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波茨坦敕令”び肫章呈康慕代崛起
2014-04-29刘艳
刘艳
[摘要]以“波茨坦敕令”为核心的移民政策是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人口政策、经济政策、外交和宗教政策等政策群的关键结点。“波茨坦敕令”颁布与实施促进了普鲁士人口的增加、经济的恢复与繁荣,以及稳定的外交和宗教政策的形成,政策效果持续到19世纪。作为政治遗产,“波茨坦敕令”所体现的执政理念和政策导向为此后君主继承和发展,成为普鲁士近代崛起的主要原因之一。
[关键词]“波茨坦敕令”;普鲁士;宗教宽容
[中图分类号]K1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4-0088-06
为法国胡格诺派提供宗教庇护,鼓励他们移民勃兰登堡——普鲁士定居的“波茨坦敕令”(Edict of Potsdam)被学者们公认为是普鲁士崛起的第一步。值得深思的问题是,17世纪下半叶,与英国、荷兰及北美等先进国家或自然条件优越的地区相比,贫弱的勃兰登堡——普鲁士如何能成为法国受过良好教育、从事技术性职业的胡格诺派移民的最终目的国?“波茨坦敕令”采取了哪些得力措施吸引并留住了胡格诺派移民?本文结合“波茨坦敕令”颁布的背景、内容及实施的相关情况,尝试对上述问题做出回答。
德意志北部的特殊地理位置使勃兰登堡——普鲁士处于瑞典、法国、波兰、奥地利等强国的环伺之下,既是欧洲宗教与政治冲突的前沿地带,又是被掠夺的对象。这在三十年战争中体现得尤其明显。作为加入法国、瑞典一方作战的新教诸侯国,1640年即位的腓特烈·威廉切身感受到战争中,国土被盟友瑞典军队占领的屈辱和跟从强国随时可能被背弃的窘境。基于地缘政治的现实,争取独立的外交地位和强大的国家力量是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追求的主要目标。腓特烈·威廉认为,实现上述目标的首要条件是建设一支强有力的常备军,维持这样一支军队的前提是人口和税收。对此,腓特烈·威廉曾指出:“如果土地得到适当的耕耘,孩子们就能茁壮成长,我的儿子再卷入战争,他就不会缺少人民。这也是一种财富。我认为,人民是最大的财富。”[1](p.212)因此,17世纪中叶,勃兰登堡——普鲁士面临着地缘政治、军事/外交、经济发展等一系列复杂的现实问题,这些问题又与人口、财政、宗教等问题交织在一起。以“波茨坦敕令”为核心的移民政策构成这一系列政策网络的关键结点,加速了腓特烈·威廉强国目标的实现。
一、“波茨坦敕令”的颁布及其主要内容
1685年10月22日,法国国王路易十四颁布“枫丹白露敕令”,废除了亨利四世的“南特敕令”,新教教堂和学校被关闭,胡格诺派再次成为法国政府迫害的对象。路易十四强迫新教徒改信天主教,对不顺从者施以重刑的高压政策致使大约40万胡格诺教徒逃离法国[2](p.53)。他们中绝大多数定居新教国家荷兰、英国、瑞士、勃兰登堡——普鲁士及北美和南非地区。在为法国胡格诺派提供避难的国家和地区中,以勃兰登堡——普鲁士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最为著名。这与腓特烈·威廉的改革宗信仰有关。同为加尔文派教徒,腓特烈·威廉对法国胡格诺派充满同情。更主要的是,1685年10月29 日,腓特烈·威廉颁布“波茨坦敕令”,以及随后胡格诺派移民对普鲁士发展所产生了深远影响。“波茨坦敕令”主要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3](pp.270-274) :
