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军方生物战计划与国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策略
2014-04-29赵丽梅于群
赵丽梅 于群
[摘要]在战后美国政府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政策的制定和决策中,美国军方的生物战计划影响最大。从默克报告到鲍德温报告,再到1969年尼克松总统宣布放弃生物武器项目,美国的生物战计划经历了起承转合,原本为战争和冷战服务的生物战计划,却在客观上提高了美国政府预防、准备、控制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
[关键词]美国;生物战计划;公共卫生事件
[中图分类号]K7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2-0108-04
[收稿日期]2014-01-08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中国参战和苏联介入的可能,使野外作战中美国军队怎样使用和防御生物武器、在敌人或自己释放生物战剂时,怎样部署美国的军队、这种战争手段对美国军事安全构成的威胁程度到底有多大?这些问题引起了美国公众、联邦政府最高决策层、科学界和军方的高度关切。1950年10月,“国防部长批准了(扩大的)生物战计划,主要就是基于苏联的威胁以及北朝鲜和中国军队使用生物武器的担忧。”[1](p.10)美国军队和民众应对生物战的医疗能力究竟怎样?1952年军队医疗政策委员会的报告给出了答案,模拟实验的结果表明,美国军队和民众生物战医疗应对能力“很脆弱”,至于人类抵御生物武器攻击的能力如何,更无科学数据可查。针对报告反映的这些问题,陆军部长、陆军参谋长、化学兵局局长,以及陆军军医署署长提出在生物战的研究中实施人体试验的建议。经陆军部长批准,1952年6月陆军参谋长发布CS 385-30命令,公布遴选此项人体试验志愿者的政策。随即,陆军军医署署长乔治E.阿姆斯特朗(George E. Armstrong)少将任命来自沃尔特·里德陆军研究所的陆军中校艾布拉姆 S. 贝嫩森(Abram S. Benenson)为狄特里克堡各生物战实验室间的医务联络官。在他的努力之下,1953年初,化学兵局和陆军医疗部签署一份协议,同意共同负责生物战的医学防御研究。该协定将军方生物战的研究资源进行了进一步的整合与分工,由陆军军医署署长领导下的陆军医疗部负责生物战防御研究中的人体实验部分。陆军军医署署长和基督复临安息日教友会签订了1份非正式协议后,1953年陆军医疗部开始对教友会提供的人体试验志愿者进行了一系列CD-22项目(该实验开始阶段的代码为CD-22)的试验。在成功地获得了第一批人体试验的数据后,1954年10月,国会批准了此项人体医学试验项目即后来的“白色外套计划” (Project Whitecoat)。1954—1973年,教友会为此派出了约2 200名人体试验的志愿者[2](pp.254-262)。
1955年1月14日,由化学兵局局长和陆军军医署署长制定的获取人体感染Q热病毒当量及反应数据的“白色外套计划”第一阶段试验计划取得陆军部代理部长的授权。此项授权意义非凡,不仅将美国军方正在进行的生物战研究引入到一个从未涉猎的领域——人体试验,更重要的是,标志着美国科学家第一次实现了不依赖动物研究数据的推断,就可以准确地测量出某种生物战剂对人体造成的危害程度。据此,美国政府不但提高了生物战医疗应对手段的有效性,还为美军在生物战条件下,更加科学地使用生物武器,防御生物战剂的攻击,部署美国军队提供了科学依据,奠定了美国在生物战防御研究中的优势地位。
1956年6月20日,美国陆军医学部(USAMU)筹建之初,就被陆军医疗部赋予了生物战防御研究的职责。在USAMU领导下,无论是从研究项目的数量上看,还是从研究范围、领域上看,“白色外套计划”取得的法律授权都达到了其研究生涯的顶峰,1956—1961年使用的人体实验者多达193名,试验科目涵盖了兔热病疫苗、裂谷热疫苗和委内瑞拉马脑炎(VEE)减毒疫苗。与上一个阶段相比,此阶段生物战研究的针对性更强,如1960—1961财年对VEE减毒疫苗进行了8轮人体试验,目的是通过监测已接种VEE减毒疫苗的人体实验者体内的西方马脑炎(WEE)和VEE病毒的浓度及血清学反应,评估它对各种恶性肿瘤和淋巴瘤的治疗效果。
1956年2月20日,朱可夫元帅在苏共20大上宣布:“为了达到大规模摧毁(敌人)的目的,未来战争中苏联的武装力量将会使用生物和化学武器。”[3](p.104)这个讲话给美国的生物战计划施加了巨大压力。为了实现美国的生物战报复能力,1960年,国防部成立一个新的部门—生物和化学防御规划委员会,专门负责规划军方重大的生物战项目,但“美国军队使用生物和化学武器的决定权归总统”[4]。越战升级后,该委员会主持的生物战计划几乎扩大了一倍,人员保护、环境净化和免疫成为研究的重点。相应地,USAMU1961—1969财年的人体试验计划也围绕人员保护和免疫进行多轮试验,其中完成了15轮(次)野兔病细菌战剂的气溶胶试验,25轮(次)的兔热病疫苗试验、22轮(次)的委内瑞拉马脑炎、西方马脑炎和东方马脑炎(EEE)疫苗试验、4轮(次)的黄热病疫苗试验、2轮(次)的裂谷热疫苗试验及鼠疫和腺病毒疫苗各1轮(次)的试验[5]。
