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克:卡夫卡的城堡之旅
2014-05-03
捷克:卡夫卡的城堡之旅
文、图/喻添旧 编辑/吴冠宇
站在远处观望查理大桥。
布拉格,查理四世的盛世之城
在经过了9个多小时的连续飞行、4个多小时的转机等待之后,自动调整时区的手机显示着晚上8点,而手表上的北京时间已经是第二天凌晨2点了。我赚到了6个小时。
此时我站在维也纳机场的停机坪上,排队登上只有不超过50个座位的DH8双螺旋桨小型飞机。夏时制的天空中,尚未衰败的夕阳正从浓厚的云层中穿过,烧红了远方的世界。几架同样窄小的飞机腾空而起,优雅地盘旋出一个半圆——他们也驶向捷克的布拉格。
布拉格,这座由凯尔特人最早居住而萌生的波希米亚高地首席都城,不但以中世纪以来保留完整的欧罗巴建筑而闻名,以穿城而过的伏尔塔瓦河和古老石桥而令人流连;也因为众多文学大师,弗朗茨·卡夫卡、雅罗斯拉夫·塞弗尔、弗拉迪米尔·霍朗、米兰·昆德拉、博胡米尔·赫拉巴尔,而登上文化之都的巅峰。后者更多地牵引着我,满心期待地走向她。
也许就像“瞎子约翰”所期待的那样,他那受到查理曼大帝的影响而更名的儿子瓦茨拉夫,将卢森堡王朝发展成14世纪晚期欧洲最强大的王朝,版图从波罗的海一直蔓延到亚得里亚海,囊括了波希米亚、摩拉维亚、德意志、西里西亚、卢萨蒂亚、勃兰登堡,从匈牙利到法国边界的大部分地区。老国王约翰在1336年的战争中失明,注定是无法看到了。在担任波希米亚国王,并两次兼任罗马国王后,查理在1355年成为了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查理四世,但他仍然住在自己出生的城市布拉格,并利用身为一名皇帝所拥有的特权和便利,最充分地发展了这座城市——布拉格也在一个时期内成了这座庞大帝国的首都。
查理四世对于布拉格的功劳,毫无保留地表现在建筑上。为了庆祝1344年布拉格从主教辖区升级为大主教辖区,圣维特大教堂开始修建,这是一座宏伟严肃的哥特式建筑。虽然在之后的日子里,尽管文艺复兴和巴洛克的拥趸们极力改革,用庞大的圆顶和奢华的内饰取代了沉默的、具有过度仪式感的哥特建筑,但围绕圣维特大教堂的城堡区域,始终是布拉格最具代表性的文化旅游景点。她拥有完美的尖型拱门、尖塔和浮雕,庞大、对称、肃穆的造型给人以神秘的崇敬感。教堂里遍布流光溢彩的玻璃窗,上面涂绘着圣经故事。天使和圣人的雕像存在于各个角落,守护着据说至今尸骨未朽的圣约翰之墓。
布拉格的城区包括自山顶城堡延伸而下的小城、旧城和新城。新城于1348年建立,也是拜查理四世所赐,他授命在布拉格中央旧城的东南城墙外创建了由宽阔的大街和广场构成的城区。建于14世纪中期,连结布拉格旧城和小城的带有哥特塔楼的长石桥,是横跨布拉格长长的伏尔塔瓦河的众多桥梁中最著名的一座,它被称为查理大桥(Charles Bridge)。查理大桥长约半公里,拥有16个可通游船的桥洞,在建成300年之后,30座巴洛克式人物雕像被安置在了桥的两侧。青铜色的查理四世雕像,就站立于石桥一端。
从布拉格穿城而过的伏尔塔瓦河(Vltava River),源头大约在温泉古镇卡罗维发利——波希米亚高地西部的森林里。在捷克境内共流淌了435公里后,它向北进入德国,被称为易北河(Elbe River)。从凯尔特人到日耳曼战士,再到来自东部的斯拉夫人,都将伏尔塔瓦河作为波希米亚的生命源泉和存在根基,在此构建部落和营寨,城堡和都城。伏尔塔瓦河的左岸是布拉格城堡和小城,右岸则是老城和新城,不大的布拉格,伏尔塔瓦河是它的核心动脉。