首先,法国胡格诺派到勃兰登堡——普鲁士避难的入境路线问题。胡格诺教徒可以取道荷兰(第1条)、也可以取道色当由美因河畔法兰克福或莱茵河畔科隆入境(第2条),无论哪条路线,勃兰登堡——普鲁士政府都将对胡格诺移民提供车、船、金钱、护照等方面的便利,护送其进入勃兰登堡——普鲁士境内的各个地方。
其次,对于移民到勃兰登堡——普鲁士的法国胡格诺派的权利问题。(1) 人身自由权利:胡格诺派移民有权自由选择居住地、生活方式和职业(第3条);(2)财产权:胡格诺派移民随身携带的个人财产,包括货物和其他物品,全部免除各项税收、海关、特许或其他种类关税以及不得以任何方式扣押(第4条);(3)废弃房屋使用权:法国胡格诺派及其后代可免费使用在勃兰登堡——普鲁士境城乡被废弃的房屋。对于有主弃屋,如主人无力修缮,胡格诺派也可使用,但主人可获得相应补偿,形式不限,如留置权、欠款、抵押等均可(第5条)。
第三,移民到勃兰登堡——普鲁士的法国胡格诺派可享受的优惠政策。政府免费为胡格诺派提供修葺房屋所需的木料、石灰等必需材料,6年免征除消费税以外其他税收(第5条);免除胡格诺派各种劳役,从事农业的胡格诺派移民,政府免费为其提供耕种所需物资,胡格诺派移民新建的房屋,10年内免除消费税以外的任何税费,政府也准备房屋以方便胡格诺派移民租住(第6条);胡格诺派移民一旦在城市或乡村定居,即可获得户籍权(domiciliary rights)和手艺自由特许(craft freedoms customary)无需支付任何费用、胡格诺派享有与迁入当地居民同等权利,废除“财产处分权”(Droit d'aubaine),以及其他类似加诸到外国人身上的税费(第7条);欲从事服装制造业其他技术性职业的胡格诺信徒不仅拥有完全的自由、优惠和便利,政府还将为他们提供资金和其他必要条件(第8条);欲从事农业的胡格诺派享有瑞士移民同等的权利,政府为其提供小块土地和其他需要物资(第9条)。
第四,法国胡格诺移民生活及信仰方面享有特权的规定。胡格诺移民家庭之间的纷争和讼案,由居住在城市的胡格诺家庭选出自己的代表妥善解决矛盾。如果勃兰登堡——普鲁士当地居民与胡格诺派移民之间发生矛盾,双方须接受当地法官和由胡格诺移民自己选出的代表的共同调查,并即决判决(summary judgement)(第10条);居住在城市中的胡格诺信徒可按其在法国既有的圣礼和习惯用法语进行礼拜,应拥有自己的牧师(第11条);此前得到庇护的法国贵族与勃兰登堡——普鲁士当地贵族享有同等荣誉、尊严和特权,这些法国贵族已在柏林宫廷、军队担任要职,对于未来想要在普鲁士定居的法国贵族,也将施以同样慷慨礼遇(第12条)。
最后,敕令适用对象和执行的相关措施的规定。所有的权利、特权和上述提及的其他恩惠适用于今后来普鲁士避难者,也适用于敕令颁布前的宗教避难者。但是,上述各条款不适用于天主教徒(第13条)。对于“波茨坦敕令”的执行,则规定在普鲁士各地建立专门负责法国移民事务的委员会(Commissions),对法国新教移民的到来和此后的生活进行援助(第14条)。
从上述五方面内容可以看出,“波茨坦敕令”具有两个显著特征:首先,宗教宽容。这表现在对胡格诺派移民信仰和生活习惯的尊重。在加尔文教派尚未取得合法性的欧洲,腓特烈·威廉试图使勃兰登堡——普鲁士成为加尔文派教徒“无比安全的天堂”[4](p.110)。但其宽容和优厚待遇的对象具有明显的倾向性,即仅为新教徒,将天主教徒排斥在外。其次,经济计划本质。与1661年一系列吸引犹太教徒、门诺派教徒、摩拉维亚教徒、胡格诺教徒和胡斯教徒相比,“波茨坦敕令”更表现出明显的发展经济的目标。这主要体现在对胡格诺派移民生活安置和从事生产活动的政策优惠和积极导向。正如腓特烈·威廉所期望的,胡格诺移民对于勃兰登堡——普鲁士人口恢复、经济发展以及文化融合等都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二、“波茨坦敕令”对勃兰登堡——普鲁士人口恢复的意义
