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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婆

2014-05-06张品成

星火·中短篇小说 2014年3期
关键词:伤兵娃儿红军

张品成

潘婆五十多岁,成天绷着张脸,什么事稍不顺意都能让她骂骂咧咧。

但她从不骂万小坎,也从不骂凌照照。

万小坎那天给伤员剃头,借的是潘婆的铜盆,王坪没几个人用铜盆,大家用的都是木盆。但潘婆用铜盆,据说那只铜盆一直跟了潘婆。

万小坎给那个伤兵剃头,刀才举了,那个伤兵说:“我要用铜盆。”

万小坎说:“铜盆木盆不都是盆吗?难道铜盆洗头你就成皇上了?”

那伤兵说:“我知道我伤在头上,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想用铜盆洗个头。”

万小坎没办法了,他去找潘婆,麻着头皮跟潘婆说:“我要借你的铜盆用下。”

潘婆说:“没事没事,小坎娃儿你拿去用就是。”

那天,竟然出了点事情,铜盆放在条凳上,那伤员一蹬脚,踢倒了条凳,铜盆掉在地上,磕出一个凹斑来。

要死噢,你把潘婆的宝贝弄坏了,潘婆放得过你吗?万小坎也觉得事情严重,他脸上阴云密布,怯怯地去了潘婆那,他手端着那铜盆。喊一声潘婆,却不敢进那门坎。

潘婆说:“是小坎呀,你进屋来呀。”

还是不敢进。呆呆地站在那。潘婆拉开门,看见万小坎捧着只铜盆傻傻地站在那。

万小坎说:“潘婆,我把你铜盆摔了。”

潘婆接过铜盆看了看,“没有哇,好好的。”

万小坎说:“你看这有个凹地方呢。”

潘婆说:“漏水不?”

万小坎说:“那倒不漏。”

潘婆说:“那就不算个事。”

万小坎说:“这不妥,你借我时好好的,现在弄成这样,我会帮你弄好的。”

他真的去找张乐生,张乐生说:“这事好办,敲回去的就。”可他一个铁匠使锤用惯了大力气,才一锤,就敲出了麻烦。先前才是一个凹斑,现在好了,敲出一个裂缝来。

万小坎脸上阴云密布再加了一道霜,怯怯地去了潘婆那,他手端着那铜盆。喊一声潘婆,依然不敢进那门坎。

潘婆说:“是小坎呀,你进屋来呀。”

还是不敢进。呆呆地站在那。潘婆拉开门,看见万小坎捧着只铜盆傻傻地站在那。

万小坎说:“潘婆,我把你铜盆敲裂了。”

潘婆接过铜盆看了看,“没有哇,好好的。”

万小坎说:“你看这有条缝了哩。”

潘婆说:“漏水不?”

万小坎说:“漏。”

潘婆还是说:“那也就算了……等外面太平了,我去苦草坝交做铜的师傅补下就是。”

潘婆五十多了,但没嫁过人,没嫁人的原因谁也不知道,她的身世从来也是个谜,有人说她是从巴山深处走来的,传说充满了臆想和夸张,几乎要把她说成仙人。但这话也没错,潘婆确实是从陕西那边过来的,从陕西过来就要爬过巴山。她早年说话夹一点陕南口音,后来才逐渐改了。她不嫁人,有人说她可能本身就是尼姑出身,犯了什么戒被逐出山门。可是,没听说尼姑织一手好布的。有人说,这也难说,尼姑闲了没事,捻棉花织布也是修身养性。有人说是因为潘婆的性格,你看那怪怪的一个女人,谁敢要?她整天脸绷了,你和个泥人过活也比跟这么个女人过要好呀。

反正说法很多,没有一个被印证,所以都是谜。

潘婆织得一手好布,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织匠。大户人家要嫁娶,点名要的是潘婆的手艺,有人就直接用轿子接了潘婆去家里织布,高墙深宅豪门大户,潘婆是常客。

