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中鸟对人生的折射

石小娟 于晓欢

摘要 大江健三郎《个人的体验》中主人公鸟由于自身生活存在着固有的缺失，因此他无法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目标，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使得他对生活充满了抱怨与不安，内心总是展现出狂躁不安的状态。存在于他内心当中的善与恶两种内驱力不停地作斗争，通过菊比古的“刺激”，鸟最终认识到一味地逃避责任是没有出路的，他不再选择逃离，最终善念战胜了恶念。大江健三郎通过鸟向读者传递出人生的真正意义，即人在残酷命运面前不绝望，不屈服的人生哲理，作为人，既要有强大的意志，同时也不能盲目沉醉于飘渺的希望中。

关键词：大江健三郎 《个人的体验》 善恶 人生哲学

《个人的体验》是日本著名现代作家大江健三郎的代表作品之一，凭借这部作品，大江健三郎获得了1994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自大江健三郎的这部作品发表之后，便在日本引起了高度的关注，许多评论家对其进行了分析评论，且意见褒贬不一，一些评论家对这部小说的结尾提出了质疑与批判，认为结局过于突兀，缺乏文学固有的内在逻辑性。但是大江健三郎本人却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小说结局是符合故事情节发展需要的，并不存在逻辑上的不合理。《个人的体验》在翻译成英文进行出版发行时，出版社曾经要求作者大江健三郎把结尾部分删掉，但是大江健三郎拒绝了这个要求，因此英译本也保留了日文版的完整故事情节。综观大江健三郎对《个人的体验》的构思创作以及评论界对这部小说的批评分析，我们可以提出自己的思考，那就是小说结尾是不是真的像评论所说的那样突兀呢？大江健三郎为什么不同意英译本出版社删掉小说结尾？通过这部小说中主人公鸟的琐碎生活，大江健三郎想要真正告诉读者什么主题？演绎何种人生体验？通过思考这些问题，本文将通过分析主人公鸟的成长过程来探索他对人生意义的折射。

一 善念与恶念的斗争

《个人的体验》中，大江健三郎为读者设定的主人公鸟是一个对于现实生活不满，常常处于失望与躁动中的形象。鸟由于自身生活存在着固有的缺失，因此他无法找到适合自己的人生目标，现实与理想的差距使得他对生活充满了抱怨与不安，内心总是展现出狂躁不安的状态。在学校读书期间，鸟曾经因为酗酒被学校勒令退学；在得到教授的赏识，并娶教授女儿为妻之后，鸟本应安于自己的小生活，但是他仍然对生活充满了失望；在教授的帮助下，鸟有了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可是这也不能填补他内心的无助与空虚；妻子怀孕之后，即将为人父的鸟本应该万分喜悦，对生活充满热情与向往，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感到快乐与幸福。即使在外人看来他的生活已经很美满了，但是鸟对自己平淡而乏味的生活厌恶至极，他总是担心自己会被这味同嚼蜡的乏味生活所吞没，他所向往的生活应该是充满了刺激与冒险，因此他的梦想是去遥远的非洲大陆，去探索未知彼岸的不平凡的生活。“日常”对于鸟来说是庸俗的，而“反日常”才是他真正想要追求的理想生活。

鸟一直在担心妻子的生产会变成自己的累赘，他害怕自己的非洲之行会因为孩子的降临而彻底破灭，但是现实往往比想象来得更加残酷。妻子生产之后发现孩子竟然是天生的头部畸形，面对这样沉重的事实，鸟又面临着新的抉择，是勇敢地面对痛苦的事实，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还是逃离现实，逃避责任，选择逃跑，相比较于计划去非洲冒险，摆在鸟面前的是更加严峻的现实问题。在鸟的意识中存在着两种不同的内驱力，即善念与恶念。

