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韵诠》五十韵头三考
——《韵诠》研究之六

2014-05-30,尉

语言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切韵韵书梵文

朱 炜 ,尉 迟 治 平

(华中科技大学 1.外国语学院,2.文学院;武汉 430074)

一 引言

本文是我们研究《韵诠》的系列论文之一。

《韵诠》,唐武玄之撰,成于开元、天宝年间。《韵诠》鄙薄《切韵》,反映首都长安方音,与天宝《韵英》、陈廷坚《韵英》、张戬《考声切韵》等共称为“秦音”韵书,在唐代盛行于世(尉迟治平1994a)。

《韵诠》分五十个韵,称为“五十韵头”。宋代以后《韵诠》在中土就已经失传,有关“五十韵头”的资料见于日传佛教的悉昙著作,一是释安然《悉昙藏》卷二“悉昙韵纽”之“二方音”,一是释了尊《悉昙轮略图抄》卷六《五十韵事》和《十二韵事》两节。这是我们现今能看到的唯一一份秦音一系韵书的韵目表,与《切韵》的韵目有许多不同,引起学者高度关注,成为《韵诠》研究的最重要的课题。但“五十韵头”只有韵目,学者一直无法了解其具体内容。

我们在1994年曾发表《〈韵诠〉五十韵头考》一文,讨论过《悉昙藏》所引的“五十韵头”(尉迟治平1994b),在2006年和2013年又先后发表《“五十韵头”古图释研究》(尉迟治平2006)和《〈韵诠〉五十韵头续考》(尉迟治平、汪璞赟 2013)两篇文章分别利用《五十韵事》和《十二韵事》的材料讨论“五十韵头”,才逐步揭开其神秘面纱。本文将进一步揭示“五十韵头”的面貌,与这三篇文章都有关涉,凡讨论的内容相同时,本文只撮举要点,不再详述。

二 五十韵事

在《〈韵诠〉五十韵头续考》一文中,我们仅仅选取了几个韵头作为示例以便讨论,本文则对“五十韵事”全面展开分析,以进一步深入讨论《韵诠》“五十韵头”。

下面是“五十韵事”全文。其中梵文转写为笔者所加。

五十韵事

① “卦”字原脱。

② “骇”,原讹作“骏”。

③ “灰”,原讹作“夹”。

④ “慁”,原讹作“恩”。

⑤ “拯”,原讹作“极”。

五三合 勘 感 覃 〇 个 哿 歌 五五盍 阚 敢 谈 一 过 果 戈五叶 艳 琰 盐 二五① 禡 马麻三 七怗 㮇 忝 添 三五三洽 陷 豏② 咸 四 药 漾 养 阳 八五狎 鉴 㩜 衘 五 铎 宕 荡 居五四业 酽 俨③ 严 六 陌 映 梗 庚 〇五四乏 梵 范④ 凡 七 昔 麦 劲 诤 静 耿 清 二 耕三 六三九 四一

右《藏》二云:“《韵诠序》云:‘李季节之辈定《音谱》于⑤“于”字原脱,据《悉昙藏》卷二补。前,陆法言之徒修《切韵》于后。(文)’”同四云:“《切韵》取韵头字以为篇⑥“篇”,原作“编”,据《悉昙藏》卷四正。名。”(文)又同二云:“《商略清浊例》云:‘先代作文之士,以清韵之不足则通浊韵以裁之,浊韵之不足则兼取叶韵以会之,叶韵之不足则仍取并韵以成(之)。(文)’”

今此五十韵内,或分一韵而置别韵(如寒删并肴豪等),或合别韵而居一韵(如真谆并歌戈等)。譬如梵文五句中,舌声与喉声虽似同音立别句,多荼与八末虽似别音居一句也。或影略互显,或言通意别。先冬钟表直拗相通(如声字段明)。次虞摸表宇乎相通。次庚耕(气伊)清(草字)表(e)(ai)相通。次元(浊)魂(清)表清浊不二义。次先(轻)仙(重)表轻重一如义。次尤侯表纽声相通。次寒桓表双声相通。自余准知之。又他声韵例平声而知之。羡学者竖明分别声韵各别之义,横具通达音响圆融之理。悟此理者,纵虽刍荛词混佛说圣教之法,若迷彼义者,纵虽佛法文同樵歌牧笛之音者欤。

了尊自序说:“卷卷立篇章,段段造图弄。”书各卷分“段”题称“某某事”;每“事”引相关悉昙文献,即所谓“抄”;“抄”前另制图或表,即所谓“图”;如有不足,作者另加疏解。所以书以“图抄”为名。

根据此撰作体制,“五十韵事”可以分为四个部分。“题”标明主题,“图”展示“抄”的内容,“疏”补充阐释,四位一体,相辅相成,说解《韵诠》“五十韵头”。下面我们即分别就这四个部分进行讨论。

三 “题”解

我们曾经比较过“五十韵事”、“十二韵事”和两“抄”所引《悉昙藏》原文,指出“韵”和“韵头”互为异文,因此“五十韵事”就是“五十韵头事”(尉迟治平、汪璞赟2013)。下文我们即用“五十韵(头)”代替“五十韵”。