1648年后,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统治区域主要包括勃兰登堡、普鲁士、东波美拉尼亚和马格德堡等地。三十年战争使神圣罗马帝国各诸侯国人口平均损失35—40%,物质、经济损失更是达到惊人程度。北德意志小国勃兰登堡——普鲁士,在战争和瘟疫的双重打击下,人口从150万下降到60万,损失高达60%。以马格德堡为例,1618年,这座城市有居民25万人,加上周围农村人口则共计35万人。战争中,这座新教城市惨遭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瑞典军队,以及普鲁士自己雇佣兵的蹂躏,几乎被夷为平地。1631年,90%的家庭受到战争破坏;1635年,只有400户家庭;1644年,只剩下2 464人口[5](p.180)。对于人口稀缺的勃兰登堡——普鲁士,人口即是财富,是一切目标实现的基础。腓特烈·威廉首要政策是恢复人口。人口的增加,意味着税收的增加、可招募士兵的增加。吸引移民是腓特烈·威廉恢复人口的重要途径。1661年,腓特烈·威廉颁布一系列敕令鼓励波兰、波希米亚、法国等外国移民前来勃兰登堡——普鲁士定居。吸纳法国胡格诺移民的“波茨坦敕令”措施则是重中之重。因为胡格诺移民对勃兰登堡——普鲁士来说,不仅是潜在的士兵、纳税的臣民,更是企业家、掌握先进技术的熟练工人和农民,是这个国家经济恢复和发展紧缺的技术人才和社会精英。
“枫丹白露敕令”后,大约有43万人胡格诺教徒离开法国,来到德意志地区避难,其中两万人来到勃兰登堡——普鲁士。如果将腓特烈·威廉军队中法国胡格诺派信徒也包括在内,这个数字将达到25万人。勃兰登堡——普鲁士成为法国胡格诺派移民最终目的国主要受到两个因素影响。
首先,“波茨坦敕令”颁布前到勃兰登堡——普鲁士寻求避难的法国贵族的示范效应。“波茨坦敕令”前,已有博沃公爵(Count of Beauveau), 克劳德·杜·贝莱(Claude du Bellay), 亨利(Henry of Briquenault)和圣布朗卡尔的沃尔特(Walter of Saint Blancard)等法国贵族在勃兰登堡——普鲁士寻求避难,并受到腓特烈·威廉的礼遇,在宫廷任职。受到这些贵族影响,“波茨坦敕令”后,柏林成为许多胡格诺派选择的最终目的地。到1700年,大约有5 000多胡格诺教徒定居在柏林城市和郊区,构成了柏林总人口的20% [6](p.26)。
其次,“波茨坦敕令”吸引移民的政策效应。对于部分在法国遭受迫害,财产尽失的胡格诺移民来说,腓特烈·威廉承诺给予生活和生产方面的优惠政策对其重振生活、积累财富至关重要。有关免费使用废弃的房屋,并对修缮住所提供的帮助,使胡格诺派得以尽快定居下来,开始从事生产经营活动。而为了兑现承诺,“波茨坦敕令”得到了强有力的执行。腓特烈·威廉指定专门委员负责为法国胡格诺教徒分配土地,专门委员的工作直接向大选帝侯负责,因此,他们通常都谨慎地将最适合的土地分配给胡格诺派耕种。由于胡格诺移民及其后代得到永远的赦免,可以免税数年,又被免除了封建义务和劳役,这使移民到勃兰登堡——普鲁士的胡格诺派农民的地位和处境比在法国时要提高很多。胡格诺派移民不仅可以分配到土地,还能得到建造房屋和农庄所需要的材料。每人得到50克朗(crown)资金,用以购买经营农业所需要原材料。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腓特烈·威廉明令废除“财产处分权”的规定,在当时的欧洲极具进步性。它不仅使胡格诺派享有与勃兰登堡——普鲁士居民同等民事权,更间接促进了胡格诺派移民对普鲁士的认同感,并成为胡格诺派移民从事生产、发财致富的巨大动力。“财产处分权”(Droit d'aubaine)又称“归公法”,是流行于中世纪法国及其他国家的一种封建习俗。按照此法,国王在外国人死后而无继承人时得占有其财产。作为其时欧洲社会进步价值观的体现,法国废除此法是在1804年《法国民法典》第13条,比普鲁士晚了119年。法国南部香槟、色当、皮卡(Picardy)、梅斯,以及佛兰德斯地区的胡格诺派农民不断地移民到勃兰登堡。另外,还有大约2 000胡格诺派农民,先到瑞士避难,1698年,又从瑞士移民到勃兰登堡。因此,政策、制度的先进因素是勃兰登堡——普鲁士吸引并留住胡格诺移民的又一重要原因。
