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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斯林的葬礼》的死亡意识探究

2014-04-29王平袁方

青年文学家 2014年15期
关键词:穆斯林的葬礼悲剧性意象

王平 袁方

摘 要:《穆斯林的葬礼》塑造了一系列丰满的人物形象,描写了民族宗教信仰下的韩子奇和韩新月两代人的人生悲剧,巧妙地安排爱情和死亡情节。死亡使人物陷入痛苦的折磨,小说的悲剧美在生命、死亡、爱情三个层面上得以体现。本文通过分析这部小说中穆斯林家族三代人的死亡情节,探寻月和玉两个核心意象与主人公生命之间的隐喻关系,追问作家的生命体验和对生命的思考,从而挖掘出作品的死亡意识及其深层意蕴。

关键词:霍达;回族文学;月与玉;意象;悲剧性

作者简介:王平:中央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系,2012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北方民族文学,民间文学,比较文学。袁方:中央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2012级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15-00-03

正如海德格尔所说:“死,作为此在的终结,是此在最本身的可能性,它是无所关联的、确知的,而作为其本身不确定的可能性则是不可逾越的。”1死亡是人类共同承担的命运,生的价值和意义决定了人类对待死亡的态度。死亡是生命此在的终点,也是生命升华、延续的起点。“死亡”作为文学中永恒的主题,在浩瀚如林的世界文学作品中屡见不鲜。死亡意识,总的来说是关于死亡的感觉、思维等各种心理活动的总和。包括个体关于死亡的感觉、情感、愿望、意志、思想,同时也包括社会关于死亡的观念、心理及思想体系。2人类的死亡意识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随着物质条件的提升和生活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变化。不同生态环境下生活的人们,其死亡意识具有一定的地缘性。很多优秀作家试图通过对死亡意识的阐释,把人类的情感通过作品中的死亡情节表达出来,以启发读者对人生进行积极的思考。同时,死亡意识在作品中的悲剧意义,也吸引着读者去感受作品的深层内涵。关注死亡的对立面是对生命的尊重,死亡在作家的创作中获得了丰富的审美效应和深刻的思想内涵。回族文学也通常通过死亡意象进行关于生命的哲学或美学思考。对死亡的认识是对生活生命的启示,生与死相互對照阐发着。3在小说《穆斯林的葬礼》创作之时,霍达,这个张扬生命价值、追求理想生命形式的作家,把视角转向了神秘的领域——死亡。

一、死亡情节——死亡意识的镜像

在《穆斯林的葬礼》中,随着故事情节的不断演进,死亡意识在作家的笔下流露出来。通过穆斯林家族三代人三次主要的死亡描写和回民神圣而又复杂的葬礼仪式,小说进入了一种悲美、肃穆、庄严的境界。