本“事”之“抄”所抄三段文字都引自《悉昙藏》,但其旨趣与《悉昙藏》并不相同。在下文“五 ‘抄’考”一节中我们将指出《悉昙藏》引述汉语文献,目的是要证明汉语音韵都在梵语语音笼罩之下。《悉昙轮略图抄序》说:“凡汉土弘传经法何教离字,日本将来典籍何书非音?若不解字声源底者,谁有谈义理奥旨哉!”所以了尊撰书目的是想通过分析汉语音韵,让日本人掌握汉语来阅读汉文佛经。

因此,“五十韵(头)事”的内容就是《韵诠》“五十韵头”。

① 此格原有“添”字,应涉左侧格中“添”而衍。

② “豏”,原讹作“谦”。

③ “俨”,原在“忝”字左方,应连同下方“范”字一起误往上移两格。参见下一条注释。

④ “范”,原讹作“苑”,并误植“㩜”字左方,应连同上方“俨”字一起误往上移两格。参见上一条注释。

四 “图”释

在《〈韵诠〉五十韵头续考》中,我们选取几个韵头进行讨论,获得以下主要认识(尉迟治平、汪璞赟 2013):

“图”仅平声韵目有韵序,与《切韵》四声皆具韵序不同,反映《韵诠》先分韵头再分四声,五十韵头是五十个大韵,韵头下辖平、上、去、入四个韵目,与《切韵》先分四声再分韵的结构根本不同。

“图”反映《韵诠》平声不分上下,合于唐人所撰韵书依次序韵的通例,与《切韵》上平、下平分别序数不同。

《韵诠》比《切韵》少“凡殷痕脂删衔”六韵,比《广韵》少“戈谆桓”三韵。不别“严凡”、“文殷”、“魂痕”、“歌戈”、“真谆”、“寒桓”反映不分开合的倾向;不别“支脂”、“山删”、“咸衔”反映不分重韵的倾向。《韵诠》比《切韵》多“栘”、“岑”二韵。自四等“齐”别立三等“栘”,自三等“琴(侵)”别立二等“岑”,反映严辨等第的倾向。这与唐代诗文用韵不分开合、异等不同用(三四等同用除外)一致(尉迟治平、黄琼 2010),适应当时科举功令窄韵通用以广文路的要求,是韵书从审音向检韵回归的反映。

《韵诠》韵头用字与《切韵》不同的有“摸春霄罗家京争周琴”。从宋濂跋本《王仁昫刊谬补缺切韵》(王三)观察,这些字有的是不同小韵的首字,反映小韵排列次序与《切韵》不同;有的字并非小韵的首字,反映《韵诠》韵字排列的次序也与《切韵》不同。

根据《林记》(日释宗叡所撰《悉昙禅林记》)记载,《韵诠》“愔(平)、黯(上)、暗(去)、恶(入)合为一韵”,“暗字去声中‘央绀反’韵也。”按“暗”字反语,这四字应分别在《韵诠》覃、感、勘、合四韵。但王三“愔”在侵韵,“黯”在槛韵,“暗”在勘韵,“恶”在铎韵,平、上、去、入都不相承。可见《韵诠》小韵收字或各字归韵与《切韵》也有所不同。

《林记》说:“恶字入声中‘哀洛反’韵也。”“哀洛反”在《切韵》是尾铎韵字,《韵诠》却是尾合韵字,反映唐代秦音入声韵尾、弱化为而混并。

“图”中入声韵“质术栉”三韵各自一分为二,分承阴声韵“支脂之”和阳声韵“真谆臻”。

下面我们根据上文所列全“图”进一步展开讨论。

“图”竖列为“平”、“上”、“去”、“入”,横行为各韵头四声相承的韵目。《悉昙藏·二方音》在阐述梵文和《韵诠》五十韵头的相摄关系时说:“如摄韵头,从韵皆摄。”可知“上”、“去”、“入”各韵叫做“从韵”,其音韵行为与“韵头”相同(尉迟治平1994b)。“图”展示五十韵头的内容和结构,是现存最早的韵书韵目总表。

“图”从“一东”至“五十七凡”,并非五十韵头,这是因为“图”已经被后人改动,最明显的证据是韵序的数字表达格式,特别是数字“○”的使用,都是十分晚起的,与唐五代韵书完全不同(尉迟治平、汪璞赟2013)。

“题”明确标示“五十韵(头)”,“疏”首句也指称“此五十韵(头)”,充分说明原“图”所列韵头数应该是五十。如果去掉“凡殷痕脂删衔戈谆桓”九韵,加上“栘岑”二韵,就是《韵诠》的五十韵头。从韵目用字观察,欣韵作“殷”不避宋讳,帖韵作“怗”是唐代韵书的特征①关于《广韵》和唐代韵书的这些差异,可参考赵诚(2003:53-54)。,很韵作“狠”、号韵作“號”、黝韵作“拗”、槛韵作“㩜”、夬韵作代韵字“戴”,目前在已知的唐五代韵书尚没有发现,特别是模韵作“摸”,更只见于《韵诠》五十韵头。这些地方显然是修改未尽留下的痕迹。所以,只要看清“图”和《韵诠》的异同,谨慎处理,完全可以通过“图”透视《韵诠》,来展开对五十韵头的研究。

