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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蛋

2014-04-29樊健军

当代小说 2014年4期
关键词:温泉

樊健军

同张戈厮混在一起后,认识尹先生就是一种必然。后来我曾疑心张戈早有预谋,但这样的怀疑没有了任何意义,因为事情已过去了多年,我离开了张戈,即便当时他引诱我做过什么,我也不可能责问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至于尹先生,之后我也没有再见到过他。

第一次见到尹先生是在一个郁闷的下午。那些日子我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一个人呆在张戈租的房子里,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或者守着那些无聊的肥皂剧,偶尔会翻阅一下张戈带回来的几本美容杂志。杂志也没有什么特别精彩的内容,宣扬的是什么朴素主义,纯棉的衣衫,单调的颜色,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可它的说词还是有点煽情,薄施脂粉,素面朝天,拥有一种朴素的美丽。用它们的说法,不穿衣服是最最朴素的美丽了。我翻了几页,就看不下去了,随手将它们扔在了沙发的靠背上。可能力量过了一些,它们又顺着靠背的另一面滑了下去。后来是啪的一声响,它们掉到了沙发背后的地板上。

我懒得理会它们了。因为那时候我的手机恰好响了,肯定是张戈的电话。自从我与他同居后,他就要求我更换了手机号,你那都是些什么朋友呀,还有必要保持联系么。并且他不让我将号码告诉任何人,除了家里人,打别的电话一律上公用电话亭。

青子,穿上那身白色的连衣裙,我带你兜风去。张戈在电话里说。

听他说到连衣裙,我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我压根儿不喜欢那件裙子,除了在超市里试穿了一次,后来它就没在我面前闪过眼。我极力在记忆里搜索,它到底放在了什么地方。裙子在衣橱底下的购物袋里,你动作快一点,我马上到楼下了。张戈又来了一个电话。我在衣橱的底部找到购物袋,将裙子套在了身上。就照着镜子转一圈,裙子很熨帖,没有一丝皱褶,镜子里的我真有了些朴素之美了。我敢说这不是裙子的效果,而是我的身材特别魔鬼,是我让裙子变得更漂亮了。这是我惟一骄傲的资本,除了这个,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所在的地方是个南方的小镇,离海边不远,周边还有很多的风景点,温泉漂流避暑山庄什么的。原以为张戈会带我去海边兜风,谁知上了车他却一直往北开。我一个人去送样品,挺闷的,有了你我就不闷了。你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出去散散心。张戈嬉皮笑脸的,一句好话到他嘴边绝对变了味。我绷了脸,目光全落在了窗外。等会儿见了我的客户,淑女点。他并不在乎我一脸愠色,又拿手在我脸颊上捏了一把。我对着他的手背扇了一掌,可他的手比老鼠溜得还快,我的手掌落空了。

三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了一个镇上,车子左绕右拐,最后在镇子背后的一扇铁门前停住了。张戈摁了几声喇叭,有人推开了铁门,车子进去了,泊在了一片矮房前。这是一个并不怎么阔大的院子,院子中央有花有草,还有几株三叶刺葵。左边是一幢二层的楼房,右边是一层的平房。有个女孩站在左边的房檐下向我们招手,她的目光冷冷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张戈打开行李箱,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小纸盒,扭头眨了一下眼,示意我跟着他。我看不惯女孩的冷眼,靠在车门边不想动,但后来张戈的背影将她挡住了,我才走了上去。

我们进去的是一间空旷的客厅,布置简单,几张红木的沙发,几个红木的茶几,墙角两棵叫不上名字的植物,细碎的叶子,是一种很静态的绿色。张戈将小纸盒放在一只茶几上,在就近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不想看女孩的脸色,故意没有落座,而是朝一堵墙走了过去。那儿有一幅风景照片,黑白的,是一个平静的山谷,雾气缭绕,景物若隐若现。我在照片前停住了。我感觉身后有一双眼睛,冷冷的,在偷偷打量我。我回转身,刚好撞上了那个女孩的目光。她正弯着身子在饮水机前倒水,撞上我的目光后她赶紧低了头,她的手跟着抖了一下,有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我装出大大方方的样子朝她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一只杯子。接过杯子的时候,我朝她笑了笑,只有我自己清楚,那绝不是一种友好的笑。

