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春的名义,向野菜致敬
2014-05-27沈嘉禄
上海人虽蜗居城市一隅,但对春天却是极其敏感,也是心怀感恩的。春天雨水多,出门要撑伞,湿淋淋的很讨厌,但上海小资照样在雨中秀浪漫。春天气温升降无常,但上海美眉迫不及待买来名牌新亮的时装扮靓自己。四月天, 乱穿衣,美眉早早地盼望这个乱局。
一种食材造就一道美味佳肴,这是颠扑不灭的真理。上海人的味蕾也是敏感的,春雷一声响,馋虫爬肚肠。春笋来了,吃腌笃鲜。荠菜来了,吃菜肉大馄饨。草头来了,吃酒香草头或草头烧河蚌。枸杞头来了,吃枸杞头炒笋尖。春韭来了,吃韭菜炒蛋,还有韭菜饼,天啊 !打耳光不肯放。菜苋来了,吃炒重油菜苋,再去郊外踏青,赏油菜花,铺天盖地,灿烂一片。春天是吃货的狂欢节。
在万物苏醒的季节,桃红李白,柳条染黄, 香樟葱翠,上海市花白玉兰像个雍容华贵的大家闺秀,还有一种紫绛色的玉兰花知道自己位处偏房,只能不露声色地开几朵。貌不惊人的野菜却在田野里苏醒,并快速成长,以矫健的身姿与盛装舞会的优雅迎接吃货们的垂青。
小时候,虽然难得有大鱼大肉吃, 野菜却是应时而尝新。荠菜猪肉作馅, 包大馄饨,满嘴都是早春的气息,鲜美而微有生涩。同样的馅心包本地大汤团,实足、新鲜、肥美,可以连吃4 只。荠菜剁碎了做油墩子,胜萝卜丝馅一筹。如果有时间还可做一道荠菜黄鱼羹,取新鲜小黄鱼数条,汆熟后小心剔去骨刺,与荠菜一起煮沸,下调味,勾薄芡, 天下美味。
从自然属性上说,竹笋其实也是野菜的一种,因为它并非在塑料大棚里被营养液泡大, 宁肯在山中的红泥下躲过寒冬,直到被一声春雷辣豁豁地惊醒,蹭蹭蹭一路疯长。春笋可炒可炖,是可塑性极强的野菜。油焖笋是本帮菜里的佐酒妙物,腌笃鲜也是本帮馆子的名牌, 笋丝炒鳝糊是上海主妇们的拿手好菜,即使招待客人也不失面子。无论荤素,只要有春笋配伍, 味道就有了丰富的层次。我也爱毛笋烤咸菜, 大块切,大块嚼,人生快意,莫过如此 !
香椿头拌豆腐是老一辈上海人爱吃的素食。父母健在时,常从南货店包一枝回家,那是用盐腌过的,色泽暗绿,洗过后切碎,拌嫩豆腐, 浇几滴麻油,咸的香椿头和淡的豆腐在口中自然调和,香鲜肥美。现在,每到阳春三月我必去“邵万生”包一枝腌过的香椿头回来,家人不爱,我乐得独享。在山东我吃过新鲜的香椿头,酱麻油一拌,比腌过的更具风味。当地厨师还用蛋泡糊挂了浆油炸香椿头,类似日本料理中的天妇罗,但香椿头的本味已经丧失殆尽, 实在是唐突佳人。仿佛是《战争与和平》里的娜塔莎,最可爱的时候就在她的少女时代,嫁给了彼埃尔,成了贵夫人,难免矫揉造作了。
最后我还要说一件事,前年春天坐上航的飞机去北京,在航空餐里吃到了油焖春笋,虽然只有五六块,但江南风味纯正。前排乘客闻到了春笋和麻油的香味,忍不住回头张了一眼, 后悔自己要了平淡无奇的肉丝炒面。
沈嘉禄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文坛好吃分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