乘船游览伏尔塔瓦河并不是到布拉格旅行的必选项目,但听说船上格外优惠地提供纯正的捷克烤猪肘,我就想都没想地登上了船。烤猪肘是“肉食天堂”捷克最具代表性的特色美食,还没有去布拉格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决不能让口舌受到半点亏待。七月的布拉格,要到晚上差不多9、10点钟(夏时制)才会天黑,晚餐时阳光依然高照。在伏尔塔瓦河游船上,享用大猪肘,再搭配上我最喜欢的捷克比尔森(Pilsner)啤酒,两岸风景沿河流淌,世界就成了天堂。
位于查理大桥旧城区一端的查理四世雕像。
位于查理大旧城区一端的查理四世雕像
从查理大桥上远望圣维特大教堂和伏尔塔瓦河。
上:仰视圣维特大教堂。
左下、右下:圣维特大教堂内饰。
黄金巷,小语种文学的胜利
布拉格城堡西北角的一条砖石铺设的小巷,因为曾经聚集了大量的炼金术士而得名黄金巷。小巷不足五六米宽,两侧竖立着色彩各异的房子,现在都已作为商用,有的贩卖创意纪念品,有的贩卖捷克玩偶,有的提供咖啡和鲜花。其中水蓝色墙壁的N:22房子,Franz Kafka的金属铭牌刻在墙壁上,这就是黄金巷最著名的卡夫卡故居——这里并不是卡夫卡的出生地,而是胆怯、忧郁、孤僻的年轻卡夫卡,因为无法忍受犹太区的嘈杂而搬来居住写作的房子。
布拉格城堡西南入口。
全世界都在津津乐道于米兰·昆德拉,却不记得弗朗茨·卡夫卡。后者与这座城市充满困惑的拉扯抗争,与《城堡》里的土地测量员无异——直到今天,他仍然不能被市民接受。而昆德拉拜这座城市的统治者所赐,在1968年失去了国籍。作家在这座文艺之都的结果似乎都不太完满,别忘了因为喂鸽子而从医院五楼跌落的博胡米尔·赫拉巴尔。雅罗斯拉夫·塞弗尔说:“生活并没有踮起脚尖悄悄行走,它却不时抓住我们,凶狠地摇晃。”或许正是如此,布拉格才像欠下了什么一样,成为文艺生根的肥沃土壤。
似乎每个人都熟知《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它成了意淫布拉格的好途径,这令捷克人感到害怕,他们在心里自问文学是什么?文学给布拉格带来了什么?
现代小说被归为由次文学和准文学主导的文化——它难以登上老式贵族艺术的大雅之堂,也不同于民间口述艺术,不巧的是,这几位被人常常提及的捷克作家没有一个出生于十八世纪中叶之前,并且都以小说成名世界。按照莱斯利·菲德勒的说法,小说的功能在于使得文化和文盲的区分变得毫无意义,或者直白点说,它就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间的一种中间衍生产物。这样的论述有些繁杂而令人疲惫,或许我想表达的是,昆德拉之所以受到无处不在的瞩目,并不是因为他的高深意义,而是因为他始终书写那些身边眼前轻易可见的战争、生活和性(信息的再加工),这些略带忧伤情怀和自由主义的段落,最能打动文艺青年。在这里我并没有贬低文艺青年和昆德拉的意思,毕竟昆德拉是一个思考者,但他自己也知道思考并不能拯救世界和自己,正如昆德拉自己所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黄金巷N:22房子,卡夫卡的故居。
卡夫卡的故居,如今成了一家书店。
似乎捷克作家都难以成为国家的文学英雄。捷克人并不喜欢昆德拉——他已经成为了法国的文学国宝。赫拉巴尔的生命结局就像他的短篇小说《巴比代尔》中的痴魔人一样,秘不可言。而对于卡夫卡,捷克人的态度更是矛盾到不置可否(倾向于不认同):他是一个说德语的奥匈帝国犹太人,但他出生成长在布拉格,这太让捷克人尴尬了。没几年前,布拉格老城广场以北的犹太区,卡夫卡出生的旧居前的小广场被以卡夫卡命名,这遭到了许多布拉格市民的强烈反对。卡夫卡曾说,布拉格像是长着利爪的母亲,你怎么也挣不脱。而他的朋友约翰内斯·乌尔齐狄尔说卡夫卡就是布拉格,布拉格就是卡夫卡——布拉格人也这么认为,可是他们不承认。
