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公园

任林举

经过两天的阴沉，伦敦的天空又晴朗了起来，但多云。坐在维多利亚公园的长椅上看远方的天，就有成群结队的云彩羊群一样悠然流过。公园里的草地平整而又开阔，在土地珍稀、局促的城市，这样的手笔尤显大气，有了一点儿草原的感觉。流云深处，则露出了天空晶莹的底色——饱和度极高的蓝，就像被天使精心擦洗过一般明净，明净出远古或原始的况味。因其透彻和近于无物的单纯，便让人不由得想起复杂或丰盈等一些含义相反的抽象词汇，想起了变幻不定的人的头脑和思想。

有一个白人小孩子骑一辆小小的单车，突然停在了我面前，很好奇地瞪着浅褐色的大眼睛对我“嗨”了一声，然后转身，以极快的速度笑着跑掉，好像我是一个陌生的异类或从天外而来。相比之下，那些土生土长的松鼠、鸽子和乌鸦却和人们很熟络、很亲近，如老朋友一样，全然没有一丝的陌生和戒备。

孩子和小动物们共同玩耍在土草坪上，互有攻击和躲闪，看样子谁也不怕谁。有一群乌鸦在草地上觅食。当我从它们中间走过时，它们不飞也不叫，只是双腿跳跃着避开几米远的距离。它们在长期与人交往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自以为是的安全方式和距离。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近到可以方便接受人们给予的食物，远到可以逃避人的抓捕和伤害。

看来，人类与它们也只能近到这个程度了，所谓的亲密无间与和谐，终归是不能无限的。毕竟，我们并不是同类，一伙儿在天上，一伙儿在树上，一伙儿在地上。如今都在这块城市里的草地上相聚，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先前，蒲松龄老先生写了一部《聊斋志异》，后来纪晓岚也写了《阅微草堂笔记》，都介绍了一些关于动物特别是狐狸与人类交往的历史。那些事儿听起来像真的一样，但从古至今却一直遭到置疑。小时候，我看了那些书之后，总是深信不疑地并且还暗暗地期盼过亲自经历一下那种事情，但现在，我也和其他成熟的人们一样，对那些故事持有深刻的怀疑。

关于这些事情，动物界的看法也可能存在着很大差异或分歧。不然中国的动物为什么总是躲着人，躲得远远的；而外国的动物却愿意和人类纠缠在一起呢？从这一点看，基本上可以做出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自从《聊斋》中的那些“历史”事件发生后，中国的狐狸们便彻底伤了心，再也不齿于与无信无实、没有担当的人类为伍，所以在中国就没几个人能够在人类正常活动范围看到狐狸的身影。

然而，在英国，狐狸却是经常出没于乡村田野和城市里的。那天，我在亲家斯蒂夫的花园里还看到了一只灰色的狐狸，短短的一分钟对视，我好像看到它眼神中有很多疑问要对我这个来自东方古国的人类提及，但我什么都回答不了它，尽管我来自于《聊斋志异》的故乡，尽管我了解很多人类的心理和行为方式，也了解人类与狐狸之间的一些传说。

有些话，是不好对动物们透露的。其实，人类终究还是不可靠的。纵观人类，并没有谁从来没许下过诺言，但也没有谁或很少有谁会终生践守自己的诺言。一切迟早都会根据条件和情况而发生变化，诚信度差一点的，会主动变；诚信度好一点的，会被动变，反正不变是不可能的。不管是动物和人类自身，在与人类交往的过程中，如果意识不到这一点，都将是可悲的。想当初，印第安人也全心全意地相信过美国白人对他们许下的“保护”诺言，然而，时间流过，很多的现实已经变成了史实，直到现在全世界才看明白事情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那天，我一个人呆坐在那里想了很多想不清楚的事情，最后，被草地上一只不断奔跑的小黑狗吸引住了目光。

在公园的草地上，一个黄头发的家庭主妇，手里推着一个婴儿车，身边带着一只小黑狗，在我前方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主妇从婴儿车边取下一个半米长的钢架，夹起一个类似高尔夫球的东西抛向远处，小黑狗便箭一般嗖嗖地跑过去把弹跳的球从空中接住，然后跑回来交给主妇。主妇接着再把球抛向远处，小黑狗便再一次像箭一样追去……如此反复，持续了很长时间，十分生动好看。但不知道是什么动力促使那小狗使尽了浑身的力量去追一个不好吃又不好喝的小球呢。作为一只狗，它追逐或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看着看着，总觉得这个行为或过程有一点儿似曾相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