对于法国胡格诺移民的定居地的选择,腓特烈·威廉根据人口恢复和生产的需要,积极给予引导和安置。法国“枫丹白露敕令”后,大量胡格诺移民涌入曼海姆(Mannheim)。腓特烈·威廉建议他们移居普伦茨劳(Prenzlau)、哈雷或马格德堡。1683年,黑死病夺去了马格德堡2 650人的生命。因为人口严重匮乏,在马格德堡,胡格诺移民比其他地方要更受欢迎。对于腓特烈·威廉的建议,胡格诺移民选出两名代表进行考察后,决定移居马格德堡。在当地居民和胡格诺移民共同努力下,战后重建的城市马格德堡,1688年人口数量为75 132;1713年人口达140 886[7](p.12)。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移民政策的示范效应持续到普鲁士时期。例如,1708—1710年间,东普鲁士受到黑死病严重影响,8 411个农民失去生命。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发布命令,招纳新移民,法国胡格诺派相继到因斯特堡和贡比涅定居。“波茨坦敕令”颁布后,除柏林和马格德堡,其余胡格诺派移民还定居在诺哈登斯雷本(Neuhaldensleben)、哈尔贝尔斯塔特(Halberstadt)和施滕达尔(Stendal)等40余个城市以及少量乡村。格罗斯-齐滕(Gross Ziethen)是1686年在勃兰登堡建立的法国胡格诺派教区。格罗斯和克莱因-齐滕(Klein-Ziethen)的村庄在三十年战争中被烧毁。1686-1687年、1695年、1697-1698年和1700年,先后有4批法国胡格诺派移民到这里[8](pp.203-204)。到1700年,勃兰登堡——普鲁士的人口恢复到战前的150万,其中法国胡格诺移民25万人。胡格诺派移民的到来为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城市和乡村带来了生机,为经济发展增添了活力。
三、“波茨坦敕令”的经济影响
勃兰登堡——普鲁士是神圣罗马帝国贫困的邦国,资源匮乏,沙土不利于耕种。这使其有“德意志的沙盒子”(sandbox of Germany)之称[9](p.185)。经济发展是勃兰登堡——普鲁士崛起的物质基础,胡格诺派移民功不可没。路易十四时代的法国是欧洲文明的象征,也是腓特烈·威廉效仿和学习的对象。即使在更为先进的法国,胡格诺派也是受过良好教育,以从事高技术职业为主的精英群体。来到勃兰登堡——普鲁士的法国胡格诺派移民成为这个落后国家知识、技术和工业发展的中坚力量。
腓特烈·威廉“波茨坦敕令”移民政策的指导思想是当时欧洲盛行的重商主义理论。他希望胡格诺派移民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技术建立手工工场,使其统治区域内实现某些商品自给,不必再依赖进口,从而实现贸易顺差[10](p.243)。如前所述,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对于创办企业和工场给予财政和物质支持;农业用地免费,以及免于行会强制10—15年。国家对胡格诺派移民建立工场的财政支持都是以贷款形式提供,待工场赢利后归还。逃到勃兰登堡——普鲁士的2万名胡格诺派教徒很快重操其在法国旧业,他们大多集中在纺织和服装行业。大约有257%的胡格诺派工匠从事服装生产,另有32%的胡格诺教徒从事其他纺织业 [11](p.72)。
