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个帝君去渡劫
2014-05-14谢義和
谢義和
一:娶亲娶到小妖
半个月前,师父掐指给我算了一卦,随即一脸严肃地对我道:“徒儿,你得娶门亲冲冲喜。”
……
江湖骗子!
我不过是被一条大蛇吓得晕了半日,怎么就严重到要娶亲冲喜这个地步了?
可是我爹娘被我吓得不轻,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不顾我的反对,紧锣密鼓地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娶的是叶家的次女——叶焘。
就是此时坐在我对面、冲我傻笑的人。
我尴尬地回了她一个微笑,因为实在没什么成亲的经验,对洞房花烛夜该做些什么一无所知,只好一直劝她喝酒。
“叶小姐,据说这是从京都运来的百年陈酿,你尝一尝。”
叶焘一身大红的喜服,白皙的脸压在一堆头饰下,显然很不自然。她不时动动脖子,看我倒酒,立刻将脸撇到一边,嘴里嘟囔了几句,看嘴型,应该是在骂人。
我愧疚地将酒杯放回桌子上,闭上眼对她道:“叶、叶小姐想做什么便来、来吧。”
“噗!”
脸上立刻被喷了满脸的酒,我抹了一把脸,睁开眼,发现叶焘呆呆地看着我,她呆呆地道:“帝君,你……”
帝君?我正疑惑她是不是叫错了,眼睛不经意往她身后的窗户上一瞄,脑子一蒙,瞬间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喝下去的酒变成冷汗冒出来,我脑子醒了大半,再定神去看,投在窗户上的影子还是带着两扇翅膀,分明是一只鸟的影子。
我呆愣地转身去看我的新婚妻子,她苦着脸,抬头瞅了我一眼,随即带着悲壮的表情将酒往嘴里一倒,酒入喉时被呛得直咳嗽。
而窗户上的影子,此时也跟着一阵颤动。
我惊得几乎动弹不得,冷汗一层层往外冒,她抬头见我这副样子,眨了眨眼:“夫君,你怎么了?”
我勉强笑了笑,僵着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焘狐疑地凑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随即眨了眨眼,抿嘴笑了,右脸颊上凹下去一个酒窝,一脸的了然:“你别紧张,如果你没准备好,我们可以改天再洞房。”
我正要跟她理论,她却打了一个酒嗝,白眼一翻,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我原本被她吓得差点屁滚尿流,但是被这么一打岔,竟然忘了要害怕,我呆愣愣地看着她,看了半晌,发现她确实睡着了,不由得长叹一声。
师父游历九州,跟我说过这世间许多离奇诡怪之事,我早知道这世间除了人类,还有许多精鬼妖怪,只是亲身经历却是实打实的头一遭,开始时难免惊慌,定下神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叶焘这副睡得口水横流的样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应该不是什么恶妖。
她姿势扭曲,想来睡着不舒服。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弯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去睡。
叶焘的脸白皙精致,陷在大红的被褥里,看着很好看,我默默地将脸撇到一边,偷偷地咽了一口口水。
师父曾说我弱冠这年有个劫,我猜想过许多种可能,万万没想到这劫竟是个桃花劫。
二钓鱼钓到落水
我满月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蹭吃的道士,他看到尚在襁褓中的我,开口便断言我弱冠这一年有一劫,且是一个大劫。
这道士便是我师父。
他颇为委屈地对我爹娘说:“你们看这孩子,眉目慈善,周身仙气腾腾,一看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既是神仙下凡,为的就是历这个劫,你们恼我做什么?”