但不管来源或归属如何,他们文学创作的黄金期都在捷克度过。卡夫卡用德语写作,赫拉巴尔用捷克语写作,昆德拉用捷克语(直到入籍法国10年之后)和法语写作,更不用说那些善于使用精准辞藻的诗人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捷克作家的喷涌,也许不是捷克的胜利,但无疑是一场小语种文学的胜利。
在广场上,我偶遇了穿着波希米亚长裙,演奏乐器的卖艺者。
诗人鲁道夫的波希米亚假期
在捷克,波希米亚(Bohemian)高地的范围,占据了共和国三分之二的面积,是以布拉格为中心的捷克西部地区,其中包括波希米亚小镇克鲁姆洛夫。
最早为吉普赛人刻上波希米亚烙印的,是19世纪的法国人。那时正值奥匈帝国统治捷克,许多波希米亚地区的居民流离失所,大量进入法国,其中也有一部分吉普赛人和艺术家。法国人将这些不愿受传统生活方式约束,对旧世界不抱希望态度的“流浪汉”称为“波希米亚人”。其实在历史上,波希米亚人并非一个单一民族。从凯尔特人在波希米亚高地建立部落以来,此地经过了日耳曼人对凯尔特人的驱逐,西斯拉夫人(捷克人)对日耳曼人的驱逐,德国人对捷克人的驱逐,捷克人的回归,罗马人的迁入和迁出,以及来自印度的罗姆人(吉普赛人)的漂泊和安营扎寨。所以,真正意义上的“波希米亚人”是一个多种族融合的地域性群体合称。
克鲁姆洛夫位于波希米亚南大门,与奥地利交界,距离德国也不远。在存在的700多年里,时而德语人口超过捷克语人口,时而捷克语人口超过德语人口。在克鲁姆洛夫,你可以看到穿着波希米亚长裙,演奏乐器的卖艺者,从他们冷峻的眼神和上方下尖的长脸,或许可以找到可能的吉普赛基因。
在整个欧洲大陆,尤其是中欧地区,对波希米亚高地的吉普赛人评价都不高。而在遥远的东方和南美,吉普赛人不但是带来新奇玩意的货郎,也是浪漫、自由的旅行家。在很长一个时期里,吉普赛人的名字等同于乞丐、小偷、流浪汉。他们居无定所——其实许多政府都曾提供给吉普赛人稳定的住宅,但都被他们拒绝——他们习惯于驾驶大篷车或徒步行走,在田野、桥下或街角露宿。尽管如此,他们对于自身形象常常很认真,头发经过梳理和简单地扎绑,附带夸张的花朵或草圈,大块的布做成的裙子和衬衫绝不褴褛。只是对行为方式,他们毫不在意。布拉格称呼他们为茨冈人,赫拉巴尔的小说里,极具讽刺地描写了在废纸回收站露出大腿根纳凉的茨冈女人。对于他们的职业——修理匠或是盗窃者,他们认为那是天生的非凡手艺。吉普赛人不认为偷来的东西属于原来的拥有者,他们相信那是上天的钱物,只是由其他人暂时保管。他们的盗窃,只是使这些物品的保存地有了一次改变。
由于波希米亚和波希米亚人所传递的自由精神,到波希米亚度假成了一件既浪漫又文艺的事情。在克鲁姆洛夫,你能找到这种文艺体验。在这里,浓密的藤蔓爬满咖啡馆的墙壁,花在窗台下静静开放。砖石的墙壁摸起来粗糙坚硬,厚重的木门上镶嵌着带有个性标志的邮箱。清晨的巷子里投射着淡彩的光芒,古老的牛头装饰注视着市政厅和广场。四座小桥连结了城镇中心与城堡以及东部和南部更广阔的世界。
1845年,法国人亨利·穆杰(Henri Murger)出版了短篇故事集《波希米亚人的生活情景》,这本书为吉亚卡摩·普契尼(Giacomo Puccini)提供了灵感而创作出歌剧《波希米亚人》,歌剧讲述了来自波希米亚的诗人鲁道夫、音乐家萧纳尔、画家马切洛和哲学家科纳利在巴黎的故事。我没有读过鲁道夫的诗,却读过弗拉迪米尔·霍朗(Vladimir Holan),这位捷克诗人的爱情诗句正适合在克鲁姆洛夫的咖啡馆细细品味:
当我第一次看见你,
我看见的是爱情,还是你?