逃离法国的胡格诺派分散在英国、荷兰、普鲁士等新教国家,其中大约有8万人定居在英国。有些学者认为,富有的、有权势的上层胡格诺派大多逃到了英国和荷兰,贫困、底层的胡格诺派则大多通过英国移民北美或是到普鲁士避难[12](p.81)。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一方面,自1686年2月开始,腓特烈·威廉便下令禁止没有熟练技术的胡格诺派工人进入勃兰登堡——普鲁士 [13](p.163)。这也进一步体现了“波茨坦敕令”本质,即它是一项经济政策、移民政策,而非宗教政策。另一方面,早在1668年,就有法国贵族前来普鲁士避难,并供职于大选帝侯的宫廷。“波茨坦敕令”颁布后,富有竞争力的移民政策又吸引了大批法国贵族、教士、熟练工人等胡格诺派各阶层民众。他们中有法国神学家、梅斯牧师达维德·昂西雍(David Ancillon)、梅斯议会主席保罗·切尼维克斯(Paul Chinevix)。由于昂西雍、切尼维克斯在胡格诺信徒中享有崇高威望,在他们的带领下,许多法国贵族选择到勃兰登堡——普鲁士避难,大多定居柏林。总体来看,移民勃兰登堡——普鲁士的法国胡格诺派可分为六个阶层:士兵、绅士、文人墨客和艺术家、商人、工场主、农民和工匠。如果按阶级划分,以1705年为例,其比例分布大体为贵族占5%,中等水平的职员占7%,从事贸易和制造业的资产阶级8%,工人和学徒占20%,农民占15%,还有手艺人、工匠占45%[14](pp.54-87)。
从事各行各业的法国胡格诺派移民为勃兰登堡——普鲁士带来了先进技术、文化知识和富有活力的社会生活。腓特烈·威廉曾在谈及胡格诺派移民对马格德堡的意义时说:“战后,这座城市萧条了40年。但当避难者来到这里,所有的房屋都住满了18岁的成年人。工场也建起来,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外资也进入了这座城市,数以百计的居民有了工作,而他们每个人又都是消费者。”[13](p.163)的确,胡格诺派移民创办手工工场,雇佣工人,并将知识、技术传播给当地居民对普鲁士的经济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德国经济史学家耶尔施—文策尔根据1709年马格德堡城市理事会记载,估计每年每个胡格诺派移民缴纳消费税为10 泰勒,这相当于勃兰登堡——普鲁士政府每年从每位国民身上收到的全部税收[15](pp.33-39)。1680年,勃兰登堡——普鲁士经济还没有恢复到三十年战争前的水平。全国唯一的手工业是布匹生产。“波茨坦敕令”后,胡格诺派移民的到来使整个勃兰登堡——普鲁士充满了钟表匠、金匠、假发制作匠、烟草农民和纸张、玻璃以及针、钉子等小金属生产者等形形色色的手工业、手艺人和商品。
从长期影响来看,胡格诺派移民也对提高普鲁士的生产力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虽然胡格诺派移民的到来,并没有在短时间内缩小普鲁士与法国、荷兰及英国在工业技术上的差距。但是,作为一种知识和技术的“溢出”(spill-over)效应, 胡格诺派移民的先进技术在移民和当地人中间传播,提高了生产者的素质和生产力。德国经济学者埃瑞克·洪纳(Erik Hornung)对1700年居住在城市从事纺织业的胡格诺移民,以及当时纺织业水平与1802年的纺织业生产力进行关联,通过生产力模型(Productivity Model)和工具变量(Instrumental-Variable)等方法测量和评估了胡格诺派移民技术和知识溢出对19世纪初普鲁士纺织业生产力的影响。结果显示,从长期效果来看,胡格诺移民知识和技术溢出效应显著。
从整体上看,胡格诺派移民加强了勃兰登堡——普鲁士在德意志地区加尔文教派的势力,这对普鲁士的内政和外交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四、“波茨坦敕令”对宗教和外交的影响