我感慨地看着此时抱着我胳膊的叶焘。
我思索了一夜,正愁着要如何跟她相处才能显得自然,显得我不心虚腿软,甚至想过要去请师父回来替我撑腰,可是她一觉醒来,睁眼看到我就眼睛一亮,脆生生地喊了我一声“夫君”。
我一夜未眠,早晨出房门时挂着两个黑眼圈,一脸萎靡不振,我爹娘还有府中的下人自然而然地以为我……干了一宿的坏事。
大家满脸的意味深长,我有点不自在,默默地想抽出被叶焘抱着的胳膊。
叶焘立刻撇嘴,一双大眼睛委屈地看着我。
我向来招架不住这种分分钟要哭出来的眼神,尴尬地打圆场:“我怕你抱着热。”
我娘立刻给了我一个赞赏的眼神。
我娘这个人一向有些八卦,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撮合一些男男女女。我小时候她没少带我出去给别人小两口调和矛盾。
果然,她把我平日用的渔具塞进我手里,一脸贼笑:“你平日不是最爱钓鱼吗,小夫妻俩出去培养培养感情嘛。”
叶焘立刻跳出来道:“娘想得真周到!”
真的很自来熟啊。
我左手背着渔具,右手挂着叶焘无奈地出门钓鱼。
其实以我二十年的生活经验来说,如果要培养感情,真的还不如把我俩锁在一间只有床的房里,困上那么几日……咳咳。
手中的鱼竿抖了抖,脸颊微微发热,我偷偷地瞅了瞅叶焘。
她趴在我脚边的草地上,双手支着脸,眉头微微皱起,转脸看我:“夫君,你这么抓鱼效率很低的。”
我正要反驳她,钓鱼讲究的是一个情趣,却突然想到她们妖大概对情趣这个东西不太了解,于是讷讷闭嘴。
叶焘眨了眨眼,突然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对着我鱼竿的位置轻轻一指,嘴里轻轻地念了句什么。
我正疑惑她在做什么,手里的鱼竿就猛地一沉。
接下来的一刻钟内,我每一竿下去立刻有鱼咬钩,而且每条鱼都肥美个大。
叶焘兴奋地在旁边道:“夫君你好厉害!”
我敢怒不敢言,只好默默地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我探身想将鱼钩上的鱼取下来,眼角的余光看到湖中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我怔了一下,皱着眉仔细去看,湖面一片平静,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
我皱着眉收回鱼竿,无论是不是错觉,这块地还是少待的好,毕竟我娶媳妇都能娶个妖怪回来,这湖里有什么也不好说。于是我收拾好渔具,起身招呼叶焘回去,可是刚站起就察觉有一股怪力将我往水里拽。
惊呼尚未出口,口鼻就被水给淹没,那股怪力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我刚落入水中就快速地将我往更深的湖底拽。我根本来不及挣扎,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对死亡的恐惧,徒劳地划拉了两下手,果然,第六感不能不信啊。
我瞪大眼,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湖面越来越远,阳光越来越淡,心中的恐惧越来越甚,师父料到我是被淹死的吗?那为什么要我娶了一只鸟,不干脆娶一条鱼呢,说不定这样我就不会淹死了啊!
扑通一声。
湖面的平静突然被打破,一道白色的身影快速朝我游来。
是叶焘。
她背光而来,一身白衣散在水里,头发散在周身,看着不像妖,反而像仙。我呆愣地盯着她的脸瞧,忘了要挣扎。她扯着嘴角朝我笑了一下,迅速蹬水游到我身边,托着我往上游。
那股扯着我的怪力莫名地消失了。因为缺氧,我头脑一阵阵发昏,反应慢了许多,等口中有空气传来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是叶焘贴着我的嘴唇渡气给我。
这……这怎么好意思,我毕竟是一个男人啊,我连忙将她的舌头推回去。
意识消失前,最后的画面就是周围是粼粼的水光,还有叶焘陡然瞪大的眼睛。
三这壶茶果然不该泡
头痛欲裂,我跟黑暗搏斗了半天才勉强抓住一丝意识,好不容易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难受。
我下意识地想去找叶焘,眼睛顺时针转了一圈,不甘心又逆时针转了一圈,还是没发现她的身影,我失落地收回目光,躺在床上开始发呆。
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卡在了湖里她朝我游来的那一幕,来来回回绕不过她略带焦急的脸,还有在我绝望之际冲我露出的那一笑。
师父常跟我说,人有善恶之分,妖鬼亦有。有些恶人其实比妖鬼还要可怕百倍,大家同为长在这大千世界的生灵,互相就不要再持有偏见了,有时候大家跨界谈个恋爱什么的,着实是件很浪漫的事。
想到师父,我愧疚地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来,我闹了他多少次,他都不肯告诉我,我弱冠的那一劫是什么。我一直觉得他铁石心肠,就是想看我着急却又奈何不了他,没想到他早替我铺好了后路。如果不是他要我娶妻,如果不是娶到了叶焘,我此时恐怕早已葬身湖底了。
这么多年,我果然误会他了。
“刚捡回一条小命,你叹什么气?”
