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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凋零

2014-04-29李雍

四川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永德春花

李雍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万里无云,地里的高粱杆儿纹丝不动,屋旁的南瓜叶像掉了撑杆的伞,毫无生气地耷拉着,桐梓树上的蝉鸣却是一声高过一声。余春花从队里收工回家后,端着自己和男人昨天晚上换下的衣服往溪沟里走去。

这是由两道山梁夹着形成的一条深沟,沟底较高的一侧顺着山脚形成了一里见长的平地,七八户侯姓人家住在这里,小地名叫做侯家碥。沟底较深的一侧躺着一条条一弯弯绿中泛黄的稻田。一条涓涓溪流从山涧流出,终年不断。根据人们的需要,它可灌溉稻田,也可径直从稻田边流入沟口的堰塘。堰塘旁边坐落着一个住着十多户人家的侯家大院子。这条沟就叫做侯家沟。溪流流经一个叫鹰嘴岩的悬崖下面,巨大的鹰嘴恰好遮住了溪流中唯一的一个深潭——鹰嘴潭。这里整天不晒太阳,凉风习习,形成一个与外面的酷暑截然不同的清凉世界。夏天,侯家碥的女人喜欢来这里洗衣服,潭边几块大石头被她们搓得泛白。

余春花很快来到这里。她取下草帽,擦了把汗,放下洗衣盆,赤脚浸到透凉的溪水里,一股凉意顿时沁入心脾。呀——余春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里确实是一个消暑的好地方。它不仅消退了暑热,也消除了烦恼,至少眼下是如此。

余春花,个头高挑,阴丹布的上衣把她包裹得凹凸有致,体态丰腴,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妇的万种风情,是侯家沟少有的漂亮女人。她见人三分笑,快人快语,有点泼辣,但待人得体,从不跟人过不去。她的人缘很好。先是一些长辈唤她的时候省去了姓,直接叫她春花,后来男女老少竟一律这样称呼她,她的姓实实在在成了多余。

近来春花的眼神中时常闪过几许飘忽不定的东西。嫁到侯家碥两年了,男人侯全对她还算不错,基本上没有打骂过她。该知足了。她的婚姻和大多数农村女人一样,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此她也没有太多的奢望。近来,男人和婆母为她的肚皮始终没有动静开始在嘀咕了。男人也够辛苦的,为了能种下一男半女,夜里时常都在埋头苦干。越来越缺乏情趣,越来越缺乏愉悦,有时甚至整个过程没有一句话,剩下的只是“哈哧哈哧”一通力气活,很多时候春花不仅毫无快感,而且苦不堪言。

春花走着神,但并不耽误手上的活,依然麻利地搓洗着,很快就要完工了。这时,沟里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原来是收工后邀约来这里泡凉的四五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男人遇到女人,尤其是年轻女人,免不了要涮坛子(乡人称开玩笑为涮坛子)。春花也不示弱,当下唇枪舌剑,谁也讨不了便宜。男人们边说边脱掉上衣入水,有女人在场,裤子是不能脱的,因为那时的农村男人是不大兴穿内裤的,一脱就光了。

癞子侯秋阳对春花说:“你把眼睛闭上,老子要脱裤子了!”

春花反口相讥:“稀奇有个老母虫,老娘多没见过!”

“你见过?你什么时候见过?见过还说是老母虫!不信去你地里摘一根种黄瓜来,我们比比试试?”

“是啊,谁不知你上下两头一个样!”

“说你妈那起码子!老子给你……”侯秋阳有些恼怒了,春花的话是暗指侯秋阳头上无毛。

春花犯忌了。农村人有时的规矩是很讲究的,一般不允许拿别人的生理缺陷涮坛子。春花也意识到有些过火了,她硬着头皮以进为退:“男子八叉的,说句笑话你还想发牯不成?”