我看见你在恋爱
是因为我已堕入情海?我不知道,
时间那会儿度假去了,
它不在场,永恒则顽固地一言不发……
至今一言不发……时间也一言不发,
它早已度假回来,
样子老了些,不知该嫉妒谁,为了什么
《给你,V》
他们打起手鼓,伴随着原始的传统音乐热情歌舞。
当往事随风
相比起捷克东部摩拉维亚的另一个克鲁姆洛夫(Moravian Krumlov)小镇来说,南波希米亚的捷克克鲁姆洛夫(Cesky Krumlov)更为著名。它被络绎不绝的观光客简称为CK,并以历史久远的古堡和多彩的波希米亚元素延续着口耳相传的传奇,这种延续的起源可以上溯到13世纪——是的,它的历史变革并不常见于国家著名的文献典籍中,除了1253年那份关于建城之初的96户人家的记录。
1250年代,维提克(Vitek)家族的首领选定了伏尔塔瓦河的Ω曲线沿岸以北的高地,建筑城堡,发展城镇。就像卡夫卡小说《城堡》里描写的村子一样,当时的克鲁姆洛夫的生活功能群组已经初具模型。有籍可查的包括酒吧、餐馆、客栈,以及拥有畜场、马厩的96户人家,形成了完整的城堡外围圈。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里,城镇缓慢地,与世无争地,在远离政治中心布拉格的南方山区生生不息。小镇里的居民,也如小说里一样,对于由高傲的彩绘塔——在克鲁姆洛夫的各个街道和广场都可以看到它——而传达出等级森严信息的城堡,以及城堡里的神秘主人,充满了纯朴的崇拜和景仰。
从布拉格一路走到克鲁姆洛夫后,我宁愿相信,卡夫卡一定来过CK并由此获取了文学的灵感,他的未竟的关于城堡的思考,发生地或许就在克鲁姆洛夫。
从13世纪开始,依山势而居的克鲁姆洛夫城堡(Krumlov Castle)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扩建的步伐。现在它是波希米亚地区仅次于布拉格城堡的第二大城堡,但却比布拉格城堡保存得更完好。布拉格城堡历经磨难和变革,许多区域因成为现代办公场所而失去了韵味,许多区域因为战争的摧残和维护不善而成为仅存墙柱的空屋。而克鲁姆洛夫城堡始终在与世隔绝中经历着朝代的平稳过渡。即使是经受过奥匈帝国的吞并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侵扰,克鲁姆洛夫仍然幸运地未遭破坏。捷克丝绒革命之后,小镇最后一次经历全面整修,人们恢复了它18世纪之前的风貌,修复了残旧褪色的彩绘和龟裂的墙壁,扶正了倾斜的尖顶和房屋廊柱,弥补了破败的石板路和缺口的瓦檐。一个包容地见证了从中世纪中后期到国家民族主义复兴的变迁的小镇,再次展现在世界眼前。
沿着伏尔塔瓦河北岸的Latran街一路向上,会经过两排临街商店,里面出售捷克手工玩偶、旅行纪念品、波希米亚裙子和衬衫,也有冰淇淋店、餐馆和咖啡馆。就算再狭小的一家店铺,都不要小看它的历史和来头,在墙壁上你会发现罗森堡家族的五瓣玫瑰标志,那是小镇荣耀的象征。
随着Latran街向北上山坡后,你会看到一座涂着红漆的镂刻花纹的铁门,那就是克鲁姆洛夫城堡的入口。进了门就到了城堡五座庭院中的第一庭院,它的西北侧是一片露天市场,当地人在这兜售甜点、小吃、波希米亚陶罐和纪念品。因为进入城堡室内参观需要提前预约时间,所以早些到达逛逛市集也是不错的体验。
往里到达第二庭院需要穿过两座拱门,拱门之间是一条两侧竖立着雕像的小桥,桥下可不是什么河水,而是饲养着两头熊。克鲁姆洛夫城堡养熊的传统来源于第二任领主罗森堡家族,其母系的一支来自于意大利奥尔西尼(Orsini,捷克文母熊的意思)家族,因此其母系被视为熊的化身。
