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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一世界

2014-05-14孙展

中国新闻周刊 2014年39期
关键词:理塘仓央嘉拉萨

孙展

车出康定不远,开始沿着折多山缓慢上行。

我是在9月中旬的一天,从成都出发,跟随“别克·寰行中国”车队开始这一段行程的。车队顺序而行,眼前山岭密布,沟壑纵横,山路盘旋而上,似乎总无尽头。随着海拔渐高,先是胸闷,继而头痛感袭来——传说中的高原反应终于如约而至。

折多山,是318国道成都到拉萨段第一座4000米以上的大山,被称为川藏第一关。折多,在藏语中是弯曲之意,不知名的翻译者译成“折多”,也算得上十分贴切。山路盘旋曲折,从海拔2395米的康定城,一路盘升至4298米的折多山口。在如此急促的上山过程中,没有高原生活经历的人大多数在此有了第一次高原反应。即便对本地人,也因山岭的庞大以及路程的遥远而有“翻死人的折多山”的说法。

在川藏公路没有开通之前,翻越折多山需要数天的时间,大多数人会在山脚下一个叫做折多塘的地方停留过夜。这里原本只有几户人家,却有一处露天温泉,行人至此,大多会洗涤一身尘埃,为第二日的翻山做准备。第一个取得格西学位(藏传佛教格鲁派寺院的学位)的汉人喇嘛邢肃芝曾在《雪域求法记》中详细描述过自己1938年翻越折多的经历。如今,这里已经发展成为一个村落,依然是徒步者翻山前的据点。

我们的车队并未在此停留,一路而上,两个多小时之后开到了折多山垭口。这是我第一次站在4000米以上的山峰远眺大地。

日光照耀下,蓝天上的白云在山峰间投下巨大的阴影,又随着急速的风而流动变幻。淡绿的高山草甸上,时常有黑色的牦牛群在缓缓移动,五彩经幡在风中翻舞,四野层峦叠嶂,了无尽头,只有一条游丝般的黑色公路镶嵌其中,更显大地的辽阔。

山顶空气稀薄,急走了几步,竟然心跳不已,胃里翻江倒海。下山时,我不敢再逞强,将车交给了同伴。

从折多山西行,有两条路通向拉萨。一条是经炉霍、德格,过金沙江,再经过江达和昌都,此为北线。北线路途平坦,水草丰盛,但海拔高,人烟稀少。另一条则是过理塘、巴塘,再到左贡、八宿、波密等地,此为南线。南线山高峡险,道路崎岖,但由于物产丰富,沿线人口较为稠密。在公路没有开通前,由川入藏者多选择北线而行。1950年,18军进藏,一边打仗,一边为开通川藏公路做准备。因南线所经处有利于以后发展地方经济,中央高层几经考量,做出了先打通南线的决策,这即是如今318国道川藏线的前身。

过折多山后,我们的车队接连翻越高尔寺山、剪子弯山和卡子拉山这三座4000米以上的高山。卡子拉山虽然是这三座大山中海拔最高的一座,山上却地势平坦,一路高山草甸,景色宜人。

接近黄昏的时刻,半山下突然远远出现了一座城。由于长时间在空寂的道路上行驶,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领队告诉我们,这就是理塘了。

多年以前,就从六世达赖仓央嘉措那首著名的诗中知道了理塘:“跨鹤高飞意壮哉,云霄一羽雪皑皑,此行莫恨天涯远,咫尺理塘归去来。”

1706年,因西藏内部的政治和宗教纷争,拉藏汗废黜了仓央嘉措,并将他押解到北京,行至途中,仓央嘉措在青海湖附近圆寂。拉藏汗另立自己的儿子益西嘉措为达赖喇嘛。但拉萨三大寺的僧人并不承认这个结果,并根据这首诗的线索,到理塘寻访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终于在理塘寺附近找到了年幼的格桑嘉措。为了避免拉藏汗的迫害,僧人们将格桑嘉措送往青海居住培养。1717年,准格尔部入侵西藏,杀死了拉藏汗。康熙帝派兵平叛后,遣十四子胤禵到青海,赐予格桑嘉措金印和金册,正式册封为达赖喇嘛,并护送回拉萨。格桑嘉措成年掌权后,逐步恢复了达赖喇嘛在西藏的权威地位,成为西藏政教历史上一位极为重要的人物。此后,又有包括十世达赖在内的多位宗教领袖出自理塘。