说曹操,曹操到,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师父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一身灰袍,很仙风道骨,只是从门外跨进来的时候脚绊到门槛,差点跌倒。我忙过去搀他:“师父,您怎么来了?”
师父一把拍掉我的手:“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师父向来嘴硬心软,所以我不太在意他的口是心非,将他请入座,想了想,一把拍开他要去端茶的手,跑去柜子里翻出最贵的茶叶,重新替他泡了一壶茶。
师父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殷勤的嘴脸,随即淡定地将溅到手背上的茶水在我身上擦了擦,道:“前些日子把你吓晕的那条大蛇,还有这次你差点被淹死,其实都是有妖物在作祟,你二十岁这年的大劫,便是今天葬身湖底。”
我愣了一下,把我吓晕的那条大蛇我知道。那日我去赴旧时同窗的宴席,大家喝了两杯小酒,兴致来了,一致提议要玩森林冒险。只是冒险途中,我失去意识被抬了回来。我只记得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一个黄衣的女子,可我的同窗们虽然惊慌,但还是异口同声地说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身边盘着一条褐黄色的大蛇,我差点被它吞吃入腹。
原来竟然是蛇妖。
“怕也没用,这些都是命中注定,改不得的。只是没想到你这媳妇这么彪悍,竟然能给你改了。”
我抢着说,“你当初劝我娶亲,难道不是因为料到她能为我化劫?”
师父眨了眨眼,一脸纯真:“你们不是常说,人死前要趁着最后的日子吃点好的,我劝你娶亲,是想让你趁最后的日子好好享受一番。”
……
这壶茶果然不该泡。
四身份揭露
师父临走的时候从我这儿顺了几包好茶,我稍微肉痛,掩着面将他放走。
如果不是想起叶焘不在也许是为了躲他,我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送走师父,我坐在凳子上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叶焘身影,不自觉地不安起来。我定神想了想,如果湖底拽我的那股怪力是妖物所为,叶焘不可能不知道,此时她大约是去找那妖物了。
她能打得过人家吗?
刚才不放走师父就好了!
我暗自后悔,正准备出门寻她,门却被人一脚踹开。
叶焘一身白衣如今灰扑扑的,隐约还沾着些血迹。我吓了一跳,以为她受了伤,忙上前扶她。
叶焘抬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我愣了一下,她好像有些不对劲。
叶焘偏了偏头,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我:“你身体不碍事吧?”
我僵住了,她向来喜欢在每句话的开头都先叫一声夫君,这会儿不叫了,我反而有些不习惯。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叶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突然想起师父临走前被我打断的那番话,他要跟我说叶焘,只是那时我被其他的事引开了注意。
他要说的是这个吗?
戏文中常说个人命数由天定,改不得。叶焘改了我的命,难道是要遭受什么惩罚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以往看过的各种戏文,一般这种情况,都要历雷劫的。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此刻坐在饭桌前的叶焘,叶焘满脸不耐烦地用筷子快速地翻着盘中的菜,盘子被她碰得叮当作响,桌子上四处都是被溅上的菜汁。
“你……”我犹豫着要怎么开口问她,毕竟她现今还没跟我坦白身份。
叶焘一把将筷子拍在桌上,瞪着我几秒。我被瞪得有点忐忑,于是偃旗息鼓,将我碗里的鸡胸脯夹给她:“你这么瘦,多吃些肉。”
她脸上的不耐烦迅速褪去,笑嘻嘻地过来缠住我的胳膊,眨巴着乌黑的眼睛瞅着我:“夫君你真好。”
……
是不是妖每个月也有固定的几天是情绪不稳定的,就像凡间的女人来葵水一样。
原本我忌惮叶焘是妖,所以虽然顶着夫妻的名义,却从不敢跟她同床。这几日被她瞪得心惊胆战,我不敢不跟她同床,于是成亲这么久,我俩总算有点夫妻的样子。
这夜,我在睡梦中突然察觉手中黏腻,迷迷糊糊醒来,却看到躺在我旁边的叶焘半身是血。我吓得脑子一蒙,以为她受伤了,忙摸着她的身子检查,最后发现她身上完好无损。
这血是从哪里来的?
