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视域下东海人龙舞的嬗变与发展

2014-04-17曹望华李业谋

经济与社会发展 2014年1期
关键词:龙舞市场经济成员

曹望华,李业谋

东海人龙舞起源于湛江市郊东海岛东山镇,始于明末清初,是流传300多年的民间大型广场表演艺术,其结构分为龙头、龙身和龙尾,由大人和孩童结合而成,规模可大可小,节数多少不等。东海人龙舞充满了浓郁的红土风情文化特色,作为一种民间艺术形式,源远流长,独具特色,被誉为“东方一绝”。人龙舞作为一种艺术文化表现形式,兼具龙文化、体育文化、舞蹈文化和海洋文化的丰富内涵,而且这种内涵随着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的变迁而不断发展和演变。

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主要指1978年以来中国乡村社会的整体结构及其组成要素的运动、变化和发展。改革开放以来,东海岛的社会结构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给人龙舞的演变带来了机遇和挑战。市场经济给人龙舞的发展创造了条件,人龙舞开始从乡村走向城市,从国内走向国际;在组织化发展层面,人龙舞日益得到政府和社会的重视,开始走向政府主导型的组织发展模式;在文化发展层面,湛江海滨生态文明城市的建设使得人龙舞的海洋文化价值开始凸显。然而,乡村社会变迁也给人龙舞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市场经济的冲击、行政组织的介入、文化结构和交往方式的变迁以及成员阶层的分化,使人龙舞组织陷入保护、发展和传承的困境。

一、市场经济对人龙舞的隐性到显性的挑战

自改革开放以后,东海岛市场经济开始萌芽,经济结构出现明显变化。特别是1992年广东省政府批准东海岛成立“经济开发试验区”后,东海岛市场经济迅速发展,经济结构的变化日益显著,人龙舞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和挑战。

在市场经济萌发阶段,农民在满足自身家庭基本需求的前提下,逐渐将剩余的产品进行交易,随着交易规模和范围的扩大,社会分工开始细化。社会分工的细化对人龙舞在人员要求、表演与训练时间以及创新能力等方面带来隐性挑战。当地农作物种植简单,不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进行管理,因此人们有足够多的可支配的空余时间进行人龙舞的表演和训练。而当社会分工细化之后,人们承担的社会角色呈现出多重化特征,村民既要种植蔬菜等作物,又要固定经营猪肉买卖等生意,这样就使得可支配的余暇时间越来越少。此外,人龙舞的组织成员基本要求是农民身份,那些大专以上的知识分子和外来商人是不允许进入人龙舞组织的,进行人龙舞表演的成员除了小孩外都是纯农民。而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某些村民的身份开始发生转变,使得自己逐渐远离人龙舞,这种状况无疑弱化了人们对人龙舞的重视程度,同时也抑制了人龙舞规模效应的产生。当然,由于商品经济尚不够发达,村民间的交易行为比较短暂,交易场合也具有流动性,同时农民身份的转变也是浅层次的,并不彻底,因此,在市场经济萌发阶段,人龙舞受到的挑战还只是隐性的。

随着1992年东海岛经济开发试验区的批准建设,东海岛市场经济进入了一个高速发展时期,特别是钢铁和石化项目的落户,使得东海岛的乡村经济结构急剧变化,重工业、旅游业等新兴产业快速发展。当地居民的收入来源逐渐增多,既有固定的个体经营收入,也有较大规模的对外市场交易收入,还有兼职到附近工厂打工的收入。经济主体获取利益的渠道出现多元化,集镇本身具有的优越的市场交易位置成为孕育这种经济形式的基础条件。市场化的高速推进,使得由人情维系的传统交换观念开始向理性化方向转变。在东海岛与外界的频繁互动中,物欲主义的消费观念开始出现,爱面子的特质成为追求利益的动力,在乡村中向他人展示面子的方式可以是与众不同的房屋设计和建造,也可以是高科技的展示与炫耀,这些消费倾向慢慢地演变成为一种消费风气。市场经济的发展特别是消费观念的改变给人龙舞带来了巨大的显性挑战,在市场经济潮流的冲击下,人龙舞的传统人情关系纽带开始出现松动甚至断裂,人龙舞的文化传承观念也明显开始弱化。

