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雄关如铁
2014-04-29杨长春
杨长春,高级编辑,河南省作家协会理事,省杂文学会执行会长,《大河报》副总编,河南大河大图文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
中国古代关口众多,这也是华夏文明的一个特色。所谓“四大雄关”、“八大雄关”、“十大雄关”,说法众多,随便搬搬手指,便有一串名目不同的答案。而且,许多描述这些 “雄关”的语气,伴随的往往是得意和自豪。
然而,在秋风萧瑟中,当我走进汉代函谷关遗址时,当时一个强烈的愿望,竟是但愿在中国,这样的雄关越少越好。
位于河南灵宝的秦代函谷关因为“紫气东来”、“鸡鸣狗盗”等典故而闻名天下,但是,对于这个位于河南新安的汉代函谷关,我相信许多国人未必有更多了解。单从外貌来看,与秦关相比,这个汉关并无特别之处,它几乎是秦关的“复制版”。不仅主体建筑仿照秦关形制,甚至关前相对而立的“望气台”和“鸡鸣台”两个土丘,也是根据发生在秦关的 “紫气东来”和“鸡鸣狗盗”两个典故比照崤函故地建造。于右任有一副对联:“送千年客去,移一个关来”,便是对这个汉关的精确概括。
在中国历史上,“关”的概念常与“边”字相连,一般来说,建关设防的动机大都在于拒兵和御敌。但是汉朝统一天下后,新安已地处中原腹地,在此设关的原因明显不是军事需要。而且,当时西边不远处秦关尚存,从种种常理考量,都难以理解为什么又在这里重复建造一个新的函谷关。
研究历史发现,原来汉代移关的直接原因,竟与一个人的五字感觉相连。
这个人名叫杨仆。他的五字感觉是“耻为关外民”。
关于杨仆,《汉书》在“酷吏卷”中有专门记载。他原籍今新安境内。作为水军总司令的“楼船将军”,他一生南征南越,北战朝鲜,屡立战功。然而汉武帝在论功行赏、圈地封侯时,却告诉他,关中的土地已经分封完毕,只让他在函谷关东做一个“关外侯”。对于这个“关外”的身份,杨仆深以为耻,并费尽心机改变现状,所以在公元前114年,他上书汉武帝,要求在老家新安再造一个函谷关。关口东移,杨仆的籍贯和封地便被圈进关内,自己的身份也自然由“关外民”变为关内侯。
至于为什么“耻为关外民”,历史的解释并不多,但是,即使时隔两千多年,我们仅仅依据现实体验,也不难理解杨仆的一番苦心。
首先,“关外”的身份肯定影响到杨仆作为“楼船将军”的尊严。许多社会组织尤其是封建王朝的结构形式,往往是由一个点为圆心加上不断向外扩展的一层层圈子构成,越接近圆心,便意味着在这个结构中作用越重要,地位越显赫。相反,离这个中心越远,在这个组织中越无足轻重。为了区分人群的尊卑贵贱,建立有序的社会结构,圆心人物常常故意将这些圈子用官职爵位等线条加以标明。“关外”身份便是一种最直接最明显的空间线条区分。这个身份标明这个人不仅没有登堂入室,而且仍然处在关口之外,一关之隔,在心理上甚至会产生敌我之分,关口的大门随时会向关外关闭,拥有这样的身份不仅不会是心腹,而且可能被视为异类。作为屡立战功的一代名将,杨仆自然不甘心处在这样低人一等的位置。
另外,这些人为设置的关口,肯定还会带来一些具体问题,影响一些实在利益。作为现代人,在这一点上我们更会和杨仆产生共鸣。因为我们在生活中同样也常常面对许多如铁的雄关,虽然这些雄关看上去很无形。我们可以想象这道雄关可能给他带来的麻烦。
很可能,因为这道使杨仆成为“关外民”的关口,他的孩子便失去在京城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现代中国比杨仆时代文明了许多,“关外”与“关内”相比仍然具有极大的不公平,有人甚至直接总结为地域歧视。我的孩子是河南户籍,在参加高考时虽然与北京考生用的是同一张试卷,考分也比北京的一本线高出一百多分,但是就由于这个“关外民”的身份,眼看着同样水平的“关内民”走进北大清华,而她只能与期望的高校失之交臂。我有许多朋友,也和我一样被这道雄关阻隔,在无力像杨仆一样移动关口的情况下,只好中途转向,移动自身,想方设法向“关内”迁移。常看到身边一些中年人并非心甘情愿地中途转身,也便能理解杨仆移关的动机。
很可能,因为这道使杨仆成为“关外民”的关口,要想在京城拥有一片立足之地,也要增加更多的付出。这也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关内拥有特殊的利益,人们便纷纷入关,一旦都城人口爆满,管理者随时会颁布一道政令,限制“关外民”在京城置办房产,函谷关的大门立即就会向“关外民”关闭。现在很多漂流在大城市的现代人,就因为不具有关内身份,便被排斥在一些建筑之外,这些人如果有机会见到杨仆,谈到作为一个“关外民”之“耻”,肯定能相互引为知音。
就在我们的生活中,各种各样的无形关口还有很多很多,它们给我们带来的限制也有很多很多。
现代社会是倡导流通的社会。关口起源于敌意,产生的是阻塞,这种人为的概念和现代社会精神背道而驰。对现代社会中的许多无形关口,我们应该为 “移关”鼓掌,更应该做出“拆关”的努力。
责任编辑 谭 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