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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修仙,天天向膳

2014-05-14留百

桃之夭夭A 2014年12期
关键词:玉竹天帝天庭

留百

【一 我去我勒个去】

我叫云渺,是个神仙,在天庭里领着一份行录的差事。

行录是个闲职,就是当日告假的仙官拿着他们头儿的批条到我这儿来备个案,就完事了。我的顶头上司是天庭内务总管元真老君,和办公室主任差不多吧,天庭里一干人等吃喝拉撒睡全归他管。

我的神仙生活还算舒服,唯一遗憾的是,老君他老人家喜欢开会,会上又喜欢讲话,大抵办公室主任都这毛病,加之上了年纪,讲起来没完没了,让人有些难以忍受。

听说天帝派了任务,一大早老君就召我们开会,一开口:“下面我简单说两句……”同僚们有的拿起《天界娱乐周刊》,有的捧着《月宫秘史——嫦娥和十个男人不得不说的故事》,还有的掏出骨牌斗起了地主。我摸出一个抱枕,拍了几下,趴在上面补个觉。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摇醒了我,我睁开眼正对上老君慈祥的笑脸。他亲切地拍拍我的肩:“云渺啊,别在这儿睡,当心着凉。”又嘿嘿笑了几声,摸着胡须踱步走了。

我被老君的关怀所感动,却发现同僚们都同情且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然后纷纷为我送行,祝我能活着回来。看我一脸茫然,他们好心告诉我,刚才老君要派人去一趟鬼愁山,问愿意去的举手,连问五遍无人举手,他就问不愿去的举手,大家齐刷刷都举了手,只有我在打瞌睡没举手,自然就是我去了。

我头皮发麻,真心觉得刚才不该醒来,直接睡死算了,至少能死得舒服些。

【二 能好好玩耍不】

鬼愁山这个地方,听上去就够愁的,不光鬼愁,神仙也愁,谁愿意来谁有病。

进山没多久,我就不负众望地迷了路,不然都对不起它这个名字。我小心地避开毒花、毒草、毒蛇和毒虫,试图辨认方向,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在鬼愁山中,你朝北走,但实际可能在向东。你若想去西,也许朝南就对了。这里的四方五行八卦什么的,完全走混搭风格,这方水土的气质,真是蠢得让人无语。偏生就有人乐意住在这个奇葩之地,而且我还要找到他,我的亲娘,我又没有GPS定位仪,上哪儿找去?

走出一片山林,眼前出现一块谷地,山溪蜿蜒,溪边有个人正在垂钓,周身笼在仙气中,也是个神仙。我激动地跑过去,两眼放光地问:“这位仙友,你知道辰未神宫怎么走吗?我是来找陌离神君的。你认得他吧?一定认得哦?带我去好不好?”

他抬了抬眼皮:“你找他做什么?”

我满脸堆笑:“我从天庭来的,有件十分紧要的东西交给他。”

“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倏地变冷,好似我是来寻仇的。

怕他误会,我赶紧解释:“是请柬,半个月后是天帝的寿辰,特意派我来请他赴宴。”

“我不认识什么陌离神君。”他冷冷地抛给我这句话,闭上眼睛,不再理我。

不认识你问这么多干吗?有病!这山有病,这里的人也有病!我没好气地给他一个大白眼,绕过他走了。不多时我又走出一片山林,正奇怪这林子有些眼熟,蓦然发现又回到溪边,那人还在闭眼垂钓,对我毫不在意。我再次绕过他走掉,走了一圈还是绕了回来。我还不信这个邪了,继续绕过他,但悲催的是转来转去仍是一个圈。

我想了又想,脑中轰隆一声响,着急的智商开了光,我怒气冲冲走到那人面前:“是你搞的鬼?让我一直在这里兜圈子!我招你惹你了!”

他仍然闭着眼,倒没否认:“你没招我惹我,就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有病!

我愤愤然正欲跟他理论,不知从哪里匆匆跑出一个小仙,对眼前的人行了个礼:“神君,午膳备好了,请神君回行宫用膳吧。”说完替他收了钓具。

我再怎么笨,这会儿脑子也转过弯了,看那人要走,我上前几步拦在他面前,忍着怒气:“你就是陌离神君?我原来不知,你们鬼愁山便是这样接待天庭仙使的,很好玩是吧?”