首先是奇珍斋主梁亦清之死。他的故事是小说发展的初始和引爆点。霍达坦言写作《穆斯林的葬礼》的初衷是“作为回回民族的一个成员,我有责任让更多的人了解我的民族。”4与此相通,梁亦清接下那幅《郑和航海图》也是因为对本民族强烈的民族认同感、自豪感和责任感。“不,我应这活儿,一不是为了保住奇珍斋的招牌逞能;二不是贪图他给的这个价钱。让我横下这条心的,就是因为三保太监郑和是个穆斯林,是咱们回回!”;“还有这位郑和,都是跟咱们一条血脉的回回!人,不能忘了祖先啊,冲他们,我也得豁上这条老命,做出宝船。”5三年来,梁亦清“把活儿当做自个儿的命,自个儿的心,把命和心都放在活儿上”。经过师徒二人的精心雕琢,宝船终于到了画龙点睛的阶段。然而遗憾的是,宝船的制作到了最为攻坚的时候,却遭到了灭顶之灾,一臂断裂,前功尽弃。“当梁亦清那双眼睛接触到宝船时,他的一双晶亮的瞳孔立即像燃烧的流星,迸射出爆裂的光焰,随即熄灭了……”6他倒在水凳儿上再没起来,带着难以形容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他的生命与他的宝船在一瞬间消亡了。梁亦清出师未捷身先死,人已离去,留下的却是已毁的宝船。其次是韩子奇的死。他的一生可谓是悲且奇的一生,从他踏入梁亦清家的那一刻开始,玉就成为韩子奇生命的重心、乃至全部,也注定了他为玉而生、为玉而死的命运。为了玉,他忍辱偷生,学习英语;为了玉,他去了解政治,了解交易;为了玉,他漂洋过海,险些客死异国他乡;为了玉,他更是抛弃了自己的爱情、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为了玉,他甚至隐藏他的汉人身份,生活了一辈子。经历重重,他终于成为了“玉王”。女儿新月的病情和死亡给了韩子奇严重的打击,红卫兵对韩子奇所有藏品的洗劫,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一击。他一病不起,玉是他的命。再次是新月的死。虽然她不曾知晓自己尴尬的出生,但是,从小受到爸爸和哥哥细心呵护。她争强好胜,如愿以偿考上北京大学,满怀信心地要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做到全班第一。她将满腔热血投入到翻译事业,并与志趣相投的楚雁潮老师产生了爱情。在爱情上,她认同“平等、真诚的爱情”,宣称“我只认为爱是自发的、天然的、无条件的、神圣不可侵犯的”。与爷爷和父亲将自己的生命与信仰奉献给玉不同,是风湿性心脏瓣膜病剥夺了她年轻的生命。韩新月第一次发病之后,为了在哥哥的婚礼上做点事,她操劳过度,导致腮腺炎复发,病情加重。在医院,楚雁潮向她表白,两人坠入爱河,愉快、轻松的心情使她的病情得到缓解。在父亲的书房里,韩新月偶然发现爸爸在《内科概论》这本书,书上的标记让她如梦初醒,她的病已经无法实施手术,她轰然陷入绝望的深渊。楚雁潮的爱鼓励着、支撑着她从病魔中站起来。养母梁君璧无情地反对她与楚老师的爱情,加之新月得知自己亲生母亲之后百感交集的心情,她的心境大变,身体日益不支,不但手术无法实施,而且导致了她的失明。她的体力没能支撑她等到想见的人,在大雪纷飞的清晨,她带着病痛、留恋离开了她的亲人。7

在作品中,死亡与葬礼双生,也与爱情、宗教信仰纠缠在一起。正如小说中描述那样,“人们哪,不可动摇的是心中的信仰,各自为着神圣的信仰而献身,走向生命的归宿。”

二、玉和月——死亡意识的隐喻

德国历史学家斯宾格勒指出:“死亡,是每一个诞生在光线中的人的共同命运。”死亡来自生命内部,内在地与生存交织在一起。在任何一个生命时刻,我们都在走向死亡。因此,死亡与生命是同一个存在过程的两个方面。8生命意识与死亡意识相连、相通。在《穆斯林的葬礼》中,作者对结构布局独具匠心,采用时空交错、双线并行的叙事结构。全书从序曲至尾声共十五章,每章的名称以“月”与“玉”字开头,第二个字不仅是每章的主题,也与主人公的生命形成一种隐喻关系。作品把死亡意识转换成审美的艺术意象和意境,并按照作家的思维方式和情感逻辑去阐释和表现。“月”与“玉”这两个意象在文中随处可见,它们既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也是穆斯林文化的象征,亦代表两个年代的更替。从章节名称我们就可以看出时代的轨迹和生命的过程,感受到作品本身所具有的蓬勃的生命力。在《穆斯林的葬礼》中,霍达放弃了以往大型题材的叙述方式,对艺术结构进行了新的尝试,成功地建立了一种流动的、有生命的叙述模式。9