其余几人连忙与春花涮起坛子,把话题岔开。好在侯秋阳并不十分在乎这种过火的玩笑。另外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春花的姿色早就引发了侯秋阳的某种欲望,只是他太过邋遢,想必春花是懒得理他的,但他在私秘的臆想里,他已经和春花颠鸾倒凤不下百次了。侯秋阳想亲近春花,当然不会为句玩笑话和她闹僵。

侯秋阳趁机向春花戽了一捧水。春花也舀了一盆水,顺势泼了出去。侯秋阳和其他几个人头上身上都沾了水。一场水仗引发了。几个男人倒无所谓,本来就是来泡凉的,巴不得有人泼水。春花则不同了,几个回合下来,浑身被浇得透湿,衣服紧贴皮肤,挺拔的胸脯毫不隐讳地显露出来。几个男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看见几个男人的眼神,春花显得有些尴尬,抱着胸脯转过身去。侯秋阳意犹未尽,不禁使坏,猛然上前将春花拖入潭中。潭深虽只齐胸,可一个不会浮水的女人到了这个深度是站不稳的。眼看春花就要倒下,旁边的刘永德连忙上前一把托住。看到便宜被刘永德捡了,侯秋阳心有不甘,还是趁乱在春花的胸脯上摸了一把。

大家看见侯秋阳的小动作,估计这下春花肯定要发毛了。可是出乎意料,春花并没有发毛。她从水里爬起来,轻描淡写地骂了几句,面带羞涩,毫无来由地白了刘永德一眼,匆匆收拾了一下,穿着一身滴水的衣服走了。几个男人继续泡了一阵也各自散了。

春花走在田埂上,虽然身上透湿,心里却涌来一股惬意。刚才在水中的嬉闹,触发了她体内的某根神经。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渴望——渴望男人的抚摸,渴望男人的冲撞。这就怪了,已经对丈夫每天在自己身上辛苦耕耘产生极度厌倦的她,怎么这会儿又如此渴望男人的蹂躏呢?春花自己似乎也想不明白。其实,她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敢想明白。

刚才在水里被人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而没发作,在别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而春花内心深处,却是希望有人来占便宜,只不过这人不是侯秋阳,而是刘永德。她以为水里那一摸,是刘永德所为。

刘永德是生产队队长,当过兵,识得字,个头伟岸,相貌堂堂。整个夏天一件背心不离身,脱下背心后,身上的肌肉黑白分明:被遮住的肌肤雪白,曝晒在太阳底下的膀子黑里透红,活生生的。

乡人劳动时爱讲笑话,笑话几乎没有不带荤的,刘永德的笑话自然也带荤,但他的笑话荤得幽默,荤得合理,并且常常将笑话中的角色冠以真名,往往是讲者一本正经,听者回过味来方哄然大笑。

一次歇气的时候,有些人玩起了猜字谜的把戏。刘永德前去凑热闹:“我仰面八叉睡起是个什么字?”

“大!”众人皆知。

“不对。”

有人心想,你胯下不是还有一坨吗,这难得倒谁——“太!”

“不对。”

“……”众人无语。

“太,你们太小看我了,那是——木!”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爆发了一阵笑声。那天春花也在旁边,听了他们的对话,却不明白他们笑什么。她有些好奇,用手指捅了捅身边的陈三嫂:“他们笑啥子?”

陈三嫂回头看了看一脸茫然的春花,笑了笑:“傻婆娘,你上过几天识字班,晓得太字木字怎么写的吗?”

“晓得。”

“那还不明白,太字下面是一个点,木字下面是一根棍,哪个厉害?”

这下春花明白过来了,转过身去,弯着腰偷着笑。陈三嫂偏不放过她,一把扳过她的肩头,一脸坏笑地轻声说:“眼红了吗?哪天放倒刘队长,看他那东西比你男人那东西长多少粗多少!”

“你个死婆娘!”春花朝着陈三嫂那一身肥肉又掐又捏。

也就是从那时起,一有机会,春花总是爱往刘队长身边钻,听他讲笑话,听他讲当兵时的事,听他讲她听过的和没听过的事。只要是他讲的话,不管是什么她都爱听。她对刘队长本没有非分之想,只是心仪而已。

如今不同了。水中那一摸唤醒了蛰伏在她胸中的魔鬼。她有想法了,她和刘永德之间应该发生点什么。从此,她看刘永德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不再那么单纯,那里面有热情,有娇嗔,有挑逗,有哀怨,意味绵长。这一切刘永德却浑然不知。春花那一个恨哪——刘永德,你个死木脑壳!

机会终于被春花抓住了。那天春花去走亲戚,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与从大队开会回来的刘永德相遇。相互打过招呼。刘永德很诧异:这婆娘今天是怎么回事——像大姑娘一般害起羞来了?春花看刘永德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喊“刘队长……”欲言又止。

忸怩了半天,终于横下一条心:“那天——你——你摸——摸人家哪里了——”后面的话几乎成了耳语。

“摸——摸什么摸?”刘永德完全糊涂了。

“啥子?摸了不认账,还是男人吗?那天在鹰嘴潭——”春花有些生气了。

“喔,我好心扶了你一把,那也叫摸?”