我看着沉睡的叶焘,半天回不了神,想起她这些日子的反常,这张平日里极为生动的脸,此时竟然显得阴森恐怖。
叶焘被我折腾醒了,她迷蒙着眼,不解地看着我:“夫君,你在做什么?”说完,她便扭了扭身子,钻到我怀里。
我心中一软,下意识地将她抱紧,遮住她的视线:“没什么,睡吧。”
然而心中毕竟存了个事,我想了半天,最终决定出去打听打听。我不想跟她相处时心中还存着犹疑,我必须确定一下。
街上比平日清静不少,我一路快步朝官衙走去,路过我身边的两个男人行色匆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那更夫死得诡异,据说是被掏心而死。有人说,是妖怪杀的。”
那人的语气中透着恐惧,我顿住脚步,突然没勇气再往前走。
师父说得没错,妖有善恶之分,但谁说了叶焘就一定是个善妖呢?
我一路恍惚回了家,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极浓的血腥味,我心中隐隐闪过一些念头,我脑海一激灵,瞬间出了一身冷汗,跌跌撞撞地往院子里跑。
目光刚触及院中的场景,我腿一软,跪倒在地。
满目鲜血,满院横尸,目所能及之处,全是我熟识的亲人。叶焘坐在满院的血泊中,低着头呆呆地看着手上的血。
爹的尸体就在我脚边,面带惊恐,胸口有一个大洞,活生生地被人掏了心,死不瞑目。
突然觉得恶心,我伏地干呕起来。
叶焘听见声音,呆滞地抬头看我,嗫嚅了两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说着两行清泪从她的脸颊流下:“夫君,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我、不是我干的。”
我弯腰深吸了两口气,几大滴水珠砸在地上。我顺手从地上捡起爹随身的佩剑,剑未沾血,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杀死。
叶焘见我提着剑朝她走去,她惊恐地连连摇头,一边往后退一边崩溃大哭:“夫君,夫君,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平日里常冲我撒娇的这张脸此刻铺满了泪痕,神色惊惶又痛苦。
可是她凭什么呢。
叶焘从不防我,我轻而易举便将剑插入她的胸膛:“叶焘,这一剑是我代陆家和那更夫给你的。我知道你非凡人,我奈何不了你,但是天道有常,你终会遭天谴的。”
叶焘手握着剑刃,疼得脸都已经变形。听到这句话,她动作顿住,呆愣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你知道……”
她隐瞒妖的身份接近我,我以为她目的单纯,只是为了与我结百年之好,于是隐瞒至今。隐隐猜测出她杀人之后,我竟还趁她熟睡将她身上的血迹洗去,刚才从外面回来,我甚至还极力为她辩驳,我自欺欺人,没想到最后竟然给我的家人带来如此灾祸。
人妖毕竟殊途,我竟然自以为能看透一个妖。
叶焘呆呆地看了我半晌,突然低下头,眼泪砸在剑刃上:“帝君,对不起。”
她的话说完,我剑刃上的身影就化作一阵青烟飘走了。
新婚那夜,她叫过我一声帝君,这时还是唤我帝君。师父说我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历劫的,看来我确实是一个神仙。
如今看来我下凡历的这个劫,便是满门皆亡的劫。
我的脑海此时出奇地清明,我收起剑,跪在地上将亲人的眼睛一个个合上,心中竟然不觉得悲伤。
再起身时,院门上靠着一个黄衣的女人。
是前些日子要害我的蛇妖。
蛇妖不知看了多久,见我看到她,啧啧了两声:“这小妖也是一个心狠的。”
说着她叹了口气,嫣然一笑:“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那小妖屡次坏我好事,如今她走了,你这副肉身,可就归我了。”
五青华帝君
我与蛇妖缠斗几招便落败,被盘在中间,一口口吞吃入腹,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下一刻,脑海中像是被洪水冲破阀门,往昔的记忆喷涌而出。
再次睁眼时,我站在院中,看着满院横尸,还有正艰难消化腹中食物的大蛇,心情颇为复杂。没想到我竟然是被大蛇生吃入腹而死的。
我恨得直咬牙,我本是天界的青华帝君,因清修悟道的时候遇到瓶颈,所以下凡来体会人间的爱恨情欲,以便参悟道法。临下凡时我对着司命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在能让我体会人生的基础上,尽量对我好一点。
没想到他竟给我安排了这么一场苦情大戏。
先是被妻子背叛,接着是满门皆亡,最后自己丧生蛇腹。
司命最近可能是有些皮痒,等我回去再收拾他!
