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画艺术中的女性形象解析
2014-05-26王小明刘鑫
王小明 刘鑫
【摘要】 门画是与民俗节日相关,带有装饰性、功用性、精神信仰性的年画,是民间绘画中相对独立的画种。门画艺术以人物形象为主,镇宅武将是最早的门画题材。自宋代门神画流传至清鼎盛时期,门画人物形象增添了象征吉祥富贵的文官、仕女、童子等。其中女性作为门画人物多象征祈子求富、富贵多子的寓意,是独具特色的一类门画题材。将女性作为门画的特殊人物进行分类解析,揭示女性在门画中的角色涵义,从而更好地理解民间审美的观念与意象。
【关键词】 门画;门神;年画;女性
[中图分类号]J52 [文献标识码]A
一、女性题材门画的产生
门画,也称“门神”或“门神画”。“门神”的记载最早来自北宋《东京梦华录》:“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钟馗、桃板、桃符,及财门钝驴、回头鹿马、天行帖子。”[1]195根据汉代王充《论衡》引《山海经》中载:“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2]45可见最早的门神由神话传说而来,指驱鬼的“神荼”和“郁垒”二神。宋朝传统门画不仅沿用汉代传说,而且题材更加广泛,已有了“文官门神”,充当门画人物除武士、番将、文官等,更有了美人和童子等世俗形象。门画的样式也开始越来越丰富,与年俗活动结合得更加紧密。
元明年间,民间通俗小说盛行,门画人物形象多来自章回小说和戏出情节。武门神有了《说唐传》、《封神演义》、《三国演义》中的英雄人物,包括唐朝大将秦琼、尉迟恭,燃灯道人与赵公明、赵云、马超、马岱等。此时,除临街大门外张贴拿剑、刀、枪、鞭、锏、锤的武将门神外,院内房屋门上出现了文官、门童等,他们手中所持多为宝物、花卉、龙凤、书画等象征吉祥的器物,明代冯应京的《月令广义》中对这类趋吉求富的门画做了描绘。
到了清代,门画的发展出现了盛况空前的景象,画面装饰性与故事性增强,还吸收了中国传统戏曲、小说中的素材,借鉴了西洋版画的绘画技巧,各地门画种类不断扩大、推陈出新。门神的装束、姿势也从民间戏曲表演中摹拟而来。门画更加多样,象征吉祥、谐音寓意的画面组合越来越受欢迎,由最早的“驱鬼之神”扩大到“文官”、“天官”、“仕女”、“天仙”、“童子”、“娃娃”等,具有“保护神”、“福神”、“财神”、“喜神”等象征含义。
门画内容由辟邪向趋吉观念的转变,反映了人们对吉祥的愿望,对生命的追求和理想,也塑造了各种各样的英雄、忠臣、天官、仕女等形象。时至清末,美人、仕女、娃娃类门画以多种图案组合形式成为门画中流传最普遍的吉祥类门画题材,并在民间得到广泛的审美认同。
二、门画中的女性形象分类
门画中的女性大多是贤良优雅的美人形象,反映和睦美满的家庭生活,这一人物角色在清中期以后的门画题材中十分广泛。除了为数不多的女将门神,其他门画中的女性多表达“生贵子”的涵义,如已婚夫妇的房门常贴《天仙送子》、《莲生贵子》、《麒麟送子》等,表达家族早添贵子的愿望。姑娘闺房门贴《美人图》、《四季美人》象征美好富贵。同时,女人形象的改变也来自于社会风气与时代精神对女性身份的认同。如改良时期女性门画发生较大的变易,集中展现了时代新风与新鲜事物,而女性在门画中作为美好祥和的象征在一直保持不变。以下对门画女性形象及含义进行分类解析:
(一)女将门神