尹先生呢?张戈问。

在楼上的工作室里。女孩将另一只杯子放在了张戈面前的茶几上。

那我将样品送上去。张戈捧起茶几上的纸盒子,抬腿就往楼梯口走。

尹先生可不喜欢陌生人参观他的工作室。女孩扭身阻住了张戈的去路,她扬着脸,脸上依然是那种冷冷的表情。

张戈不得不折了回来,重新回到座位上。女孩接过纸盒子,轻轻悄悄上了楼,临近楼面的时候,她回了一下头,她的冷眼又从我脸上扫了过去。

约摸一刻钟后,有个男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的个子不很高,上身穿一件暗红的T恤,下身是一条牛仔裤,一头短发,嘴巴不停嚼着什么。尹先生。张戈赶紧从沙发上弹起身,迎到了楼梯口。我也直起了腰身,从远处,向男人微笑着。不过我是浪费表情了,他并没有看见我的微笑,他的注意力全在张戈那儿。张兄弟,请坐。他一只手搂住张戈的肩膀,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的嗓音有些哑,是那种低沉的沙哑,听起来很有力量。

这位是——就在我准备重新入座的时候,尹先生的脸转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但他的问话生生断去了一截,他的表情像是被什么冻住了,嘴巴微微张着,一双眼睛像蚊子一样钉在了我脸上。我向他微微笑了笑,而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身子僵直,眼神一动不动。那表情像是惊愕,又像是激动,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我说不准。我记不清自己见没见过这张脸,它不胖不瘦,眼下有鼓胀的眼袋,唇边有一线烧焦的黑红。我极力在脑子里搜索,但我什么也没有找到。我有些担心,也许我见过尹先生,说不定还陪他喝过酒,可能我忘记了。我见过太多的男人,他们看见我时就是这样子,目光呆直,身体僵硬,甚至嘴角会流下涎水。他们留给我的印象就是这种赤裸裸的欲望,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也不例外。

都什么人呀,还要我淑女一点呢。我觉得真可笑,朝张戈眨巴了一下眼睛。可奇怪的是张戈正死死盯着尹先生的脸,好像要从他脸上捕捉到什么。过了大半晌,他才不急不慢走过来对尹先生说,这是我女朋友,青子。尹先生,请多关照。我再次向尹先生微微笑了笑,鞠了一躬。青子,是仙子吧。尹先生这才醒了过来,呵呵笑了两声,遮掩了刚才的尴尬。他很快将目光从我脸上挪开,转向了张戈。张兄弟,你太恐怖了,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张戈嘿嘿笑了,一脸伪装的得意。

认识张戈之前,我在一家娱乐城里陪男人们唱歌跳舞,打情骂俏。在南方,这种娱乐城遍地都是,像我一样的女孩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如果客人出手大方,我还会同他一起去宾馆开房,颠鸾倒凤地过上一个夜晚。但我从不揽回头客,我不想有人认识我这张脸。我只想从他们身上捞到一笔钱,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彻底告别,去另一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时候,我就不需要为了钱陪男人喝酒睡觉了,我可以抱着自己喜欢的男人,抱着他过上一辈子。

而事实上我总是攒不够这笔钱,我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收获甚微。我越想快点结束这种生活,生活却怎么也不答应。我不停地更换地方,一方面是为了回避熟客,另一方面是想寻找一个赚钱更轻松的地方。就在那家新开的娱乐城里我遇上了张戈,准确说是他抓住并诱惑了我。一个晚上,我同众多的女孩子在大厅列队迎客的时候,发现一个留着长发的男人在远处向我招手。他生怕我没看见,一只手做了一个八字的手势,另一只手也是一个八字。我是八十八号,但我没有动。那男人急了,三步两步跳了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将我从人堆里拽走了。那个男人就是张戈。

我被他带进了一个小包厢。这个瘦小的男人用在女人身上的力量却是不小,他的手指生生扎进了我的腰眼里,我挣了几次都没挣脱。挣什么,我看上的女人没有逃得掉的。张戈一边挟着我往里走,一边附在我耳边说。你弄痛我了。我说。痛了你才会记得。你怎么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我有些恼怒。怜香惜玉?这不就懂了。说话间,他的另一只手向我的胸前悄悄摸了过来。这一回我没让他得逞,而是扭身挣脱了他的怀抱。在没有得到客人任何好处之前,我绝对不会给他们半点便宜。这是我长期遵守的原则。

后来,歌唱了,酒也喝过了,张戈将一沓钞票卷成一个卷,塞进了我的乳沟。我坐着没动,任由他的手在我的胸部摸索。我没理由拒绝一个慷慨的客人,更没理由拒绝送上门的钞票,虽然它放得有些不是地方,但我还是忍耐着接受了。

不再骂我不懂怜香惜玉了吧?张戈嬉皮笑脸地说。

先生,你真坏。我假装生气了,用拳头轻轻在他胸口捶了一下。

跟我走吧。张戈又是一脸暧昧。

……我朝他打了一下响指。我不太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长了一张窄窄的脸,两边的长头发本意是想增加脸的宽度,结果反而将脸压得更窄了,眼睛鼻子嘴巴成了一根线。一个相貌如此猥琐的男人,他到底能有多么慷慨。我的心里没谱。