“哎呀,哪是说的那嘛,我是说在我胸门口那一下!”春花还是有些羞涩。

“天啦,活天的冤枉!那是侯秋阳摸的呀,你怎么赖到我的头上!”

“真的吗?!”轮到春花瞪大眼睛了。

“那还有假?不信,你去问蔫丝瓜他们几个。”

从刘永德的神态看,不像撒谎。哎呀,春花兀自羞红了脸:原来不是他呀,这不羞死先人了!

刘永德看春花有些下不了台,顺便开了一句玩笑,想轻松一下气氛:“怕啥嘛,又摸不蚀!”

“滚你的!老娘也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摸的。那天要是晓得是癞侯子摸的,看老娘不把他那两颗米米捏爆!”春花狠声说道。

天!刘永德楞住了:这不等于明确告诉他,春花是允许自己摸的吗?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女人居然对自己有意思。

一时无语,万籁俱寂,两个人的心跳声几乎都能听到。

刘永德敌不住春花那火辣辣的目光,选择了退避,转过身去,飞也似地逃走了。春花虽然没有达到目的,但她把话几乎挑明了,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随后的一段时间里,春花加强了对刘永德的攻势。攻势的手段主要是眉目传情和言语挑逗。言语挑逗很难有机会,在外人面前,她不敢有半点放肆,因此最多的是眉目传情。然而,这种攻势也难以奏效——刘永德不给她机会。安排农活是队长的职责,刘永德总能使春花在干活时不与自己在一起,即使在生产队开会或评工分这样大家都参加的场合,刘永德也不看春花一眼,使她的眉目传不了情。春花的攻势几乎彻底失败。

刘永德不是铁石心肠。面对那脉脉含情的目光,他慌过神,看着那婀娜妙曼的身姿,他动过心。但是,他不敢有非分之想:一者,他有家室,他不能背叛她(他)们。二者,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不能对不起侯全。更重要的是第三方面,他不能坏了名声——自己的名声和家族的名声。乡里人是很看重名声的。人们把偷情和盗窃看着是罪不可赦的恶行。一人犯了事,父母妻儿都跟着抬不起头,何况自己还是堂堂一队之长。因此,刘永德不敢越雷池一步。

眼看自己的一番痴情如竹篮打水,春花心里充满了痛苦。多少个夜晚,丈夫从她麻木的躯体上收工后,她辗转反侧,通夜不眠。泪水湿透了她的半边枕头,她只能无声地流泪!白天出工时,她郁郁寡欢,回家面对婆婆时,她又要强装笑颜。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罢,我要与他作一个了断!春花横下心来,欲作最后一搏。

这天,她瞅准刘永德去大队开会,背了背篼去刘永德返回的路上割草。这回让春花等着了。狭路相逢,刘永德躲不过去了。两人站住,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春花期期艾艾,满是哀怨的目光中噙着泪花:“我就那么讨人嫌吗?你看都不看我一眼……”

刘永德诚恳地说:“春花妹子,你不讨人嫌,是我不能喜欢你……你我今生无缘,等来生吧……”说着说着,眼中也是星光点点。

话说到这个份上,春花知道已无望头了,不禁悲从心来,泪流满面,哽咽着说:“我……我不……不是个贱女人,你不要……不要轻看我……”

“我绝不会轻看你,你是个好女人,好好和侯全过吧,等有了一男半女,你们慢慢就会舒坦起来。”

良久,春花抬起头来,轻声地也是尽量平静地对刘永德说:“你先走吧,我还要割背草。”刘永德站了一会儿,转身默默地离开了。

从夏到秋,秋去冬至。经过几个月的消磨,春花的伤痛终于抚平,心情复归平静。

这时,发生了一件大事——四清运动开始了。工作队进驻大队,一进村,就是各种会议,夜校也办起来了。复归平静的春花心里又起了波澜。春花对那些会议没有兴趣,但不参加要扣工分,对进夜校识几个字还是很用心的。侯秋阳上夜校也很积极,但他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还不兴想想、望望天鹅肉?开初,春花对总是往自己身边挤的癞猴子很反感。癞猴子全不顾春花的白眼,像一坨糍粑紧紧地粘住她。无奈,春花管不了,只是不搭理他。

