政策前,无力交学费的确是当地农村很多贫困家庭孩子辍学的重要原因之一。硕忍巴巴清楚地记得,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一个学生一学期的学费和他一个月的工资相差不大,从最初的二十几元到实施“两免一补”政策前的一百多元。前前后后,他总共为40多名贫困学生累积垫支3000余元。有的学生在毕业多年后,甚至已结婚生子后,还找到他,要还他当年垫支的钱,而有的学生或许早已经忘记自己还欠着巴巴老师一笔学费。对此,硕忍巴巴倒表现得格外淡然,他坦言自己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让学生还,之所以给家长和学生说自己“垫支”,是为了让学生们怀着一种责任来学习。

为学生垫支学费的情况在国家实施“两免一补”政策以后就基本没有了,在“劝学”过程中,还需要硕忍巴巴动用自己微薄的工资来摆平的,是请生产队长或家支头人抽烟喝酒,和当地这些有影响力的人搞好关系,因为这样他们可以在硕忍巴巴无可奈何时,出面给家长们打声招呼。凉山彝族的家支头人类似汉族农村过去的族长,是家族中有才干、有威望,能够出面处理内外事务的人。尽管随着后来当地人纷纷外出谋生、见世面,能说会道、协调能力强的人增多,家支头人、生产队长的权威开始渐渐式微,但他们的几句话,常常比硕忍巴巴软磨硬泡几个下午还有效果。

让硕忍巴巴印象颇深的是一个叫曲模罗批的家长。他的孩子辍学后,硕忍巴巴一连去了他家几次也未果。到后来,他一看到硕忍巴巴来了,就跑去躲起来;在路上碰到后者,他也赶紧绕道避开;非但如此,他还到处传言,说自己不送娃儿读书,硕忍巴巴就“没有吃的”(没有工资的意思)。这让硕忍巴巴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后来,家支头人出面喝止,对曲模罗批大加批评了一通,他才不再四处传谣。不过,他看到硕忍巴巴仍然能躲就躲,却很快让孩子回到了学校。

(三)

不少家长不让孩子读书,是考虑到孩子的安全问题。硕忍巴巴曾在一个雷公坪的村小学任教过两年。这里是马边彝族自治县海拔最高的地方,到学校要经过一个很高、很陡的山,途中还有四处休息点。且不说几岁的孩子,硕忍巴巴这样每天都要往返一趟的成年人,中途不用休息,尚且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爬上去。曾经有几次,他差点就滑下悬崖。而他先后任教过的其他几个学校,孩子们上学的安全也常常让家长们难以放心。硕忍巴巴当然知道家长们的担忧,对于年龄小的孩子,他先把他们送回家再自己回家;对于稍大些的孩子,他站在某高处,看到孩子顺利经过危险地带后再返回。雷公坪村小学的一个村民小组教学点——中沮教学点,周围的道路同样十分艰险。硕忍巴巴曾在那儿任教的几年,每天都要亲自把每个孩子送到家。由于教学点在一个很长的斜坡中间,孩子们主要分布在斜坡的上端和下端两个方向,硕忍巴巴就先送坡上端的孩子,然后再折回来送坡下的孩子。正是有他的护送,那个村民小组的11个适龄儿童全都在教学点就读。而这,是前所未有的。在硕忍巴巴回到西泥沟村小任教并担任该小学的负责人后很长一段时间,西泥沟村小和当地几乎所有的村小一样,都只有小学一至三年级。孩子们三年级念完就得到乡中心校继续念书了。但有一个现象却让硕忍巴巴寝食难安,那就是从西泥沟小学升入乡中心校的孩子中,能够最后继续升入初中的,还不及三分之一,大部分人都在四五年级时就辍学了。究其原因,仍然是“上学的路远且危险”。按理说,孩子们这个阶段辍学与硕忍巴巴已经没有关系了,但他仍然觉得“这样太可惜了”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把西泥沟村小建成一所完全小学。可当时学校的条件距离村完小的要求相差太远了,校舍、设施设备、师资等无一满足。他去乡教办游说,教办负责人也表示支持,但提醒他,“如果完小办起来招不足学生,或者教学成绩太差,大家会怎么看你?”这些东西在硕忍巴巴看来都不值得在意,他日夜思考的是,如何让孩子们在村里念完小学,不再辍学。他去说服村干部,并赢得了支持,村民们投工盖房,硬把校舍建起来了。村完小建起来后,硕忍巴巴俨然把学校当成了自己的家,屋子漏雨就上房补瓦,并在校舍旁开辟菜地,入厕挑粪施肥。2012年,他和有关部门领导积极争取到四川省信用联社捐资的100万元和其他部门配套的50万元,修建了漂亮的新校舍。如今,西泥沟村和附近的一百多名适龄儿童已经一个也不少的,在崭新的教室里上课了。(四)对硕忍巴巴的采访,是在他到成都参加2014年全省教育表彰大会时进行的。那天,硕忍巴巴坐在他入住的教育宾馆客房的茶几前,细述他劝学的经历。天色已暗,街灯的光从窗户漫射进来,硕忍巴巴和他头戴的浅黄毡帽便构成了一幅倔强的剪影。采访本上的字迹已经看不清了,我几次都未找到客房的灯开关,索性放下采访本和硕忍巴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现在,学生已经百分之百地回到了校园,但硕忍巴巴仍有他的忧虑:随着山里外出谋生的青年人渐渐增多,人们的思想更开化的同时,也把电视、桌球、棋牌等丰富的娱乐方式带回来,带到孩子们中间。“人虽然都百分之百地到学校里了,但心思却跑得远了。”硕忍巴巴说,他现在一直都在思考如何让孩子们的心也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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