磨儿垭神匪匪首李茂春过生日,想着气派排场,说要穿潘婆的新布。有人挖空心思弄了来,李茂春掂起好布看了又看,说看不出这布好在哪哟,这是潘婆织的布吗?你们把潘婆请来我要亲眼看她织。喽罗们愣了,真就出山拎着厚礼抬了轿子去潘婆那。潘婆说这种活我能接吗?唾沫会淹死我。她说我不去,你李茂春能绑了我去吗?那时候红军还没来,这一带匪患严重,谁要拉了支队伍上山都能称霸一方,山高林密,官府拿他没办法。神匪真还有那横行霸道随心所欲能耐,李茂春说我倒要看看什么人请不来非得硬请。

那天夜里,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月黑风高杀人夜,但李茂春的手下没杀人,你不说要绑了你去吗?那就绑了。喽罗们把潘婆绑了塞进轿里抬到寨子里。李茂春说:“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妇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匪首李茂春见了潘婆,他说:“松绑松绑。你们怎么能对我们客人这样?”

潘婆说:“是我自己要这样的,我说要不李茂春绑了我去。你们就真把我绑了来了。”

李茂春说:“我请不动你嘛。”

潘婆说:“我不给匪盗出力流汗,你绑我来也没用。”

匪首李茂春说:“你来这里,你就是我的客,你先住些日子再说。”

潘婆就被困在磨儿垭了。潘婆想,你就是打死我也不会给你织布的。

他们没打她,他们把她关在小屋子里端饭送水。他们给她笑脸,更没打没骂。但不让潘婆出那小屋子。一天两天的潘婆没事,关了有十天八天的潘婆就受不了啦,她骂人,但没用,没人理她。关了一月两月的潘婆就有些受不了了,她绝食,但饿了两天受不了又狼吞虎咽了。

要是红军不来,这种日子潘婆还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要么就挺下去,要么就真绝食或者撞墙,不然会让李茂春逼疯。但红军来了,红军突袭了磨儿垭,把土匪打得落花流水狼奔豕突,把潘婆给救了。潘婆当时已瘦得走了形,她走出牢房时眼睛眯了很久才睁开,一万根针样的光芒一下子拥进她的眼眶。

她长叹了一口气。

红军问她:“我们救了你,你还叹气呀?”

潘婆眉头跳了几下,心想,我晓得你们的来路哟,才从这个盗匪手里到另一个匪盗手里。但潘婆没说出来,她想说也没用。

红军说:“你得救了,你走吧。”

潘婆不信。但红军确实给了她大洋作路费。她信了,但潘婆怎么走?她没力气了,这么个山路她走不了多久就倒在地上作了狼的美食。

潘婆说:“我抬脚的力气都没了,怎么走哟?”

红军说:“也不是让你自己走呀,让你家里人来接。”

潘婆说:“我没家里人,孤老太婆一个。”

红军说:“哈,那样吧,你先在我们队伍待待养养身体,养好了身体再走。”

潘婆鬼使神差竟然跟这些被人说成匪的一群待了些日子,待着待着,潘婆想,不对呀,怎么就匪了?红军“劫富济贫”,你说是匪怎么这么多的人争相入队伍跟了共产党走?处着处着,就觉得红军是开明之师是穷人的队伍。

潘婆在毛浴养身体,养养就养得不自在起来。我不能白吃白喝白让人家养了。她跟红军说,我给你们织布吧。李茂春六十大寿没做成,那些准备做新衣的棉花却让红军缴了,送到织布厂,那还有从别处弄来的棉花。红军说你要闲着觉着无聊你去织布厂看看散散心。他们没把潘婆的话当回事。

但潘婆却真上了织机,她一上织机那架势就让那些妹娃儿婆娘就都鼓眼睛了,再接下来是织出的布,妹娃儿婆娘们捏布在手。

“天!只有潘婆能织出这样的上等好布。”

潘婆说:“我就是潘婆。”她说得很平静,让人觉得这话不真实,但她确确实实就是传闻中的潘婆。不是潘婆能有这等织布手艺?