慢慢地,侯秋阳好像不是一只癞蛤蟆了。在访贫问苦时,工作队发现他出身孤儿,自然属于苦大仇深,就培养为积极分子;在积极分子学习班里,他敢于揭露问题,自然也让工作队另眼相看。出头露面的时间多了,侯秋阳的衣着也悄然发生变化,先是腰间的稻草绳换成了帆布带。救济款下来后,他没像以往那样大吃大喝,而是给自己整了一件中山服和一顶蓝布帽。他认为自己也算得一个人物了,往春花身边凑得更勤了,也更有底气了。

应了那句老话,烈女怕赖皮。几个月下来,春花的心慢慢地松动了。对癞猴子,由极度反感到可以忍受,再到可以接受。那一身刺鼻的汗味也不那么难闻了,到后来一闻到那汗味,竟然不知不觉和自己男人比较起来。再到后来,那汗味竟成了极具诱惑力的东西。在夜校里,侯秋阳的胳膊肘子开始寻找机会朝春花挨挨擦擦。春花抵挡了一阵,奈何不得那种厚脸皮的执着劲,也就半推半就,任其所为了。

开春后的一个晚上,侯秋阳和春花坐在夜校的最后一排,这一排恰好只有他们两人,前面还有一根柱子挡住。在挨挨擦擦中,春花被侯秋阳摸上了胸脯。她没有动,任那魔爪揉捏,她的心跳加速,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些潮湿了。顾忌前面的人随时会回头,侯秋阳虽爱不释手,但又不得不放手,春花却感到一阵失落。

不久,侯秋阳当上了生产队的贫协主席。

一天夜里,春花按事前的约定,借故提前离开夜校,甩掉同路人,钻进一个僻静的油菜田里,和早已等在那里的侯秋阳滚在一起。第一次和丈夫以外的男人亲热,春花既充满紧张又充满渴望。今晚是侯秋阳第三次约自己,前两次都事到临头又退缩了。刚才在夜校时也一直磨磨蹭蹭,眼看就要下学了,再不离开,今晚又没机会了,春花心一横,终于迈出了这一步。

油菜花馥郁的香气伴着那急促有力的冲撞,直沁脑门,春花心中仅存的那一丝负罪感和羞涩很快化为乌有,已然灵魂出窍,神游苍穹。强烈的快感迅速地俘获了她的躯体,也迅速地吞噬着她的灵魂。这种快感是和自己男人在一起不曾有过的。这种快感强烈得足以使她挣脱道德伦理的束缚。

第二天早上出工时,油菜花香扑面而来,春花想起了昨晚的事,不禁羞红了脸。然而,羞涩是短暂的,通体的愉悦却是胀得满满的。春去春又来,春花以往从没觉得春天是这样美好。正在扬花的麦穗上偶尔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露珠。金灿灿的油菜花开得正繁,在朝阳的照射下格外耀眼,早起的蜜蜂在花间飞来窜去,一片嗡嗡声。田边地角,间或伫立着一丛丛一株株盛开着鲜花的桃树梨树,粉的白的,争奇斗艳。连那很不起眼的胡豆花也尽力伸展着自己小小的身姿,欲为这春光添一份色彩。各种春花竞相开放,沁人心脾的芬芳弥漫在略带潮湿的空气中,组成春天独有的气息。以往怎么就没发现这些呢?这大好的春光差点就被辜负了!春花为自己感到庆幸。自己这朵春花也该好生开一回了。

很快到了秋冬时节。此时中国大地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大革命的影响波及到了各个角落。但再革命总是要吃饭的,总是需要粮食的,因此农活是误不得的。乡人的这般见识使队里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春花的爱情还是有滋有味地悄悄进行着。

又是一个春天,又是一块油菜田里,依然演绎着两人的激情,只是时间由上次的晚上换成了现在的中午。上午收工后,春花到沟里的油菜田里扯猪草,侯秋阳远远地发现了,心里一阵激动,差不多有半个月没近春花的身了,看看四下无人,实在按捺不住,便悄悄靠过去。等到了跟前,春花才发现:癞猴子,你胆子也太大了!然而,同样强烈的欲求使她很快放弃了挣扎,软软地倒在田沟里。

也是合当有事。这天侯全的幺婶牙齿痛,他幺叔侯家森到田边去扯一种名叫过路黄的野草为妻子熬水喝,鬼使神差窜到油菜田里看到了这一幕。侯家森是出了名的涵养好,从不争强好胜。他没有声张,惊鸿一瞥后,便悄悄退了出来。农村人认为遇到这种事不吉利,唯恐避之不及,何况年过半百的叔老人公又如何在这样的场合下面对侄儿媳妇。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不是这场戏的唯一观众。

侯家森匆匆赶回家,把这事对妻子说了。两口子十分生气。大嫂早寡,好不容易把侯全这个独苗苗盘大成了家,想不到却碰到这种倒霉事,真是奇耻大辱啊!两口子立即去大嫂屋里将此事告诉了侯全母子。二人哪听得了这事,当即气昏了头,侯全拖过一把砍刀就要往沟里跑。

侯家森一把抓住侯全,说道:“这阵人家早走了!再说,你打得过癞猴子吗?”