二、政府主导下人龙舞的科层组织化趋势

自明末清初的单纯娱乐形式到现代具有丰富意义的文化载体,人龙舞逐渐实现由最初的自发和随性组织方式向政府主导下的组织规范化方式转变,这种转变的标志是20世纪80年代人龙舞组织团长职务的设置。

人龙舞作为民间一种表达人们情感和对自然崇拜的民俗活动,在组织形式上属于非正式的群体,并没有严格的规章制度,而仅仅依靠人龙舞的重要成员的权威和人情关系来维系。权威主要来自技术和经验,它对内具有内聚维系的功能,对外承担着组织与接待的职能。权威承担者更多的是长者,其主要工作除了表演和组织协商外,还有一项很重要的任务就是平时的训练指导。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人龙舞的组织是村民自我组织、自我管理和自我服务的形式,是一种区域性精神文化的载体,在范畴上是狭义的,在组织层面上更多的是依靠个人的威望和乡土中“差序格局”的人情关系进行管理。这种组织在乡土社会中的治理效果是显著的,因为它是通过人对于群体的集体认同感去凝聚和团结组织内的成员,是一种机械式团结。

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外来观念的冲击,人龙舞非正式组织的管理结构开始逐渐解体。受到人口对外流动和人们社会角色转变与多样化带来的人龙舞传承的压力,以及人龙舞内容和形式创新的迫切要求,特别是权威力量溃散的影响,人龙舞所能产生的内聚维系的社会功能逐渐减退,人龙舞的组织结构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1989年人龙舞迎来了第一任团长,这对于人龙舞组织具有重要的意义,意味着人龙舞组织开始向规范化方向转变。团长取代了原来的领队称呼,并具有明确的要求:有较强的组织能力和技术,有较强的对外接待与人际沟通能力,其主要工作是对外接待和对内组织表演。团长主要还是由内部产生,但是需要经过政府相关行政部门的审核通过,从其产生程序而言,已经开始具有政治范畴的科层化性质。随着2007年在香港举行的“大巡游”,湛江东海人龙舞得以闻名;2010年上海世博会上湛江人龙舞的表演则使其名震国内;2012年湛江人龙舞在新加坡的震撼表演,更使其文化意义提升到了国际层面。这一转变过程无疑是在政府主导和推动下完成的。

首先,从经费管理上看,自2006年6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申报成功之后,人龙舞每年都有10万元的专用基金,而资金的下发程序是由国家专门机构下发到广东省级机构,然后再到湛江市政府机构,并由市政府机构对基金进行管理。人龙舞团长或者村干部根据人龙舞的各项包装和培训项目向市政府申请下发资金,人龙舞项目资金的申请程序是严格和正式的,完全是行政式的管理。其次,从受邀表演程序上看,一般是由邀请方向市政府相关部门提出申请,审议同意后由政府一方将任务分配给人龙舞组织团长,或者是由村干部通知团长组织安排表演工作。2012年新加坡的人龙舞表演是由新加坡的华侨通过湛江市政府组织安排的,而2010年上海世博会的表演主要是广东省政府与湛江市政府通过直接的行政程序来安排的。

然而,人龙舞本质上是一种民间的非正式组织,将正式组织的管理方法运用于非正式组织难免消化不良。在实际运行过程中,非人格化的资金管理明显降低了人龙舞表演的积极性,而人龙舞严谨和规范化的受邀程序也只适用于省级以上的表演活动,人龙舞传统自发的组织形式仍然普遍存在。

