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的诺弗勒堡:孤独的写作之所
2014-04-29曾焱
曾焱
2014年是玛格丽特·杜拉斯这位法国当代最著名的女小说家、剧作家和电影艺术家的百年诞辰。她传奇的人生经历、惊世骇俗的叛逆性格,和她的作品一起,曾经深深地影响了遍布全球的读者。
正如杜拉斯的传记作者所说:“杜拉斯的影响和光芒属于另一种性质。其间最重要的东西是她在读者、作品和她自己之间建立起来的那种亲密关系。这是一个自我完成的故事:认识一种深藏在她的书中,尤其是在那种不限于每年出版一本书的文学历险中的人性。”
——编者
诺弗勒堡属巴黎大区伊夫林省,是那种郊镇常见的只有一条主马路的小城。1958年,杜拉斯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一书改编成电影的版税在这里买下一栋老屋:格雷里耶尔医生路1号。两年后,杜拉斯亲手打理好屋里屋外,独自带着12岁的儿子搬来生活。
杜拉斯400平方米的大屋最初是当地农庄,带有一个上百年的池塘。大屋有一面正对通向巴黎的那条主路,密植的常青藤和葡萄树干攀附了每一扇门窗,虽在路口,因了这些藤蔓,老屋仍显得沉静而隐秘,和外面世界有了布景一般的隔绝感。
她在走进大门的第一秒钟就决定买下它,并支付了现金。“我终于有所房子可以躲起来写书……它抚慰我童年时的一切痛苦。”
她大概不断回想起家人为拥有一栋大屋和土地所受过的痛苦:1924年,她母亲玛丽·多纳迪厄在柬埔寨波雷诺从安南人手中买下300公顷终将消失的田产,她带家人反反复复修筑堤坝,抵挡不断侵袭家园的海水,终至倾家荡产。杜拉斯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写到母亲这段失败经历。这本小说为她带来了诺弗勒堡这个安宁的写作之地,也成全了她可以在自己的世界里横冲直撞、无视他律。
杜拉斯悉心照管这所抚慰她的屋子。她甚至连摆放的花也从不扔弃,就让它们永远干枯在花瓶里。很多年里,她都对这栋屋子保有爱人一般的好奇,她总想知道关于“前任”的一切,比如,从前这里有没有住过像她一样的作家。她为此经常打电话到附近凡尔赛城里向地产中介询问,她也成功地找全了记录在册的过往拥有者:前房主是巴黎的大公证人,再前面的那些房主都是当地人,总之没有作家。她大约因此而满足,因为终于确认这屋里有她一写再写的孤独。“写书的人永远应该与周围的人分离。这是孤独,作者的孤独,作品的孤独。”
她喜欢那栋房子,常在那个角落里闲逛,寻找过去的痕迹,寻找最初的故事。她自己动手做家务,养了家禽,在水果成熟的季节做果酱,在周末款待城里来的客人,就像那些住在乡村的主妇们一样。常来诺弗勒堡做客的,有巴黎的大出版商伽利玛一家。这个家族几乎和当时每一位知名作家私谊甚笃:加缪、萨特、萨冈……1960年加缪遇车祸那天,就坐在伽利玛侄子驾驶的跑车上。在杜拉斯的诺弗勒堡大屋,他们经常来一大家子,最多时有15个人,在座的还总有罗贝尔·昂泰尔姆和迪奥尼斯·马斯科罗以及他们的朋友。
在这所大屋里,杜拉斯自称找到了写作的“火山般的狂热”——“我的书出自这所房子,也出自这种光线,出自花园,出自水塘的这种反光”。1964年,她开始在这大屋里创造杜拉斯的印度和梦魇般的加尔各答,尽管她只在17岁那年路过这座城市并停留了一天。她给自己的写作固定了某种形式感:早上,并且只在二楼,印度系列前两部:《劳儿之劫》和《副领事》就是在二楼卧室里写成的。后来她却又披露只在底层的客厅里写作,让书桌面对大花园和老池塘。
昂泰尔姆后来的妻子莫妮卡写到过杜拉斯矛盾和挑战的性格:她在咖啡馆从不付小费,却会慷慨地替朋友们缴税。
1971年,在中断6年后,杜拉斯又以小说《爱》回到印度系列,然后是两部再度受到好评的电影:《恒河女子》和《印度之歌》。
过完70岁后,她带扬·安德烈亚回到这里,却开始厌倦这座花园里曾经让她钟爱的玫瑰味道。“我的卧室不是一张床,不论是在这里,在巴黎,还是在特鲁维尔。它是一扇窗子,一张桌子,习惯用的黑墨水,品牌难寻的黑墨水,还有一把椅子,以及某些习惯。”
1984年以后,她不再拍电影。诺弗勒堡最后一次在镜头里出现是在1991年,《来自北方的中国情人》登上当季畅销书榜首,她在电视节目“性格”中与贝纳尔·拉普进行了一次访谈,关于爱情、母亲、印度支那、小哥哥、犹太人。节目是在初夏的诺弗勒堡录制的,镜头里,覆盖着常春藤的大屋正充盈着绿意。
(摘编自《三联生活周刊》2014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