穆桂英是门画中常出现的女将形象,该形象源自英雄传奇故事《杨家将》。《杨家将》讲述了杨家四代人戍守边疆、精忠报国的历史事迹。杨六郎长子杨宗保之妻穆桂英就是戏曲小说《杨家将》中的人物。穆桂英原为穆柯寨穆羽之女,武艺超群,机智勇敢,因阵前与杨宗保交战,生擒宗保并招之成亲,归于杨家将之列。穆桂英是杨门女将中的杰出人物,与杨家将一起征战卫国,屡建战功。穆桂英50岁仍挂先锋印,深入险境,力战番将,大获全胜。该故事深得民众喜爱,并演绎成具有地域风格的民间戏曲。
穆桂英作为门画形象最早出现在清末四川夹江、绵竹门画。当地流行“人人闲来看川剧”的习惯,戏曲故事对当地门画样式影响深厚,画中穆桂英的造型受到戏曲表演的重要影响,具有舞台人物的特点。门画里,穆桂英身披战袍,头戴雉尾冠,肩披霞帔,手提大刀,腰佩宝剑,身体动姿如同川剧舞台人物。这是门神中为数不多的女将门神形象(图1[3])。
(二)仕女佳丽
仕女在古代指中上层阶级或宦官家族的贵族女子,大多贤淑美丽、出身高贵。如明叶显祖《鸾鎞记·秉操》载:“想我命孤单难谐仕女姻,骨寒微羞登阀阅门。”[4]111仕女也是常被历代画家选用的绘画题材。元汤厚《古今画鉴·唐画》记载:“张萱工仕女人物,尤长于婴儿,不在周昉之右。”[5]1河南南阳汉墓门画中有捧奁执彗侍女,甘肃临洮出土的宋代幕门画仕女砖刻,其中一位怀抱铜镜,另一人手捧圆盒,可被视为仕女门画的雏形。宋代是仕女门画的产生时期,时至清末,各年画产地中的仕女门画越来越常见。门画中的女性大多没有名姓,泛指民间相貌俊秀的大户女子,尤其在清末民初的上海小校场年画中出现过大量石印仕女画,多绘以当时社会盛行的时尚妆容。一部分“仕女美人”类是作为门画题材,另外一些则作为墙画装饰,以对画、对屏、屏条为体裁贴于室内。
清代门画仕女多着锦衣绣裙,她们婀娜多姿,目光恬淡凝神,画面背景常绘少量山水花卉,呈现福祥美好的氛围。仕女门画有单独形象,也有怀抱娃娃或与童子组合为“娃娃美人”,仕女作为母亲与童子形象构成温馨恬美的画面,喻示家族和睦、兴旺生财。画中“美人”或端坐或站立,眉眼俏丽,动作妩媚,配有吉祥花卉和少量精雕家具,寓意祥和福瑞。
(三)庇佑儿童
女性作为门画也常以“天仙”的形象出现。天仙即仙女,是美丽善良的化身。天仙具有送子送福、护佑儿童的能力。如杨柳青、新绛的《天仙送子》、《麒麟送子》,画中所绘仙女手打羽扇陪伴骑坐麒麟背上的童子,寓意“天仙送贵子”。广东佛山的《天姬送子》源自根据神话故事《七仙女》改编而成的粤剧折子戏:七仙女私自到人间与董永结缘,玉帝获悉,强遣已怀身孕的七仙女返回天宫。后董永勤奋读书,高中状元,七仙女把孩子交给董永抚养,从此与其仙凡永隔。
民间女性成为送子天仙,寄托了人们希望“得贵子”的夙愿,画中天仙、天姬扮演了保佑儿童、祈福纳祥的角色。门画将女性幻化为神仙形象以保佑幼小生命,具有迎福纳祥的涵义(图2[6])。
(四)孕育生命
中国农耕社会以家庭为基本单位,一个家族的兴旺最重要的标志是子孙繁衍。男女的结合是为了子女的生和育,生育是家的重要功能。女性作为母亲的身份能为家族带来人丁兴旺。门画中常有美人和娃娃嬉戏的场景,以示家庭和美、喜得贵子之意,美人的形象通常表现为慈眉善目、娴静恬雅之状,她们以端坐或怀抱娃娃为主。母与子的和谐美满景象预示着人们对家庭幸福的憧憬。这类主题门画有:《榴开百子》、《富贵联芳》、《多子多福》、《莲生贵子》等。画中的吉祥涵义通过人物与图案的结合以谐音的方式表现,如石榴结子无数颗,颗颗晶莹剔透,同安一膜之内,就像母体孕育的子女,画面中石榴或莲花,伴随着娃娃手中的乐器笙,象征“连生贵子”;仕女、娃娃捧葫芦象征代代相传;莲花配美人,寓意联姻,夫妻和美;桂花、兰花与仕女娃娃,表达了“富贵多子”、“兰桂联芳”的美好愿望(图3[7])。
