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与《玩的就是心跳》
2014-04-29剡科斗
剡科斗
摘 要: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成功的叙事都离不开叙事技巧的灵活应用。多重叙事手法的应用使得电影《罗生门》和小说《玩的就是心跳》摆脱传统线性叙事,在情节和结构上多层次发展,从而创造出独特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多重叙事;《罗生门》;《玩的就是心跳》
[中图分类号]: I235.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2
“叙事呈现的是置于空间和时间中的一连串事件。”1在这一连串事件的叙事中会伴随大量的叙事策略和组合。不同的叙事策略和组合可以带给读者大不相同的阅读感受。转换叙事视角就是常见手法之一。
“叙事视角指叙事时观察故事的角度。”2自叙事理论诞生以来,视角一直是学者们的一个研究重点,因为它是“传达主题意义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工具”。3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同一个故事,观察者和叙事者的角度不同,营造出的效果也会有所差别。与传统叙事手法不同,电影《罗生门》和小说《玩的就是心跳》采用了多重叙事手法。更具体地说,是采用了內视角下的多重式人物有限视角(可简称为“多重式內视角”或“多重式内聚焦”),“即通过几个不同人物的眼光来反复观察同一事件”。4下面我们就来具体分析两部作品所使用的多重叙事手法。
一、《罗生门》的多重叙事
《罗生门》(以下简称《罗》)是导演黑泽明根据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罗生门》和《莜竹丛中》改编而成的電影。独特的叙事手法以及深层的人文关怀使得该片一举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导演黑泽明也因此一跃成为世界顶级导演,并在西方刮起一股“黑泽明热”。影片以《罗生门》为故事背景,《莜竹丛中》为主要故事内容,讲述一位武士和妻子在路上遭遇强盗,导致妻子被玷污武士被杀的故事。
某日,武士金泽武弘的尸体在都城附近的丛林里被发现。相关证人,强盗多襄丸,武士妻子真砂,借死者灵魂作证的女巫以及发现尸体的樵夫被传唤至纠察使署接受调查。案件看起来并不复杂,焦点主要集中在武士金泽武弘究竟是怎么死的,但亲身经历者(强盗,妻子和武士)与目击者(樵夫)却给出了四个不同版本的死因。
<1>强盗多襄丸说他在路上偶遇武士夫妇,因觊觎真砂美貌而下决心不择手段得到她。他骗武士说树丛中有古代文物并趁武士低头寻找之时将他制服并绑在树上。他趁机占有了真砂后决定离去,但真砂拦下他说自己无法忍受两个男人知道她的丑事要他们决斗,她会跟胜者走。随后他解开武士绳子与之决斗,在大战23回合之后因自己技高一筹而一剑刺死了武士。
<2>妻子真砂则说强盗在占有她后便离开。她哭着回到丈夫身边却不想遭到丈夫冷眼相对。冰冷轻蔑的眼神让她痛不欲生,她在绝望中拿刀走向丈夫却昏了过去。醒来发现丈夫已经死在自己的刀下。(昏倒时失手将丈夫刺死)
<3>武士金泽武弘(借巫婆之口)则说强盗在占有他妻子之后劝诱她随他离去。而妻子却要强盗将自己杀死。强盗怒其蛇蝎心肠决定交由自己处置但妻子趁机逃跑,强盗追之不成便回来解开自己的绳子后离去。经历妻子的背叛自己痛不欲生最后拿短刀自尽。
<4>而樵夫则说强盗在占有真砂之后请求她原谅并希望她能和自己走。真砂未做答复却暗示二人决斗。丈夫由于懦弱拒绝决斗并斥责真砂,强盗也不愿为她冒险。真砂的反唇相讥深深刺痛两个男人的自尊心致使双方决斗。决斗并无精彩之处,二人武艺平平基本沦为扭打,最后强盗在混乱中杀死了武士。