张戈很快竖起了一根指头,说,月薪。

抢银行?我笑着问。

用尹先生的话说,别说得太恐怖了,我舍得让一个美女去冒险么。张戈拿指头在我鼻子刮了一下说,做我的业务经理,做成功一笔业务再给你百分之十的奖金。

就那样,我鬼使神差成了张戈所谓的业务经理,当天晚上就跟随他一起回到了他的住处。除了陪他睡觉以外,其实我什么事情也没有做。不过张戈并没有因为这个而食言,另天早上他就给了我一只信封,信封里是厚厚一沓人民币。在娱乐城里,我喝一个月的酒,赔上一个月的笑,包括偶尔陪男人上床,运气特别顺的话勉强能凑到这个数。当然,我更渴望的是能拿到那百分之十的奖金。我猜想,他也许用这种方式招聘过不知多少女孩子,但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只要这部取款机的肚子还是鼓鼓的,我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一件了,那就是不停地插卡,按键,从出钞口拿走属于我的钞票。

去了一次之后,再见到尹先生的次数慢慢多了。后来每次送样品,张戈都要求我与他一同前往。这种差使看起来很轻松,其实怪无聊的。我坐在旁边,一句话也说不上,纯粹成了一种摆设,还不如陪男人上床来得刺激。最重要的是我还得承受那个女孩的冷眼,虽然她没有什么更过激的行为,但眼里深藏的那份戒备我还是看得出来,不过我有什么值得她戒备的呢。想一想也就明白了,她也许同我一样,只不过是尹先生的一个所谓的业务经理。对一个漂亮女人的确要有些戒心,说不定哪天她手里的取款机被别人抢了去,而她还蒙在鼓里呢。

但我的猜想很快被尹先生打断了。

你板房的工人也太恐怖了,你看,这边的花纹足足短了半公分。尹先生指着茶几上的一个纸盒子说。

尹先生,对不起,我马上叫他们重新打样。张戈一边说着,一边向我丢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上前帮帮腔。

挪动位置的时候,我注意到那个女孩又在冷眼瞅着我。我没有理会她的眼色,这会儿张戈是我的上帝,上帝发了话,我不敢不过去。尹先生,真不好意思,技术员的母亲病了,请了假。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多多关照,.我们一定依照您的意思改过来。我挪到了尹先生邻近的一张沙发上,笑着说。尹先生仰起了目光,正巧撞着了我的笑脸,他好像很害怕在我脸上停留,很快又回到了那个纸盒子上。

我给你的样品呢?尹先生问。

哦,在车上,我现在就拿过来。张戈赶紧跑出了客厅,转眼抱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盒子进来。

你让技术员好好瞅瞅我做的这个盒子,这种盒子讲究的是对称美,两边的花纹要对称,少了半公分,美就全部破坏了。另外花纹的颜色也艳了一点,我需要的是一种古朴端庄的色泽,而不是花哨俗气的艳丽。尹先生说。

看起来同样的两只盒子,可一旦放在了一起,它们的差距就明显了。原来摆在茶几上的那只盒子成了丑.八怪,盒子两边的花纹虽然也像两弯半月一样排列着,可左边的花纹短了半公分,那感觉有点像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缺了两颗门牙,怎么看都有些难受。而且盒子的表面是一种浅色调,有些类似木头纹理的淡淡线条,用那样鲜艳的花纹很不谐调。而张戈刚刚抱进来的那只盒子就不一样了,它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美女,那两串花纹就像两条小辫子,一个淡妆的古典美人。

尹先生,你真的太恐怖了,做了一只这么漂亮的盒子。

我用尹先生的口吻笑着说。我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夸张,不过我的赞美是由衷的,是发自内心的。一个看上去粗手粗脚的男人,能够糊出一只这么漂亮的盒子,有些让人不太敢相信。也许是张戈的那些杂志起了作用,我居然有些喜欢这只盒子了。

听了我的话,尹先生呵呵地笑了,那模样就像一个偶然受到大人夸奖的孩子,一脸的生动。青子小姐,这句话我是申请了专利的,说一次就得给我十万元。尹先生说。是美元还是英镑?我问。你让我想想,尹先生沉思了片刻说,都是朋友么,我少收一点,就英镑吧。可我只有秘鲁币啊。我一脸的愁眉苦脸。没想到尹先生又一次呵呵笑了,他用手指着我,回头对张戈说,张兄弟,你看你这个女朋友,真是一个调皮的小丫头,你也不管教管教。尹先生,可不许你这么说,要是哪天张戈欺负了我,我找你算帐。我故意拉长了脸。唉,说漏嘴了,那十万英镑我就不要了,再罚我请你吃顿饭,赔偿你的精神损失,愿不愿意赏脸?尹先生一脸负荆请罪似的表情。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这顿饭我吃定了。我朝尹先生做了一个鬼脸。