(五)相夫教子
古代妇女最重的职能是相夫教子,家和才能天下太平、人民安乐。体现在门画中一般是妇女与孩子一同出现在画面上,例如《婴戏图》、《浴婴图》、《妇婴图》等,画面女人多呈贵妇样貌,所绘母子亲密和谐,充满恬适、雅趣的温馨之情。《礼记·大学》载:“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5]301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即“小国”,“国”即“大家”,治理国家必须先管理好自己的家庭。而家庭教育中,母训是最为重要的。过去孩子幼小时,在母亲身边的时间最多,母亲对孩子的影响、教育是潜移默化的。民间有“治国本自家齐始,教育多从母训来”的说法,妇女也因此被赋予了教育子女的职责。例如杨柳青的《一品荣寿》、《三代诰封》等,画中以母亲和孩子为主体人物,以各种象征吉祥富贵、仕途畅达、期望子女出人头地的图案花样装饰画面,传达一种母亲对子女循循善诱的教导景象。其内容均有反映妇女在家族和在社会中承担的教化责任的一面。
(六)新式女性
清末,辛亥革命之后,出现了男女平等、女子自强的社会舆论,在时政风尚倡导下,出现了改良年画,女性门画也出现了“改良”风格,一是内容上的改良;二是女性形象的革新。民国后期的石印印刷技术对整个中国年画带来了变革。一类以启蒙思想倡导的、宣传女子自强为题材的门画在年画历代发展史上前所未有,传统木版年画中的仕女美人、娃娃美人形象,多半以宣扬吉祥富裕、多子多福、连生贵子等家庭观念为主的题材。改良门画则以教育女子自立自强、求学上进、为家为国分忧为目的。画面反映女子接受教育、健身强国、开阔眼界、博知广闻等内容。在形象上改良门画仕女着西式时装,头戴西式礼帽,手拿洋鼓、手杖和哑铃列队操练,这些都是崭新的事物。
石印技术传入后,门画出现“石印美人”、“石印美人娃娃”等,它们较传统木版门画色彩更绚丽,更有装饰效果,令人耳目一新。石印美人图描绘的是民国时期富甲豪绅家族的妇女形象,它们与木版门画仕女娃娃类相似的是,都是展示一种高雅富贵的生活品貌,不同的是妇女的衣裳、头型、神态、家具以及表达的思想内容都较前代有了许多改变,其内容更开放,人物造型更加西化。上海是民国时期的前沿城市,新鲜事物在这里传播最快,小校场的石印仕女门画描绘了时尚的前沿文化,将改良思想和新风气通过门画和年画传播到中国农村。民国美人图像具有宣扬新思想、展示新鲜事物的作用,但内涵上与木版印仕女画具有共同之处,拥有类似的象征寓意,借助仕女、美人展示一切富丽堂皇、时尚美好的事物(图4[9])。
除了民国时期,另外一个门画女性形象发生改变的特殊历史契机是解放后的“新年画运动”。女性形象在复杂的历史背景和特殊的政治环境下,呈现出“革命”形象——带有革命时代特征的女解放军战士或女劳动模范形象,她们是这一时期门画女性形象的主体。当时从事年画创作的人员都是解放后的专业画家,在特殊的历史时代人们对门画女性形象产生了新的认同。由于解放后的“新年画运动”是一个政治因素和社会环境独立复杂的历史时期,门画人物造型的审美认同与其它历史时代截然不同,具有很强的政治色彩和年代独立性。
三、门画中女性形象的隐喻