从此,潘婆的名声在红军里不胫而走。

潘婆是徐敬乾特意从毛浴请到王坪来的。红军攻下平梁城,意外缴获劣绅的一批棉花,首长决定把这批棉花给医院。棉花对于医院来说也是重要物品,医院把一部分做药棉,但绝大部分要用来做纱布绷带。

潘婆来了,医院也成立了织布队,潘婆在那做师傅,有事没事,潘婆教那帮妹娃儿织布。她成天拉着脸,不苟言笑,但在织机前却一丝不苟。手艺的事,是东西说话,织出的布剃出的头做出的木器篾器……纱布绷带看去没什么讲究,但要织得软绵,要织得经用,这还真比普通的布要讲究。潘婆在织机上织出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让人不得不服。

徐敬乾说:“潘婆织的纱布绷带那哪是纱布绷带哟……”

人家问:“不是纱布绷带那是什么?”

徐敬乾说:“是些妹娃儿柔软的巴掌抚在伤口上……”

徐敬乾这么说,许多伤兵就都凝神感觉,“是哦是哦,软软的是像巴掌抚在伤口地方,怪了,先前觉得这纱布绷带好,但没往妹娃儿柔软的巴掌方面想,你徐参谋一说,还真是的哟……”

徐敬乾笑笑。

一个伤兵突然较起真来:“徐参谋你又没受伤,你怎么知道潘婆织的纱布绷带像妹娃儿柔软的巴掌?”

徐敬乾说:“我问潘婆要了一块正经地贴在手臂上,我就知道了呀!”

伤兵说:“呀!那不吉利的哟,明天天亮时就近找一棵树,把你名字和生辰八字贴上面哟,拍树三下。”

徐敬乾说:“你看你都是队伍上的人了,你还信这些?”

那个伤兵咧嘴笑了下。

潘婆不苟言笑,对谁都眯了眼睛看。有外来的人,看了觉得怪怪的,说:“这个老女人怎么这么看人?看谁都好像借了她的米还的是糠哟。”

有人就作答:“这也不算什么,你知道吗?潘婆五十多岁的人了,一直孤寡了过日子,那性格难免有点怪怪。”

外来的人就说:“原来如此噢。”

“但她人是好人。所以,那怪怪性格不算什么,你别惹着她就是。”

说得外来的人毛骨悚然,远远地躲了潘婆那身影,潘婆也不在乎,她不想和陌生人来往。

潘婆不爱和人交往,我行我素,但她却很喜欢凌照照。

是凌照照长得乖巧?看护队织布队洗衣队……清一色都是妹娃儿,许多妹娃儿都长得乖巧呀,可好像都挨过潘婆的骂。

是凌照照布织得好?那就更说不上了,凌照照在招呼队,还兼了洗衣队的活。伤员一多,就忙得陀螺似的,坐在织机前的机会少,都说业精于勤,你没多少时间坐织机前那学织布能学出名堂?

那是两个人沾亲带故?更是不可能的事。

找不出个什么原因,反正好像就是凌照照没被潘婆骂过甚至连脸色也没给过。找不出原因人们背后的说法就多了,当然只能是背后,没人敢把那些话当了潘婆的面说,甚至不敢把话传给潘婆听。王坪伤兵多,重伤的轻伤的不重不轻的伤员都得待在那养伤,你想就是,人躺在那甚至动都不能大动,就是能动也走不出王坪这片个山窝窝,人能不烦不闷吗?人能不无聊吗?就想有些新鲜的猎奇的让人遐想联翩的什么事情说说,也想有什么让舌根嚼嚼,尤其是爱嚼舌根的几个。人偏生就有生来舌头痒的,爱嚼嚼舌根,嚼出的话也无伤大雅,为什么不嚼嚼呢?