原以为可以山珍海味胡吃一顿,不想却是极为简单的一顿便餐,四菜一汤,一碟青椒肉片,一碟青菜,还有两碟米糕,一碟是蒸的,另一碟是煎的。汤是肉片汤,上面浮了些青菜叶。尹先生,你真是太恐怖了,就这么打发我呀?我又开起了尹先生的玩笑。菜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可我的厨师工资高啊,没有十万元他是不会进厨房的。尹先生被我说得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做尹先生的厨师真幸福呀。我咂咂舌,一脸羡慕的表情。说说笑笑的,那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离席的时候,我们被尹先生拦住了,别急,还有一道压轴菜。他扭头吩咐那个冷眼的女孩,影子,去厨房将电饭煲端过来。那个叫影子的女孩很快将电饭煲端了过来,揭开锅盖,原来是半锅的鸡蛋,正呼呼冒着热气。这可不是普通的鸡蛋,而是温泉蛋,温泉蛋,吃过没有?尹先生用汤匙给我们每个人捞了一个鸡蛋,放在碟子里。蛋有些烫手,小心去了壳,露出嫩嫩滑滑的蛋白,轻咬一口,蛋白立刻化了,满嘴都是蛋的香味。奇怪的是它的蛋黄却熟透了,不像蛋白一样还是近乎液态的。我有些不解地盯着尹先生。

青子小姐,这可是商业秘密,不能随随便便告诉你,我还指望开间温泉蛋专卖店呢。尹先生说。

疑惑间,尹先生一直盯着我在看,他的脸上有些调皮的得意,又有些藏掖不住的狡黠,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不过,我看不清那是什么。而且,我还发觉那个叫影子的女孩始终冷眼瞅着我,那双大眼睛里的内容我怎么也看不明白。

真小气。我朝尹先生噘起了嘴。

去过温泉吗?去了温泉就知道了。后来,尹先生说。

有关尹先生的事情,张戈陆陆续续告诉了我一些。尹先生只有一间工作室,十几个人,每年却能做上二三个亿的生意。平常他哪里也不去,就关在工作室里,不断画图,裁剪,设计,出了新样,就分散交给张戈这样的工厂加工。张戈每年接手的新款多达上百个,而他只做了尹先生不到二十分之一的生意。尹先生真是聪明呀。张戈长叹了一声。

就这一些?我怀疑张戈知道的绝对不只这一些。

还不够吗?你想听多少?张戈摊了摊手,说。

尹先生是哪里人?我问。

不知道。可能是南方人,也可能不是。张戈又摊了摊手。

那个叫影子的女孩是他什么人?这是我最想知道的。

你去问尹先生吧。不过肯定不像你和我。说话间,张戈又不安分了,他的手突然向我的腰部抄了过来,我扭身脱开了。我不想无缘无故让他占便宜。

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不要了?张戈扑了空,反身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只花花绿绿的纸盒子,诱惑着我。

哼,是哪个女孩子不要了的吧?我近乎用鼻音回答了他的诱惑。但我还是接过了盒子,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不是死尸,先拿了再说。拆开一看,是一部手机,握在掌心,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还有摄像功能。我有几分喜欢。

说吧,要我做什么?我问。

以后送样品的事就交给你了。张戈趁机又凑近了我。

这么简单?我有些不相信。

如果你进了尹先生的工作室,帮我拍些照片出来。张戈附在我耳边说。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如果你进了尹先生的工作室,帮我拍些照片出来。张戈又在我耳边重复了一遍。

你还是收好你的手机吧,我干不了。我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如果成功了,我会重重奖赏你的。张戈拿起手机塞回我手里。

……

张戈竖起了二根指头。

尹先生能让我进他的工作室?我有些怀疑。

你一定进得去。张戈的语气非常肯定。

明天去吧,影子应该不会在。他又补充说。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应允了下来,张戈的二根指头对我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有机会可以避免用自己的身体赚钱,我想我不应该放过。

第二天,张戈派了一个司机,将我送到了尹先生的院落。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人也没有。那个冷眼的女孩也不在房檐下。我有些忐忑地朝客厅走了过去,客厅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我在那幅照片前站住了,没有贸然走向楼梯口,因为我担心那个冷眼的女孩会忽然出现在背后。那幅照片应该有些年月了,边缘有些微泛黄,不过画面依然相当清晰,那缭绕的水雾之下有几潭流水,缓慢的流水,甚至可以听见它流动的声音。我在照片前立了一会儿,并没有什么人出现,我才放心走近了楼梯口。