那小仙探头看了看我,这位神君却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侧过身抬脚欲走。

我后退一步,仍挡在他身前,觉得快要忍出内伤了,可该做的还是要做,我掏出请柬递过去,脸色想必不太好看:“下月初八,天帝寿辰,宴请众仙,邀神君一去同乐。”

帖子呈在他眼皮底下,可他并不接,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绕过我快步走掉。我干干地被晾在那里,再也忍不住,冲他的背影怒吼:“喂!你到底去不去,死活吱一声啊!”

他恍若未闻,脚步不停,倒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仙回过头:“吱!”

吱你妹啊吱。

那小仙停住脚步,悄声道:“仙使还是请回吧,神君他是绝不会去的。”

我讶然:“为什么?”

“神君此生最讨厌天庭的人,往年天庭派来的仙使刚走到山口就被他一脚踹飞了。”他顿了一下,“老实说,神君这次待仙使实在是算客气了。”

我呵呵两声:“小仙真是倍感荣幸。”天帝的请帖也敢不接,公然藐视天庭,你这么牛掰还在这个破山头当什么破山神啊!

远远传来一声呼唤:“玉竹,你在磨蹭什么?”

这个叫玉竹的小仙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掉了。

眼看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不见,我咬了咬牙,最后狠狠一跺脚,追了过去。

【三 不带这样玩的】

此番临行前,老君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也要把陌离神君请上天庭,他老人家捋了捋胡须:“不然的话,自个儿上轮回台去,对准了牲畜道往下一跳,便投身猪胎去吧。”

我自然地想起那位叫天蓬元帅的前辈来,打了个哆嗦:“老君你别吓我,真、真有这么严重?”

“天帝亲口下的旨意,还能有假?”老君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渺渺啊,我也知道那位神君的脾气有些古怪,实在不行,你就牺牲一下色相好了,老君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神君岂止是脾气古怪?这是病,得治!我打算把他搞上天庭后,去奕合真君那里求几味药给他,帮他恢复正常。虽然他这么恶劣地对我,可我们做神仙的,胸怀就是得宽广一些。扯远了,眼下搞定他才是正事。

但我一路苦口婆心地劝慰了半天,什么天帝毕竟是天界的头头不要惹他老人家生气啦,什么在鬼愁山待闷了去天庭玩玩啦,什么天庭里仙娥如云遍地美女啦,什么冲着美食佳酿去一趟也值得啦……可神君大人神情冷漠,看都没看我一眼。玉竹几次对我欲言又止,可是一瞧神君那张快要结冰的冷脸,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辰未神宫门前,陌离终于肯正眼瞧我,目光冷厉:“你怎么还不走?”

细看这张脸,眉目纤长,鼻梁挺直,倒真是一副好面相。为了不步天蓬老前辈的后尘,我已决心伏低做小,将他哄上天庭,便扯出一个笑来:“神君只要答应赴宴,我立马就走。”

“你别白费口舌了,我不会答应的。”他扔下这句话,转身步入宫内。

我正要进去,却被守门的小仙拦住,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捏了个法诀将他们拂开,闪身进门。

陌离回过身,眼角跳动着隐约的怒意,冷笑一声:“辰未神宫也敢闯,你胆子大得很。”

我嘿嘿笑了笑:“其实也不是很大,神君过奖,过奖。”

他可能没想到我脸皮这么厚,瞧了我半晌,哼了一声丢下我走了。看他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心安理得地跟了上去。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法子,只有死缠烂打赖皮到底,也许他被我折腾烦了就答应了。他吃饭我就在对面盯着,他午睡我就在外面等着,他喝茶我就在旁边候着。于是他起身到院子里,走了几步停下,猛地回身,脸上阴沉沉的:“我要去茅房,你也跟着?”

我哦了一声:“去茅厕啊,同去同去。”

他脸颊微动,似乎是咬紧了牙根。他一言不发地走进茅房,撩起衣袍,解腰带的手却忽地停住。我含笑望着他,你不是牛哄哄的,有本事倒是解啊。他垂下眼睑,叹了口气:“你出去吧,待我上完茅房,我就答应你。”

我喜出望外:“一言为定。”

虽然站在茅房外面,但我深吸口气,那叫一个神清气爽。终于不用做猪了,回天庭后打死也不来这鬼地方了。哦对,一会儿还得让陌离派玉竹送我出山,他自己肯定是不会送我的,我看他实在很讨厌我。等了许久,我的腿脚都有些发麻,茅房中却悄无声息。我忍不住问:“神君,你好了吗?”