“图”每一方格有二、三或四个韵,表示“同用”。《广韵》开合分韵的七对大韵,《韵诠》“严凡”、“文殷”、“魂痕”、“歌戈”、“真谆”、“寒桓”合为一个韵头,剩下“咍灰”在“图”中共居一格同用,反映《韵诠》不分开合。《广韵》的各组重韵,《韵诠》“支脂”、“山删”、“咸衔”合为一个韵头,其他一等重韵“覃谈”,二等重韵“皆佳”、“庚耕”,三等重韵“支脂之”、“真臻谆”、“庚清”、“尤幽”,在“图”中共居一格同用,反映《韵诠》不分重韵的强烈倾向。《切韵》四等韵“齐先萧添”,在“图”中与三等韵“祭仙宵盐”共居一格,反映《韵诠》三四等韵同用。这些都与《切韵》系韵书不同。根据我们的研究,盛唐时期诗文用韵也是不分开合、重韵,三四等同用(尉迟治平、黄琼2010),《韵诠》正与之相合,鲜明地反映出根据实际语音分韵以“广文路”的性质,与《切韵》专重审音以“赏知音”的取向相反。如果将上、去、入三个“从韵”并入韵头,“图”即分为三十二个大格,可以看作当时诗文用韵的三十二个“韵部”,在“六 ‘疏’说”一节中,我们将指出“韵部”或者说“图”格,是《韵诠》作者制订周密的体例,根据实际语音划分的。

宋王应麟《玉海》卷四十五“景徳新定《韵略》”条:“景佑四年六月丙申,以丁度所修《韵略》五卷颁行。……诏度等刋定窄韵十三,许附近通用。”又“景佑《集韵》”条:“景佑四年……(贾)昌朝又请修《礼部韵略》,其窄韵凡十有三,听学者通用之。”但窄韵十三处并无明文记载,《广韵》韵目下虽然注有独用同用,但各版本有所不同,而且各卷韵数不同,四声相承的关系不能明示,所以戴震《考定〈广韵〉独用同用四声表》(《声韵考》卷二)和钱大昕《唐宋韵同用独用不同》(《十驾斋养新录》卷五)各有考订,力图还原唐代韵书的部次,尤以戴震最为精审。“图”与之若合符节。《广韵》平声“文欣”、上声“吻隐”同用,而去声“问”、“焮”和入声“物”、“迄”却分别独用;“图”则殷、文两韵系各自独用。钱大昕《唐宋韵同用独用不同》指出:“殷、隐、焮、迄、废五部皆独用……,此唐时相承之韵,而昌朝辙请改之。”唐宋科举诗赋用韵也证明文、欣同用是贾昌朝奏合窄韵十三处后的宋代官韵(胡建升2010,萧金云 2012)。又《广韵》咸摄六韵,平声、入声两两同用,上声、去声三三同用,彼此龃龉,必有一误,见下表:

平声 上声 去声 入声二十四盐 添同用 五十琰 忝俨同用 五十五艳 㮇酽同用 二十九叶 帖同用二十五添 五十一忝 五十六㮇 三十帖二十六咸 衔同用 五十二俨 五十七酽 三十一洽 狎同用二十七衔 五十三豏 槛范同用 五十八陷 鉴梵同用 三十二狎二十八严 凡同用 五十四槛 五十九鉴 三十三业 乏同用二十九凡 五十五范 六十梵 三十四乏

戴震指出:“上去声末六韵,各本改从《礼部韵略》、《集韵》。”下面是戴震考定唐人旧次与“图”的比较表:

平声 上声 去声 入声韵诠 图 戴震 图 戴震 图 戴震 图 戴震卌七盐 盐(二十四,添同用)卌八添五二盐五三添 添(二十五)卌九咸 五四咸五五衘 衔(二十七)咸(二十六,衔同用)五十严 五六严五七凡 凡(二十九)严(二十八,凡同用)琰忝 忝(五十一)琰(五十,忝同用)豏㩜 槛(五十三)豏(五十二,槛同用)俨范 范(五十五)俨(五十四,范同用)艳㮇 㮇(五十六)艳(五十五,㮇同用)陷鉴 鉴(五十八)陷(五十七,鉴同用)酽梵 梵(六十)酽(五十九,梵同用)叶怗 怗(三十)叶(二十九,怗同用)洽狎 狎(三十二)洽(三十一,狎同用)业乏 乏(三十四)业(三十三,乏同用)

以往,学界只知道日藏《巨宋广韵》韵目所注独用同用与戴震考订相同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影印本缺去声一卷,以他本配补。,现在“图”提供了早至唐代的证据。我们由以上情况可以看出《韵诠》的编撰适应科举功令的需求,反映了唐代刊定窄韵附近通用的原始状况。