尹先生。我朝楼上叫了一声。过了好久,我没有听到回音。

尹先生。我加重了声音。

这一回,楼上很快有了动静,脚步声近了楼梯口,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进入了我的视线。哟,是青子小姐,上来吧。尹先生一脸的出乎意外。我不敢。我耍了个欲擒故纵的伎俩,声音还是有点怯怯的。我是老虎呀?怕我吃了你?这个半老头居然扬起双手,做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动作。我犹疑地看了一下身后。影子不在。尹先生看出了我的犹疑。后来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用手在额头上轻拍了一掌,说,肯定是这小丫头使了坏,别听她的,上来吧。事实上我并不是很担心影子的冷眼,只是我想,一个女孩走近一个男人的时候,被另一个女孩挡住去路,这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情,特别是这个女孩怀着某种目的,如果被她看破,就有可能鸡飞蛋打了。

那我真上来了,到时你可别赶我出来。我说。

尹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让我快点上去。

同楼下的客厅一样,尹先生的工作室也布置得相当简单,靠近入口处是一张阔大的工作台,直尺,剪刀,纸板,各种颜色的花边,满桌都是。桌子的左角上放了一部固定电话,同它相对应的右角上摆着一个椭圆形的纸盒子,有可能就是今天我要拿走的样品。这张工作台只占了工作室很小的一部分,它的绝大部分空间被超市里那种常见的货架占据了。货架上搁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各种各样的形状,眼花缭乱的颜色,有些盒子是常见的,比如纸巾盒,月饼盒,而大部分的盒子我根本没有见过,更不要说知晓它的用途了。

尹先生,你真的太恐怖了!我被这满房的盒子弄晕了,我想我特别放大了我的声音。

但尹先生似乎没有被我的声音打动,他抱着膀子立在工作台前,静静看着我。他的嘴角有微笑翘在那里。

尹先生,我可以……我小心翼翼地问。

请吧,小丫头。尹先生说。

在一排货架的后面,我从手提袋里拿出手机,发出了一条早已设定的信息,张戈很快拨响了我的电话。我假装一边同张戈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一边摁下了摄像键,然后在货架中缓慢穿行。在快要接近货架底部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尹先生的脚步声,他在向我走来。我以为他发觉了什么,我赶忙收起了手机,从货架后转了出来。

事实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尹先生什么也没有察觉,他端了一只杯子立在过道里,他的身后是另一个门口。从门口出去,是一个小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一片更宽敞的房子,用钢管搭建的,那种临时的房子,足有七八间工作室的面积,里面是更多的货架,更多的纸盒子。有几个人影在中间忙碌着。这是我助手们的工

作室。尹先生说。阳台有楼梯通向下面,但我没有走下去,我想我应该向尹先生告辞了。

往后,我去过尹先生的工作室好几次,有一回我还从阳台前的楼梯走了下去,深入到了他助手们的工作室。我用张戈给我的手机拍摄了许多照片,张戈说话算话,又给了我一只厚厚的信封。只是我不明白,尹先生为什么单单允许我进入他的工作室,而且张戈还确信他会让我进去。我为这事问过张戈,张戈说,男人么,哪个不喜欢漂亮的女人。他认定的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张戈的说法,我是半信半疑。后来,尹先生送过我一件小礼物,是一枚鸡蛋形状的水晶球,上面不知用什么刻了一幅图画,画面就是他客厅的那幅照片,一样的山和水,一样缭绕的雾气。看来尹先生是对你有意思了。我将水晶球拿给张戈看时他说。这男人哪,就是不能对女人太入迷了,特别是漂亮的女人。张戈又发出了慨叹,但他很快话锋一转,又到了尹先生身上,这尹先生也太小气了,就送了个水晶球,要是送个金蛋,那我们的青子小姐可就……张戈的话没说完,后面是一连串的坏笑。说下去呀,究竟怎么样?我乜斜了他一眼,张戈缄口了。

事情就这么平静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我很少出去,也没有见到尹先生。按照张戈的意思,每隔一个星期我就会给尹先生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少不了说些笑话。青子小姐,有空过来玩呀,好久都没见你了。尹先生沙哑的声音里含着一份热切。我还惦记着你煮的温泉蛋呢,忙完这一阵子我一定过去。每次我都以一个相同的理由来推脱。