善与恶这两种力量此消彼长，不停地撞击着鸟的内心。在他想要逃离这个畸形儿时，鸟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和痛苦，他认为自己已经深深陷于自私自利的欲望中不能自拔，特别是在鸟与火见子发生关系之后，他梦见了自己被审判官审讯，醒来之后不断地自责，鸟的这些行为充分说明了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善念并没有完全泯灭，并且这股善念一直在与恶念作斗争。但是我们也看到了在鸟的身上存在的恶的内驱力，在生活的沉重打击下，鸟几乎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在绝望之中，他想到了逃避责任，任孩子衰弱而死，显而易见，此时的鸟已经被恶念冲昏了头脑，其良知与责任感已经被完全泯灭。当然，鸟一直有弃恶近善的愿望，但是每当他面对现实中的残酷不幸时，恐惧感便占据了他的内心，这种恶的内驱力使鸟被迫选择一种自欺欺人的方法。在这个过程中，鸟始终处于痛苦的熬煎中，他拒绝了医生想要给孩子做肿瘤切除手术的建议，并且决定让堕胎医生处理掉这个孩子，这也是恶的内驱力所致。但是在善念的抗争下，鸟的良心也受到了谴责，他感到不安与惶恐，甚至自己一直想要到达的非洲大陆，此时此刻也没有了往日的吸引力。因此，从鸟的种种行为举止与内心活动我们可以看出，善念与恶念一直在鸟的内心做着顽强的搏斗。

二 鸟内心善念的最终转变

在小说中，大江健三郎安排鸟与火见子相见，他们把婴儿送到医生那里之后在酒吧遇见了菊比古，菊比古与鸟一同追忆当年鸟的执著与勇猛，并且对鸟称赞有加，与此同时，菊比古也指责鸟不应该因为现实的不幸就害怕得夹起自己的尾巴。在听到菊比古的劝慰与鼓励后，鸟终于决定要为自己的孩子做手术，他觉得内心深处突然出现了一种巨大而坚固的力量支撑着他。从表面上看，大江健三郎安排这样的结局似乎显得有些突兀，鸟邂逅菊比古，而后内心发生了完全的转变，这让读者读起来多少有些吃惊，令人费解。但是只要认真分析之后就能发现，菊比古的出现只是作者提供给鸟驱动内心善念的契机。菊比古对于鸟的影响是巨大的，他甚至想要用“菊比古”给自己的孩子命名，当得知附近有一家名为“菊比古”的同性恋酒吧的时候，鸟又想起了那个曾经被自己抛弃的少年和自己那头上长了畸形瘤的孩子。由此可以得知，菊比古事件在鸟的心里是一直存在着的，这件事对他的心理影响也绝不是读者所想象的那样偶然，甚至可以说，多年以来，“菊比古”的名字已经成了“负罪、自责、逃避、不负责任”的代名词。因此，当鸟在酒吧中与菊比古重逢后，对于菊比古对自己的称赞，鸟能够强烈地感受到自我良心的谴责，如果不能为自己的孩子做手术、不能抚养他长大，那么他以后的人生必然会走上下坡路，从此将会一直生活在自责的阴影中。通过与菊比古的交谈，鸟已经看到了自己未来生活的影子，他不想让自己成为像菊比古那样的逃脱者，他逃避的不仅是抚养孩子的责任，同时也是对自己人生的逃避。通过菊比古的“刺激”，鸟最终认识到逃避责任是没有出路的，在善与恶的不断斗争中，鸟不再选择逃离，而是决定为婴儿做手术，最终善念战胜了恶念，占据他的内心。

在《个人的体验》中，大江健三郎还设立了火见子这样的人物形象。火见子是鸟大学时代的好朋友，她性格与鸟相似，也是具有逃避意识的人，同时她还是性冒险家，丈夫自杀身亡之后，她放任自己沉湎于性爱当中，借此摆脱丈夫离开后的孤独与寂寞，同时火见子整日幻想于自己发明的多元宇宙论中不能自拔，通过幻想来逃避现实。火见子在性方面满足了鸟，并给与了鸟无限的鼓励，但是在通过与火见子的接触中，鸟渐渐发现，火见子口中的多元宇宙论实际上就是自欺欺人的幻想，相对于鸟的孤独、逃避、怯懦来说，火见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火见子这个人物形象可以看做是鸟的镜子，从火见子的身上，鸟逐渐认清沉醉于自我欺瞒是绝不可行的，必须从幻想中走出来，回到现实生活中迎接生命的挑战，最终鸟回到了现实生活中，而火见子却仍旧一意孤行，她执意卖掉自己的房产去非洲流浪。可以说，是火见子促使鸟去非洲冒险的幻想彻底幻灭了，她促使鸟重新面对生活的挑战，并最终完成了内心的转变，获得了新生。