《切韵》闭口和穿鼻两类韵混杂,今见唐五代韵书除王二外,“覃谈”()在“阳唐”()之前,“蒸登”()在咸摄()“盐添”和“咸衔”之间,入声韵次更为混乱。王国维认为至唐李舟《切韵》才“降覃谈于侵后,升蒸登于青后”,调整入声部次使四声相配秩然(王国维1921),后为《广韵》继承,终成二百零六韵的格局。现在我们看到“图”的韵次与李舟《切韵》相同。据王国维考证,李舟“《切韵》之作,当在代、德二宗之世”(王国维1921),则在《韵诠》之后。“图”的韵次已经形成十六摄的格局,比起同时代的《唐韵》和王三,《韵诠》与《广韵》更为接近,是一种与《广韵》有渊源关系的唐代韵书,在韵书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图”中入声“质术栉”分承阴阳既与《韵诠》不分重韵的特点相合,又可从汉语语音史研究成果获得音韵理据的支持,绝非误置(尉迟治平、汪璞赟 2013)。但是分承阴阳的入声韵只有“质术栉”三韵,很可能是其他承于阴声韵后的入声韵目被修改“图”的后人删除,只有承于“支脂之”后的“质术栉”三字偶然漏删遗存至今。关于《韵诠》入声分承阴阳的完全可能性,可参见下文“六 ‘疏’说”一节中关于《四声谱》的讨论。当然也可能是入声韵一分为二还只出现于高元音[-t]尾入声韵,《韵诠》反映的是这个语音演变的初始阶段。

五 “抄”考

“《藏》”指《悉昙藏》。“抄”共三段引文都出自《悉昙藏》。在上文“三 ‘题’解”一节中,我们已经提出,安然和了尊虽然采用的是同样的文字,但旨趣并不相同。下面我们将详细加以讨论。

三段引文文末都注:“文”。按:《悉昙藏叙》曰:“苟采祖述祖承之正文,非敢穿凿穿削之自作。凡厥引正本文皆注云‘文’,引取意文皆注云‘抄’。”可见注“文”表示原文照录,注“抄”表示意引,还有注“云云”的,应该是表示引文有所节略。这些凡例也为了尊所袭用。第一段引《韵诠序》,第三段引《(韵诠)商略清浊例》,两段文末的“文”字《悉昙藏》原本就有,我们将“(文)”放在引文引号之内,表示引文是《悉昙藏》引用的《韵诠》的原文。第二段“(文)”放在引文引号之外,表示引文是了尊引用的《悉昙藏》的原文。

据安然《悉昙藏叙》,其撰著体制是“摭八篇以成八卷,各搜三义同作三评,乃有三八二十四门”。三段引文中,第一、三两段同出自《悉昙藏》卷第二“悉昙韵纽”第三评“二方音”。悉昙家认为“昔有三兄弟议作三行书,大梵天王造左行梵书,佉娄仙人造右行伽书,最弟苍颉造下行篆书。”基于此宗教信仰,《悉昙藏叙》说:“二方音,则述真旦五行五音内发四声四音,外响六律六吕。亦述印度五轮五音亦生四声四音,亦合六律六吕,能摄五十《切韵》。”按“五十《切韵》”即指《韵诠》五十韵头。《悉昙藏》所录《韵诠》五十韵头即在“二方音”中,其目的是说明“真旦《韵诠》五十韵,今于天竺悉昙十六韵头皆悉摄尽,更无遗余。”表明凡“彼”方(真旦)之音“此”方(印度)之音均能包括。引述《韵诠》的《序》和《商略清浊例》也是出于这样的旨趣,阐明凡汉语音韵,“悉昙韵纽”皆悉摄尽。第二段引文出自《悉昙藏》卷第四“编录正字”第一评“定题目”。《悉昙藏叙》曰:“一定题目,则述天竺土风,凡有所说,先体本师。故一切经梵本文首唯有‘归命’,文后乃有题目。”按:“归命”是梵文namas(南無)的意译,致敬的意思。但悉昙十八章却有例外,引文全文解释这个例外说:“其正章中皆以章首文言为名。例如真旦《玉篇》取篇首字以为部名,《切韵》取韵头字以为篇名,《毛诗》以‘关睢’等为之章目,《论语》以‘学而’等为之篇目。”可见《悉昙藏》这三段文字的目的都是说解印度悉昙文字。

根据我们统计,《二方音》有8,339字,《定题目》有3,320字,三段引文在安然的长篇大论中体量很小,了尊从数千字中将这些文字筛选提取出来,当然有其用心。即如“定题目”中那段文字,了尊在《悉昙轮略图抄》卷第二中也曾加以称引,段“题”是“十八章事”,所引从“其正章中皆以章首文言为名”至“《论语》以‘学而’等为之篇目”,显然是为了解释悉昙十八章正章为什么以章首文言为名,而不像一般梵本佛经题目在后。了尊在“五十韵(头)事”中同样引用这段文字,却不论梵文,不提《玉篇》、《毛诗》、《论语》,显然是为了说明“韵头”的含义而剔除了冗余信息,为文之旨趣明显与安然大异其趣。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看到,《悉昙藏》和《悉昙轮略图抄》往往引用同一汉语文献,安然的目的是要说明凡下行篆书所有,左行梵书皆有,汉语一切语音现象都可以通过分析梵文得到解释。因此,我们今天要探究《悉昙轮略图抄》征引的《韵诠》,就可以利用《悉昙藏》对梵文的相关分析来探求其语音性质,进行历史音韵学的研究。

了尊从《悉昙藏》中选取三段文字,重新排列次序,第一段说明韵书源流,第二段解释韵头含义,第三段揭示《韵诠》处理韵头的体例,围绕主题阐述“五十韵(头)事”,安排颇见苦心。第一、二段引文我们已经讨论过(尉迟治平、汪璞赟2013),下面我们讨论第三段引文。

