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晚秋瑟瑟的凉

桑宁

【分手黄金时段】

郑美真到底和唐管摊牌了。在安福路的小花咖啡馆里。很小，很复古的店面，安安静静的，到处是长势喜人的花花草草。

郑美真说：“我们分手吧。从此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奈何桥。”

唐管说：“就算分手也不用这么毒吧。”

其实郑美真也不想这么毒舌，可是她需要以绝后患。唐管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有新男友了才这么绝？告诉我，我受得了这个打击。”

郑美真沉默了。

于是唐管在尴尬和漫长的沉默中体味出了真相。他说：“行啊你，咱们在一起5年，真没看出来你是个出轨的货。”

郑美真低头看了看手机说：“对了，你今天不是要开会吗？”

唐管低调地摔了餐巾，离开了，但是，没忘了买单。

你看，这就是分手选择安静有格调的下午茶时段的好处了。一、环境迫人有涵养；二、他没时间和你纠缠不清。

这条分手经验，是徐莎传给她的。

【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徐莎是郑美真以前公司的同事，也是郑美真为数不多的朋友。徐莎有过与十几位男士相亲的辉煌战绩，现已成功出嫁，在家待产。她经常向郑美真传授爱与分手的经验。

比如，她对好男人有过这样的定义。什么是好男人？就是女人和他在一起，要有进步，要有所收获。他会帮女人变得更好，更自信。如果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什么也没得到，或者变得更差了，那他肯定不是好男人，你必须离开他，要不然，你就是毁了你自己。

郑美真拿这一条比对唐管。她发现自己和他谈了5年。除了多出12斤肥肉，没有任何收获，更不要说什么进步。当然，最终决定分手，还是要有一根导火索。

孙杰就是那根导火索。他是公司总部过来的安装指导，拿H1B的签证。郑美真被派给他做助手。孙杰不帅，但眉目间有种精英气。做事细心、利落，和他走在一起，就会不由自主有种昂首挺胸、收敛小腹的励志感。

孙杰来的第二周，郑美真和他从客户的工厂回来，孙杰闲聊地问：“美真，你以前是护士？”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

于是郑美真就在一刹那，飞快地闪过了几个念头。他问男朋友的意图何在？他回国还有其他目的？他究竟是试探，还是随口一问？

郑美真怔了一下说：“算是有吧。”

多技巧的回答！所有内涵都放在一个“算”字上。既表达了有男朋友的事实，也表达了内藏不满的现状。

孙杰心领神会地说：“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

郑美真想了想，除了对不起唐管，她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别为了一个“爱”字赔上一生】

有时候，郑美真也想过唐管到底有什么让自己不满。钱肯定是第一位的。28岁的男人，还在拿着5100元的工资写程序。是要多没进取心呢？

郑美真每次看见他日渐稀薄的头顶，心里就会有种无法言语的苍凉。她很怕他的一生就这样黯淡无光地在敲键盘中度过。直到他掉尽最后一根头发，才折射出微亮的光。那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恐怖片了。

遇到孙杰之前，郑美真最不喜欢在塞着一大堆账单的邮箱里，见到地产广告。特别是那些房子好像白送似的广告词，看着就让人积累怨气。超值奉献，惊爆价，每平方米只要1.2万元。

她和唐管不吃不喝一个月，刚好凑齐城乡结合部的一平方米。真够便宜的。

唐管说：“急什么，买不起就租呗。”

那一刻，郑美真真心觉得这辈子是不会嫁给他了。

刚分手的那几天，郑美真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毕竟5年风雨，心里像掉了块拼图。徐莎安慰她说：“分了就分了，有什么好留恋的。看看，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徐莎就是在和前男友恋爱期间，忙里偷闲相了十几个男人。她和前男友是大学校友，爱得情深似海。分手的那天，两个人哭成泪人。可难过很快就过去了。当她搬进300平方米的房子，开几十万元的车时，她便开始有点鄙视从前的自己了。

徐莎说：“别为了男人一个爱字，就赔上自己的一生。”

郑美真想了想，问：“你觉得，唐管是真心爱我的？”