20世纪60年代后期,为了弥补越南战争的巨大开支,尼克松政府对美国的生物战政策进行了重大的调整,投入生物战计划的资金由1966财年的3 800万美元降至1969财年的3 100万美元。1969年陆军医学部也被正式改组为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所(USAMRIID),其职责也调整为“进行具有重要军事价值的生物制剂医疗防御方面的研究,开发适当的生物防护设备、诊断手段和治疗方法”[6]。人体试验计划也大受影响,试验科目的数量由1962—1966财年顶峰时的81个骤降至1969—1973财年共进行了29个,人体实验者的数量也由895人缩减为428人。1973年 “白色外套计划”被终止。这说明,美国的生物战计划已放弃进攻性生物武器的研发,研究重点转到疫苗、诊断系统、化学预防和快速监测系统的开发。 但1979年11月25日的国家安全决议备忘录35又明确指出:“……为了决定采取何种有效的防御措施,不排除对进攻性生物战剂的研究……。”[7](p.3)实际上,美国为了保障自己生物防御研究的针对性和有效性,专门保留了一定数量的进攻性生物制剂以及足够多的防御性生物战剂、试验设备和试验物资,其中CIA就保留了少量的炭疽菌、贝类毒素以及兔热病、布鲁氏菌、VEE和天花的培养菌用于“秘密行动”[8](pp.9-13)。
卓有成效的研究造就了1961—1969年生物武器研发的黄金10年,虽然发动生物战要依赖于精心的策划,特别是对气象条件的准确把握,但经过大规模繁殖、纯化、浓缩、干燥和稳定的过程,病原微生物可以安全地被武器化。这表明,美国政府完全具备了生物战的报复能力,兼具了防御生物战的“招架之力”和发动生物战的“还手之功”,实现了1945年以来军方的生物战政策目标。虽然1969年美国政府放弃了所有开发、生产和储存生物武器的项目,但军方的反对派还在为进攻性生物战计划辩护,国防研究与工程处主任约翰·S.福斯特(John S. Foster)在回答众议员理查德·D.麦卡锡(Richard D. McCarthy)的质询时说,美国的生物战政策“应该开发和维持美国化学-生物战的防御能力,据此,美国军队可以在有毒的环境下展开必要的(军事)行动;为了解除所有使用化学—生物(CB)武器报复的威胁,开发和维持一定的化学-生物战进攻能力;继续维持CB研发项目的目的是将该领域的技术差距最小化。”[9](pp.153-154)
美国的生物战计划,因为没有任何成功的经验可以借鉴,不可避免地,在研究和试验的过程中会遇到诸如研究机构的设置、构成,研究设备的设计、安装和运行,研究科目的设置和管理,试验安全的保障等一系列极其棘手的难题。但自从1943、1944年间特殊项目处建了4个试验场后,美国军方就逐步掌握了生物战研究装备从设计、组装、安装到运行的整个过程,满足了在极端复杂环境下安全运行的极其苛刻的标准,实现了美国设备研发和应用历史上零的突破。这些机构的成功运行,极大地促进了现代生物医学研究体系的建立,迄今,它的管理制度和运作模式仍被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各国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研究和管理机构广泛借鉴。
首先,美军生物战研究的测试系统完善,具有军事价值的生物战剂除了要经过数不胜数的实验室测试、USAMRIID23年的人体试验以外,还要接受室外实地测试的检验。著名的1966年纽约市地铁枯草杆菌尼日尔变种测试只是其中之一,仅1949—1968年美国政府就在全美的近20个公共场共进行了28轮(次)的炭疽激化物、荧光微粒、粘质沙雷氏菌模拟人类杀伤制剂的实地测试;1949—1969年21年间,在狄特里克堡试验场、达格威试验场、陆军化学中心等34个非公共场所进行了108 轮(次) 曲霉菌和大肠杆菌模拟生物战剂的测试;在堪萨斯州的海斯和福罗里达州的埃文帕克空军基地等20个场地进行了40轮(次)的小麦秆锈病、稻瘟病等植物杀伤战剂的室外实地测试。除了上述试验,竟然在达格威试验场、埃尔金空军基地、威斯康星州立大学的试验田等地进行了57轮(次)、长达10年(1951—1961年)的野兔病细菌、炭疽杆菌、贝氏柯克斯体、猪瘟和新城鸡瘟的测试[10]。
其次,美国生物战研究得天独厚的条件就是生物战剂的稳定性和杀伤力可以得到战场实战的检验。1952年1月前后,美军曾将鼠疫杆菌、霍乱弧菌、伤寒杆菌、稻瘟病菌等生物战剂附在苍蝇、蚊子、跳蚤、鸟、棉花、水稻等动植物身上,或附在食品、宣传品等物品上,或制成细菌弹由飞机或火炮部散,一方面用污染水源、交通枢纽与居民点的手段,杀伤中朝军民、家畜及农作物。1952年6月,以李约瑟(Joseph Needham)为首的国际科学家委员会对此进行了2个月的核查后,出台了700页的“李约瑟”报告,做出了美国确实在朝鲜进行了生物战的结论[11](pp.196-223)。另一方面,也是在朝鲜北方7个道44个郡的范围内检验了这些生物战剂的效能。