无人应答。

我又问:“神君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感觉有些不对劲,我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进去,里面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四 真真欺人太甚】

青玉案上摆着棋局,一只素白的手捻起一枚黑子,黑白分明,衬着玉案赭青色的光芒散发出雅致的美。

我愤怒地来找陌离质问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陌离从容地将棋子落定,挑眉朝我一笑:“我同仙使说上完茅房就答应你,但我压根就没上茅房,这话自然就作不得数了。仙使看到我上茅房了吗?没有吧。哦,从墙头上翻出去时忘了知会仙使一声,害得仙使白白在茅房外等了许久,真是对不住。”

我都被他气得笑了:“倒是我不好,没亲眼看着你上茅房。”

他笑得春光灿烂。其实他长了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只是他不待见我,总是横眉冷对,大约刚才捉弄了我一番,他心情大好,此时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寻常女仙见了定然把持不住。

可惜我不是个寻常的女仙,而是个被他欺负的女仙,他的笑靥迷不了我,反而让我只想揍他,可是我又打不过他,只好狠狠地瞪着他。

玉竹看我气得够呛,将我拉到一旁:“其实我早就想对仙使说,真想打动神君,靠嘴皮子没用,而要行动起来。”他握了握拳,“仙使就大胆地去做吧!”

“做?做什么?”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天光暗淡下来,约莫已经到了晚饭时分,我猛然醒悟,“做饭!”

俗话说,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用在这里不太对头,好歹是个至理名言,凑合着用。我噌噌噌地跑到厨房,看到有新鲜的竹笋,便做了个素炒笋丁,放了点胡萝卜,绿肥红瘦,卖相还不错。

我殷勤地把菜端到陌离面前,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只尝了一口就放下筷子,皱着眉:“你这么重口味?”

我愣了一下,拿起筷子尝了尝,忒咸了,讪讪一笑:“我重做,重做。”急忙又向厨房奔去。

背后传来他迟疑的语声:“你刚才用的……似乎是我的筷子?”

第二盘菜端上来,他没什么表情:“淡了。”

我咬着牙炒了第三盘菜,他的神色很是勉强:“算了,就这样吧。”

好不容易伺候神君大人用过晚膳,神宫里已四处掌了灯。他老人家吃饱喝足就泡澡去了,我又到厨房将碗筷收拾干净,然后才回到玉竹给我安排的房间,一头栽在床上。这一天过得真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我的身体和心灵饱受摧残,挨上枕头就睡死过去。

即便如此,第二天我仍起了个大早,给神君大人做好早饭,照例忍受了一番他嫌弃的目光,并虚心聆听他的批评。接着把神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还给花园除了草,浇了花。午饭后,神君大人要小睡一会儿,我赶紧把衣服、床单、被罩全洗了个干净。晚饭后,神君大人似乎看我顺眼些了,颇有兴致地邀我下棋,但是我太累了,下着下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早上醒来,好端端睡在自己床上。我晕晕乎乎地回想一番,隐约记得昨晚同陌离下棋来着,那后来呢?我疑惑地去问陌离,他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挖苦我的机会:“我看你们天庭当差的都太闲了,养得身体这样懒怠,不过做了一日活计就困成那般模样,下棋也能睡着。”他的脸上闪过隐忍的神色,“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我的棋子全被泡了。”

身为一个女仙,我觉得很丢脸。转念一想,大不了就是丢个脸,反正他欺负我惯了,也不在乎多让他笑话一次。我就接着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把你抱回去了呗。”他两手一摊,“总不能叫玉竹抱你吧?他还是个未成年,你这么重,他肯定抱不动。”

为了不做永世轮回的猪,我忍。

【五 做有骨气的仙】

在辰未神宫中半个月住下来,人瘦了,厨艺长进了,洗污渍也有经验了。成日跟在陌离身边,对他的日常作息也了如指掌——卯时起床练剑,巳时读书,未时午睡,申时钓鱼、下棋、喝个下午茶什么的。他特别畏寒,大热天的也要铺一床厚厚的锦被,我每日都要将锦被抱出去晒一晒,日落时分再抱回去铺好,一来二去,肱二头肌逐渐成型,让人不忍直视。

渐渐已经初六,我琢磨着也该将陌离感动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回天庭了。于是我找到在凉亭中看书的陌离说起此事,表示再耽搁下去误了寿宴就不好了。他翻书的手一顿,并未抬头:“仙使可是糊涂了?我记得并没有答应你。你仔细想想,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了?”