二个月后的一天,张戈突然对我说,青子,你约一下尹先生,这个周末我们去月牙泉玩吧。月牙泉是与邻省交界处的一个温泉,一弯河水流成月牙的形状,我曾在报纸上看过有关它的广告。太远了,我不想去。我拒绝了他。不过这并不是我拒绝张戈的真正理由,我是担心自己不敢面对尹先生。心虚了?女人真是没出息。张戈一脸的鄙夷。去就去,还怕他吃了我不成?明知张戈用的是激将法,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心理存着一份侥幸,说不定尹先生不去呢。但没想到我的电话去得正是时候,尹先生说,我刚刚完成一份订单,正想出去走走呢。

临出发的时候,张戈交给我一只U盘,说,尹先生有一份客户名单,可能藏在他的手提电脑里,你想法子帮我弄出来。张戈说得轻描淡写的,就好像我是去逛超市,顺便替他买包方便面什么的。你不要得寸进尺。我接过了U盘,塞在手提袋里。我就知道你会答应的,我的宝贝。张戈用手指在我脸上刮了一下。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宝贝。这一次我没让他的手逃回去,一掌扇在了他的手背上。

月牙泉在北面,近三百公里的路程,有二百公里可以走高速公路。在高速公路的入口处,我们见到了尹先生,他靠着一辆越野吉普,依然是那身穿着,上身是T恤,下身是牛仔裤,戴了一副墨镜,嘴巴不停地嚼着什么。张戈响了几声喇叭,尹先生上了车,跟在了我们车后。上高速,再出高速,接下来是一条柏油路,靠着一条水流并不浩荡的河流,穿过一个小镇后就到达了一个山谷的入口,柏油路一直往山谷里延伸。临近黄昏的时候,我们终于到了月牙泉山庄,它建在一个山旮旯里,一片红白相间的建筑物,周围是绿树修竹,寂寂静静的。这并不是一个泡温泉的季节,没有多少游人。

一个晚上过后,张戈就扔下我走了。尹先生,很抱歉,公司有点急事要我回去,我处理好了就马上赶回来。这就是他开溜的理由,还没等尹先生回话,他又转口对我说,青子,好好替我陪着尹先生。张戈连早饭也没吃,就风急火燎地走了。

这小子,真不仗义。尹先生指着张戈的背影说。

他呀,就这个德性,心里只有公司。我也恨声说。

年轻人都这样的,青子小姐,你可别责怪张兄弟。尹先生说。听得出他并不是真的对张戈生气,甚至还有些许的喜欢。

尹先生,你傻了呀?他丢下我们走了,你还替他说话。我嘟起了嘴。

你这小丫头,还让我来劝你呀。尹先生呵呵笑了。

得了,他忙他的,我们玩我们的,回去再收拾他。听尹先生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我是东道主,没有让客人来劝主人的道理。

早餐过后,尹先生拒绝了导游推荐的项目,没有留在山庄内游玩,而是背了一个包,径往山庄外走去。小丫头,你速度快一点。他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招呼我。等我追出去时,他已走出老远的一截。我追着他,绕过山庄,拐上了靠河的一条土路,沿河而上,往山谷深处走去。河流的落差慢慢加大,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平。山谷却是越发安静了,林中有鸟在叫,一声一声,清脆悦耳。水流的声音也很热烈,汩汩响成一片。渐渐地,我和尹先生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他不得不停下来等我。尹先生,我们这是上哪去呀?趁着靠近他的时候我问。到了你就知道了。尹先生卖了一个关子。就这么走走停停,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一个岔路口,河流在这里分了汊,左边是主河道,地势相对平坦一些,而右边是另一个山谷的入口,河水的流量不小,路面却是更加陡峭了。尹先生拐上了右边的山道。一刻钟后,我和他之间又拉开了距离,尹先生又停了下来。但这一次我没有追上去,而是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头上。

我走不动了。我对尹先生说。

你也太恐怖了吧?这么一点路都坚持不了。尹先生皱起了眉头。

尹先生,你可真残忍,没看到人家是一个弱女子吗?我抗议说。

对于我的耍赖,尹先生无可奈何,只得折回来,将我从地上拽了起来。但我还是不愿意往前走,鬼知道这半老头儿要上哪里去。那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如果有蛇或者狼什么的,到时可别怪我呢。尹先生没有迁就我,而是很快撒开了我的手,一个人往前走了。我只得跟了上去,这种地方不会有狼,但蛇是肯定会有的,在蛇和尹先生之间,我情愿选择尹先生。