与欧洲其他国家不同,勃兰登堡——普鲁士的统治者信奉加尔文教,是改革宗,而其统治的国民则大多为路德宗。虽然同为新教,但在信仰和价值观上仍有很大分歧。对此,有学者认为,大选帝侯的“波茨坦敕令”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增加勃兰登堡——普鲁士的加尔文派数量,进而实现其外交政策目标[16](p.179)。尽管我们认为,“波茨坦敕令”本质是经济政策,但不可否认其对普鲁士宗教、文化及外交政策等均产生了深远影响。
从宗教与文化层面来看。一方面,腓特烈·威廉非常担心法国胡格诺派与普鲁士当地居民无法融合,进而会离开普鲁士。为此,他给予胡格诺移民一系列特权,如准许胡格诺派在定居的城市建立难民社区(communities of refugees),即所谓的“侨民区”(colonies)。这些侨民区拥有自己的教会礼拜,根据规模大小,他们有自己的法院、警察和学校教育。随着法国胡格诺派移民与当地大众文化不断地接触和自然的融合,到1801年,胡格诺派信徒开始出现德语布道,但当时仍用法语和德语两种语言做礼拜。到了1813年,普鲁士的胡格诺派已全部用德语做礼拜。另一方面,虽同为新教,普鲁士路德宗居民与改革宗新移民在圣礼、教义、价值观,以及生活习惯等方面不可避免的存着矛盾和分歧,导致产生新的社会问题。18世纪初,普鲁士路德宗国民对法国胡格诺派新移民的敌视仍非常普遍。他们认为胡格诺派在法国的不幸遭遇是“错误的信仰,遭到了神的惩罚而四处避难。”[17](p.63)融合和冲突兼而有之的情况下,从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一世到腓特烈·威廉三世,都热衷于消弭两教派的教义分歧,实现教会合一,这成为近代西方基督教教会再合一运动的发端。随着绝对主义王权的不断加强,腓特烈·威廉三世实现了路德宗和改革宗教会联合,成为德意志国家统一的思想基础。
其次,从外交层面来看。“波茨坦敕令”使普鲁士形成了与新教国家结盟的稳定外交战略。从三十年战争爆发到“波茨坦敕令”颁布,勃兰登堡——普鲁士一直在奥地利、英国、荷兰、法国、瑞典等强国之间寻求平衡,外交政策不断变化,犹疑不定。三十年战争中,勃兰登堡——普鲁士作为新教诸侯,加入到法国、瑞典一方作战,但波美拉尼亚却被想要称霸波罗的海的瑞典占领。1672—1679年法荷战争中,勃兰登堡——普鲁士与荷兰和奥地利结盟,对付法国、瑞典。结果却是1678年,荷兰背弃勃兰登堡——普鲁士,与法国缔结《奈梅亨条约》(Treaty of Nijmegen),留下大选帝侯独自面对围攻明登的法国军队。1679年,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被迫同意签署《圣日耳曼和约》(Peace of St. Germain),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得到的东波美拉尼亚“归还”瑞典,自己则获得一笔补偿金,从而再次与法国结盟。1685年,路易十四不仅对内加强了专制统治,外对扩张也到了疯狂的地步。废除南特敕令使莱茵河附近的新教国家感受到巨大威胁。与“枫丹白露敕令”针锋相对的“波茨坦敕令”彻底终结了勃兰登堡——普鲁士与法国结盟的历史和可能性,这使普鲁士的外交政策逐渐趋于稳定。“波茨坦敕令”后,为了对付法国的扩张,大选帝侯分别与瑞典国王查理十一世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利奥波德一世签署了秘密联盟条约,作为利奥波德给予军事合作、军费补贴,以及获得希维博津(Schwiebus)的代价,腓特烈·威廉放弃了西里西亚(Silesian)领土[18](p.26)。到1688年,威廉三世成为英国国王后,从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到七年战争,普鲁士与英国等新教国家结盟已成为其外交的基本战略和政策,一直延续到19世纪。