我掏出天元,一剑将大蛇钉在地上。
大蛇痛苦挣扎,抬眼看到我时,惊诧地瞪大眼:“你、你竟是青华帝君?”
“是啊,是我。”我对着它温柔一笑,虽然它趁我做凡人期间屡次欺负我,但是大度如我,绝不会吝啬一个笑容。
大蛇折腾了两下便死了。我欣赏完它的死状,心满意足地收起天元,捏了一个决,将陆家百余亡魂引入阵中,挥手将阵法收到袖中,直奔地府。
阎王正躺在椅子上哼着小曲,白花花的肚皮露在外面。他睁开眼看到我,皱起眉,一脸的嫌弃:“你来这儿做什么?”
历劫结束,我本来应该直接回天庭的,但是陆家满门被杀,叶焘却逃之夭夭,这事我还得管管。
凡间修炼成的妖属于畜生道,自然是归地府管。
阎王五大三粗,满脸胡楂,看起来就是个脾气不好的,其实他脾气确实不好。
听明我的来意,他立刻怒了,双手往桌上一拍:“还有这种事?!”
我无力地翻白眼:“别装了,你地府的妖你会不知道?”
阎王尴尬地收回手,摸摸胡子,翻翻生死薄,又掐指算了半晌,对我道:“这叶焘并不是妖。”
竟然不是妖?我被他的话惊得一怔,诧异地抬头与他对视。
阎王又快速掐指算了半晌,最后拍桌大怒:“神女宋姚杀害百余凡人,犯下此等大错,竟无人上报天庭?!”
我又被他的话惊得一怔,竟然是神女。
阎王一怒,七殿众鬼齐齐哀号,他站在大殿的最高处,看起来很威严。
下一刻,他将手偷偷地放在身侧贴着衣服搓起来,看来刚才手拍得挺疼的。
……
我无奈地起身告辞:“那就麻烦阎君上报了。”
出了地府,我想了想,气势汹汹地往东华的府中赶去,我必须要跟他算算账。
东华在院子里泡茶,看到我时微微一笑:“好徒儿,你终于来了。”
“滚蛋。”
东华帝君乃是仙界祖师般的存在,虽然仙龄比我大许多,但与我有忘年之交,我从未当他是长辈,只当是损友。
但没想到我下凡做了二十年陆文昌,他竟也跟着去做了我二十年师父,还捣鼓我娶妻!“徒儿,你在人间娶了个小媳妇这件事,咱们天庭这些老熟人可都知道了。”东华一脸促狭地朝我眨眼。
我一脚踢开他搭在凳子上的腿,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这事已经过去了,怎么你还要拿出来说?你们老人家的世界我真是颇有些不能理解。”
东华最讨厌人家说他老,抬眼恶狠狠地与我互瞪,只是忘了手上的动作,手背立刻被茶水浇了一大片。
“嘶!”
