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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对“历史”与“实践”概念的新解

2014-04-29孙琳

北方论丛 2014年4期
关键词:唯物史观场域马克思

孙琳

[摘要]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确立的广义唯物史观认为,“历史”与“实践”是双向互动、双向建构的辩证发展过程。通过“场域”思想对这两个关键概念进行重新定位,马克思成功“去蔽”德意志意识形态,开启在场与不在场间的出场逻辑之思。“场域”的客观性的四个基本特征由马克思对“历史”的四个基本前提分析所规定,同时使得“场域”的“实践”也具有相应的特征。正确理解马克思对“历史”和“实践”概念的新解是理解其哲学革命的关键环节。

[关键词]马克思;场域;历史;实践;唯物史观

[中图分类号]B0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3541(2014)04-0101-07

马克思在对经典现代性反思的基础上,发动了哲学革命。在《关于费尔巴哈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重新解码历史出场者,并在反思现代性的理论视域中重新定位“历史”与“实践”概念,创造性地发掘了大工业生产的主体,成功破解古往今来一切在场形而上学的迷思,以确定通过“不断出场”而秉持“永恒在场”的历史科学规律,构建广义的唯物史观。所以,我们首先需要厘清马克思对“历史”与“实践”的新解,以及它们与真实的历史出场者的真实关系,才能真正理解马克思广义唯物史观的基本旨趣。

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是活生生的、当下的、现实的具体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造就的;实践在发生同时就具有“历史”规定性,从而获得实践的“场域”特征。也就是说,广义唯物史观的“场域”观念使“历史”与“实践”成为双向互动双向建构的过程,其“在手”、“打开”和“上手”环节是同态、同质

、同构的。关于唯物史观历史观,马克思分析道:

“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的理论产物和形式……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各种观念。”[1](p.544)

通过这段话的分析,我们发现:第一,“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现实的生产过程”即“实践”,由此产生的“不同阶段”、“市民社会”即有关“历史”的“场域”特征,可见“实践”的“此在”、“亲在”的现实性与“场域”与“历史”的阶段性具有同一形态——具体的当下的现实形态。正如海德格尔所分析的“此在”的“在手”状态:“当下上手状态是存在者的如其‘自在的存在论的范畴上的规定。但是只有在现成在手事物的基础上才‘有当下上手者……我们在阐释这种世内存在者之际总已经‘预先设定了世界。”[2](p.84)第二,“国家的活动”实则与“市民社会”是同义的,前者属于现实“场域”的“实践”范围,后者有关现实“场域”的在场“历史”根基,“场域”内的“实践”与“历史”具有相同的性质——活生生的正在生成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正如海德格尔所分析的“此在”的“打开”的环节时所言:“日常再世的存在我们也称之为在世界中与世界内的存在者打交道……存在之领会向来已经属于此在,并且在每一次同存在者打交道之际都已经是‘活生生的了。”[2](p.78-79)第三,“实践”与“历史”都不是在某个时代中的某种抽象的“范畴”,而是从具有辩证法的与时俱进特征的现实“场域”出发的,因此,他们具有共同的构成基础。正如海德格尔对“此在”的“上手”状态的分析:“处于对意蕴的熟悉状态中的此在乃是存在者之所以能得到揭示的存在者层次上的条件——这种存在者以因缘(上手状态)的存在方式在一个世界中来照面,并从而能以其自在宣布出来。”[2](p.102)从某种程度上讲,海德格尔领会了马克思此时对“历史”与“实践”的“场域”设定,进而破解了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迷思:“不仅笛卡尔提出的世界存在论规定是残缺不全的,而且他的阐释及其基础恰恰使人们跳过了世界现象,正如跳过了切近的从世内上到手头的存在者的存在一样。”[2](p.112)因而通过“场域”思想对这两个关键概念的重新定位,马克思成功穿透和“去蔽”德意志意识形态,进而在“此在”的存在论基础上深入把握虚假意识形态背后的资本现代性的现实本质,彻底呈现隐藏在商品与物象背后的资本主义权力体系,进而发掘真正的历史出场者。马克思在“场域”基础上对“历史”与“实践”的新理解中重新统一了历史观、方法论与价值观,并通过三个颠覆昭示历史的真正出场者:

第一,批判德意志意识形态,穿越精神哲学话语虚假在场的逻辑,直接呼唤真实“历史”本身;第二,历史是“人们”的“活动”造就的,人们创造历史,然而创造历史的活动是“实践”、“生产”,而不是精神意识或者自然,甚至不是感性直观的一切;第三,真实的历史出场者就是作为“大工业生产的主体”、“活劳动的身体”——无产阶级。一切价值是支撑社会存在的表象,而造就这一切表象的却是活劳动,人类历史就是生产和再生产的历史。梳理马克思本人的思想创新的出场逻辑的目的,是在当下场域内,在马克思思想创新的基础上实现再创新,指导当下社会历史现实的“新场域化”实践。资本创新与形态发展导致历史场域的变化,需要通过马克思历史观再创新“重新出场”。因而对马克思“历史”、“实践”概念的重新定位和“场域”解读显得十分必要,三者之间的辩证关系具有一致的出场逻辑。

我们通常会争论这样一个问题:能准确概括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究竟是历史唯物主义还是唯物主义历史观。前者以教科书为代言人,后者则成为学院派的专业术语。可是我们很少会追问究竟什么是“历史”?也许,将“历史”引入哲学的第一功臣当属黑格尔,这一发现将黑格尔哲学送上了德国古典哲学的顶峰,而此后对“历史”的存在论解读使得海德格尔名留青史,成为后黑格尔时代西方哲学思潮的领袖人物,并启发了一批批的思想界巨星。但是,真正对“历史”进行创造性地科学解码的却是马克思。马克思对“历史”概念的解读是其发动哲学革命的基础,与黑格尔的“历史”概念有着本质区别。那么,两者的本质区别是什么?马克思将“历史”与哲学(唯物主义)进行结合时,究竟进行了怎样的哲学革命与范式转换?所有的这些疑问都应当从马克思对“历史”的“场域”规定谈起。

1确立“历史”的现实根基与“历史”的“场域”特征。第一个深入挖掘“历史”的“显隐互转”、对历史的“场域”设定进行时间向度的辩证解读、进行完整表述的是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黑格尔认为,“消失了定在”就是保存在“自我意识的黑夜里”的“不在场者”,却又从中产生出“新的在场者”即“新的定在”:

“这个被扬弃了的定在——先前有过的然而又是从知识中新产生出来的定在——是新的定在,是一个新的世界和一个新的精神形态。”[3](p.274)

在黑格尔看来,这种“新的精神形态”作为社会意识的历史流传物,必须成为“精神”无拘无束地从其中的直接性重新开始的起点。在辩证地不断地“扬弃”过程中,这种“新的精神形态”也不断地进行自我更新。黑格尔通过辩证法的“扬弃”环节把不在场者(“被扬弃了的定在”)与在场者(“新的定在”)相互联系。辩证法的“扬弃”环节成为开启在场者与不在场者相互联系大门的密钥,即构成了从不在场到在场、从在场到不在场之间的“出场”逻辑的关键环节;进而规定了历史所具有的“场域”特征和“场域”设定,并对此“场域”的时间向度予以辩证法的渗透。或者毋宁说,辩证法所必然具有的时间上的延续性使时间本身成为一种辩证法。历史、存在、场域、时间构成一致性的逻辑锁链,连同方法论上的对辩证法的赞成或批判,一并成为后黑格尔时代的哲学界的主打词汇。黑格尔通过这段话也想告诉我们,在场的事物都是不完美的,所谓的完美的事物只能存在于“思辨”和“精神”的抽象之中,存在于尚不在场有待出场的目的性的环节之中。