侯全气鼓鼓地说道:“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我问你,你还要不要这个婆娘?”

“不要!”

“说老实话!”

“……”对春花,侯全还是心有不舍。

“想要这个婆娘,就不要到处吼。各自把婆娘管好!狠狠地打一顿是免不了的。一定要打痛!一定要打服!打得她与癞猴子断绝来往,打得她回心转意!千万莫舍不得打!你要早舍得打,哪会有今天的事!”说完这段“打字经”,再安抚了一下大嫂,侯家森两口子就回屋了。

不久,春花面若桃花,背了满满一背猪草回来了。进得屋来,才发觉不对劲,家里还是冷锅冷灶,婆母背着脸坐在凳子上。还没待她开口,侯全从里屋出来,径直走到她的面前,抬手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春花的双颊顿时落下两个手印。

“你……”春花懵了,捂着脸,睁大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他妈的贱婆娘,你背着老子做了些啥子?!今天不跟老子说清楚,看老子不捶死你!”侯全压低嗓门狠狠地骂道,跟着两拳打在春花的背上。

春花心中一紧,有些明白了,到底还是露了行迹!但她不知男人究竟知道多少,还外强中干、不甘示弱地撕扯着侯全:“你说!你说!我做了啥子,老娘也不是给你随便打的……”

“你个卖X婆娘还嘴硬!你刚才在沟里油菜田里做的啥子?”侯全一语道破,跟着两个嘴巴子又甩了过去。

一直在旁边气鼓鼓的婆婆这时也数落道:“好不要脸啰,羞死先人哟……这是哪辈子做了过惘事哟……”边说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春花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崩溃了。呜呜地哭着跑进卧房,一头栽倒在床上,不住地哭着。对她眼前来说,惟有哭了,此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

这天下午,侯全一家没有人出工,只听骂声不断,哭声不断。在侯家碥,各家的房子紧挨着一字排开。侯全一家在最边上,幺叔挨着侯全把其他几家隔开了。因何事打架、吵架,侯家碥的人并不清楚。但是,从没打过女人的侯全今天如此发威,使人们也猜到了几分。其实,这种事掩藏得再好也是要露行迹的。自去年秋冬时节起,侯秋阳与春花的事就开始在队里风传,只有侯全一家还蒙在鼓里。

任凭侯全如何打如何骂,春花总不答话,也不还手,只是蒙着被子一个劲儿地哭,一会儿嚎哭,一会儿抽泣。她也感到愧疚,对不起侯全一家:婆母贤惠,男人厚道,在别人的眼里,她命生得好。刚结婚那两年,她自己也是很满足的。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不该经不住癞猴子的勾引。天哪,今后脸往哪里搁呀!但是,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是自己的男人从来不曾给予过的呀……春花实在不知怎么办了,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万念俱灰。

一阵盛怒过后,侯全手脚打软了,口舌骂干了,见女人一直不停地哭泣,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第一次打女人,而且下手这样狠,侯全也是于心不忍,但是一想到已经戴在头上的绿帽子,又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砍了奸夫淫妇!一直到天黑,春花的哭泣还不收口,侯全只得去隔壁请幺叔过来弹压。

侯家森阴沉着脸走到侄儿媳妇床前,哼了一声,低沉而威严地喝道:“做下这等事,还有脸哭!”