东华一把将茶壶丢出去,跳起来嗷嗷叫。
六雷电之刑
天庭一日,人间便是一年。虽然我去人间足有二十载,在天庭也就才过去大半个月而已。
府里的仙奴看到我回来,完全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
府里的大管家孟辛正从院子里往外冲,看到我立刻紧急站定,差点撞到我,他惊讶地看着我:“帝君,你怎么就回来了?”
好像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嫌弃。
“不然你觉得我该去哪儿?”我虚心地问他。
孟辛反应过来自己的语气有问题,忙解释道:“外面在打雷啊。”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开天空,伴着阵阵的雷鸣声。
“所以呢?”
“有人在受雷电之刑啊,你不去看热闹?”孟辛震惊地看着我,像是不明白这么大的八卦我竟然丝毫不感兴趣,他一把拉住我的袖子,跟我解说,“听说受刑的这个仙子,是趁着咱们这哪位帝君下凡历劫时趁机捣乱,不仅毁了人帝君这么些年的清白,还杀了一百多个凡人,现在被罚受十道天雷,再贬下凡间历劫十世,才可以重返天庭。啧啧,其实我觉得还是罚轻了,要不是因为她爹爹紫薇大帝,你再看天帝怎么罚她,这些官二代啊,真是……哎呀,第三道了,不跟你说了,我去观刑了。”话还没说完,他就一溜烟跑了。
一屋子的人都去看热闹了,我摸摸书桌上落的一层灰,心酸地自己找来一块抹布打扫卫生。
紫薇大帝的女儿?脑海中突然闪过孟辛刚才的那句话,我怔了一下,盯着抹布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一茬。
她竟然是紫薇大帝的女儿……
紫薇大帝跟我是多年的好友,前些年我还时常带着酒去他家找他下棋。这么一想,好似他家的确有一个肉乎乎的矮冬瓜,软软糯糯的,时常待在我身边盯着我的棋盘一看就是一下午,哦对,好像还嚷过要嫁给我……
唉,没想到当年那么可爱的一个团子,长大后竟然会为祸人间。
我边叹息边端着污水出门,不经意一抬头,就看见院子中站在一个红衣小姑娘,大约人间十八九岁的样子,脸上稚气未脱,她扶着一株杏树,怯怯地看着我。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此时的形象——手里端着一盆污水,袖子卷到了手肘上,头发散乱,衣服上还沾着灰尘。
我淡定地将水浇在杏树根下,好歹做个节约用水的形象挽救一下,然后从容地打量她:“你是谁?”
小姑娘畏缩地躲在杏树后不敢出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像是要哭出来了。我愣了一下,觉得这个神情稍微有点熟悉,等走近点看才惊觉,她竟然不是穿的红衣,从边边角角露出的颜色还能看出,这原本是一身白衣,只是全被血染红了。
我彻底愣住,心念电转,想起刚才的雷刑,再把眼前的脸跟记忆中的那个矮冬瓜一对比:“你……是宋姚?”
宋姚眼眶红了,微微点了点头。
没想到我们再见时竟然是这种场景,我一时之间想不出该如何反应,只好问她:“你不是刚受完雷刑吗,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宋姚身体一震,低头用手扣着树干:“我、我是来跟帝君认错的。”
“帝君,我做错了事,但是你别误会,我并不是故意给你捣乱,我、我只是、只是喜欢你。”宋姚咬着嘴唇,眉头皱了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
而我被她的这番话彻底震住了,震惊地看着她。
她咬了咬嘴唇,支支吾吾地道:“我并不是故意要杀那些人的,你、你对我很好,我舍不得让那些妖杀死你。虽然我知道你注定要历这些劫难的,但我还是贪图温情,想拖一日是一日,没想到……没想到后来我跟那些妖物缠斗时,法力不济,被妖气侵体,最后控制不住自己,杀了人,我……爹爹时常劝我多修炼,我却不听,其实也怨不得别人。帝君,你、你别以为我是坏人,其实我……”
说到这里,她终于落下两滴泪来,泪水划过脸颊,砸在衣领上:“我不是坏人。”
做凡人时,我以为她是妖性难驯,一心想着为陆家报仇。得知她是神女后,我也没细想,只当她下凡改我命数,杀害凡人是生性顽劣,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渊源。
这么一来,她许多令人费解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我皱着眉想了许久,终于想明白当初她那些令人费解的行为,譬如说刚见面时叫我的那声帝君,按理说凡妖能感知到我身上的仙气,却不该看出我的身份。坐在满院的尸体中,她还在极力辩解,原来不是在演戏,是被妖气侵占心智,真的没意识。
仔细想一想,果然是我武断了,如果她想害我性命,绝不会冒充别人嫁给我,在湖里的那次也不该救我。
原来她喜欢我。
可是她怎么会喜欢我?她才多大?如今天庭中年轻一辈的仙里,也有不少资质风采俱佳的,任何一个都够她暗恋不短的时间,她是如何准确地避开这些仙喜欢上我的?