民间文化里图像化的内涵都是吉祥符号的象征,反映的主题内容都是“趋吉的”、“辟邪的”。民间美术形成了一套普遍而恒稳的图像规范,这种模式就是民间的“吉祥”观念。归纳起来有:第一,趋吉辟邪类。这一观念来自于自然崇拜。例如民间妇女创作的布老虎,虎本来是可怕的猛兽,但民间对虎的崇拜赋予了它驱邪避祸的能力,妇女们把布老虎做成“虎头虎脑”的娃娃形象,大门贴挂《镇宅神虎》,端午节驱毒的“老虎耷拉”也是有镇宅辟邪的含义;第二,多子多福类。其观念来自生殖崇拜。例如年画中的娃娃捧莲、石榴露多籽、葫芦配葡萄等图案象征了繁衍生息的主题;第三,吉祥如意类。受中国传统哲学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百姓们的人生愿望离不开合家欢乐、国泰民安。一切带象征谐音的、吉祥的图案都在民间美术中得以表现。门画的各类人物角色展现了“福、禄、喜、财、平安”等寓意,是民间百姓对生活的朴素愿望和审美意象。
门画中的女性多是相夫教子、慈母劝善的美人形象,这一角色在门画中十分受民众推崇,尤其是《天仙送子》、《莲生贵子》、《早生贵子》等,象征着家族期盼“早添贵子”的愿望。艺人们把生活中见到的和戏曲舞台以及小说故事中的人物搬到画面上,通过门画艺术表现出来,又把对生活的理想、对人生的愿望,在一个阖家团聚的喜庆时刻表达出来。纵观门画的人物角色,大都出自民间耳熟能详的传说和故事,人物多为刚正不阿、善良忠义的将军和历史英雄。门画反映的故事内容也揭示了人间的善恶美丑,具有一定的教化意义,是民间对善恶的理解,对理想生活和吉祥愿望的表达。
“求子”、“求吉”观念就是“喜”,“喜”代表多子多福、吉祥如意,也是人间最朴素的生活理想。“喜”类门画角色多为娃娃和仕女,象征繁衍生息、美满的家庭生活。人们将女子有了生孕视为“喜事”,将得子视为“家族之喜”。在房门张贴象征生育联姻的“喜类门画”,例如《大富贵·益寿考》、《兰桂联芳》、《闺房教子》等,画中仕女与娃娃、莲花与桂、枣,都是“喜”的符号。老百姓在门画中见到了丰腴健康的娃娃、妆扮华美的仕女,就仿佛看到了和睦美满、子孙满堂的富足生活。
结 语
门画的发展表现出民间智慧认知世界的过程,神话传说中的门神最早被刻绘在墓室门蹶上,门神被赋予了守门武士的寓意。随着社会朝代的更替,春节贴门画的习俗逐渐固定下来,门画种类和画中人物角色不断翻新,一些小说故事人物逐渐形成门画人物造型的固定模式。象征吉祥寓意的文官、仕女、娃娃的画面内容反映了和睦美满、金玉满堂的景象。在门画中女性以不同的角色身份,象征了吉祥、喜庆、多子的涵义,是美好事物的化身,在民间门画中不仅具有独特的文化内涵,也是民间审美意象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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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第一批)“中国木版年画数据库建设与口述史方法论再研究”(项目编号:11&ZD064)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王小明,天津大学冯骥才文学艺术研究院讲师、博士;刘鑫,天津市美术中学教师、中教一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