《商略清浊例》共有“清”、“浊”、“叶”、“并”四韵,都在《韵诠》四十口处之中(参见“七 结语”所引《反音例》)。

关于“清”、“浊”二韵,《悉昙藏·二方音》还有一条材料:“(《四声谱》)又云:韵有二种,清浊各别为通韵,清浊相和为落韵(抄)。”《四声谱》作者为南朝沈约,应该可以说是“先代作文之士”了。“通韵”、“落韵”也在《韵诠》四十口处之中。从这条材料看,“清”、“浊”与“通”、“落”有关。日释空海《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曰:“今世间之人,或识清而不知浊,或识浊而不知清。若以清为韵,余尽须用清;若以浊为韵,余尽须浊。若清浊相和,名为落韵。(故李《音序》①李《音序》疑为李季节《音谱序》。曰:‘篇名落韵,下篇通韵。’以草木如此。)”也说明“清”、“浊”、“通”、“落”四韵相关。

按:《悉昙藏·二方音》说:“五五字有五例声。五五一一,初二柔声,次二怒声,后一非柔怒声,以前两种二字总归第五一字。(其一)……;五五配呼,各为通韵。(其四)三种交呼,互为落韵。(其五)”所谓“五五字”指梵文毘声二十五个辅音字母,按发音部位分牙齿舌喉唇“五处”,按发音方法各有五字,所以称为“五五字”。下表是“五五字”的现代语音学分析:

第一字 第二字 第三字 第四字 第五字清不送气 清送气 浊不送气 浊送气 鼻音软腭音 牙 k齿龈硬腭音 齿 c卷舌音 舌齿龈音 喉 t唇音 唇 p柔声 怒声 非柔

上引“五五字”五例的意思是说,“五五字”每组前二字是“柔声”,次二字是“怒声”,最后一字是“非柔怒声”,三声五字共为一组。三声分开配呼为“通韵”,三声交互合呼为“落韵”。将这段文字与上引《四声谱》和《文镜秘府论》互相参比,明显可以看出“柔”、“怒”与“清”、“浊”互文。“柔”、“怒”也在《韵诠》四十口处之中,只是“柔”、“怒”用于论声,“清”、“浊”用于析韵,“柔”、“怒”或“清”、“浊”分用为“通”,合用为“落”。

由此推论,“叶”、“并”也应该如同“清”、“浊”,是一种用韵之法。“叶韵”不知与六朝人改读古韵的“叶韵”有无关系,“并韵”可能是并用两韵。从文意来看,《商略清浊例》“清”、“浊”、“叶”、“并”四韵应该是一个比一个更加宽松。所以,如果“并韵”就是同用双韵的并韵体,“叶韵”就十分可能是间或夹用另一个韵的韵字。

从本节的讨论看,“五十韵(头)事”说解的就是《韵诠》五十韵头。“抄”所引《悉昙藏》的三段文字,重心是《商略清浊例》。《商略清浊例》文字不多,却给我们提供了丰富的信息,反映《韵诠》五十韵头区分“清”、“浊”,以便为文之士“商略”用韵,斟酌“通”、“落”、“叶”、“并”。“清韵”、“浊韵”的划分,反映盛唐甚至六朝人已经能判识汉语声母的清浊。

六 “疏”说

“疏”是了尊对“抄”,特别是对《商略清浊例》的说解和补充,内容涉及《韵诠》五十韵头的音类、音值及韵头之间的关系。

“疏”可以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说音类,第二部分说音值,第三部分发挥佛学义理。本文只讨论第一、二两部分。

第一部分前两句利用梵文说明《韵诠》音类的分合。

“或分一韵而置别韵(如寒删并肴豪等)”,指《韵诠》二等“删”一分为二,一部分与“山”合并,不分重韵(尉迟治平、汪璞赟2013),一部分并入一等“寒”韵;二等“肴”也有一部分并入一等“豪”韵。此句反映《韵诠》已经有部分二等字变入一等韵。

“或合别韵而居一韵(如真谆并歌戈等)”,指《韵诠》合口“谆”、“戈”分別合“真”、“歌”而居一韵,反映不分开合的倾向,同类的例子还有“凡”、“殷”、“痕”、“桓”分別合“严”、“文”、“魂”、“寒”而居一韵(尉迟治平、汪璞赟2013)。

下面两句是利用梵文“五五字”五句的划分标准,说明《韵诠》调整韵的根据。

“舌声与喉声虽似同音立别句”,舌声()是舌尖后塞音和鼻音,喉声(t、th、d、dh、n)是舌尖前塞音和鼻音,二者发音部位相近,但有卷舌和平舌的区别,所以虽然似同音仍要别立为舌声与喉声两句。

“多荼与八末虽似别音居一句也”,指“多”(t)是清塞音,“荼”(d)是浊塞音;“八”(p)是塞音,“末”(m)是鼻音;发音方法不同,但因为发音部位相同,所以“多”、“荼”同属喉声,“八”、“末”同属唇声。