【带泳池的别墅和红糖红枣羹】

其实，郑美真也没有太多时间纠结唐管真不真心的问题。

孙杰在国内只有6个月。他们要抓紧时间谈恋爱。孙杰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自己的情况，31岁，常州人，家里独子，从初中就拿奖学金，一路拿到美国。但，能谈恋爱的时候，他都用来长知识了。现在想谈恋爱了，满眼都是洋妞。他的家里人，还是比较传统的，倾向于让他找一个国内的，比较踏实的姑娘。孙杰自己也这么想。而且，他的H1B很快就可以转绿卡了，这也是一项比较吸引人的条件。

那几天，一下班郑美真就会和孙杰去铜仁路上的马龙餐厅坐一坐。孙杰说：“在美国公司的楼下，也有家叫马龙的餐厅，和这里还挺像的。”

郑美真说：“是思乡了吗？”

孙杰爽朗地笑了。他说：“现在还真有些分不清哪里是乡了。”

后来，孙杰和她讲了些在美国的事。他现在住在雷德蒙德市，买了幢有游泳池的房子。然后他又感慨了一下中美物价差。他找出手机里新房子的照片给郑美真看，很美式的白色小楼，门前草坪的篱笆旁，还种着一片盛放的蔷薇花。

那天晚上，郑美真睡不着了。这才是让她进步，让她有所收获的好男人吧。只是，夜半三更，痛经这个煞风景的毛病又来了。

从前，唐管总会下厨房，给郑美真煮一碗红糖红枣羹，然后搓热双手，放在她的小腹上，慢慢地揉。但現在，她只能掖紧被子想，明天看来要买暖水袋了。

后来，郑美真在便利店里遇见了唐管。分手后，唐管从出租房里搬出去，就在附近找了个合租的房子住了下来。郑美真拿了一袋红糖，一袋红枣，去结账。唐管跟在她后面出来说：“怎么着，又疼了？”

郑美真没出声，但纸白的脸色回答了他。

唐管强势地拿过郑美真手里的袋子和背包，送她回了家。唐管轻车熟路地进门，洗枣煮糖水。郑美真倚在门口说：“你走吧，我自己行的。”

唐管说：“不是男朋友，总是朋友吧。”

郑美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唐管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好贱啊？不过你放心，我没复合的意思。我就是看不得你疼的那样儿，咱俩在一起5年，关心都成习惯了。”

郑美真转身回了卧室。她不敢站在那儿，因为有眼泪直冲上眼眶。

【高端的已婚人士】

7月的时候，孙杰的父母和亲戚从常州来看她。十分朴实的两位老人，见面就送了黄澄澄的戒指和手镯当礼物。都说婆媳难相处，但孙母对她喜爱有加，赞不绝口。那时孙杰很快就要回美国了。席间，有亲戚聊起这件事。孙母说，儿子孝顺，会接她和老头子过去养老。后来又说起语言文化不通的事。孙母兴致勃勃地说：“放心，没看到我儿子找的媳妇吗？英语四级，还是护士出身，到了那边……”

孙父在桌子底下，给了她一脚，踢走了后半句。

可郑美真这样聪明伶俐的人，多少也就懂了。

9月底，孙杰先回美国了。走之前，他们选了良辰吉日登了记。上飞机前，他对郑美真说：“放心，我让朋友的公司给你发个邀请函，很快就把你接过去。”郑美真笑了，没有一丝分离的悲伤。

一个星期后的下午，徐莎突然从医院打来电话。她终于在催产针的辅助下，有了宫缩反应。郑美真赶到的时候，徐莎正在狂号。她的老公工作在身没能赶来，只有婆婆代表出席。徐莎挣扎了2个小时，生下一个9.2斤的女婴。护士说：“这是吃了多少的营养品，才生出这么大一孩子啊！”

可婆婆只抱过来看了一眼，就交给护士退场了。

豪华VIP的产房里，最热情的，就只有那些国际品牌的奶粉销售员了。她们由衷地赞扬了小千金，又夸徐莎婆家够大方。

徐莎张着淡白嘴唇，骄傲地说：“那是啊。老公可关心我呢，这产房，顺产也要2万元起呢。我住了这么久，他都不眨眼睛。”

“是啊。像你们这样高档次的人，就得用我们这种高端品牌才合适……”

郑美真有点听不下去了。她悄悄出了产房，心里像这个迟来的秋天，飘起一丝瑟瑟的凉。

她现在也算是已婚人士了吧。

可她卻开始有点怀念那个要敲键盘敲到秃顶的男人，以及他每月一锅的红糖红枣羹。

编辑 / 杨世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