再次,美军生物战的研究成果为美国政府计划、预防、准备、控制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提供了科学依据、方法、手段。自人体试验实施以来,USAMRIID不仅保存了大量客观、准确、翔实的第一手资料,还确保将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及时在刊物上发表,使美国政府和科学界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应急管理和研究中能够获得最新和最具科学价值的信息。如在贯穿整个“白色外套计划”的1956—1972年间,参与人体试验的科学家在《医学杂志》、《自然杂志》、《军事医学》等刊物上,公开出版了45篇医学论文,内容涉及了免疫学、兽医学、植物病菌学等宽泛的领域。通过生物战计划,USAMRIID研究开发了兔热病、Q热、裂谷热、VEE、EEE、基孔肯雅热症、阿根廷出血热、炭疽热、肉毒杆菌、鼠疫、落基山斑疹热、加利福尼亚脑炎、圣路易斯脑炎疫苗、B型葡萄球菌肠毒素疫苗、马雅罗病毒、辛德华斯病毒、兰格特病毒17种疫苗,以及多种人体免疫球蛋白制剂[12](pp.143-158)。这些研究成果民用化以后,为疫苗商业化、产业化的生产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为政府计划、预防、准备、控制和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提供了更加有效的方法、手段。
复次,非军方政府机构和民间机构的大量参与,从整体上提高了美国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能力。由于肩负着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责任,所以,从生物战计划启动伊始,公共卫生局(PHS)就密切地跟踪它的研发活动。为了制订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计划,1950年,PHS派往狄特里克营1名联络官与军方的WRAMU就最新监测方法及流行病、疾病控制、人员和公共基础设施的保护等保持充分的信息交流。1951年,农业部也任命了与军方的联络官,负责长期跟踪生物战计划中与动植物有关的科研项目的进展情况。除了PHS、农业部、退役军人管理局、加州洛杉矶医院以及泛美卫生组织之外,在23年里有30所大学(研究所)和7家制药公司成为USAMRIID的合作伙伴[13]。这些合作伙伴的研究基础雄厚、科研和产品转化能力很高。在这份名单中,不乏大名鼎鼎的俄亥俄州立大学、麻省理工学院、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哈佛医学院、耶鲁大学等,还有实力非凡的国家制药公司、辉瑞制药公司、联合制药公司和惠氏制药公司。雄厚的研究基础、高水平的科研队伍和高效的市场化进程,不但保障了USAMRIID生物战项目的研究水准,而且还提升了军事成果商品化、市场化、民用化的速度。但更重要的是,随着军方生物战计划的展开与深入发展,参与研究的非军方政府机构、大专院校(研究所)和制药企业的研究水平、管理水平和决策水平等综合应急能力都有大幅提升,从而带来了美国应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能力的整体性提高。
最后,军方的生物战研究虽注重环境保护与净化,但还是为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管理的政府部门提供了正反两方面的经验和教训。1950年9月,在旧金山海湾曾进行一次“无害”炭疽激发物和粘质沙雷氏菌混合制剂的测试,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喷洒的粘质沙雷氏菌制剂,引发该地区感染沙雷氏菌的病例越来越多,军方则认为,出现这种情况纯属巧合。1967年以后,许多军方在自然环境和露天试验场进行生物战剂测试的信息被《Newsday》、《华盛顿邮报》等陆续发布后,公众强烈要求全面停止“神秘云”等对自然环境造成永久性污染的生物战剂测试[14](pp.468-473)。直到1962年,针对日益关注的公共安全和环境问题,美国陆军测试和检验司令部才给军方的生物战研究项目制定了包括美国陆军参谋长、参谋长联席会议、国防部长和美国总统在内的一套复杂审批程序。
1969年,尼克松总统签署了《国家环境政策法》(National Environmental Policy Act),要求来自军队特别委员、HEW、内务部、农业部、环保署以及松崖兵工厂、落基山兵工厂、比尔空军基地和狄特里克堡所在地的阿肯色州、科罗拉多州、加利福尼亚州、马里兰州的官员审核这4个储存单位的生物战剂销毁计划和环境影响声明(EIS),并将所有的EIS归档到总统环境质量委员会。而在实际销毁过程中,HEW和农业部的专家作为独立观察员有权跟踪整个销毁过程,并对自己专业领域的问题提出建议;疾病控制中心对所有松崖兵工厂生物行动监事会提交的已销毁生物制剂的样品进行独立的残留物测试,以核实这些样品是否具有致病性。
[参考文献]