再往前走,是一段更为陡峭的山坡。山坡下有瀑布飞泉的声音,响得轰轰烈烈。有些险峻的地段,我必须佝偻着身子,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上去。半个小时过后,我们终于上了坡顶,眼前突然一片开朗,一个平坦的山谷一览无遗。山谷的中央是一条红色的河流,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有无数的火光在水面跳跃。特别是山谷的底部,火焰的颜色更为炽烈,似乎整座山都被燃着了。尹先生直接向那团最热烈的火焰走了过去,不紧不慢的,走得非常从容。我的眼睛被漫天红光伤着了,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一步一步,像是被火焰吸进心里去了。

等我追过去的时候,尹先生正蹲在一个小水潭前,他的面前是一堆白色的小纸包,用餐巾纸包裹的纸包。拆开小纸包,一枚枚鸡蛋露了脸。然后将鸡蛋放入一个网丝袋,再将网丝袋沉入水潭。水潭的底部积满了红色的淤泥,蛋袋入水搅起了红泥,很快潭水便火红一片。等潭水静下来,蛋袋不见了,它完全被红泥掩埋了。一刻钟过后,尹先生将蛋袋从水中捞了起来,白色的鸡蛋便有了淡淡的胭红,热气正在袅袅散出。

吃吧,这就是温泉蛋,正宗的温泉蛋。尹先生说。

返回温泉山庄是在下午,我刚掩上门就收到张戈的一条短信,短信什么内容也没有,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问号。我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懒得回复他。几个小时的山路早将我折磨得痛苦不堪,脚掌上磨起了好几个血泡,碰着地面就锥心地痛。手臂像被火烤过一样一片炙红,也在火辣辣地痛。这个半老头,为了几个破鸡蛋,早知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去。我心里不只是埋怨,还有了莫名的恨意。

我是半夜里敲开尹先生的房门的。我没有吃晚饭,借口肚子饿了,上他的房间找吃的。正好他有白天煮好的温泉蛋。我还带去了一瓶红酒,两只玻璃杯。酒是张戈准备的,我记得他将它交给我时脸上满是暧昧的笑。

门开的那会儿,我真疑心尹先生的房间藏了什么人。门只开了一线缝隙,缝隙里是半张脸,还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愕然。我寻思着,要不要退回去。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尹先生将房门拉开了,脸上的惊讶也被笑容取而代之了。你这鬼丫头,我当是谁呢,唬了我一跳。尹先生说。我肚子饿了,你的那些宝贝温泉蛋呢?我嚷嚷着,将酒瓶和杯子放在了小圆桌上,然后扫视了一眼他的房间,有一部手提电脑摆在靠墙的一张办公桌上,我看见的只是一个蓝色的桌面。没有了。尹先生摊了摊手,做了个很难为情的表情。哪儿去了?我不相信。都被我吃了。尹先生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我也没有吃晚饭。你也太恐怖了,那么多呢。我一脸的失望。呵呵,被我骗着了吧?在这呢,全给你。尹先生将网丝袋放在了我面前,脸上满是调皮的得意。

我的确是饿了,一枚鸡蛋很快下了肚。哎哎哎,你慢点吃,别噎着了。尹先生倒了一杯水,放在了我的手边。不喝水,我们来干一杯吧。我扬了扬酒瓶。……尹先生双手合十,做了一个拒绝的手势。张戈说你是海量。我说。事实上张戈告诉我的是尹先生平常滴酒不沾,偶尔喝酒,半杯红酒就会醉上大半天。我哪会喝酒呀,张兄弟可是要害我死了。尹先生苦了一张脸,像是受了莫大的冤屈。就半杯,半杯。我不管他答不答应,将两只杯子都斟了酒。我真的不能喝。尹先生还是推辞。尹先生,我今天爬山脚板可是磨起了好多血泡,连走路都拐了,为了我脚掌上的血泡,你怎么也得喝一杯吧?我有些咄咄逼人了。我慢慢喝,可以不可以?尹先生终于端起了酒杯浅浅酌了一口。

陪人喝酒特别是陪男人喝酒,是我曾经的工作。只要他端起了酒杯,我总有办法让他喝下去,我怕的只是连酒杯都不愿碰一下的人。而且每个人喝酒的风格不一样,对于尹先生,我采取的策略就是拉长时间,慢慢蚕食,稳步推进。不知不觉中,尹先生半杯酒下了肚,他的脸也成了红酒的颜色,他的话也多了起来。来,我给你看些照片。尹先生去到电脑前回过头来招呼我。他走过去的步态有了些微的踉跄。

这是日本的富士山温泉,这是印尼的火山温泉,这是美国的西部温泉……尹先生一边点击着图片,一边说。电脑屏幕上闪过的都是一些数码照片,其中的风景同尹先生客厅照片上的风景大同小异。只不过客厅的照片是黑白的,电脑里的照片却是彩色的。还有呢,这是鼓鸣泉,蛤蟆嘴喷泉,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你看,尹先生说着又点开了另一张图片,图片上的画面是一个小水潭,水潭内水花汩汩,水面热气腾腾。这是热海大滚锅,据说锅底的温度超过100摄氏度呢。我在锅边不只煮过温泉蛋,还煮过温泉饭呢。