我满心以为他会跟我走,听他这么说便有些发愣:“可是、可是我做了这么多事,你不觉得我很不容易吗?”

他淡淡道:“是挺不容易的,所以你可以回天庭了。”

我急了:“我一个人回去怎么行?难道去做猪?”

他这才抬起眼:“什么?”

我突然觉得委屈,鼻腔蓦然酸涩,好歹也是个仙官,在他面前却卑微得好像一个婢女,不,连婢女也不如,他向来瞧不起天庭的人,谁知道我在他眼里算什么?也许只是一粒尘土罢了。我吸了吸鼻子,压住喉头的哽涩:“没什么,神君既然不愿赴宴,我便回去复命了。叨扰这许多时日,还望神君见谅。”我一刻也不愿停留,转身快步走掉,背后沉默无声。

在鬼愁山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心中一片茫然。没有辰未神宫的人送我出山,即便我要回天庭也回不去,何况我也不想回去。若天帝派人来抓我,那就抓好了,士可杀不可辱,想想天蓬前辈……我宁死也不做猪。对不起天蓬前辈,我不是说您没骨气,只是想想自己顶着一颗硕大的猪头,就失去了行走于世的勇气。如此想来,天蓬前辈是多么勇敢而坚强,并且敢于染指高老庄的翠兰小姐,又是多么自信而乐观。

天色昏暗,阴云密布,不多时下起了雨。我找了棵枝叶繁茂的大树躲在下面,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倒也坦然了。雷声翻滚,大雨倾盆,我竟然沉沉睡去。

不知过去多久,迷迷糊糊地要醒来时,眼皮却沉得睁不开。周身滚烫,体内却沁出彻骨的寒意,世界仿佛化作熊熊烈焰与森寒冰川。意识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着,却还能分析出这是在发烧,发烧而已,大小也是个神仙,死不了的,只是太难受。

蓦然间身子一轻,落入一个怀抱,一双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瞬间清凉之感遍布全身,火熄冰溶,四肢百骸都舒畅了。头还是有些昏沉,我费力睁开眼,对上陌离的目光,看到我醒来,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我没由来地心脏一紧。玉竹那张俏生生的小脸凑过来,一脸愁苦:“哎呀,仙使,你不认得路乱跑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神君冒雨找了整整一夜才找到你……”

陌离一声低喝:“玉竹!”

玉竹吐了吐舌头,不再说什么。

我觉得很可笑,当真哈哈笑了几声:“神君大人找我做什么?还嫌欺负我欺负得不够?我真不明白,我是哪里让你看不顺眼了?你告诉我,我改啊,我改得让你更不顺眼……”说到这里,我心中一梗,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

【六 为什么又是我】

天帝的寿宴不比寻常的饭局,自是分外隆重,而且今年各路神仙还携带不少女眷。元真老君率领众下属四处打点——这位不爱吃青菜啦,那位要住朝阳房间啦,忙得焦头烂额,鸡飞狗跳。还好此时得了一个桃色八卦,大家不时拿出来品评一番,顿时觉得精神百倍,四肢有力。说是有人亲眼目睹他们的同僚云渺仙官被一位俊俏的男仙一路抱着步入天庭,那位男仙旁人不识,老君却是认得的,正是万年不出鬼愁山的陌离神君。众人推敲推敲也就了然,云渺仙官一去半个月,又与陌离神君这般亲密,啧啧,果然还是牺牲了一下色相的。

待我醒来,得知自己身处天庭,且是被陌离一路抱进来的,不禁受到一些惊吓。照顾我的婢女说,陌离神君刚来瞧过仙官,此时正和元真老君在外头说着话。

我起身走到门外,看到他俩站在一处,老君十分谦恭:“神君在紫俢苑可还住得惯?需要什么尽管跟老夫说,老夫正要安排几名侍女好生服侍神君。”论年龄、资历、品阶,老君都比他高得多,倒对他客气得很。

陌离目光微扫,瞥到门边的我,微微一笑:“谢老君费心,侍女倒不必了。”他伸手向我一指,“让她跟着我就好。”

老君一愣,我瞪着陌离,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做!梦!”