五、对“波茨坦敕令”移民政策的两点评价
首先,“波茨坦敕令”移民政策的优势。法国国王路易十四 “枫丹白露敕令”颁布后,荷兰、英国等新教国家都实施了相对宽容、优惠的政策收留法国胡格诺派移民。相比之下,勃兰登堡——普鲁士移民政策优势在于稳定性和持续性,这是胡格诺派移民最终选择留下来的主要原因。胡格诺派移民到达英国和荷兰后,导致两个国家人口迅速膨胀和社会问题增多。为了减少新移民带来的各种压力,荷兰将胡格诺派移民送到了南非殖民地好望角等地。而好望角的荷兰总督西蒙·范德斯代尔(Simon van der Stel)害怕胡格诺派移民威胁自己的统治,对其实施了禁止使用法语等荷兰化(Dutchification)政策[19](p.179)。这导致部分到荷兰避难的法国胡格诺派选择离开荷兰,最终移民普鲁士。相对荷兰强制性民族同化政策,普鲁士针对胡格诺移民的自然同化政策则要先进的多。胡格诺移民和普鲁士居民相互了解、相互交融,在普鲁士绝对主义王权的引导下形成超越教派的国家认同,这是德意志民族凝聚力的重要基础。
其次,“波茨坦敕令”移民政策在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系列政策群中的地位。三十战争后,腓特烈·威廉恢复人口政策、经济发展政策、军事和外交政策构成了理念同源、导向相近的一组政策集合体。从观念上说,政策制定的共同理念就是腓特烈·威廉在1667年订立的留给其子腓特烈三世“政治遗嘱”的核心思想:“受上帝委托的你要爱民如子,不应该因他们信仰不同而差别对待。你必须总是合情合理地为他们谋福祉,促进商业的发展。还要想方设法增加人口,特别是勃兰登堡的人口。”[20](pp.179-204)在强国包围中实现崛起、追求独立外交地位和提高综合国力,对勃兰登堡——普鲁士来说,这一切的基础是人口的增加,吸引移民是重要途径。作为贫穷落后的勃兰登堡——普鲁士,能将分崩离析的德意志乃至欧洲人口,特别是代表着新生资产阶级的新教人口凝聚在一起的就只有宗教宽容。促进商业发展是繁荣经济的主要出路,吸引有技术、有资金的胡格诺派移民无疑是天赐良机。经济的繁荣增加了国家的财政收入,为发展军事提供了物质基础。“波茨坦敕令”构成了腓特烈·威廉政策群的关键点。正是由于大选帝侯腓特烈·威廉各项政策之间的衔接和耦合,提高了政策群的针对性和有效性。随着普鲁士绝对主义王权加强,系列政策群的实施和效果得到了有力保障,政策被此后君主继承后,形成了良性的路径依赖。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到,从硬环境讲,勃兰登堡——普鲁士远逊于英国、荷兰,其针对法国胡格诺派移民人才战略赢在软环境。“波茨坦敕令”从对胡格诺派宗教信仰、生活习惯的尊重,到安居创业政策制定和有力执行,以及其法律制度在当时所表现出来的先进性,都是促使胡格诺派移民选择普鲁士为最终目的国的主要因素。从恢复人口、经济贡献到改革宗教派实力的增强,“波茨坦敕令”的颁布和实施是普鲁士历史上的转折点。作为政治遗产,大选帝侯基于经济原因的宽容逐渐演变为普鲁士的与新教各派联合、与新教国家结盟的基本国策,并被普鲁士国民所普遍认同,成为德国崛起的主要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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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华南师范大学世界史博士后科研流动站研究人员)
[责任编辑张晓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