可见《韵诠》是依据音值决定音类的分合,这种根据实际语音编撰韵书的科学精神,在下文所引《韵诠·反音例》中有更明确的表述。

第二部分共七句,利用梵文分析音值,分别从不同的方面揭示《韵诠》处理韵头的体例。

“冬钟表直拗相通(如声字段明)”,注文“如声字段明”难以索解,应有讹误。这一句揭示《韵诠》处理相配的一等韵和三等韵的体例。所谓“直拗”,也是《韵诠》四十口处中的术语。按:《悉昙藏·二方音》曰:“阿(a)等十六,六十相分,初六直韵,后十拗韵。……言直韵、拗韵者,阿(a)、阿(引)()、伊(i)、伊(引)、坞(u)、乌(引)(),此六直响,其所合字随皆直呼,如呼(ka)迦及(ku)矩等也。翳(e)、爱(ai)①“翳爱”二字原在“坞乌”后,据文意改正。、曷哩、曷梨(引)、哩、梨(引)、污(o)、奥(引)(au)、暗、恶,此八拗响,其所合字随皆拗呼,如呼(he)酰及郝,或呼讫里等也。”这是说梵文十六个元音,前六个是直韵,后十个是拗韵。六个直韵是单元音,十个拗韵包括成音节的响辅音来源于二合元音的 e(<ai)、o(<au),二合元音 ai(<)、au(<),后附弱化辅音的元音(a)、(a)。本句是说一等“冬”韵韵腹是单元音属“直”韵,三等“钟”韵韵腹与“冬”韵相同,但前面有是二合元音属“拗”韵,《韵诠》将这两个韵相配,称为“直拗相通”,反映当时人已经对一等韵和三等韵的结构及其相配关系有了精细的观察和正确的认识。

“虞摸表宇乎相通”、“庚耕(气伊)清(草字)表(e)(ai)相通”,这两句揭示《韵诠》处理语音相近的韵头的体例,而且都用日语注音,所以放在一起讨论。《悉昙轮略图抄》卷第一“声字实相事”之“图”是日语五十音表,表中所列假名为汉字。根据此“图”,我们可以标注这两句中日语的片假名,并根据历史假名遣进行转写:“宇”ゥu,“乎”ォo,“气”ケke,“伊”ィi,“草”サsa。“图”中サ的位置是“沙”,但“抄”中讲解五十音表的排次时说:“‘阿伊宇江乎’乃至‘和井宇慧于’(已上横顺),‘阿加草多奈八末也良和’乃至‘乎古曾都乃保毛余吕于’(已上竖顺)”,サ为“草”。第二句是说“虞”韵元音为u(<io ?),“摸”韵元音为o,都是圆唇元音,所以《韵诠》将三等“虞”和一等“摸”相配。第三句是说“庚”、“耕”韵是kei,“清”韵是sa(ŋ),二者相配。按:日语不能准确标记汉语语音,日语音节没有鼻韵尾,不能记录;ei标记的应该是ə;日语没有塞擦音,所以才可能借用汉语的“艹”字作假名サ,反之“草”标记的应该是tsh;a标记的应该是ɐ。所谓“相通”指的是梵文e<ai而ai<āi,时有相混,了尊用来比附《韵诠》将二等“庚”、“耕”韵和三等“清”韵相配。《韵诠》对“虞”、“摸”相“庚”、“耕”、“清”几个韵头关系的配置,与现代音韵学的研究相符若契,对唐代汉语的音值构拟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元(浊)魂(清)表清浊不二义”,揭示《韵诠》对“元”韵的处理体例。根据我们的研究,“元”韵在隋、初唐时期与“魂”、“痕”韵同用,盛唐开始与“寒”、“桓”、“删”、“山”、“先”、“仙”诸韵同用,到中唐时期“元”韵就完全转入山摄寒先部(尉迟治平、黄琼2010)。《韵诠》将“元”韵与“魂”韵相配,反映了当时的实际语音。至于说元“浊”魂“清”,应该与上文所讨论的“清韵”、“浊韵”不同,其含义尚待探讨。

“先(轻)仙(重)表轻重一如义”,揭示《韵诠》对三等“仙”韵和四等“先”韵的处理体例。“轻”、“重”也在《韵诠》四十口处之中,从本句看,这两个术语是用于区分三、四等韵。《韵诠》是一部适应唐代科举功令而产生的韵书,遵照“独用同用例”一方面开合、重韵合韵,一方面又严于辨等,三四等分立(尉迟治平、汪璞赟 2013);但是隋唐五代汉语诗文用韵却是三等韵和四等韵合用不分(尉迟治平 2002),所以,《韵诠》对三、四等韵的处理是分清“轻”、“重”,但允许通用以广文路,这就是所谓“轻重一如”。

“尤侯表纽声相通”、“寒桓表双声相通”,“纽”和“双”也在《韵诠》四十口处中,而且如“清”、“浊”,“直”、“拗”等是一对相反相成的术语,所以我们将六、七两句放在一起讨论。

这两句是揭示《韵诠》划分韵头的体例。所谓“纽声”、“双声”,也是“先代作文之士”所创。《悉昙藏·二方音》所引《四声谱》云:

郎朗浪洛 黎礼丽捩

刚钢各 笄计结

羊养漾药 赜䝯易逸

乡向向谑 奚蒵絓①“絓”,原文讹作“经”。鞊

良两亮略 离逦②“逦”,原文讹作“洒”。㒧栗

张长胀着 知倁智窒

右件字等竖读为纽,横读为韵。当行读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但解此法,即解反音。反音之法乃有二种:一纽声反,二双声反。一切反音唯有此法也。(文)。