再看看,这是什么?尹先生将鼠标停在又一幅照片上。照片上是一些小鱼,怕有二三十条之多,摇头摆尾的,在水里游动。我看不出这些小鱼同别的鱼有什么不同。这可不是普通的鱼,是三亚的亲亲鱼,温泉里的亲亲鱼,没听说过吧?说到亲亲鱼的时候,尹先生似乎特别兴奋,眼睛里也像有鱼儿在游动,里面水花一片。

趁着尹先生高兴的劲儿,我又给他添了半杯酒,看他那模样,一个半杯酒恐怕解决不了问题。为了亲亲鱼,为了你的温泉蛋,我们干杯。我将酒杯递给尹先生,一边拿眼瞅着他,在一个醉酒的男人面前,我明白我该用一种怎样的眼神。这一回,尹先生丝毫没有推辞,而是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他的身子歪了一下,他的一只手落在桌面上才勉强撑住了身子。我赶忙托住了他的另一只胳膊,生怕他倒了下去。不碍事。尹先生却挣脱了我的扶持,靠着桌边站住了。

尹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我问。

什么问题?尹先生反问。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温泉?这是在我心里埋了好久的一个疑问。当然,如果不方便,你也可以不回答。

尹先生又歪了一下身子,但腰部被桌子顶住了,不至于倾斜得太厉害。他的脸色渐渐起了变化,红的部分慢慢变少,而黑的部分在不断增加,到后面黑色又被铁青色替代了。这是一个醉酒人该有的脸色。

我再给你看张照片吧。尹先生移动了一下鼠标,电脑屏幕上突然闪出了一个女孩的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上半身的,典型的瓜子脸,又弯又细的眉,一双大眼睛,小巧的鼻,微笑的唇。她同我是多么的相似,一眼看上去,我自己都觉得那活脱脱就是我自己,连眉心那颗黑痣的大小都一样,位置也没有变动。那一瞬间,我怔住了。

尹先生,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我的疑问脱口而出。

这不是你的照片。尹先生的回答沙哑而沉静。

我的目光又回到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梳了两只小辫子,穿的是一件很普通的白色衬衫。在我的记忆中,我一直是披肩长发,从来没有梳过小辫子。而且我的衣服都是花花绿绿的,从来没穿过这么老气的衬衫。偶尔穿一回衬衫,我也不会将颈脖上的钮扣扣死,而是任由它们敞开着,留一个V形的缺口,让人看了多一些想象。

她是我的妻子。尹先生说。

接下来,都是他在说,我在听。尹先生说——我俩是一个村子长大的,小时候我患有皮肤病,她每天陪我去村后的山沟里泡温泉,后来我病好了,我们就结了婚。婚后我们办了一个加工厂,事情慢慢多了,我没有时间去泡温泉了。后来就由她去温泉,挑了水回来给我洗澡。挑水的时候,她还给我煮上几个温泉蛋。

我们有过一个女儿,如果她还活着,也有你这么大了。她患有心脏病,是不能生孩子的。我也没打算要孩子。有一天她怀孕了,我坚持要做掉,但她不肯。她想要一个孩子。我依了她。但没想到这个孩子要了她的命,孩子也没能活下来。影子,她不是我的女儿,而是我的侄女。

后来,是一片沉默。沉默过后,尹先生说,青子,给我倒杯酒吧。尹先生,你不能喝了。我从他手上要过杯子,放回到桌子上。只管倒酒吧,我没有醉。尹先生又端起了酒杯。我还是没有给他倒酒。后来,他歪歪扭扭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接着,他高高举起了酒杯,对我说,青子,谢谢你陪我来看温泉。然后他将满杯的酒全部倒入了口中。

今天是她的忌日。放下杯子的时候尹先生说。

那天晚上的后半夜,我给张戈发了一条信息,告诉他要的东西我已经得手了。真的?张戈回了二个字,他好像有些不相信。如果你不想要,那我就扔了。别,我明天一早就到。他有些急了。记住你的承诺,咱也当一回土匪,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记得那天离开时他在车里做的一个手势,两根指头交叉叠成一个十字架,那是他答应给我的报酬。

后来,我如愿以偿拿到了张戈承诺的十字架。不过我在将U盘交出去之前,将里面的资料做了一些修改,把他们换成了我在娱乐城时偶遇的客人,那些执意要将名字和联系方式留给我的男人。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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