小说中以“玉”字命名的篇章,主要描写“博雅”宅第一代人和第二代人的生活状况和人生追求;以“月”字命名的篇章,则以第三代人的爱情悲剧和不可逃脱的命运为叙事对象。《穆斯林的葬礼》中以“玉”为名的章节包括“玉魔、玉殇、玉缘、玉王、玉游、玉劫、玉归、玉别”,这条叙事线索是“玉”史的再现,也是爱玉之人为玉生、为玉死的故事,是“一首男人的挽歌”的象征表现。10玉的意象贯穿全文,作者的情感和文本的叙述赋予“玉”以生命张力,使人物的生命形成一条玉的长河。

“千年古都,古都千年,也是一部玉的历史。”11易卜拉欣的眼前出现了一条玉的长河,成千上万的能工巧匠默默磨啊,磨啊,磨白了头发,磨尽了心血和生命,磨出了光彩夺目的人间珠宝。现在璧儿“巴巴的巴巴”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亲手磨出的宝贝还在,他精湛的技艺还在,他的后人——璧儿的父亲还在,这条玉的长河仍然永不停息地流淌……”12

“我不能失去一切!玉,是我的生命……”作品中的玉是生命的隐喻,玉所遭遇的一切象征着主人公生命的状态。用“玉碎人亡”描述梁亦清的去世,暗含了他此在生命和琢玉事业的结结。韩子奇的生命在“玉”的消亡中走到了尽头,没有了玉,他的生命便失去延续下去的意义。

如果“玉”以男人视角来讲述他们的生命形式,“月”则以女性视角来反映她们的命运。“月冷、月明、月晦、月情、月恋、月落”以新月为中心人物,而小说始末的“月梦”和“月魂”则以新月的生身母亲为中心进行叙事。新月出生时,天上挂着一弯新月,她的名字由此而来。月,在文中是纯洁、善良与希望的象征。天上的新月发出幽幽、淡淡的月辉,隐喻着新月感伤、苦难的一生。月的阴晴圆缺象征着新月一生的悲欢离合。同时,作为信仰之“月”的宗教意义层,其内蕴的人生苦短、族裔历史苦难、信仰之坚等均成为月亮之意蕴层面的昭示。13月与玉相互交织、互相映衬,形成意象组合,彰显出一种高雅、真洁、幽深的生命意识。

三、对生命的思考——死亡意识的立意

“悲剧认定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死亡是什么时候来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在死亡面前做些什么。”14在《穆斯林的葬礼》中,梁亦清以生命刻宝船,在玉碎人殁之际,品德与灵魂在生命完结的一刹那闪耀了最璀璨的生命光辉;韩子奇感召先师的精神力量,他为玉而生,为玉而死,一生在“玉河”中搏击人生的风浪,他向人们昭示出生命的价值和生命意蕴;死期逼近,韩新月不向命运低头,鲁迅的《起死》和欧·亨利的《热爱生命》给了她抗争的勇气和信念,她在短暂的一生中,堅韧而执着地追求生命的价值,给人们一曲热爱生命之歌。他们的生命和精神诚如霍达所言:“我觉得人生应该做那样的人,即使一生中全是悲剧,悲剧,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毕竟完成了并非人人都能完成的对自己的心灵的冶炼过程,他毕竟经历了并非人人都能经历的高洁、纯净的意境。人应该是这样一个大写的‘人。”