虽然我心里极为困惑,但是看到她一身伤痕、脸色苍白地站在我面前时,终究还是心软了。我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我知道了,别哭了。”
宋姚立刻抬眼看我,泪水肆掠的小脸终于亮了起来,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你不生气了?”
她这个神情,瞬间让我想起她扮作叶焘时,每每攀着我的肩膀撒娇的样子。
两者之间有异曲同工之楚楚可怜,让人心生不忍。
我愣了一下,对她道:“嗯。”
她眼睛亮了亮,糊满泪痕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那你等我回来啊。”
她边说边快速往外走,脚步略微凌乱,好像去奔赴什么喜事,外面候着两个男人,看到她跑出来,探头询问:“说完了?可以走了吗?”
大概是押她去凡间的天兵。
“嗯!”宋姚狠狠地点了点头,从我这边都能看出她的雀跃,“快,我们快些。”
……
真是傻。
七历劫十世
明明什么也没少,日子跟往常的几万年没什么差别。但自从宋姚走后,这天庭就好像空了不少。
掐指算算,宋姚下凡也有半年多了,按凡间的时间来算,她大约要历劫结束了。
孟辛在替我缝衣裳,听到我的叹息声,抬头诚恳地对我道:“你想去看她就去看,谁还拦你了,每天找人打架算什么,还得我给你补衣服。”
孟辛用针挠挠头皮,道:“说真的,我是真没想到他们说的那位被毁了清白的帝君竟然是你。”
……
这句话谁说的?让他出来,我想和他谈谈人生!
孟辛自言自语道:“真是可笑,你有什么清白好毁的。”说完,他摇摇头,低头继续缝衣裳。
……
算了。
我盯着孟辛那张脸看了一会儿,终于觉得这张脸不看也罢,想了半晌,还是下凡去找宋姚。
宋姚离开这么久,我这时才想起去找她,有一半原因是我离开天庭一些时间,积了许多事情要处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爹爹紫薇大帝找我打了一架,这一架打了两个多月,也就是在这场持久的架中,我终于想通了困扰我的最后一个问题——
就是宋姚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想大约是因为我跟她爹虽然是朋友,但看起来却像一对父子,她常年面对她爹爹这张脸,我的出现,大约是给了她眼前一亮的那种感觉。
我找到宋姚的时候,她正在河边洗衣服,细瘦的身子微微往前探去,白皙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透明。
心中某个角落突然踏实了,我正犹豫要不要叫她,远处却突然传来轰隆的声音,一道汹涌的水线出现在远处。我迅速掐指算了算,竟然是上游的水库开闸泄洪。
我愣了一下,天帝罚她历劫十世,且每一世都是枉死,这一世的就是被大水冲走吗?
大水瞬间奔腾至眼前,宋姚吓得脸色苍白,她还没来得急躲,就被水卷走。
我忙捏了一个避水决,想将她从水里救起,手伸到一半,想起这是她必经的劫难,犹豫了。
宋姚被洪水卷得不停撞到石块、树枝,神情痛苦,在水里起起伏伏,不停挣扎。
终究还是不忍,我飞身过去,将她从水里抱起。
好在她没有沉入水里,只是身上被撞出了一些伤口。她呛了几口水,意识渐渐清醒,看到我时,猛地一怔,眼神中透出疑惑。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又插手了一件不该插手的事,脑子迅速转了转,道:“嗯,我刚路过这里,于是顺手将你捞了起来。”
宋姚咳了咳,疲惫地点点头,嘴角勉强扯起,对我道:“多谢搭救。”她边说边挣脱我,勉强站在地上。
她刚站稳,像是才想起这动作有些不礼貌,仰脸对我解释道:“这附近时常有人来,让人看见了我们这样……不太好,我娘说我只能让王大志抱的。”
……
“王大志是谁?”