这启发了马克思对社会现实的分析与反思,也启发了马克思对此精神的现象学观念的“扬弃”。马克思认为,作为方法论的否定性辩证法的“扬弃”环节并不是在精神中发生的,而是在社会现实中真实地发生的(真实的历史才是真正“被扬弃了的定在”)。马克思认为,完全可以通过对现实社会的“扬弃”获得黑格尔思辨中的完满性,即从在场的社会历史中辩证地发掘尚不在场有待“出场”的(“新的定在”)“场域”和“世界”。黑格尔虽然在“精神”中谈论“历史辩证法”,但却深刻地指出历史所具有的“场域”特征及其辩证法。

为此,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对黑格尔思辨中的历史辩证法及其对“新的定在”(场域)的“精神”抽象性诠释进行了“扬弃”。马克思认为,历史“场域”不是黑格尔所谓的抽象的和目的的“显隐互转”,而是真实的世代交替着的“显隐互转”;它不是“自我意识”在获得完美性过程中,对抽象的客观世界进行统摄,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在场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实践”、“生产劳动”对活生生的在场的客观世界的统摄;并可以通过活生生现实在场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来联系已不在场的过去场域与即将出场的未来场域。这样才能使辩证法成为有关人的出场的活生生的历史辩证法。“历史”不具有自己特殊目的,并且不会为了成为某个抽象的事物而在思辨中努力地达到完满性与无限性。“历史”是由既相互关联又相互断裂的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场域”构成的。“自我意识”、“类本质”、“批判的批判”、“唯一者”等不过是被思辨扭曲的事实,它们无法认识“历史”的现实本质与“场域”特征。有关“历史”时间向度的辩证法不是精神的抽象,不是为了获取某种类似于神的启示,而是在场的现实生活场域中由“上一代”的“生产劳动”(“感性人的感性活动”)遗留下来的全部材料、资金和生产力,并将流传给“下一代”的辩证活动。因此,“历史”的首要特征是“场域”的世代交替,它是有关时间向度的辩证法,是具有“扬弃”环节的出场过程,并与“感性人的感性活动”不可分割,它是断裂与延续、隐匿与呈现、量变与质变、偶然与必然、自在与自为的相互统一,不是任何一种思辨的抽象的在场的“形而上”的模式。因此,一段段不断在场的生成性的场域,以及一段段已然退场的隐匿性的场域连同一段段尚待出场的未来性的场域构成了无限的广阔的“历史”。

2历史现实性的四个基本前提决定了“场域”的四个客观性特征。熟读《德意志意识形态》的人对此耳熟能详。历史的第一个基本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个人的身体组织及其对其他自然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区别不在于意识、宗教等后续发展的东西,而在于人开始生产自己生活资料的一刹那。第二个事实是,已经满足的需要和为此而用的工具又引起了新的需要,由此产生第一个“历史”活动。是现实的需要而非思辨的精神产生了“历史”的活动。第三个前提关系是“重新生产自己生命的人们开始生产另外一些人,即繁殖”[1](p.532)。也即夫妻、父母和子女的关系,即起初作为唯一的社会关系的家庭关系。马克思认为,至此为止的三个“历史”的社会活动不应该被看成是孤立的阶段,只能是“历史”的三个“因素”或三个不同方面。第四个前提就是由许多个体共同活动所构成的社会关系,且在这种社会关系下的共同活动方式的本身就是“生产力”。在马克思有关“历史”的四个基本前提中,我们也遇到了马克思有关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描述,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不仅是其中力的原理,更要注意这一原理的发生“前提”必须是特定的历史“场域”。人们“已有的”和“需要再生产”的生活资料决定了他“用以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方式”,由“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决定个人表现自己生命的生存方式。

马克思认为,在确立了“历史”的四个客观的前提后,才能产生社会意识,例如,文化、艺术、宗教、哲学、法律等上层建筑或意识形态话语,因而由于作为社会存在的“历史”具有“场域”限定性,社会意识也具有“场域”的特征,即特定的社会现实产生特定的意识形态话语,最终都是由生产力决定的:

“在中世纪进行了广泛的海上贸易的第一个城市阿马尔菲还制定了海商法。当工业和商业——起初在意大利,随后在其他国家——进一步发展了私有制的时候,详细拟定的罗马死法便又立即得到恢复并取得威信。”[1](p.584)