[1]Robert Harris& Jeremy Paxman, A Higher Form of Killing: The Secret of Chemical and Biological Warfare[M]. New York: Hill and Wang, 19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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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Raymond L. Garthoff, Soviet Strategy in the Nuclear Age[M], New York: Praeger, 1958.
[4]Us Army Field Manual 101-140, Armed Forces Doctrine for Chemical and Biological Weapons Employment and Defense[G], 1956.
[5]U.S.Army Medical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fectious Diseases, Research Projects Involving Volunteers 1954-1976[Z], Fort Detrick: USAMRIID,MD, Feb.24,1977.
[6]Department of the Army, General Order 137[G], Washington DC: Headquarters, DA, 10 November 1971.
[7]National Security Decision Memorandum 35, Subjiect:United States Policy on Chemical Warfare Program and Bateriological/Biological Research Program[G].Washington DC: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 , November 25,1969,p3.at http://www.gwu.edu/~nsarchiv/ NSAEBB/NSAEBB58/ RNCBW8.pdf.
[8]Hearing before the select committee to study government operations with respect to intelligence activities of the united states senate, “unauthorized storage of toxic agents” [Z], ninety-fourth congress, first session,vol1, september 16,17,and 18,1975.
[9]Richard D. McCarthy, The Ultimate Folly: War by Pestilence, Asphyxiation, and Defoliation[M],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69.
[10]U.S.Army Medical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fectious Diseases, Biological Field Testing[Z]. Fort Detrick: USAMRIID,MD, Feb.24,1977.
[11]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e(SIPRI), The Problem of Chemical and Biological Warfare[M], New York: Humanities Press, 1971.
[12]Ernest T. Takafuji & Philip K. Russell, Military immunizations: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prospects[J]. Infectious disease clinics of North America,1990;4(1).
[13]U.S.Army Medical Research Institute of Infectious Diseases, Extra-mural Research Contracts[Z], Fort Detrick : USAMRIID, MD, Feb.22,1977
[14]Leonard A. Cole, Clouds of Secrecy: The Armys Germ Warfare Tests Over Populated Area[M], Lanham, MD: Rowmanand Littlefield,1988.
(赵丽梅:东北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黑龙江工程学院副教授;于群:东北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责任编辑张晓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