“怎么了?”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竟然还摸了摸我的头,“在辰未神宫不是做得挺好吗?你上次做的桂花糕还行,今天再做一些吧。哦对了,少放点糖。”

我真想骂他臭不要脸,碍着老君的面,只恨恨道:“这里是天庭,不是鬼愁山,你别想再使唤我……”

老君抬手就往我头上敲了一个栗暴,眉笑眼开地转向陌离:“神君随便使唤,随便使唤。”

“可是老君……”我捂着头还想争取一下自由,陌离已经开始指派我干活:“去把床褥铺一下,铺厚些,你知道的,我怕冷。”

老君抬眼觑了觑他,又觑了觑我,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神君你们忙,你们忙,老夫有事先走一步。”他嘿嘿地走了。

我觉得老君今天很莫名其妙。我抬起头,陌离正望着我,嘴角噙着一丝笑。我没好气地道:“你不是打死也不来天庭?特意跑来就是为了折磨我吗?”

他认真地想了想:“你的意思是,我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我浑身一抖。

他欺身上前,几乎与我贴着面,低沉的嗓音拂在耳畔:“是不是?”

我又是一抖。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赶紧远远跳开。两个仙官疾步走来,说天帝要见陌离神君。陌离登时沉下脸,冷冷地看了他们几眼,一言不发地跟他们走了。

我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最后闷头去铺床,做饭了。

【七 神君桃花朵朵】

陌离回来后,脸色越发难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神色逐渐缓和,嘀咕了一声:“就这么好了。”这才舒展眉头,看起来甚为满意。

我问他:“出什么事了,天帝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他摸摸鼻子,“跟你没关系,你不必知道。”

我瞪了他一眼,老娘才懒得管你的破事,愤愤地抱着他的长衫去洗了。

天帝的寿宴连开七日,陌离只在宴席上坐一会儿,就回紫俢苑让我给他做饭吃。我怒道:“宴席上好酒好肉你不吃,非要使唤我才高兴是吧!”

他奇怪地看着我:“你不就是让我使唤的?我不使唤怎么体现你的价值。”

我深吸几口气,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被他气死的。

我们吃过饭,他估摸着宴席也快散了便出了门,但不让我跟着,也不知去干什么,神秘兮兮的。最初几天我也没理会,后来突然想起他之前时忧时喜的古怪样子,倒是有些担心。我一直记得他此生最讨厌天庭的人,可别惹出什么是非。一念至此,我悄悄出了门,远远地跟着他。

一路尾随他来到一个僻静之处,这是一座小小的花园。他在园中的石桌旁坐下,桌上备着酒壶。我躲在山石背后,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小酌,似乎在等什么人。

不多时,一位容姿秀丽的女仙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见到他时露出害羞的模样。两人见了礼后坐下攀谈,我离得稍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我诧异了半晌,后来明白过来,怪不得背着我偷偷摸摸的,原来是躲在这里私会佳人。想起他说的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不由得连连冷笑,人家谈情说爱,自然是放个屁也跟我无关的。说起来,我跟他本就没什么关系,我虽是个名正言顺的仙官,他却只拿我当婢女使唤。我咬着下唇,不知怎的心里突然很难受。

我不想再看,正要走开,却瞥见陌离不知说了什么,那女仙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忽地起身踉跄着跑了。而陌离悠然地抿了口酒,看起来并不打算去追。

我很奇怪陌离的反应,又不想走了。我一抬头,又瞧见一位清秀的女仙款款而来,未语脸先红。我不禁感慨,陌离这张小白脸对年轻女仙来说确然很有杀伤力。但是同样的,聊到最后那女仙一脸窘色,几乎仓皇逃走。只一会儿工夫,已有六位女仙从这里拂袖而去。

