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自然湾（外一篇）

回家，暖暖的没有雪，只有山茶花恣意且热情地绽放，在远近高低的山上。是故乡笑了，用慈善迎纳游子。

家乡很美。安静的水， 沉稳的山， 还有那么多富有热情的，红的、 灰的、黄的叶， 在暖阳里伴着野菊与山茶，漫山遍野地开出雪白与金黄，开得人心里澄澈敞亮。

家乡很可爱。纯净的山，天然的矿泉，孕育着踏实勤劳又崇尚孝礼的人。走近这些，便走在朴实的人性中，善良、敦厚、虔诚，统统向我靠拢。走近他们，我便是他们非常喜欢非常尊敬的神！享有神一样的待遇。

山茶，那雪白的一簇簇、 一片片、 一块块，点缀了漫野的绿，也丰富着秋后的简洁。远远望去， 一层层轻雾罩住群山，像仙女散花般飘渺。我似回到了童年， 忆起在山茶树上摘下一朵朵，放进嘴中既解渴又甜入心肺，享受得如蜜蜂般的轻盈快乐。那些在山茶树下躲雨歇荫，在山茶树下轻轻回望冒着炊烟的瓦屋，在山茶树下聆听孩子们稚脆的书声歌声，在山茶树下想着比天高远的物事，一幕幕场景兀然再现，是何其清纯畅意的享受。我多么想从头再来，回到那个年代，那山茶树下，在那里流下一滴汗， 割开一丛茅草， 让山茶花开得更妩媚，美到极致！

此时，板栗秃了枝丫，枫树红了手脸，桃梨隐于冬色，老去的还有我叫不上名、忽略了的许多树，却是一样泰然自若，风姿绰约。松杉与竹尚且年轻着，满山叫上名叫不上名的林木浑然一体，铺开斑斓多姿的画卷。地边，路边，坟边，水库边，到处是我久违的木梓树。精瘦的枝干已落尽铅华，在阳光下映出星星点点的白。我分不清它是花还是果，白得似花，结实得像果，细小得如珍珠。它们深冬了还伴着落寞的树，不离不弃，是要赶在落雪冰冻前给树多一刻倩色，多点温存与眷恋吧。我是真为这些寒冬里与枯枝相伴的小可爱深深地感动了，抬头久久凝望，想听懂木梓树发自内心的幸福。

是啊，家乡有许多被我忽视的美，悄然地繁衍了一年又一年。平素视若无睹的芭茅，浓绿得像有油珠子快要滴落下来。它铺天盖地如同绿色衬衣， 牢牢套在高低远近的山上，那枯了的叶弯成山的绶带，给草木授着自然勋章。浩浩荡荡排山倒海的芭茅，紧紧护卫着沟壑坡岭，那一蓬蓬一丛丛的芒花，紫了白，白了黄，用风能领会的语言撒花， 伞般的絮飘得人神情恍惚。

那旗帜一样的花穗，抱紧， 是一柄剑， 把寂寞刺红。散开， 是一把帚， 把尘土掸净！这英雄与草莽似的精灵哪，卑微却顽强地在深山里任刀砍火烧， 不改挺拔之志。年复一年，越是被砍被烧，越是茂盛葱郁，坚韧的步伐从严冬迈进暖春， 从石缝水沟迈向天边。这最不起眼、最没被人看重的芭茅， 用自己的献身温暖人类， 哺育牛羊，也凸显了自己的风釆。

我走进初冬的家乡，她用岁月给我擦亮了眼睛，用沧桑为我开启了智慧。于是恍然大悟：有些美是需要我们用一辈子的时光才能发现和认识的呀！我的家乡，当我走过山山水水，惊叹外面世界无比精彩时，她却是一直静静地美着，沉敛地美着。

到哪去寻这片水，寻这托盘衬景般的水库、岛屿，还有沟壑，七彩的林， 蔚蓝的天。没有水，我见不到山，发现不了山径上踱步、吃草、认路的牛羊， 那我就感觉不到自己远离了城镇，回到了自己亲切的家乡。我又去哪寻一片还未曾开发、错落别致的、有着我魂牵梦萦的山！没有山，我眼里何来清澈，胸中何来澎湃？