按:《文镜秘府论·天卷》亦引此作《调四声谱》,此引文前还有“四声纽字,配为双声迭韵”两句。《悉昙藏》“双声迭韵”表三组一行,与“竖读为纽,横读为韵”(按横排文本,“竖”应为“横”,“横”应为“竖”)不合,本文依《文镜秘府论》改为二组一行。每行前一组为阳声韵,后一组为阴声韵,每组四字分别为平上去入,入声各配阴阳。此段文字前还有“六字总归一入”表,每行七字,前三字为阳声韵,后三字为阴声韵,分别都是平上去声,中央一字为入声,是入声兼配阴阳。这些文字也见于《韵镜》和《切韵指掌图》,可见古人自有入配阴阳的观念,入配阳声只是《切韵》系韵书的处理办法。另外,“双声迭韵”表也充分反映当时音韵学家的审音能力已经非常精细,可以分析每个字的声和韵。所以,《韵诠》五十韵头入声分承阴阳,无论从理论上还是从实践上都是条件成熟,完全可能的。

《四声谱》用“双声迭韵”表说解“纽声”、“双声”,但语焉不详,因滋后人疑惑。日释明觉在《悉昙要诀》卷第一中即慨叹云:“反音之道既废,咨询无地。出文如向,细意难知。事不得已,以愚意案之。‘纽声反’者,上字初音与下字终音相合呼之,似纽初后相合,故云‘纽声’欤?即《四声谱》意云,‘隶’‘朗’相合反之即得‘朗’音,‘捩’‘洛’相合反之得‘洛’音。此等云纽声欤?”明觉所说就是一般反音之法,显然不得要领。今人更是歧说纷出,莫衷一是,而且讨论多限于“纽声反”,似乎是认为“双声反”无疑就是“双声”。其实推详《四声谱》的文意,“当行读下四字配上四字即为双声”指的就是声母相同,“纽声反”和“双声反”是运用“双声”的两种“反音之法”,“双声”和“双声反”二者应该有所不同。我们如果不首先拨开这一团迷雾,弄清“纽声反”和“双声反”的真实含义,就无法正确理解第六、七两句。

安然在《悉昙藏·编录正字》第二评“定成就”中曾比附梵文,对“纽声反”和“双声反”做过解释:“儒家反音,略有二种。一纽声反,二双声反。今悉昙反音亦有二种。用本字音是纽声反,如前(kaya)迦也;用么多音是双声反,如前(kya)枳也。若得此意,如梵字或呼迦也亦枳也。于汉字中,见迦也而读枳也之,见枳也而读迦也之,并皆可得。他亦仿此。(云云)”其中所说“用本字音”的,指“定成就”前面所说:“二合章,先书二合十二体文,次以阿(a)等十二韵音对之。以十一韵音之点,着十一上字之头,此乃十二二合字声为上,十二单字韵声为下,相合呼之,以成反音。诸二合中,上字犹存本音,下字与韵相转。且如迦野(二合)(kaya)十二字中,,迦也(二合)(kaya)、阿(a)合成迦也(二合)(kaya)音。”“用么多音”的,指前面所说:“又二合字,或读上字似合三五摩多,然而阿等十二犹存本音。诸真言中呼枳也(kya)。”安然的意思是说梵文二合字的组成,上字是体文(辅音)加“点”。“点”是梵文mātā的意译,文中的“么多、“摩多”是音译,指元音符号。十二韵音(元音)中第一短a摩多是零形式,所以只有“十一韵音之点”。下字为十二韵声(元音)单字。上下字合呼称为“反音”。二合字有两种读法。一是上字“用本字音”,例如上字“迦也(二合)(kaya)”与下字“阿(a)”合呼读“迦也(二合)(kaya)”,即所謂“纽声反”;一是上字“用么多音”,例如上字kya与下字 a合呼读“枳也(kya)”,即所謂“双声反”。“双声反”悉昙家称为“连声”之法。安然《悉昙十二例》曰:“梵音中有连声法。或以下字之首响连呼上字之尾响,或成上字之尾音重加下字之首字。”枳也(kya)上字k连下字“也(ya)”之首响y读“枳(ki)”。i是第三元音,下字首响也可以是第五元音u,所以安然说上字“似”合三五摩多,相当于汉语的三等介音-i-和合口介音-u-。

梵文由于韵音a的摩多是零形式,所以“枳也(kya)”和“迦也(kaya)”的字形相同都是。对于汉语,反语“枳也”和“迦也”拼读成音却一样,所以安然说“于汉字中,见迦也而读枳也之,见枳也而读迦也之,并皆可得。”但是比照梵文,“迦也”上字和下字的韵音相同,所以是“纽声反”,“枳也”上字和下字的韵音不同,所以是“双声反”。“纽声反”和“双声反”都运用“双声”来选用上字,要求上字和被反字声母相同。“纽声反”和“双声反”的区别在于上字和下字韵音的异同,“双声反”并不等于“双声”。