三、文化变迁下人龙舞海洋文化价值的凸显

东山镇是东海岛的主要商业乡镇,外来人口逐年增多,而且本地从事商业的人也逐渐增加。因此,东山镇的文化发展逐渐呈现出消费文化的特征。人们开始用城市的风尚作为衡量乡村生活进步的标准,比如说房屋的设计追求城市特征,在乡村中显得时髦而独特;子女的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休闲娱乐方式也变得多样化;等等。然而,个性化的文化追求往往由于缺乏统一的文化中心而变得短暂和易逝,人们的生活由于疏于集体而显得缺乏安全感。尽管理性化和个性化日益凸显,但传统文化对人们生活方式的维系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金钱和权利,或者某些独特性的成就,只不过是人情面子的内涵的丰富化,所以目前东海岛的文化结构存在着现代与传统的冲突。在这种背景下人龙舞的组织成员逐渐丧失参与和表演的热情,集体荣誉感消退,特别是个性化的追求,使得集体和个人之间对立的问题日益严重。当地政府和居民都试图通过正式组织化的路径来解决这一难题,但事实证明行政化的途径适得其反,甚至在加剧个体成员和人龙舞组织矛盾的同时,也造成了政府和村民之间的对立。令人欣慰的是,传统文化的整合功能开始显现并逐渐受到重视。在乡村社会的文化网络中,文化成为“各种关系与组织中的象征与规范,这些象征与规范包含宗教信仰、相互感情、亲戚纽带以及参加组织的众人所承认并受其约束的是非标准。这些象征性价值赋予文化网络一种受人尊敬的权威,它反过来又激发人们的社会责任感、荣誉感——它与物质利益既相区别又相联系——从而促使人们在文化网络中追求领导地位”[1](P15)。这种传统文化的整合功能在人龙舞的海洋文化内涵中得以凸显。

人龙舞是依靠集体的协作而搭建的龙状娱乐活动,个体间的合作体现着强烈的集体归属感、荣誉感,其文化内涵正是以此为基础的。人龙舞海洋文化内涵的凸显是与东海岛的地理位置直接相关的,海岛的居民直接面对海洋,人们需要团结一致以抵御时常发生的海洋自然灾害,这无疑将提升居民的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同时,海洋给予了居民以生活的希望,人们能够依靠打渔维持生计,能够经营渔业贸易活动等等,这是自然的恩赐,所以人们对海洋心存感恩。人龙舞在海边的表演,“龙戏水”等唯美的图景展示出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在人龙舞的发展过程中,其海洋文化内涵日益凸显,如自强不息的龙之精神,海之辽阔的胸怀,和谐的人海关系,等等。人龙舞的海洋文化内涵对于当前湛江文化生态建设具有重要意义,反映了社会生态文明进步的要求。

四、交往方式变迁下人龙舞的异质化倾向

社会学意义上的交往是指人们通过各种手段而进行的人际、群际乃至国际间的联系和接触,从而在经济、政治、文化及心理等多方面产生相互影响的过程。当前社会交往方式的主要变迁就是社会转型背景下人们日常交往方式的个性化、独立化、自由化和理性化。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1992年经济开发试验区批准建设之后,东海岛居民的社会交往方式也开始发生显著变化,传统的居民内部的同质性互动方式向现代的互动范围外扩和以理性为基础的异质化互动方式转变。

人龙舞的发源地东山镇东圩村主要的生产方式是小规模的田地耕种,绝大部分的居民是农民,村民互动的范围比较狭窄,一般表现为本村村民之间以及和周围一些村庄之间的交往,彼此间的认同基础是血缘关系。村民之间互动交往的主要表现是余暇时间的座谈、参加村委组织的活动等;互动交往的内容主要是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事项,如农活上的交流、彼此家庭情况的问候等。这种互动是以家庭为基础的初级群体互动,是一个情感交流的过程,一种互惠的交往方式,可以满足个体在关爱、安全感、归属感等情感方面的需要。每逢过节或者习俗约定时节,村民之间相互以实物为中介进行问候和宴请,人们不会去计算具体的实物数量,在意的是这些实物本身所蕴涵的社会意义,如红橙代表红红火火和马到成功。在这种初级群体的互动基础上,群体成员拥有强烈的集体认同感,依靠着情感上的认同来为互动参与系统提供动力。在同质性的内部互动交往中,村民之间的紧密联系构成了人龙舞再发展的重要基础。人龙舞的进入规则严格规定着成员身份必须是农民,同时又是本地居民。这表明人龙舞对组织成员的强整合的组织需要,这种整合是依靠着对组织的一致的情感认同所达成的社会结果。