家乡，原谅我的愚钝和麻木吧。受恩于你那么多年，我居然迫切地挣脱你、厌恶你，甚至常常羞于谈到你。我怕被人说成是小地方、穷地方，怕被人瞧不起，我面对人们善意的询问也遮遮掩掩，不说村不说乡也不说县，我似乎为自己没有一个富饶的故乡而悲哀。为什么呀？当我被污水侵蚀，被尘埃蒙蔽，被坚硬的建筑围困，当我看到的都是失去营养的、变了质的商品食品时，才猛然想起了僻静的远山，想起旮旯里的无限温馨。

我们也许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受恩于家乡，却难得放慢生活节奏，用半天时间发现和认识家乡的静美，以感恩与激动的目光投给家乡。

假如时光更其吝啬，许多人是一辈子也无法感受到家乡的美与可爱的！匆匆行色，几乎无以领悟与爱惜身边的高洁与优美。

家乡，断定是人生进入秋冬之后体悟乃至万分倾慕的大美。现在，我要对所有熟识的人说：我的家乡是下泉，是吴家山，是通山富水库区南岸大山那边一个自然湾。

——巴掌大的山水，是我广阔的天地！

[石林组歌]阿诗玛

表情娴静，眼望前方，心想阿黑哥。风吹不动，雨打不动，花开不动，动听的赞美与歌声也不能让她有丝毫改变。只一个侧面素雅示人，羡煞各路朝拜者，羞愧镁光灯下骚首弄姿的女郎和自以为富贵幸福的男儿。

一个传说，只要代表了男女心中那份淳朴之爱，就可铸就千古仰慕的女神。天造地设，无与伦比。阿诗玛啊阿诗玛，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唤过你名字。

蜗牛吻石

在这片楠竹与杂木隐居的地盘，太阳吝啬地把碎光照在人身上，形形色色的人只穿一种迷彩服。

深山老林潮湿的气候，把永不褪色的画，慷慨地绘在一块块巨石上。画家都是要紧不慢的家伙，不急着画尽人间美景。

斑斑点点的苔藓，缝隙里挺出的小小嫩绿，纵横交错的沟壑，生动着石头的纹理，等待一只敢攀高峰的蜗牛深情地解读。

这只不解风情的蜗牛，注定会漫不经心在险处欣赏风景，一路检阅岁月的沧桑与沉静。

一线天

不想束缚人的天性，也不想收起你的想象。我只是让你在日渐狂野奔走的当下，偶尔变得小心翼翼些。学会低头，看稳脚下每一步。

你要想到，哪怕是一块石头，一根藤，一个树丫，也有值得依靠的时候。而且，越是关键时刻，帮助你渡过难关，到达坦途的不是什么权势与金钱，只是身边一些十分不起眼的什物。

永远不要小瞧那些貌似平庸丑陋的东西。

石树

这些树生在石头上，当地人叫它“石磊皮”“石硬”。用不着寻它的学名，只要知道它外表光滑如石，肉质坚硬如石，长在石头上，就行！

有些树干脆就是一口衔住巨石，再也不曾松口，一直到把营养传递给天空，长成了一个个石盆景，也不松。

坚硬之下是温柔的湿与松软。石是树的根，树是石的头颅，互为一体，通天入地，早已把天地精髓领略够。再大的风也刮不离，再大的旱也不枯竭，再大的诱惑也无法改变生死相依。

我搞不清那些怪异的石头，因何聚在树下，拥于树周。或若猪八戒、乌龟、虾米、鹰兔，都是树雕出来的人物，等待你来演绎与描绘故事。

[作者简介]孔帆升，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在国内外报刊发表文学作品逾百万字，作品录入《中国散文大系》（亲情卷、抒情卷）、《中国散文精萃》、《2012年中国精短美文精选》《中国最美散文》、《语文新天地.精华版》等选本或教材；出版散文集《五味人生》《盛在碗里的乡情》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