我们达到理塘的时候,天色将晚。夕阳下,这座世界最高城安详而静谧。城内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几乎看不到人影,似乎天一黑,人就都散落到广阔的毛垭大草原上去了。

当夜,我们宿在巴塘县城。第二天一早,车至竹巴龙乡的金沙江大桥。这里是川藏分界线,过桥后,就正式进入了西藏管辖的地界。

入藏后,路上时常有牛羊群慢慢悠悠地踱上公路,围着车辆仔仔细细打量个不停,直到满足了全部好奇心,才一步步离开,全然不顾驾驶室中的司机心急如焚想要赶路,似乎是提前让人预习藏区悠然的生活节奏。

过金沙江后,道路崎岖险峻。从巴塘到怒江河谷,整整两天的行程,大多数地方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期间还要翻越5008米的东达山,以及业拉山著名的“108拐”。这是车队行进中最艰难的两天,队中不少人都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

怒江大桥目前由武警把守,所有进出车辆都要经过检查,并且不允许在此拍照。通路是在绝壁上硬生生开凿出来的,湍急的江水激流直下,令人目眩神摇。

过怒江、翻过安久拉山后,就到了然乌湖。这是所有行经川藏线的人都会停留的地方。这个湖泊在群山环绕之中,似乎亘古以来只有雪山和白云为伴,有一种隔世之美。

傍晚时分,车队到达了波密。波密算得上是藏东南中心,但实际上也只有一条街道稍显繁华一些。由于天色尚早,我随意走进一家小商店。店主是河南周口人,1998年当兵来此,复员后就在当地开了一家特产店,十多年下来,生意越来越红火,干脆将妻子也接过来开了分店。

言谈中,店里进来一对藏族兄弟,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编织袋。兄弟俩是理塘人,辛苦奔波一个夏天,采挖了百十斤当地土产手掌参,赶了两天的路,希望来波密卖个好价钱。哥哥看上去木讷朴实,弟弟粗通汉语。尽管语言有障碍,双方讨价还价却十分热烈,一方表示自己风餐露宿耗费一个夏天心血,另一方则不停强调货品成色不好生意难为。就在眼看要谈崩、兄弟俩作势要走的最后一刻,交易居然神奇地达成了。刚才还在为几元钱争执的双方,似乎一下子又成为相识多年的老友,其乐融融。店主说今天没钱,兄弟俩同意明日来取,领取了一张白条之后,闪身出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我问店主:“几万元他们就这么放心地走了?”店主说,藏区做生意全靠信任,一旦定价,就必然重诺而行。“以前,是连这张纸也不需要的。”

过了波密,艰险路段就剩下通麦了。这是泥石流高发地带,颠簸泥泞的道路只容单车通过,路边即是断崖和滚滚江水。遇到雨季,断路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这里所有的养护车辆都配备了一名观察员,随时瞭望山顶滚落的巨石,驾驶员要绝对信任自己的观察员,否则稍有不慎,即车毁人亡。我们路过通麦时,数辆被山石砸中的车辆废弃在路旁,犹如无言的警示牌。

这里正在开挖隧道,年底通车后路况将大为改善。今年,恰逢川藏线开通60周年,整段路在进行大治理。一些高海拔的垭口和惊心动魄的天险在隧道开通之后,会被逐步废弃,慢慢湮没于荒烟蔓草间,恢复它自洪荒以来的原始风貌。

通麦过后,虽然离拉萨还有两天的行程,需翻越5013米的米拉山口,但对于早已适应了高原路况的我们来说,这实在已算不得什么了。

终于,在第九日的深夜,我们的车开进了拉萨河谷,拉萨城灯火在望。长时间寂寞行车后,每个人的情绪都有些夸张而不真实,大家大声地说笑,大声地唱,兴奋中又伴杂着失落。忽然一瞬间,又集体陷入沉默。黑暗中,只有车灯射出的微光。车轮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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