春花的哭声慢慢地小了,最后变成了长一声短一声的抽泣。

侯家森见势也放缓了口气:“你犯的错很严重,侯全打你几下也在情理之中,最冤屈的该是侯全。从你过门以后到今天以前,侯全没打过你没骂过你,你妈更是善待你。你好生摸到良心想一想。”侯家森停顿了一下,语气更显委婉:“侄媳妇,你犯了再大的错,只要诚心悔过,重新为人,我们家还是容得下你,绝不为难你,家丑不可外扬啊!何去何从,你考虑考虑吧。现在不许再哭闹了,各自安顿下来,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幺叔走了以后,春花不哭了,但也不说话,侯全拿她没办法,只当她无脸说话,自不理会,各自歇了。春花听婆母也睡下了,方起身去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咕噜咕噜喝下,脸脚也不洗,又倒头躺下。春花辗转反侧,哪里还得安生!刚才幺叔的一番话入情入理,再听不进去也真不叫人了。可是……心有不甘哪!……唉……算了,只当自己是吃素的,不沾荤就活不下去?!下定决心,也就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早饭时,春花起床了,仍不说一句话,但也帮婆母端碗抹桌子。见媳妇的双眼肿得像桃子,脸上的红印也没消退,婆母就叫她不出工,在家歇息。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接下来春花出工时,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她另眼相看,那眼光中有狐疑,有惊诧,更多的是鄙夷。原来,那天油菜田里上演春戏时,陈三嫂正在坡坎上一棵低矮茂盛的桐梓树下割草,余侯二人都没看见她,相反,她却将二人的野合看得一清二楚。当天下午,此事就在女流中传开了,随后的一天,全队的人几乎都知道了。侯秋阳也不例外,自然十分恼火。晚上,侯秋阳的女人刚在男人面前嘀咕一句,就见男人的眼睛一瞪,立刻不做声了。

侯全又开始了对春花的打骂。这此后的打骂,不单单是愤怒,还有男人的脸面。他没想到的是,这些打骂,把春花心里的悔意全打跑了,从此家庭战争连绵不绝。

侯全的母亲找到队长哭诉。队长还是刘永德。他去侯全家,先是劝侯全:不要再打了,打能解决什么问题?你们还过不过?身体打出问题了,还不是你的事!打人是犯法的你不懂?想去坐班房吗?再看春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鬼哭狼嚎,满脸鼻涕口水,活脱脱一个不要脸面的泼妇,昔日那个逢人嫣然一笑、风情万种、令人心旌摇曳的样子荡然无存。刘永德无端地心中一痛,只有相劝:你这是何苦嘛,轻贱自己就没有人说你了?事到如今,你不要管人家说什么,关键是你们还得好好过下去。侯全不打了,你也莫闹了。现在要做的是,洗脸、梳头、换衣、吃饭,再好好睡一觉,然后重新开始。临了,春花满是幽怨地看了刘永德一眼。刘永德心里透亮,当初自己要是动了心,结局又会好到哪里去?

刘永德又去找侯秋阳。他知道这毫无用处,但他就想当面骂他一顿。

侯秋阳本来抱定死不认账的,但在刘永德面前,他始终处于劣势,很快就败下阵来,不得不认账。说着说着,竟眉飞色舞起来:“……那一对软活的奶子,那一身细滑的嫩肉,那一挨就出水的附肬包子,才安灯儿逸哟……换了是你,你稳得起?”

刘永德怒骂:“老子要是稳不起,还有你龟儿子的份儿?!什么时候了,你狗日的想到的还是人家的身子!你就没想过人家怎样活?”

“我有啥法?我总不能去帮她打侯全一顿哪……”

“这倒也是……”刘永德沉吟片刻后,“你就没有想过下一步怎么办?比如说,怎样对春花……”

“我还能有啥下一步?未必把我那蠢婆娘离了娶春花?恐怕……事情更不好办哦。”

“……”刘永德发觉自己提了个愚蠢的问题,怎么可能希望这个癞皮狗为春花负点责呢?如要负责,势必要拆散两个家庭。他不想纠缠下去了,于是甩过一句“你狗日的逞一时之快,把人家害苦了!总要遭报应!”走了。

春花在极端孤立的情况下破罐子破摔了。她哭,她闹,她和侯全对打撕咬,她跳过水,上过吊……她也找过侯秋阳,想和侯全离了跟他——她着实爱上了他。然而侯秋阳迷恋的只是她的身子……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歇斯底里后,余春花突然安静了。她——心死了!她有过男人,有过爱,现在,什么也没有了,甚至连恨也不复存在。她很快和侯全离了婚。侯全本来舍不得春花的,但面子让他忍痛放弃了——留下她今后又怎样面对众人的口舌!侯家森更是坚决主张,这个女人一定不能留了!

余春花拖着疲惫的身心,埋葬了短暂的爱情,凄楚地,但也是决绝地离开了侯家沟。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侯家沟的春花一夜之间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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