作为凶杀案真相只会有一个,而案件焦点武士之死竟然有四种说法,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四位叙述者中有三位是亲身经历的当事人。是什么原因造成多重叙事下的叙事差异呢?我们知道,每个人观察事物的角度由于主客观的原因都是有限而片面的。但在《罗》中,不可靠的叙述明显是人为主观的,属主观重构叙述,其中的差异主要是叙事者叙述上的主观取舍态度造成的。5叙述者们出于自私,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强调自身道德的合法性而编织谎言掩盖事实,篡改真相重构故事。于是在上面的叙述中,强盗为树立自己武艺高强的好汉形象而撒谎;妻子为强调面对残暴的强盗和冷酷的丈夫,自己一个弱女子的无助和可怜而撒谎;丈夫则为树立自己坚守武士道精神的形象而撒谎。作为最关键的证人--樵夫,他的叙述本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但为掩盖自己偷短刀的行为也对事实进行了主观改动。
多重声音的出现使得作者从叙事中抽身而出把舞台留给每个叙述者,这不仅增加了故事的可读性层次感,也使得每一个叙述者的内心世界被巧妙呈献出来。“这种多重式内聚焦(多重式人物视角)与立体绘画中正面、侧面、背面等角度画某一物体的技法相似,人们将从多种叙述中了解到故事的丰富性和歧义性。”6 通过对比我们发现,上述每个人的陈述都与其他主体意识发生冲突,虽有相似之处却彼此矛盾,整体看来仍不可靠。这不仅使《罗》的真相隐遁起来也导致故事声音始终得不到统一持续处在不稳定之中。在多重叙事之下,叙事不再按时间和因果关系而线性发展,叙事变得复杂化呈现出多线条发展的趋势。因果关系的削弱,时间的混乱,使故事本身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最终连事件的真实经过和真相都不能准确地确定。影片在原著基础上有所改动但关键要素的叙事方式被完整保留下来。
二、《玩的就是心跳》的多重叙事
王朔的作品通常聚焦市井小市民,描写他们的生活与语言,虽笔触常常调侃荒诞却也不乏耐人寻味的哲理。富于创新的叙述和颇具特色的语言都使王朔拥有大批读者。《玩的就是心跳》(以下简称《玩》)是王朔的一部代表作。它借用传统侦探小说模式,以主人公方言因被怀疑是一场谋杀案的凶手而不断追寻自己过去记忆的故事为开端。
警方在方言家中搜到一把长刀,刀上血迹与高阳尸体的一致,同时警方调查到方言十年前回北京工作不到一个月的时候突然一星期不知去向,而方言自己也无法给出合理解释,这一切使得方言是杀人凶手的嫌疑增大。为了寻找证人,方言在朋友们的帮助下回忆到一个关键女人--刘炎。关于这个女人的描述,作者使用了多重叙事手法,使方言得到了李奎东等人不同版本的故事。
第一个是刘炎当年的男友李奎东,由方言现在的朋友刘会元介绍认识。根据他的陈述,刘炎和他因为一场电影相识后发展成恋人。在他的描述里,刘炎长相端庄漂亮气质优雅,是一个饱经风霜精于世故的女人。不过,尽管刘炎待人接物落落大方却总给他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而最让他忍无可忍的是刘炎总是不经意地撒谎,这让李奎东没有安全感并最终分手和现任妻子结婚。他还提到刘炎“样样出色,舞跳得好冰也滑得好。”7
第二个是相貌猥琐的瘸子王匡林,由前面的李奎东介绍认识。根据他的陈述,刘炎是他从一个舞会上捡回来的,说她是北京胡同里最脏的‘喇,说“她爸就是个蹬板车的,她妈是个拣废纸的”,8说她那会经常和一个外号叫“五粮液”的女人混在一起出入各种舞厅。在他的描述里,刘炎品味低下长相一般且嘴里没有实话,总是各国语言胡说一通,是个不折不扣的低俗女子。
第三个是一位中年男人,经李江云介绍认识。据他陈述,刘炎父亲是语言学教授。父亲和母亲在“文化大革命”中自杀身亡后无家可归的刘炎和他一起去了东北兵团,复员后分了份不错的工作,就在大家都觉得熬出了头,她却突然垮了。之后自甘堕落,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出入舞厅抽烟喝酒,说话也变得粗俗。还说她本来天资很高,钢琴跳舞滑冰都很好会几门外语。
读过上面三段的叙述后,读者并未得到期待中的答案。三人各说各话描述的刘炎虽有相似处,但总体看来性格差别很大,身份也不统一。此时作者笔下的刘炎就像是被撕碎的一幅画,每个人的叙述都只是这幅画的一部分碎片,要想清晰完整的整个画面需要凑齐所有碎片。
于是作者在小说末尾安排了第四位叙述者—刘炎 。内容来自方言回忆起一次他和刘炎的彻夜长谈。刘炎的叙述包含了很多信息,下面仅列举与上述三人有关的内容。她谈到自己的父亲是个教授会多国语言,在文化大革命中死去。后来又谈李奎东,说他们相识于一场电影随后恋爱同居。在刘炎看来,李奎东本质是个老实人,却生性多疑,经常像特务一样跟踪她并因此对她动粗。而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李奎东作为“一个小人物竟然也如此热衷捞功名捞地位,费尽心机往上爬”。9后来李结识了某个有一定地位人的“老千金”便与刘炎分手和那位能为他带来实际利益的“老千金”结婚了。
