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爱德华·马奈的《画室里的午餐》
2014-04-19吴振
■吴振
初读爱德华·马奈的《画室里的午餐》
■吴振
《画室里的午餐》
马奈创作于 1868年的《画室里的午餐》(Luncheon in the Studio)现在是慕尼黑绘 画 陈 列 馆 (Die Neue Pinakothek)的藏品。原先的标题为 《过后的咖啡》(Aprs le Caf),参展时则改为 《午餐》(The Luncheon)。毫无疑问,这是一幅颇令人费解的画作,只有跨越不同的时代,以不同的、甚至是吊诡的视角来观看它时,我们才能略窥其奥秘。
初一看,这幅画所描绘的场景似乎发生在一个小餐馆里,有胡子的男子似乎刚刚享用了一盘牡蛎,现在正好在品尝一支上好的雪茄。在他的前面,也就是接近画面的中央位置,一位穿着入时的男青年非常不协调地依靠着餐桌,正在凝视着画面外面的某物。站在他后面手提咖啡壶的女侍者留心地站立着,似乎准备着随时走上前来倒咖啡。
但我们很快就意识到,除却餐馆式样的装饰内景,此场景也有可能发生在居家环境里。这一点由餐桌旁的一把椅子得到了强化。我们看到,椅子上面有武器与盔甲,这是当时典型的学院艺术家画室里面的常用道具。这就提示我们重新审视摆放在餐桌上的牡蛎和啤酒。我们看到,有趣的是,许多牡蛎并没有吃完。实际上,马奈为我们留下了一条更为重要的提示。他将一把水果刀置于餐桌上,半剥开的柠檬摆在了条纹清晰可见的白色桌布的边缘。众所周知的是,道具和柠檬是荷兰静物画中最常见的道具,在这里画家向我们表明:我们并不是在观看餐后的残余物,而面对的是一组以荷兰静物画方式摆放的对象。作者认为,有胡须的就餐男子不是就餐者,而是马奈本人!
画中的静物和三个人物的不和谐关系迫使观看者接着寻找新的线索。如上文所述,牡蛎、水果刀及剥开一半的柠檬是重要提示物,武器和铠甲则显得次要一些。我们不禁会问:在一个以描绘巴黎现代生活为旨归的艺术家的画室里,这些道具的存在有何含义?另外一些物件会提供什么暗示?
画面里右上角的一幅画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力,显而易见,它公开地引用了荷兰画家维米尔作品里出现频率较高的地图。当我们正在思考这个问题时,突然会注意到一个令人兴奋的细节,即在咖啡壶前面闪亮的反射光线中,字母“M”赫然在目!它是“Meer”的缩写,维米尔有时候会将它作为自己的签名。因此,这幅画不仅是通常意义上的荷兰绘画,而且在向维米尔致敬。有外框的地图、半透明的窗格、画面中通透的光线等都在表明这样一个立场,艺术家马奈宣称自己是“当代的维米尔”。
巧合的是,当时维米尔刚刚被认定为西方艺术的大师。在此之前,直到1866年,他一直未获得应有的认可。法国批评家泰奥菲勒·托雷(Thophile Thor)在《艺术报》(the Gazette des Beaux-Arts)上发表了3篇详细讨论维米尔艺术成就的论文,此后很快结集出版并传诵一时。在托雷为维米尔确立声望的同年,马奈提交给法国年度沙龙的作品全部落选。为此他专门到马奈的画室拜访他并在《沙龙评论》(Salon Review)专门撰文为其辩护。尽管马奈没有一幅作品参加此年的沙龙展,但托雷还是大力褒奖他的艺术创作。据学者罗斯·金(Ross King)考证,马奈将武器与铠甲置于画面的想法可能来自他的艺术家朋友安托万·沃隆(Antoine Vollon)。沃隆在1868年的沙龙展览中凭借《古物》(Curiosits)获得好评,这是一幅由头盔和剑等物组合的件静物画。马奈在这幅画引入这种因素有深层次的含义。他想通过这种方式对这种题材进行揶揄,甚至是抨击。我们知道,这类主题在19世纪法国艺术家的创作中是一个颇为常见的主题。19世纪上半期,为数众多的大卫及安格尔的追随者们继续以穿盔甲、佩戴武器的古希腊罗马英雄为主题进行创作,由此便诞生“消防员”(“pompier”)这个专有名词来称呼画中的人物形象。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消防员”,词源是“庞培”(“Pomper”)、“抽水”(“to pump”),根据推测,这些身着头盔的新古典主义英雄们与当时戴着消防帽子的法国救火员相似乃尔。进而言之,这很快成为一个带有贬低意味的词汇,因其拼写与“浮夸的”(“pompous”,“pompeux”)十分形似,它很快便与“浮夸”及“炫耀”等意义相关。直到1868年,这种陈腐的题材依然十分流行。正如有胡子的就餐者的亮灰色高帽和画面中心位置的年轻人佩戴的稻草平底小帽的区别。
进而言之,这幅画的荷兰化细节引导我们探寻更深层次的个人化因素。此画的主角——依着桌子的年轻男子是莱昂·考拉·伦霍夫(Lon Koēlla Leenhoff),通常被认为是马奈和妻子苏珊娜·伦霍夫 (Suzanne Leenhoff)所生的儿子。马奈与她于1863年结婚并将莱昂指定为自己的合法继承人。尽管画中的就餐者由马奈的艺术家朋友奥古斯特·鲁斯兰(Auguste Rousselin)充当模特,但完成后的形象与马奈本人十分相似;虽然手指咖啡壶的侍者不可考,但其神态及容貌很容易使人想起苏珊娜。
当然,这种相似并非巧合,它暗示了一幕家庭戏剧,它围绕着马奈作为艺术家、丈夫及父亲的多重角色而展开。有胡须的就餐者(艺术家)以一种不安而期待的心情凝视着画面里面的空间,似乎正在等待这对他的评判;与此相反,前面的年轻人注视着画面外面的某物,对其给出判断;手执咖啡壶的女子,机警而坚定,她是三个人里面唯一面对观者的角色。
当然,以三重奏的方式来解读此画略显简单,但这样的尝试也自有其合理性及价值。事实上,莱昂正在凝视着画面外面两外一幅描绘牡蛎、柠檬、水果刀的静物画。这暗示了心理学上的投射效应。这正如马奈在观看给与其重大影响的委拉斯凯兹的《宫娥》(Las Meninas)后所产生的困惑一样。值得一提的是,在马奈的最后一幅作品——《热带丛林酒吧》(A Bar at the Folies-Bergre)里,马奈也表达了同样的迷惑及茫然无措。
总之,这的确是一幅16岁莱昂的肖像画,他正处于从少年向成年男子过渡的阶段,当时他在艺术家德加家族所属的银行里面有一份差事,在经济上具有相对独立性。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生命历程中的一幕场景,能够对父亲评头论足却又犹豫不决。他成为父母的代替物:母亲偶尔呵护他,而父亲则不一定给予他应有的爱。
1869年,《画室里的午餐》终于得以在年度沙龙展上露面,但当时得到的评价是“不确定”(“uncertainty”)和“晦涩费解”(“obscurity”)。如今,当我们观看这幅画时,仍需要继续捕捉其中的细节,体察其创作动机和历史上下文。
Jack Flam,“Manet’s Family Drama”,Art News,Vol. 110,No.7.
Ross King,The Judgment of Paris:The Revolutionary Decade That Gave the World Impressionism,Walker Publishing Company,inc.,New York,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