宋姚的脸红了,低头用脚尖踢脚下的一块小石子儿:“是我娘给我找的夫婿,说是等他乡试结束就要娶我呢。”
……
很好。
宋姚抬头,好像对我的沉默有些不解,这一抬头,才发现额头快抵上我的鼻尖,小脸立刻又泛起一丝红晕,迅速后退。
下一刻,她脚下一滑,踩到一颗圆溜溜的小石子儿,身体直往后倒,我还没来得及扶她,她便摔倒在地。
后脑勺正对着一个凸起的石块。
……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慢慢失去神采,仿佛不明白为何前村王大志还在等她回去成亲,美好生活就在前方等她,她却在通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上突然死去。
这么无理取闹的命运啊,司命又擅自开脑洞了。
我将她的眼合上,等她的家人前来受了尸,才赶回天庭。我将司命从府里拎出来,打算前账后账一起算。
司命躺在地上哀号:“她必然要死的啊,你救多少回我还是得把她写死的,你怎么不讲理!”
谁跟你说这事了?王大志是怎么回事?!
我咬牙切齿地打算再踹他一脚,他却突然对着我身后伸出手,哭号道:“小宋姚,快救我,你家夫君忒暴力。”
我身体僵了僵,半晌才将要踹他的脚收回,觉得稍微有那么点紧张。
宋姚一身白衣站在门外的杏树下,仰着脸看我,眼里亮晶晶的。正是杏花盛开的季节,一阵风吹过,杏花纷纷飘落,洋洋洒洒飘在她周身。
堪成一幅画。
她羞答答地喊我:“帝君。”
我理了理袖子,缓步朝她走去:“你往日不都是叫我夫君的吗?”
宋姚立刻抬头,一双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我,兴奋地道:“可、可以叫吗?”
“可、可以啊。”
番外:
今日东方有客来访,紫薇大帝掐了掐手指,笑了,转脸对尚年幼的小宋姚道:“阿姚,你去将爹爹埋在梅树下的酒挖出来。”
小宋姚眨巴两下眼睛,想了一下,眼睛蓦地一亮:“青华叔叔要来吗?”
紫薇大帝微笑着点点头。
小宋姚欢呼一声,转身一溜烟跑了。
待晌午过去,风流潇洒的青华帝君摇着扇子上门来了,一路行来,将他府上的小仙娥迷得晕头转向。
紫薇大帝微笑着忍受老友的风情,摆了一盘棋,打算不动声色地杀杀他的威风。
直至正午,废了大半脑力终于将青华杀得连连求饶,他才想起貌似还该有一坛酒。
迟迟未归的小宋姚此时终于上场,身上的衣服换成了她娘亲专门为她缝的红裙子,发髻跟刚才好似也有些不同,脸上甚至还涂抹了些胭脂。她低着头,站在青华面前不停地用左脚踩右脚,这是她平日紧张时才会做的动作。
小宋姚看也不看她爹一眼,对着青华道:“青、青华叔叔好。”
话刚说完,她的一张小脸已经红透。
紫薇大帝微微一愣,随即一脸复杂地侧眼看着青华。
青华伸手摸摸她的头,特意放缓低沉悦耳的声音,道:“阿姚今天很好看。”
小宋姚立刻抬起脸,一双眼睛晶亮,脸兴奋地泛着红:“叔叔也很好看!”
青华哈哈大笑,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
两人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紫薇大帝忍无可忍:“叫你挖的酒呢?”
小宋姚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叫我挖酒了吗?”
所以你去了这么久都是在梳妆打扮吗?紫薇大帝无力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