三 鸟对人生意义的折射

人们历来争论最多的就是《个人的体验》的结尾，戛然而止的故事结尾让很多读者产生了些许的不解，很多评论家都认为小说结尾写的过于突兀与牵强。但是大江健三郎却不以为然，在小说的结局，婴儿切除了脑部的肉瘤，手术获得了成功，而鸟的想法与生活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要成为导游，为来日本的外国人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而不是再一味地梦想着去遥远的非洲旅行。鸟拒绝与火见子同行，充分表明他已经彻底抛弃了以前的观念与想法，他要迎接的是新的生命与新的生活。通过火见子与鸟的对比，作者意在向读者表明，鸟不仅已经开始认真对待自己的人生，重新面对现实，迎接生活带来的各种未知挑战，同时，还在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未来与理想。在此之前，鸟对未来只存在虚无缥缈的幻想，而如今，他已经从虚无中走出来，脚踏实地地为了自己的目标奋进，至此，鸟已经完成了艰难的心灵历练的过程。从逃避现实卑微懦弱的人蜕变成敢于承担责任、勇于面对生活的勇敢之人，他那带有孩子气的外号已经与他本人不相符，因为鸟已经获得新生。

大江健三郎之所以这样安排小说的结局是有其一定的用意的。鸟的生活仍旧是琐碎而平凡的，但是在这平凡当中，他获得了新生，作者正是通过这种人生探索的过程来向人们展露生命的意义。人类的理想并不是存在于虚无缥缈的幻想和反日常的生活之中，而是蕴含在我们为之奋斗的平凡与琐碎中，这就是大江健三郎对人生理想的独特见解。从《个人的体验》中，可以看到主人公鸟就是在日常的点滴中描绘了自己生命的蓝图，他的坚强意志在心灵炼狱的过程中得到了不断的磨练，并在自己以后的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不再逃避，而是主动承担责任，努力工作，寻觅人生真谛，并最终实现了自我价值。

因此，《个人的体验》结尾处的“光明”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作者之所以安排这样的结局是让鸟以此为契机重新获得生命。小说的结尾对小说意义的升华起着重要的作用。鸟在酒吧中的突然转变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善恶两种观念长期激烈斗争的最终结果。作者大江健三郎本人身体即残疾，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多了特别的人生体验，尤其是在他在了解了广岛原子弹事件所造成的恶果之后便将个人的不幸与历史的不幸联系起来，在他发现“广岛人既不过分绝望，也不心存幻想”的生存理念时，他明白了人在残酷命运面前绝对不绝望，绝对不屈服的人生哲理，作为人，既要有强大的意志，同时也不能盲目沉醉于飘渺的希望中。正是“广岛人”的这份生活信念使得大江健三郎重新审视人类的思想与道德观念，并最终通过创作《个人的体验》来揭示这一深刻的生存哲学，并通過主人公鸟的人生历练与心灵洗涤的描述来向读者传达生命之真谛。可以说，鸟是作者塑造出来的“模特”，这个模特为日本现代社会里迷茫的青年做出了榜样，并为他们开出了一剂心灵的良药，那就是不要拘于虚幻的理想中孤独绝望不能自拔，而是应该从平凡的琐碎生活中寻求生活的坐标，依靠自我完善达到灵魂的自我拯救。

参考文献：

[1] 许巧敏：《论大江健三郎的创作对现实的否定和超越——以〈个人的体验〉为例》，《文教资料》，2010年第18期。

[2] 叶琳：《综论大江健三郎文学的译介与研究》，《南京社会科学》，2010年第11期。

[3] 田琳：《大江健三郎作品中存在主义的嬗变》，《南京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

[4] 张静：《〈个人的体验〉的社会学解读》，山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3年。

[5] 陈宝剑：《试论大江健三郎文学中的和平意识——以〈广岛札记〉为中心》，南京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1年。

（石小娟，华北科技学院讲师；于晓欢，华北科技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