广义唯物史观确立了特定的历史“场域”决定特定的社会意识形态的规律,并为马克思在接下来的政治经济学领域内探索狭义唯物史观奠定基础,即马克思对资本主义这一特定的历史“场域”进行政治经济学分析,发掘剩余价值规律,指出其当下资本现代性“场域”的内在固有的矛盾和走向未来“场域”的必然性。

在笔者看来,马克思对“历史”的四个前提规定也确定了“场域”的四个客观性特征。第一,先在性。只有在特定的历史“场域”中,在特定的历史留传物中,才能真正透视何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进而透视“场域”中的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总和”[1](p.501)。“生产本身又是以个人彼此之间的交往[Verkehr]为前提的。这种交往的形式又是由生产决定的”[1](p.520)。这里的“生产”即是指作为历史传承物的生产力水平之上的“生产力”,它决定了“交往的形式”,即“生产关系”,同时,也以这种“生产关系”即“交往的形式”为前提。所以,场域既有先在性的生产力传承,又有先在性的生产关系传承。第二,辩证性。“场域”是显隐互转、动态发展的。由于人们的实践活动,先行在场而又即将不在场的场域,推动生产力与“分工”的发展,进而通过现实的在场的活生生的生产劳动,构建新场域内的新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历史辩证法决定了场域的隐匿与显现的辩证特征。第三,有限性。正是一段段连续的有限的“场域”构成了无限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的无限性正是由于它的有限性造就的。“场域”就是有限性的历史的真实的写照。对此,马克思说道:“以一定的方式进行生产活动的一定的个人,发生一定的社会关系和政治关系。”[1](pp.523-524)马克思连续用三个“一定的”来说明历史的有限范围,规定了场域的有限性特征。第四,现实性。因与历史的前提规定相重合。场域的四种客观性特征奠定了场域的客观性基础和“暂不在场”的依据,使场域获得可隐匿的性质。马克思在这样的思路下,透过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表象和迷雾,深刻揭示表象背后真实的权力话语系统、拜物教的价值体系,呼唤真实的历史本身和历史出场者。因而场域的客观性同时还可指向显现的在场的场域的关系性、交往性、生成性等特征。然而场域的社会关系的生成与运转机制及其与交往实践的辩证关系都受到客观性的四个特征的制约,因此,我们不得不首先以“场域”的“客观性”特征为基础,但由于关系性、交往性、生成性的在场特征明显,所以,总是被表现为场域的最显著特征。场域的社会关系的总和也成为马克思对人的本质的最终表达。

马克思对历史的四个前提的规定,也即对“场域”的规定具有深远的影响。第一个事实,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启示的脱离人类兽性的历史及其晚年的《人类学笔记》启发了巴塔耶的“神圣世界”,开启了后继者们研究人类学的热潮,例如,摩尔根、马林诺夫斯基、布朗、鲍亚士、列维—施特劳斯、斯图尔德等从各个不同角度分析文化人类学,这是历史的第一个事实的深远的理论影响。第二个事实,是由现实决定的“需要”环节,诚然是唯物史观的基础,但也将马克思的后继者引入社会心理学和现象学的思考,例如,刻画社会心理层面的有马尔库塞、弗洛姆、荣格、勒庞等,刻画现象学的“生活世界”的有德国的胡塞尔、海德格尔、伽达默尔、哈贝马斯;法国的巴塔耶、萨特、梅洛—庞蒂、利科、列维纳斯、利奥塔等“黄金一代”思想家,且与第三个事实的影响相互交叉。第三个事实有关人类自身的繁殖,这种繁衍关系为精神分析学派打开了理论域,启发了“力比多”思考,进而爆发西方思想史从“有意识”向“无意识”的革命。弗洛伊德“意识”三阶段理论、海德格尔对“前理解”的规定、拉康的无意识的“镜像”之思、法兰克福学派的“病态社会”分析、罗兰·巴特等人对符号的无意识及意识形态功能的思考,都可以追溯到马克思在此开启的“场域”思索。第四个事实是许多个体共同活动,即“生产力”所构成的社会关系,开启了资本批判的思考维度。列斐伏尔、鲍德里亚的日常生活的社会异化批判理论,布尔迪厄的场域社会学,福柯、德里达的后结构主义无不在这种在场的与不在场的辩证场域的社会关系中寻找着自由的出路。怀特海认为,两千年的西方哲学史都是对柏拉图的注脚,那么,我们也可以认为,现代西方哲学也几乎都是对马克思的注脚,他们都在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基础上不再把哲学视为一种大写的玄学和在场的形而上学,而是深入社会生活内部,即从特定的历史“场域”内部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对“场域”的追问,成为当代哲学最有魅力的思索之一。