厘清了这些复杂的概念,我们才能正确理解第六、七两句的意思。《韵诠》“尤”、“侯”两韵分立,所以第六句揭示的是《韵诠》离析韵的体例是“纽声”;“寒”、“桓”两韵合一,所以第七句揭示的是《韵诠》合并韵的体例是“双声”。要构成反语,上字、下字和被反字都必须读音不同,而且上字和下字的读音必须是已知的,否则无法合成被反字的读音,被反字的读音必须是未知的,否则不必使用反语注音。如果上字或下字与被反字读音相同,就成了未识字自我注音,如果上字和下字读音相同,则与直音等价,不必使用两个字构成反语来注音。使用“纽声”和“双声”处理韵的分合,就是基于这种认识。根据当时音韵学家的审音能力,应该能判断三等“尤”韵和一等“侯”韵“韵音”相同,开口“寒”韵和合口“桓”韵“韵音”相同。当处理这样两个“韵音”相同的韵时,可以逐一比较声母相同的两个小韵,如果其中一个小韵的上字与下字的“韵音”相同,也就意味着上字与被反字读音相同,这是不符合反语构造原理的,应该将两个小韵分属不同的韵头,这就是根据“纽声”离析韵;而如果两个小韵的上字与下字的“韵音”都不同,表示两个反语可以并存,两个韵可以合并成一个韵头,这就是根据“双声”合并韵。现在我们已经无法了解其操作的具体步骤和处理分并的条例的细节了,但其中蕴含的逻辑推理却不能不使人联想起一千多年后陈澧的反切系联法。

以上七句所论都是平声韵,所统辖上、去、入声韵则“自余准知之,又他声韵例平声而知之”。

七句中我们称为“相配”的两个或三个韵,在“图”中都共居一格,说明了尊所述绝非向壁虚构,这些体例就是《韵诠》作者根据实际语音划分三十二“韵部”或者说“图”格的方法。

七 结语

“五十韵(头)事”的“题”、“图”、“抄”、“疏”从不同方面提供了丰富的信息,使我们对《韵诠》五十韵头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韵诠》五十韵头按韵尾分类排列,已经形成十六摄的格局。五十韵头可以归纳为三十二个韵部,不分开合,重韵同用,三四等同用,元音相同的一等和三等韵、二等和三等韵同用,有部分二等字变入一等韵,阴阳入相配秩序井然,入声分承阴阳反映已经有部分入声字韵尾变为-ʔ或已经脱落。

《韵诠》的编撰基于实际语音,所以五十韵头的这些特点与盛唐时期诗文用韵的情况正相契合。《韵诠》的作者制订了周密的体例来分析韵头的音值,根据音值的异同来处理韵头音类的分合。

《悉昙藏·二方音》还引用有《韵诠》的“反音例”,十分明确地表达了《韵诠》根据实际语音分析音值处理音类的原则:

《反音例》云:“服虔始作反音,亦不诠①“诠”,原文讹作“诰”。定,臣谨以口声为证。”(文)此乃五音变成四声四音七响八韵者也。今检反音,皆以口声为证定之。言口声者,即是口处发响之声。细检口处,且有四十:汉吴本偕纽双同异叶并(十),通落清浊轻重大小内外(二十),怒柔缓急平直开合②“合”字原脱。楷突(三十),鸣绝柚杸返角咬吹弹转(四十)。其反音者,呼连两字成一音,低昂依下,轻重依上,上下相和以发诸响(云云)

《反音例》四十口处所列的一对一对的术语,就是《韵诠》作者为处理韵头制订的体例。本文讨论了“清”、“浊”,“叶”、“并”,“通”、“落”,“柔”、“怒”,“直”、“拗”,“轻”、“重”,“纽”、“双”,其他诸例,我们将另文进行研究。

《韵诠》的这些体例,虽然与现代学术体系不尽密合,但我们绝不能低估中国古代音韵学家的学术造诣,即如《反音例》对“反音”的说解,比起现代音韵学的定义,可以说是不遑多让,毫不逊色。

胡建升 2010 从唐宋科举诗赋用韵看《广韵》“文欣”同用的起始时间,《语言研究》第2期。

王国维 1921 李舟《切韵》考,《观堂集林》,中华书局。

萧金云 2012 文韵、欣韵同用考,《长江学术》第2期。

尉迟治平 1994a 武玄之《韵诠》考——《韵诠》研究之一,《语言研究》增刊。

尉迟治平 1994b 《韵诠》五十韵头考——《韵诠》研究之二,《语言研究》第2期。

尉迟治平 2002 论中古的四等韵,《语言研究》第4期。

尉迟治平 2006 “五十韵头”古图释研究——《韵诠》研究之四,《山高水长:丁邦新先生七秩寿庆论文集》,中央研究院语言学研究所,《语言暨语言学》专刊外编之六。

尉迟治平、黄琼 2010 隋唐五代汉语诗文韵部史分期简论,《语言研究》第2期。

尉迟治平、汪璞赟 2013 《韵诠》五十韵头续考——《韵诠》研究之五,《语言研究》第4期。

赵诚 2003 《中国古代韵书》(新1版),中华书局。

猜你喜欢

切韵韵书梵文
论四种敦煌韵书残叶之性质*
《新撰字镜》所引《切韵》下平声性质考
中国韵书的起源及发展
Clear cell sarcoma in unusual sites mimicking metastatic melanoma
中古音韵的文献资料及其价值
《善說集》文本概述*——以Bendall編校本與新見尼泊爾梵文寫本爲中心
從《心經》音譯本及其他文獻看梵文jña的發音
浅谈传统歌曲的押韵
以零散韵字为例证西夏文献《五音切韵》非“单开双合”排列
试论西夏文韵图《五音切韵》的开合口排列问题——以成对韵字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