“是不是她先前有过个女儿长得和凌照照像。”有人说。

“我看有可能。”听的人说。

“要不就是有个妹妹小时和凌照照一个样……”

“难说难说……”

他们作了无数猜想,就有无数想象,觉得潘婆先前有过个女儿长得和凌照照像这个更靠谱。然后就都兴味盎然地绕了这个“话题”添油加醋,他们把两个人的经历编了一套又一套,编出无数故事来,煞有其事。

有人有意无意传了一句两句到潘婆耳边,他们想试探这些故事的真伪。潘婆不可能不听到些零星的东西,但她没动静,依然先前那样。

潘婆没有风吹草动,那些好事者就觉得那一切是真的。

万小坎来王坪后,也在潘婆那得到青睐。

那天新来的几个娃儿去织布厂帮了搬东西,几个人完事后喝水,潘婆走了过来,潘婆不摸别人头,单摸万小坎的头。万小坎以为那个老女人是欣赏他的头发。他跟潘婆说:“是我师傅帮我剃的,我师傅的手艺。”

潘婆说:“你师傅是谁哟?”

万小坎说:“我是胡泊万的徒弟。”

潘婆说:“蝴师傅呀我晓得哟。”然后又补了一句“蝴蝶的蝴……”她没有笑,她只补了这么一句。

人们也大眼小眼地互相看看,大惑不解一脸的疑云密布。

难道潘婆还有个儿子长得像万小坎?难道……

他们又有了许多想象,但想来想去,越来越不清晰,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他们还是挖空心思处心积虑地想。

有人突然一拍膝盖说:“哦哦!我明白了!”

旁人说:“你明白个什么?”

那人说:“潘婆怕是想给凌照照物色个人,给自己找个好郎婿哟。”

这么一说,竟然有人应和了,“就是就是……”他们说。

然后,说说话题就移到了万小坎和凌照照身上。

“天般地设的一对哟……”有人说。

“是哟是哟。”有人说。

议论就多了,就像大雨天山里的水,粗粗细细在大壑小沟里流了淌了,有一些就流入万小坎他们的耳朵,也流入凌照照的耳朵。但就是好像没有点滴流入潘婆的耳朵。对这点,王坪的这些爱嚼舌根爱听闲言碎语和传闻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不相信,他们觉得是潘婆装出来的。于是察颜观色,可看不出什么。他们要的就是当事人有点反应,尤其是过激反应,可潘婆万小坎凌照照相安无事。

当然,那些耳根痒的舌根痒的都没什么恶意,睁大了眼睛掏净了耳朵没看见什么没听见什么也就安分了。

潘婆有把桃木的梳子,看去有些年头了,木梳深黑油亮,木梳的两头分别雕有龙和凤。这种木梳一般是大户人家嫁妆里的一种,始用于洞房,新婚日子里梳头,龙凤呈祥。潘婆没结过婚,谁也弄不清楚她怎么会有这么一把木梳。有人由这把梳子猜想潘婆出身名门大户。但一把木梳不足以说明什么。也许人家从别处得到这么一把木梳,也许人家潘婆喜欢这种木梳花大价钱买来的也不一定。反正奇怪是一回事,木梳的存在是另一回事。

大家对潘婆本来就感觉神秘,猜想颇多,多一把木梳的想象并没有什么。

潘婆不管那些,只要是晴好天气,每天早上或者黄昏收工之后,潘婆端一把竹椅坐在墙跟下梳头,她表情安祥,旁若无人,梳得细致而从容,好像那不是梳头,好像是进行着某种仪式。她似乎想把这种仪式做得很别致很灿烂。选择那么个时候还有那么个位置,肯定是潘婆深思熟虑的结果是刻意所为。早上,红红的日头从东面跃起,往那面老墙和潘婆的脸和身子抹上微红,尤其是那头乌黑头发,在晨曦更加显眼,散乱中有一种神秘,梳理间有一种优雅。而黄昏时正好相反,坐姿虽然依旧,但情景却不一样。昏黄的光照映着另外半边身子和脸,那把木梳和头发也似乎一成不变,但意境却不一样。散乱中有一种灰暗,梳理间有一种忧郁。