进入第三庭院需要再往前穿过一条城下拱廊,更为考究的石板以广场排水设施为中心,在地面上辐射出美丽的花纹形状。庭院一侧摆放着古老的铜炮和石质炮弹,另一侧的屋门上悬挂着鹿、熊和野猪的雕刻头像。从第三庭院向西走上一段有石质矮护墙的坡道,是一座拥有几何形穹顶的罗马式过厅,同样点缀着五瓣玫瑰的顶壁画。透过过厅的瞭望口,你将第一次把克鲁姆洛夫小城全貌尽收眼底——甚至还可以囊括进彩绘塔,找一个这样的角度并不困难。经过过厅再往里走,就到了城堡内庭,你将在这里的一道小门处,等待进入城堡内部的预约时间到来。
在建设克鲁姆洛夫小城100年之后,城堡的领主维提克家族日益衰败,很难说这是否与城堡建设的巨大消耗有关。接手城堡的戚族罗森堡家族,将城镇和家族都经营到了繁荣的极致。每个房间都安置有高至屋顶的壁炉,壁炉内修有隐秘烟道,既可以取暖又不影响居所环境;来自比利时的羊毛挂毯,花纹精美,针织细密;庞大的熊皮标本居于屋中地板,守护着城堡主人和他的母亲;轮距宽阔的黄金马车自铸成以来只使用过两次,一次是迎接大主教,一次是迎接波希米亚国王的到来。那段时间也是文艺复兴建筑的全面兴建期,许多当年已存的罗马风格建筑被以新的时尚修改和重建。而早期巴洛克建筑和洛可可浮华装饰的影子,也伴随着罗森堡家族的繁荣一同进入城堡。这种繁荣一共持续了300年。
1601年罗森堡家族最后的继承者因为债台高筑,将包括克鲁姆洛夫城堡在内的财产卖给了奥匈帝国皇帝鲁道夫二世,哈布斯堡(Habsburg)家族正式成为城堡的第三任主人。这种出卖多少有些悲情主义的无奈意味。皇帝将自己对于文艺复兴艺术的热爱,倾注进这座城堡中,即使由他直接导致的三十年战争(1618-1648)很快到来,克鲁姆洛夫城堡依然幸免于难。但是皇帝的后代并不像他一样如此热衷于城堡,战争还未结束,爱根堡(Eggenberks)家族就成了城堡的新主人。再次经过了将近一个世纪(1622-1719)的岁月,来自德国的史瓦森堡(Schwarzenbergs)再次接手,成为克鲁姆洛夫城堡深具影响力的最后一任私人所有者。
如果过于纠结城堡的历史,克鲁姆洛夫的旅程将注定不愉快,毕竟时间已经过去了漫长的700多年。只要记住城堡几易其主,却在每个时期不约而同地保留了许多过去,增加了一些未来,最终成为了完美的现在。现在的克鲁姆洛夫城堡归属捷克国有,但仍然可以从走廊两侧上的历代家族画像和族徽中,读懂它如风的往事。当充当解说的管理员用沉重的钥匙将身后厚厚的木门锁闭,游客聚拢在庭室中间,故事就一遍遍地再次讲起。克鲁姆洛夫城堡荣耀的历史,也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左:第四庭院也是城堡内庭,墙壁上布满古典彩绘。
右上:进入城堡第三庭院的古罗马穹顶拱廊。
右下:城堡的穹顶上涂绘着五瓣玫瑰徽章。
城堡上的雕像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守护着城堡和山下的小城。
华灯初上时的城堡与彩绘塔。
世界遗产的现代文艺复兴
今天,克鲁姆洛夫拥有300座历史建筑——为最初数量的三倍,每座都有几百岁年纪。1992年,世界教科文组织将整座小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与生有各色皮肤使用各种语言的游客一样,评定者认为克鲁姆洛夫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几座小镇之一。沿Kaplicka街向西不过百米,跨过一座狭窄的小桥,就到达了面对城堡全貌的观景平台,许多明信片和画册上的克鲁姆洛夫,都是在这里拍摄的。这里也是所有游客对于克鲁姆洛夫小镇印象的第一来源——高耸的彩绘城堡之塔和罗马式绿色尖塔雄踞在山顶的红瓦建筑群中,绿色的树木从远山淡影中一直蔓延到河边,掩映着错落有致的古老石屋。夕阳下缓缓流淌的伏尔塔瓦河,在山脚下反射出粼粼波光,为这座古典、质朴、神秘的小镇,带来了岁月光阴里不停息的生命活力。