回族关于死亡的用语最多的是“无常、归真、口唤”,这些词本身包含了深刻的哲学思考。死的高贵源于生的高贵,理解了生也就理解了死。15霍达认为“人生的真谛,就是人活一世,活得值!”她说:“每个人的脑袋上都有一个不可知的幽灵在徘徊:命运。命运主宰着人生,或直上青云,或坠入深渊。对命运俯首帖耳、任其摆布,一辈子等于白活;而敢于和命运较量的,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七疮八孔、粉身碎骨,也算活得值!”16梁亦清用生命刻下宝船,韩子奇坚定一生为玉的信念,老姑妈以生命守护诺言,韩新月悲情短暂却与命运奋力相抗的一生,他们活得值!他们“懂得了人生艰难,但生命竟可贵。”参悟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生与死便摆脱了紧张的对立关系而呈现出一种释怀、一种亲切的依存。梁亦清离开人世之前,告诫徒弟“人寿有限,‘无常到来,万事皆空;可你留下的活儿,它还活在人间。”作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宗教义理内化为梁君壁的生命意识和生活态度,幼年时,苦难与父亲的死亡降临时,她表现得异常坚强、勇敢。人到中年,当丈夫面临死亡,心中充满恐惧之时,她用宁静的内心给他安慰。韩新月离开的时候,既无爷爷的遗憾,更无爸爸的恐惧,她是带着纯美的希望而去的。

“一代又一代人的死,都不是重复的,不是毫无意义的,民族的希望,正在于不断的追求之中,子孙后代终究会明白:人,应当怎样活着!”17

四、结语

对于生命的思考和死亡的探寻出现在许多族裔文学作品中,回族文学作品也不例外。在审美建构上,原乡意识、死亡意识、底层意识成为回族文学美学内涵的核心构成。18死亡意识是小说《穆斯林的葬礼》美学内涵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其悲剧意蕴的底色。本文在综合分析小说中的死亡描写及其隐喻的基础上,挖掘隐藏的作家的死亡意识,体味她对生命的深层次思考。死是生得另一种存在状态,正视死亡才能更加懂得生命。对死亡和死亡意识的理解,是从另一个侧面对生命进行审视的过程。

注释:

[1][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等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258~ 259.

[2]张连桥.《边城》和《雪国》的死亡意识比较[J]. 贵州教育学院学报,2008,08:64-66.

[3][15]苏文宝.受难与救赎原型视野下的回族美学思想,2013,06:58-64.

[4]田野. 甘苦寸心知——访回族女作家霍达[J]. 回族文学,2006,01:75-78.

[5]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第50-51页,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

[6]同上,第67页。

[7]同上,第42页。

[8]胡晨鹭.霍达小说悲剧意识论[D].华侨大学,2007.

[9]张亚莎.论霍达小说中“生命的形式”[J]. 广西教育学院报,2011,03:46-50.

[10]董秀芳.《穆斯林的葬礼》的意境探寻[J].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6,04:97-104.

[11]同5,第7页。

[12]同上,第18页。

[13][18]海晓红. 继承与调适:儒、伊文化交融中的回族月亮美学[J]. 民族文学研究,2013,06:51-57.

[14]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张隆溪译,人民出版社,1987:207

[16]霍达.红尘(小说集自序)[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

[17]霍达.咀嚼悲剧[J]. 民族文学,1991(08).

参考文献:

[1]董秀芳.《穆斯林的葬礼》的意境探寻[J].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1996,04:97-104.

[2][德]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等译. 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海晓红. 继承与调适:儒、伊文化交融中的回族月亮美学[J]. 民族文学研究, 2013,06:51-57

[3]胡晨鹭:霍达小说悲剧意识论[D].华侨大学,2007年版。

[4]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

[5]霍达:红尘(小说集自序)[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8年版。

[6]霍达.咀嚼悲剧[J]. 民族文学, 1991(08)

[7]苏文宝.受难与救赎原型视野下的回族美学思想[J].民族文学研究,2013,06:58-64.

[8]田野. 甘苦寸心知——访回族女作家霍达[J]. 回族文学, 2006,01:75-78.

[9]张连桥.《边城》和《雪国》的死亡意识比较[J]. 贵州教育学院学报, 2008,08:64-66.

[10]张亚莎.论霍达小说中“生命的形式”[J]. 广西教育学院报, 2011,03:46-50.

[11]朱光潜:悲剧心理学[M],张隆溪译,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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