同样是四个人四段叙述,除去相似部分仍有很多地方相互矛盾。造成这种叙述差异的原因既有主观又有客观。首先,与《罗》不同,《玩》中对刘炎的描述时间跨度較大,除了她本人,剩下三人都是接触不同时期的刘炎,都是了解她的现在却不了解她的过去和未来,这就在客观上造成对人物描述的片面化,因为一个人的性格绝不可能一成不变,都会因生活环境和自身原因而改变。其次,每个人的叙述也不可避免掺进了个人主观因素。最明显的便是李奎东掩饰自己因为现任妻子有更好的背景而与刘炎分手,把一切归结于刘炎怪癖的性格和撒谎成性的习惯。
虽然每个人讲的是同一个人的故事,但都不完整不完全可靠,只是从不同层面为完整的画面提供互为补充的信息。读者在读每一个人的描述时都会勾勒出一幅刘炎的形象,但随着不同人物不同角度的叠加,各说各话甚至大相径庭的描述则使刘炎这个方言记不太清的女人的形象和身世变得扑朔迷离。小说最后部分刘炎的出现和自述才算在某种程度上还原了真相。四人讲述的故事并未完全按时间顺序来叙述而是间接穿插在文章各部分中,其中也有方言的梦境。现实与梦境相结合,意识与潜意识相交织,真相与假象相混杂都为多重叙事和多种解释提供了可能。原本并不复杂的故事在多重叙事下变得充满不确定性和开放性。
《玩》尽管套用传统侦探小说的套路和模式,却舍弃它的结局—真相大白。开放式的结尾和多重叙事下的故事提供给读者无尽的思考与想象空间,读者不再单纯地消费故事而是积极地参与其中。以往单纯作为娱乐消费的旨在逃避现实的文学被淡化消解了,而这些效果的达到与多重叙事手法的灵活应用分不开。
三、总结
从以上的对比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罗》和《玩》讲述的都是一个关于谋杀的故事,都在叙述中采用了多重式人物有限视角。区别是《罗》的不同叙述是由于个人的主观因素造成属于主观重构叙述而《玩》则是主客观因素都有,既有叙述者个人喜好的添油加醋也有客观上的不知。虽然两者在造成叙述差异的原因上有所不同,但毫无疑问,多重叙事手法的使用都赋予两个文本更戏剧化的效果和更深层次的涵义。
第一,“各说各话”的叙事手法无疑增加了故事的悬念,使故事变得错综复杂,让读者有种怎么说也说不清的感觉,加强了故事的可读性。
第二,由于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每个叙述者都从主观上对故事进行了自觉不自觉地二次加工,使原本就复杂的事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三,多重视角的叙述使并列的声音在主题意义上互相渗透,更有利于作品主题的阐发。
第四,多重视角的叙述造成文本的不确定性,从而解构了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世界,使文本的内涵无限延伸,在内容和思想上都更进一层。
第五,开放性的文本给予读者多角度解读文本的可能性,也使得在文本中被消解的故事在无限的阐释中得以重构。
参考文献:
[1]雅各布·卢特:徐强 译 申丹 校《小说与电影中的叙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9: 3
[2][3][4] 申丹 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3: 88, 88, 88
[5]杜刚,梁玉敏:多重视角的多重形态--《英雄》《公民凯恩》《罗生门》叙事结构之比较 四川理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12: 65
[6]胡亚敏:《叙事学》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4: 27
[7][8][9]王朔:《玩的就是心跳》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6: 96, 99,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