3历史的“场域”规定性确定了马克思所批判的社会历史现实是什么样的社会历史现实。历史“场域”是由一代人接着一代人的劳动实践创造着,具有潜在性、先在性、当下性和生成性特征,联系着在场者与不在场者。马克思在黑格尔《精神现象学》基础上进一步品味“在场者”与“不在场者”的相互转化关系,并进一步指出黑格尔有关在场与不在场之间关系的缺陷。在黑格尔看来,“历史,是认识着的,自身中介着的变化过程——在时间里外化了的精神”[3](p.274)。马克思指出,他所处的历史“场域”不是黑格尔的可以统摄所有时空的“自我意识”获得完美过程的实现,也不是在此之前的现实,例如,原始社会、奴隶社会与封建社会,而就是伴随着启蒙运动、工业革命和宗教改革如火如荼发展起来的以工业化大生产和竞争为特点的资本现代性社会。

马克思在唯物史观的基本立足点上对现代性进行反思,他认为,资本现代性社会即自由竞争的资本主义社会具备两大特征:第一,人类在此场域中对自然的关系是一种“总体性”变革的关系。他不再像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由于生产力不发达,在对自然的关系中还受着自然的控制与支配,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祈祷神明保佑风调雨顺的生活。当资本工业化大生产来临,人被自然的各种控制彻底颠倒,人对自然的关系不再是受制于自然,而是全面统治自然。正如马克思所指认的历史的第四个“场域”特征所言:“人们所达到的生产力的总和决定着社会状况,因而,始终必须把‘人类的历史同工业和交换的历史联系起来研究和探讨。”[1](p.533)在马克思所处的历史“场域”中,人类的工业化大生产使人类的物质生产实践总体性地凌驾于整个自然界之上,机器、科技、工业的发展使人类的实践活动可以涉及自然界的几乎每一个角落。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类现实的生活生产活动无不刻上了历史的“场域”烙印。因而马克思认为,决不能脱离历史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更不能把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历史中排除出去。第二,资本的无限增殖对应了世界历史进程。也就是说,只有在资本现代性社会的历史“场域”中,才会发生“世界历史”。“世界精神”、“无限自我”、“普遍意识”等不是自柏拉图以来发展到黑格尔的顶峰的“绝对理念”的永恒的“一”,像太阳般光芒万丈。马克思的哲学革命在于,由于“历史”的“场域”特征,“历史”即便可以连续与无限,那也只能是在“场域”意义上的连续与无限。马克思认为,即便存在什么“共同”与“普遍”,例如,“普遍交往”、“世界历史性的”、“普遍的个人”,也是有前提的,是在特定的“场域”的“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前提的”[1](p.538)的“共同”与“普遍”:

“生产力的这种发展之所以是绝对必需的实际前提,还因为:只有随着生产力的这种普遍发展,人们的普遍交往才能建立起来。”[1](p.538)