没人能劝她放弃清晨和傍晚对那束头发的摆弄,那种从容的梳理细致的收拾。只有风雨霜雪恶劣天气,潘婆才无奈地在屋里草草梳理,阴雨风雪的日子里,坐在织机前的潘婆谁都觉得少去几分容光。

潘婆很讲究梳头,潘婆当然把那把梳子视作至宝。很少有人能从潘婆那拿到那把梳子,更不要说在手里把玩了。

那把木梳和潘婆一样神秘。

红军医院做手术麻醉药一直是个烦恼的事,白军封锁,尤其军火药品相关的物资,红军更是难弄到。伤兵做手术,一般都用的自己熬制的中药。但中药用在麻醉上有个量的问题,用多了一睡不醒也是常有的事。有的伤员说我用我用,有的知道那种可能出现的后果,坚决不用,说拿那根木棍给我吧。医院备有筷子长短拇指粗细的几根棍棍,手术时就横穿在伤员的口里,用绳从后脑地方牢牢绑住。就那么动刀手术,伤兵疼痛难当,却叫不出声。一场手术下来,棍棍上满是牙印,也有直接就把棍棍咬断了的,当然,也有不愿意绑棍棍的,那就必定会有惨叫,那声音瘆人。

然后,就传染似的引发一些哭声。

潘婆总是在号哭暴漾的当机出现在那些棚寮里。伤兵们还是哭,此起彼伏,他们并不在意一个绷了脸的婆娘出现在视线里。他们对于潘婆的到来视而不见。

潘婆依然不笑,但她说话心平气和。她问的是绷带的事,阿红要给伤兵诊伤,叫看护小心地解开那伤兵的绷带。潘婆就问:“这布好用吗?”

伤兵是个四十多岁男人,伤看去并不重,笑笑着说:“好用不好用谁都不愿意用呀。”

看护说:“潘婆,这布用作纱布可惜了。”

潘婆说:“起秀看你说的,救人命哩,哪地方用了有这种用场功德高?”

然后潘婆就给人端茶递水。看护说:“潘婆,这是我做的活,你去忙你的。”

潘婆说:“我忙过了,我想跟他们说说话。”

人家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潘婆回了一句:“不是说话的地方是哭的地方?”

医官马洪说:“想哭就让他们哭哭……他们身上伤痛,心上不好过……”

潘婆嘴唇抿了一下,说:“他们身上伤痛,心上不好过就是要跟他们说话,尤其心上不好过那是被东西堵了塞了。话是流水,说说就大水冲了那些东西……”

医官马洪不知道潘婆抿嘴实际上是对人笑,潘婆对医官马洪笑了一下,她很少对人笑。但医官马洪不知道。他只知道,有些时候说说话,确实能让人解除痛苦忘却忧烦,这对治病确有好处,但要看话题哟但要看说些什么哟。

潘婆平时话不多,说话也硬声硬气,初初接触,听她的话总是不舒服,想说什么也没法说,如鲠在喉。医官马洪就不喜欢听潘婆说话。其实潘婆的话一次两次是有点硬有点说不上什么中听。但听得多了,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什么,大家都能容忍。有的不仅容忍,还很愿意听潘婆说话。当然,医官马洪很忙,他忙得几乎没说话的时间,他当然没法“习惯”。

潘婆跟伤兵们聊天,心平气和,和蔼可亲,与平常迥然不同。她的聊天还真缓解了棚寮里那些沉郁。伤兵们爱跟潘婆说话,其实不要说养伤的人,你个健康的人躺在床上整天呆在那试试?有人跟你吵架你都愿意。整天呆在床上守着头顶的一片茅草屋顶多无聊?

所以,伤兵爱跟潘婆说话。

有一天潘婆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几天我听到你们哭……”

伤兵说:“整天看着阎王在门口招手,整天有人活了抬进来横了抬出去抬去了大城寨,人心上就塞满了乱草,就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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