如果简明地,并不严格地给不大的克鲁姆洛夫分一下区,则东区是以玫瑰饭店为代表的住宿和餐饮区,北区是城堡和纪念品区,中南区是以主塔广场为代表的公共建筑区和当地居民区,西区是最具波希米亚繁华风情的古典商业区和创意文化产业区。包括博物馆、蜡像馆、旧书店、泰迪熊纪念品店等,都集中在Radnicni街以西,直到主塔广场西南Kajovska街的半圆形区域。与东区的波希米亚小巷相比,西区的街道更宽更直,且街道相交处有宽敞的空地,这便于马车和客商的停泊,是小镇自古商业繁荣的必需条件。
现在,克鲁姆洛夫所有的商业都好像并非目的鲜明。无论是开在古老建筑里的内衣店,还是餐馆前留有中世纪味道的木桌椅;无论是拥有车库大门一样入口的旅馆,还是画满手绘图案的招牌;无论是小巷里雕刻着城堡图案的下水道盖子,还是房屋形状的镂空窗户铁栏,都昭示着南波希米亚人的个性和热情,以及对于艺术的得心应手,掌控自如。
有人说克鲁姆洛夫小城的商业已经做到了极致,却不令人厌烦。我想这种极致的说法并非意味着商业尽生,而是说克鲁姆洛夫的商业与小城本身融为了一体,许多年来都未因为游客而改变。当然改变也是有的,只是就像城堡的修建和扩张一样,小城按照自己的节奏,用艺术和再创造不断在新时代实现旧时代的复兴。
在克鲁姆洛夫小镇最开阔平坦的主塔广场,除了黑死病纪念柱和老市政厅,酒吧、咖啡店、餐馆和旅社都围绕聚集在广场周围。从Horni街和Satlavska街之间的石块铺成的小路沿坡向下,可以在被称为“一线天”的狭窄巷子里,用独特的视角观望城堡彩绘塔。除此之外,也可以多花一些时间,在户外的咖啡座里闲坐——波希米亚高地自由的阳光和风都将暂且属于我这异乡人。
在主塔广场的咖啡厅享受过最柔软的日落时光之后,悠悠地穿过老市政厅东侧的路口,著名的地窖餐厅就在短短的Satlavska街上。克鲁姆洛夫地窖餐馆是Lonely Planet等各种旅行攻略书推荐的大热门,却并不因为食客的慕名而来而改变味道。
涂绘着烤猪和酒肉客图案的厚重的窗扇紧紧关闭,低矮方正的粗糙石门上,悬挂着用欧式铁艺镶嵌的招牌。门外的磨毛了边角的桌板,搭放在木酒桶上。店里并不明亮通透,抖动的烛火使得墙面上人影晃动,充满了电影里的中世纪酒馆魅影。脖子上刺着汉字“暴徒”的店伙计,将猪肘搁在铁架子上,在烧得噼啪作响的炉火上翻烤。走过低矮的门厅,经过炙热的火炉,烤土豆和玉米的清香混合在猪肉的浓香中扑面而来。地窖穴屋的门口装饰着在现在看来颇具古董风味的生活物件,缝纫机、木鞋、长柄木铲、陶制花瓶以及铁皮包边的杂货箱。虎皮墙上悬挂着骑士铠甲、剑斧以及兽皮,金属拉环镶嵌在砖缝之间,好像用力一拉,就能伴随着隆隆声,打开满是宝藏的密室——当然,手握利刃的欧罗巴“暴徒”随即也定然会出现在你的身后,掐住误闯者细弱的脖子。想到这,我不禁使劲往椅子里缩了缩,将双手抱在了怀里。
坐在地窖餐馆里,耳边充斥着嘈杂的捷克语、德语和英语的欢笑声,以及觥筹交错的喧嚣。邻桌的小女孩露出整齐但不完整的牙齿对着我笑;大胡子的秃顶老先生喝干一杯啤酒,双手举起赞美上帝;戴礼帽的高个儿男人一边走出木门,一边回头高谈阔论。
这一切,都像极了某个中世纪的夜晚,关于酒和生活,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