可见,作为生产方式、交往形式、生产关系的“普遍交往”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有其特定的社会历史条件作为前提的。由场域客观性的四个特征分析来看,只有在“生产力的高度发展”的“场域”中才会发生“世界历史”进程。非此,“普遍交往”不能发生;非此,“共产主义”无法实现。在反思现代性视域下,马克思使作为在场的历史基础的社会存在——“市民社会”与“场域”之间获得内在一致的本质特征。历史的出场者——“无产阶级”的主体意识的唤醒和主体地位的确立,成为走向尚未出场的新场域的主体在场者。海德格尔也敏锐地看到这种不在场事物的隐匿性,说明他认识到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场域”理论的重要性,也可进一步加深我们对马克思唯物史观的理解,即历史既是辩证法的又是现象学意义上的“场域”:“这个在不同寻常的意义上隐藏不露的东西,或复又反过来沦入遮蔽状态的东西,或仅仅‘以伪装方式显现的东西,却不是这种那种存在者。”[2](p.42)因此,只有通过对“历史”的“场域”理解,才能正确把握广义唯物史观的基本要义。

马克思对“历史”的“场域”特征的新分析充满了哲学革命的意味,然而,单从“历史”的场域特征角度分析广义唯物史观的本质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它还缺乏马克思哲学革命的另一个灵魂概念——“实践”。也就是说,无论是显现,还是隐匿,“历史”的“场域”都不能脱离开活生生的人的“交往实践”活动。因而“‘出场者的‘场域,即客观‘场位与主体‘置身“‘置身,就是出场者的出场在变革历史、创造场位的过程中进场,创造并进入场位之中的行动。‘场位与‘置身的相互作用恰好就是构境历史的实践”。构境历史的(交往)实践恰恰就是场域的真实本质。即“场域”的本质是主观性的“置身”行为与“场域”客观性的“场位”辩证作用构成的“交往实践”。参见:任平:《论马克思主义出场学的辩证视阈》,《马克思主义研究》2012年第5期。的辩证统一”[4](p.69)。历史及其场域,都是由具有生命的活生生的人及其实践活动创造的,故而“场域”内的“历史”(社会存在)、“实践”(社会实践)是同态、同质、同构的,它们具有一致的出场逻辑。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规定这个“实践”概念,才能体现出与“历史”的同构特性呢?“人们怎样理解实践本性和结构,也就如何理解由实践、生产造就的历史场域。人们的实践观与历史观之间具有高度的贯通性。”[4](p.71)。

1实践不是抽象的“感性活动”,而是具体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由于《关于费尔巴哈提纲》的第一条,马克思的哲学革命经常被指认为创造性地发现了“感性活动”,并将其作为马克思所有理论的奠基物。然而倘若依然停留于“感性活动”的基础,那么,依然是赫斯的理论王牌,而不是马克思的思想创新。马克思规定“历史”的四个基本前提正是为了说明“感性活动”不是如同从前所有哲学家们那般的“解释世界”的,而是具有现实“场域”规定性的、具有“此在”的亲历特征的、能够“改变世界”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我们在此具体分析一下赫斯的错误。如果说实践是“感性活动”,那么,是否意味着存在千年不变的永恒的“感性活动”?如果真的存在永恒的“感性活动”,那么,必然首先存在进行永恒“感性活动”的永恒的主体,也即意味着存在不死之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这样的“感性活动”依然停留在自柏拉图开创的“理念”范式的思辨领域内,柏拉图几千年来的哲学注脚,与此相同的还有客观唯心论的亚里士多德的“形式因”、普罗提诺的“太一”、奥古斯丁的“上帝”、托马斯·阿奎那的“隐蔽的质”、斯宾诺莎的“实体”、莱布尼茨的“前定和谐”、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和主观唯心论的皮浪的“无言”、笛卡儿的“我思”、贝克莱的“存在即被感知”、休谟的怀疑、康德的不可知等的在场的形而上学的范围内。除了这些换汤不换药的相似的理论内核,以这样的“感性活动”作为对真正的“实践”的理解还有很多相同含义的词汇或学派,例如,抽象的主体性实践、实践人道主义、南斯拉夫实践派的实践、抽象的非历史的实践哲学等有关“实践”的本体论概括。“这些哲学家没有一个想到要提出……关于他们所作的批判和他们自身的物质环境之间的联系问题”[1](p.516)。