1992年东海岛经济开发试验区设立,特别是宝钢项目的落实,海岛旅游带来的经济效应,更使得东海岛市场经济得以迅速发展。东海岛居民社会交往方式开始呈现多样化、理性化、群际化、国际化等多层次的异质化趋势。这一方面给人龙舞带来一定的正向作用,如精神内涵的丰富化、组织的合理化等;另一方面也给人龙舞的演进带来了诸多问题,主要表现为人龙舞传承的可持续性动力的缺失。即使人龙舞已经上升到代表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文化标志符号的高度,但对于村民而言,他们主要关注的是人龙舞能否给自己带来实际的经济利益和精神享受,如情感表达、对表演付出的肯定等。随着乡村市场经济的发展,人们的意识形态和价值观趋于理性化,经济上的激励无法建立起长久的人龙舞维系机制,反而可能削弱村民对人龙舞的同质性情感。人龙舞组织的成员一旦在互动交往过程中丧失了情感的表达期望,那人龙舞的维系就将出现断裂。同时,当地居民与外界交流范围扩大,交流频率加快,这致使成员之间对内的交流互动开始减少,将给人龙舞的传承纽带造成严重冲击。

五、成员阶层分化下人龙舞进出规则的困境

成员阶层分化是乡村社会变迁的一个重要内容。乡村社会转型催生了我国乡村社会阶层的迅速分化,使当代中国乡村社会的阶层结构产生了重要的重组和变迁,主要表现为乡村居民的职业流动和成员结构的分化,形成新的成员阶层结构。随着经济社会的转型,东海岛成员阶层开始分化。海鲜产业的兴旺,旅游业的发展,钢铁项目的推动,使原有农业劳动者逐渐分化出个体工商户、商业服务人员甚至产业工人。同时,越来越多的海岛居民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同时也兼有到工厂打工。农业劳动者的分化和农民兼有副业的现状让人龙舞的发展陷入窘境。

人龙舞的进出规则要求其组织成员为农民身份且是本村镇居民。随着经济的发展,阶层的分化,东海岛农民阶层人员逐渐减少,人龙舞成员的维系成为人龙舞发展的巨大难题。成员结构的分化使得农民阶层群体数量减少,年轻劳动力向外流动,人龙舞的成员进入规则已经难以适应东海岛乡村成员分化背景下人龙舞传承的时代要求。

人龙舞组织起初在地域上的要求是成员为本村村民,后来扩大为整个东山镇居民。东山镇一共有6000多人,而这6000多人中包含了外来人员和本地居民两大部分,其中本地的居民只有2000人左右,其他为外来经商人员或者是迁移过来的人群。而东山镇2000名村民中还包括老年群体和潜在非农民群体,这进一步削弱了人龙舞可持续发展的基础。虽然人龙舞组织为了应对成员结构的分化对人龙舞带来的冲击,而对人龙舞进出规则进行了适度放宽以增加其弹性,但依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成员结构分化所带来的问题。相反,人龙舞进出规则的改变反而增加了成员间的异质性,加速了人龙舞成员集体归属感和荣誉感的消减。

六、结语

在当代中国乡村社会变迁的视域下,东海岛市场经济的发展带来经济主体的多元化,加速了乡村居民的阶层流动;市场经济的理性化加剧了个性弘扬和集体归属之间的矛盾;新的价值观念与人龙舞组织的文化意义发生融合,理性化的价值观念和人龙舞文化意义的凸显对人们的管理理念、互动方式等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乡村社会变迁给人龙舞的演进和发展带来了严重挑战,在这一背景下,如何有效地系统保护与传承发展人龙舞就成为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无疑,建立稳定的良性继承机制,保护好人龙舞组织发展的内在动力,人龙舞文化价值的宣传以及人龙舞组织社会功能的发挥是必须要关注的重要方面。而正确理解人龙舞组织的发展与市场经济发展的关系、人龙舞组织与政府的关系、人龙舞组织与村民的关系则显得尤为关键。

[1]杜赞奇.文化、权力与国家——1900-1942年华北农村[M].王福明,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

猜你喜欢

龙舞市场经济成员
灯会迎春,一夜鱼龙舞
铜梁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龙舞”的传承与开展现状分析
主编及编委会成员简介
主编及编委会成员简介
主编及编委会成员简介
主编及编委会成员简介
财政税收在市场经济发展中的作用
市场经济
断龙舞
东海人龙舞喜获广东省鲁迅文学艺术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