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有骨
2014-04-24李业成
李业成
文学有两种,一种有骨,一种无骨。此外还有一种软骨。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这是郑板桥的诗。郑板桥批评王维等文人:“试看其平生诗文,可曾一句道着民间痛痒?”对现实的麻木,是古今诸多文人之病。中国文学自《诗经》之后,那种文学的担当,大部分丧失了。《诗经》有一种怎样的文学担当?就是对现实的揭露,批判和讽刺。《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文学的源头,有人甚至称之为“文学之父”。后世的文学,除了个人的不满和牢骚,极少见对社会现实的批判,骨气没了,除了吟风弄月,就是自的表现和自我情调,更堕落的是拍马。
《金瓶梅》是少有的一部批判文学。比如大雪天,文学的雅兴不在缺衣少食的贫民,而是“消瘴犹嫌少,围向那红炉兽炭,穿的是貂裘绣袄。手撒梅花,唱的是国家祥瑞,不念贫民些小。高卧有幽人,吟咏金诗草”。(《金瓶梅》第七十六回)文学几乎沦为专唱国家祥瑞和莺歌燕舞的东西,真是播下龙种诞生跳蚤。
《诗经》能被人称之为“文学之父”,不只在于它是文学的起源和艺术成就,更重要的是它的文学精神。不仅现实性强,且有民声,反映民瘼,敢讽刺,敢批判,是立体的文学,不是一边倒的歌功颂德。中国历史之久、文学之盛,可除了《诗经》之外,极少有这种集中的批判。那么多诗文,无关民间痛痒。唐诗流传下来的有四万多首,反映民间疾苦的能有几首?宋词就更别提了。后世的文学,大都唱的是国家祥瑞,歌舞升平。还有一生吟风弄月的世外超人,与现实和民生不沾边。《诗经》最可贵的是敢发民声,敢诉民苦,敢批判,敢讽刺,这应当是文学本义,也是文学存在的价值意义。“国风”里有《伐檀》《硕鼠》,很能代表《诗经》的文学精神。而在“小雅”和“大雅”中,同样不乏此类作品。“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雅·北风》)天下再大,也没有人民的寸土和人民的自由,只有服不完的徭役。“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小雅·甫田》)意思是,大片大片的良田连成片,每年收获的食粮多达十千,而我只能以陈烂的谷子养家糊口。“农夫克敏,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小雅·甫田》)意思是,农民起早贪黑种田,但收的粮食都归了曾孙,曾孙家的粮食多得顶到屋脊,粮仓多如沙堆、高如土丘。这样的现实,都被后世文学歌颂成“太平盛世”。“知我如此,不如无生。人可以食,鲜可以饱。”(《小雅·苕之华》)意思是,早知活着如此艰难,不如不生在这个世上,人活着可以有一口饭吃,可很少能够吃饱。“曾是强御,曾是掊克,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大雅·荡》)意思是,残酷的统治者,凶暴地刮取民脂,横行霸道,贪赃枉法,权势太疯狂啦。直指上层统治者。“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大雅·桑柔》)意思是,那片茂盛的嫩桑,是庇护我的绿阴,采了桑叶剩下枝,苦了百姓难藏身,世道凄凉,绝望了还绝望,苍天啊,你公正光明,何不可怜我?所有的苦难都是“力民代食”的官造成的。《大雅·板》甚至直呼:“上帝板板,下民卒瘅”——上天暴戾不正常,让小民怎么活啊!
《诗经》是有骨的,后世文学缺骨,文学的血缘没有遗传下来,产生了太多的谬种,以拍马和歌功颂德最为盛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