马克思进行哲学革命,在黑格尔历史与哲学相结合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一门有关历史的科学,就不得不把握历史所具有的非思辨的却是恒定性的本质性规定,即如何在历史中发掘一种永恒不变的东西。马克思追问,如果现实历史中存在永恒,那么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永恒?他的答案如下:只能是通过“不断出场”而秉持“永恒在场”的历史“场域”及其中的特定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因此,“历史”、“场域”与“实践”的第一个关系体现在:“历史”的“场域”客观性(及其四个基本特征)成为“感性人的感性活动”的前提,“感性人的感性活动”成为“历史”的“场域”得以出场变化的真实而深刻的起点和体现。同时,马克思在对“实践”概念的第一个新规约中架构了广义唯物史观的基本出发点。

2实践的“场域”(社会情境)特征。也就是说,马克思唯物史观不仅确定了历史“场域”的根本前提性,而且规定了“场域”内的“实践”必须首先正确地进入场域循环(首先是具有入场特征的出场),而后才能通过实践的反思和批判,通过再出场辩证地构造“历史”的“新场域”。“场域”内的“实践”,正如开篇海德格尔的分析,必须先行“在手”,而后才能“打开”和“上手”。也意味着,马克思破解以往一切在场形而上学(怀疑论、独断论)的迷梦的前提,即哲学革命的第一个前提,就在于发掘了历史“场域”的客观性及其中的正在“打开”的交往的,具有历史性、具体性、当下性、现实性、生成性等特征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它们二者联系着过去、现在与未来的在场者与不在场者,通过对现实在场“场域”的“扬弃”获得动态的辩证的“新场域”的出场逻辑。

马克思通过对此情境性的探究不仅揭示了当时由启蒙理性带来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大写的人”与“大写的理性”的虚无缥缈,也指明了黑格尔、神圣家族、赫斯、费尔巴哈,以及后黑格尔时代德国资产阶级思想家的通病。“德国人却在‘纯粹精神的领域中兜圈子,把宗教幻想推崇为历史的动力”[1](p.546)。只有确立实践的场域的情境性,才能打破了那些所谓正统的抽象的观念本体论,启蒙运动的“自由、平等、博爱”精神、黑格尔的“劳动辩证法”、费尔巴哈的“类本质”等,包括马克思本人的前期的抽象的实践的本体论思想,都在实践“场域”的社会情境中失去了自圆其说的根基,“历史”和“实践”必须在一种新的哲学范式内重新出场。“实践”作为“感性人的感性活动”,首先具备进入“场域”的社会情境特征,才能进一步发挥自己的作用。这也是马克思后来终其一生转入狭义唯物史观而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原因所在,同样也是马克思将历史观与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相互融会贯通的密码所在。

因为历史场域的社会情境处于不断被实践对象化和建构的出场过程中,那么,实践的前提也处于不断变化的出场过程之中。这种不断出场和变化的社会现实的前提使得“实践”不再是横亘在现实大地之上的普照世界之光,从而具有与场域有关的相应的出场特征。因此我们获得历史场域与实践的第二个关系:“历史”与“感性人的感性活动”的“实践”是在特定的“场域”中不断出场和相互统一相互建构的。

3实践的出场特征。分析了实践的场域特征,为实践确立了一个限制性的前提,使得实践不再成为那些不证自明的本体、实体或主体。实践的出场特征则是有关历史“场域”的从不在场到在场,以及从在场到不在场的辩证的动态特征。这也是马克思的“历史辩证法”在实践过程中体现的时间向度的辩证法。也许“历史”的广延或范围远大于时间与空间,但在历史中发挥关键作用的,在笔者看来,正如海德格尔所指认的,不仅在于空间,更在于时间。作为历史出场者的“感性人的感性活动”,也即当下性的在场的实践是连接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时间轴,只有这样的时间轴才能联系着在场者与不在场的生成变化及其具有“扬弃”环节的辩证的出场逻辑。