又过了许久,大约不会有人来了,陌离扭头看向我藏身的山石,语声不紧不慢:“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我吓了一跳,原来他早就知道我在这里。我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从山石后走出来:“我来喊你回家吃饭。”忍了忍,没忍住,“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隐忍地瞧着我:“你看了这么半天,就没看出来?”顿了一下,轻飘飘地道,“我在相亲。”

我呆了呆:“真没看出来。”万万没想到,他是在相亲,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感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你最后都跟她们说了什么?她们好像挺生气的。”

他云淡风轻道:“我说她们太胖了,该减肥了。”

我默默地想,你现在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实在是老天保佑,福大命大。

他瞥了我一眼,端起酒杯一饮,手里慢慢转着杯子,神色有些复杂:“你对这个事,就是我相亲这个事,有没有什么看法?”

看法?我茫然地回想了一番:“嗯,这个看法嘛,其实她们……也没有多胖。”

他揉了揉额角:“还是回去吃饭吧。”

【八 来吧让我疼你】

陌离再去相亲时,我便不跟了,谈情也好,相亲也罢,终归跟我没有关系。他若是看上哪个女仙……我胸中阵阵戾气翻涌,恶狠狠地想,那他就赶紧滚回鬼愁山,省得成天在我面前晃悠,我看着就心烦。

天帝的七日寿宴已经结束,但很多神仙都还留在天庭。左右大家都是神仙,没什么要紧事,再说能在天庭白吃白喝白住白玩,大好的机会岂能白白错过。

同僚兼好友采青得空来找我玩,我正苦大仇深地刷碗碟,她进门就哟了一声:“洗手作羹汤,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不错你个头。想到陌离此时正美酒相伴,美人作陪,我就暴躁地想摔盘子。不过我一直奇怪,到底谁给他安排了那么多场相亲?这是要把全天界的未婚女仙都相完的节奏吗?

我把这个疑问跟采青一说,她十分惊讶:“你和陌离神君都在一起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下意识地摇头表示不知道,脑子还在反应她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她神秘地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前几日老君和别人喝酒,两人都喝大了,就说起陌离神君的事情,刚巧被我听到了,你竟然不知道,陌离神君是天帝的儿子?”

我啊了一声,彻底呆了。

天帝还是太子时曾与一个叫郁苏的女仙私订终身,但老天帝因郁苏身份卑微,不允此事,另为天帝择定婚约。天帝不肯,可郁苏却不见了,婚期临近,老天帝又逼迫着,天帝只得与如今的天后成婚。

三年后,天帝无意得知郁苏被关在一座冰牢中,急忙赶去,佳人却已仙逝,留下身旁啼哭的婴儿。原来郁苏被关押时已怀有身孕,三年来在那昏暗阴冷不见天日的冰牢中,拼尽全身修为保住胎儿,自己却不行了。而那孩子自胎中便重重受了寒气,此后一直特别畏寒。

这孩子便是陌离,他娘无名无分,他终究只是个私生子,不能在天庭成长,只能四处散养。待他大些,渐渐知晓了这些事,只恨他爹没有保护好他娘,他性子又倔,干脆躲进鬼愁山,任天帝用尽办法也不肯出来。天帝无法,只得封他做这鬼愁山的神君。

可天帝到底是将儿子放在心上的,眼见他到了适婚年龄,便借着做寿的由头,欲给他定一门亲事。天帝家的八卦是没人敢议论的,所以他的身份一直是个秘密,但老一辈的神仙还是知晓的,得了这个消息后他们纷纷将女儿、侄女、外甥女、干闺女带上天。陌离虽是私生子,毕竟是天帝的亲骨肉,结了这门亲总不会吃亏的。

说完这一番缘由,采青瞧着天色擦黑,便跟我道别,临走又道:“陌离神君东挑西拣也没看上谁,他的心都在你这儿呢,你只管放心好了。”

半晌我才明白她的意思,这误会,真是太深了。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待陌离回来,我再看他时,想到他的身世,只觉得他是个可怜孩子,鬼愁山那个鬼地方,他初去时一定吃了不少苦,也不知那么多年怎么熬过来的。我给他夹了菜,目光十分慈祥:“这个你爱吃,多吃点。”

他扒了几口饭,看了看我,放下筷子,摸摸我的额头:“病了?”