马克思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指出,已然当下在场的“实践”、“感性人的感性活动”就是资本现代性工业化大生产之中的“生产劳动”,“场域”内的“实践”在发生过程中,也将“历史”划入不在场的黑暗之中,并使得当时处于黑暗之中的未来的“历史”获得出场的前提与起点。在(马克思所处的)当下现实场域,“在大工业和竞争中,各个人的一切生存条件、一切制约性、一切片面性都融合为两种最简单的形式——私有制和劳动”[1](p.579)。即当下在场的私有制来自于时间上已然不在场的“积累”起来的(生产力)“劳动”,它与“现实的劳动”一起在“扬弃”中走向在时间中打开的新的历史场域,而如果二者缺一,“交往”就会停止,“存在”与“时间”也就无法获得出场的必然性。

在大工业和竞争的现代性资本主义社会中,马克思指明了“实践”两个的“场域”事实:“第一,生产力表现为一种完全不依赖于各个人并与他们相分离的东西……而另一方面,这些力量只有在这些个人的交往和相互联系中才是真正的力量。”[1](p.580)作为社会交往特征的具有“打开”性质的正在生成的出场运动的“实践”,充满了辩证的理性特征。实践的时间特征,对应了首先正确地进入“场域”的循环,而后在反思意识下辩证地构建新场域的延续性的时间向度的辩证法。这样,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在场与不在场总是辩证的出场过程。在此辩证过程下,历史“场域”与“实践”都具有不断出场的可能性。“历史地出场与在场、同一与差异的循环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创新机制”[1](p.580)。这就是历史“场域”与“实践”的第三个关系:历史“场域”由于“实践”作用再出场为“新场域”,“实践”在“扬弃”,在场“场域”过程中构建“新场域”,并出场为“新实践”,在不断隐匿、不断显现、不断更新中获得相互统一的出场逻辑。

4实践的目的倾向特征。在特定的历史场域内,“实践”作为“感性人的感性活动”,具有一定的面向未来的价值取向性。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分析了人类社会的发展的社会历史形态,进而指明人类社会由资本主义发展到共产主义的必然性及其场域内“实践”的目的指向性和价值取向性。“实践”的目的指向性不在于任何的本体论意义、方法论意义或世界观意义,而是在价值伦理向度内,对社会存在做反作用力的思考。因而“实践”的这种目的指向性和价值取向性作为一种社会意识是由当下现实“场域”决定的,并指引着当下“场域”的未来出场方向。在资本现代性场域中,人们在场事物所确立的目的指向性在“实践”、“感性人的感性活动”“扬弃”当下“场域”时,也即在出场过程中,具有指向性作用,这就是“场域”中所隐匿的“面向”着未来的发生作用,使得马克思对“无产阶级”和“共产主义”的分析具有某种“去蔽”作用。马克思指出,支撑社会存在的表象是被隐匿的具有目的倾向性的一切价值及其选择,资产阶级的权力话语系统和商品拜物教观念正是被德意志乃至整个资本世界意识形态所遮蔽的资产阶级的价值体系,即无止境地对利润追逐,而能够造就这一切社会存在的表象的却是历史的真正出场者的“活劳动”。因而人类历史就是“生产”和“再生产”的历史。马克思指出,历史“场域”与“实践”的必然走向就是共产主义社会,正如作为“新场域”的“大同世界”(孔子)。因而历史“场域”与“实践”的第四个关系就是:它们都具有共同的未来指向性,即具有共同的“何所向”的问题。当然,海德格尔尽管理解了马克思对历史的“场域”设定,却在方法论、价值观和政治立场上完全背离了马克思。因而无法避免地从价值观角度来具体理解“实践”,并且可以从中发现现象学派的踪迹。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广义唯物史观深刻地指明,由于“场域”的时空变化,“历史”与“实践”活动总是辩证地正在进行地指向美好未来的不断出场过程。因而“历史”、“实践”与“场域”三个概念是同态、同质、同构的,具有相互统一的出场逻辑。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合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3]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下卷[M]贺麟,王玖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4]任平论马克思主义出场学的辩证视阈[J]马克思主义研究,2012,(5)

(作者系南京农业大学讲师,哲学博士)

[责任编辑张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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