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嗯,当然了,你爹他老人家除外……

【九 你若死生相依】

陌离神君上天也有些时日了,他老爹拿君令压他,只得将该相的亲都相了一遍,然后对他老爹摊手,没相着中意的。天帝他老人家很头疼。交过差,神君大人便打算拾掇拾掇回鬼愁山了。

神君大人发话:“收拾齐整了,过几日跟我回山。”

我直接愣住了:“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山?”

“什么为什么?”他一脸莫名,“你是我的人,自然要跟着我。”

胸中生出无名怒火,我拍着胸口顺了顺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神君大概忘了,小仙乃是天庭的行录仙官,只是暂时服侍神君。神君要回鬼愁山,小仙却还要司行录之职的。”

他恍然地哦一声:“差点忘了这茬。这没什么,大不了我去找天帝要人。”

我知道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我不知为何这样生气,大约因为他总是这样自负,从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纵然我只是个小小的行录,也不是任人摆布的。

我推说累了,便进屋躺下休息。待他出门后,我立即腾了一朵云随便找个方向奔了过去,一路疾行,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累了,才落在一个山头。我环顾四周是陌生的景色,不晓得身处何处。但是没关系,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在这山上待了三天三夜,困了睡,醒了就发呆,心中一时发慌,一时又空荡荡的。天气不错,夜里也很晴朗,满天都是灿烂的星光。我躺在这广袤的夜幕之下,突然觉得孤独。到第四天的早上,我终于想要找点吃的,起身走了几步,一道黑光猛然将我卷住,往山下的深涧中拖去。

惊慌之中我看清了这是条无比硕大的黑蛇,这个家伙应当是想吃了我增长修为,天庭的仙官都敢吃,你是犯病了吗?眨眼之间,伴着一声巨响,它已紧紧缠着我落入深潭。入水的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空中白光一闪。刺骨的潭水将我吞没,身体的热量霎时间流失殆尽。

最后一个意识里眼前仍是一道白光,可那是什么我已无法看清。我想着,就这么死掉,实在太给天庭丢脸了。

当然了,作为主角,在“主角不死光环”的照耀下,我自是没死成的。我逐渐地有了意识,感觉像被冰冻在万年冰川中,冷到了骨子里,后来慢慢有了温度,而后越来越温暖,身体也随之恢复触觉。能感到紧贴着另一个冰冷的身体,我的体温越来越高,那个身体却越来越冷,然后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陌离怀中。

陌离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我心中蓦然一痛。他的身体像一块寒冰,我开始害怕,轻轻叫了声“陌离”,眼泪已经流出。他缓缓地睁开眼,低头看向我。我突然明白为何这样怕,我怕他的眼睛不会再睁开。

“你何时变得这么胆小了,一条蛇也能吓成这样?”是调笑的语气,但他的声音黯哑得不像他的,气息微弱。

我哽咽着摇摇头:“我不是怕那蛇……你怎么在这儿?”

他面无表情:“路过。”

我抹着眼泪:“一点儿也不好笑。”

“好吧。”他轻声叹了口气,“我一直跟着你,你坐在山上看星星的时候,我就在树丛后面看着你。”

我以为孤独的三天三夜,其实他一直守着我,只是始料未及我会被黑蛇掳走。那个深潭极阴极寒,他跃入潭中杀死黑蛇将我救出,我已被寒气重伤,他又将修为渡给我驱寒。但我知道这样一来,他才真正的危险。

“你为什么要走?”他漆黑的眼中映出我的模样,深深的。

我泪眼婆娑:“我、我不想去鬼愁山。”

他身体一震,脸色更白,语声淡淡:“原来你这么讨厌我。”

看他神情不妙,我伸手抱紧他,蚊子哼哼似的:“我不想一辈子做婢女。”

“谁说要你去做婢女?”他抬手揉着额角,看样子气得不轻,半晌才缓过来,“我现在问你,辰未神宫的女主人,你做不做?”

我的心猛地一跳,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说什么?”

他叹息一声,将头埋在我的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云渺,我喜欢你,喜欢吃你做的饭,想一直这样和你在一起。跟我回鬼愁山,嫁给我,好不好?”

我脸上发烫,想答应一声“好”,在这关头却想到一个十分要命的问题:“你那个鬼愁山啊,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难道一辈子待在神宫里不出来?”

“这个……”他抬头一笑,“你跟着我不就得了,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

这跟婢女有什么区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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