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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纬文化与《水浒传》

2014-04-17王守亮

济宁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谶纬天书好汉

王守亮

(齐鲁工业大学文法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3)

谶纬文化与《水浒传》

王守亮

(齐鲁工业大学文法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3)

谶纬文化深刻濡染了《水浒传》的思想与艺术。一是小说吸收、运用了谶纬中的感生说,通过宋太祖、宋仁宗的感生故事,引出梁山好汉为天罡地煞感生的情节,以为全书布局。二是小说较多运用谶言作为情节展开和人物塑造的艺术手段。三是九天玄女授书和天降石碣的情节,遥承、化用了汉代谶纬中神授天书的主题与故事。应客观分析谶纬文化与《水浒传》思想艺术之间的关系,既要看到它对表现忠义主题、结构全书的正面作用,也要注意其对小说艺术的某些消极影响,避免流于“封建糟粕”之类的简单价值判断。

《水浒传》;谶纬;感生;谶言;神授天书

谶纬兴起于西汉哀平间,盛行于东汉,产生了《七经纬》、《河图纬》、《洛书纬》等大批纬书,号为“内学”,影响深远。谶纬常被野心家用为 篡夺政权、改朝换代的工具,故自魏晋以后,统治者屡禁谶纬,至隋禁毁尤为彻底,不复成学。但一种思想一旦成为民众信仰,便往往世代相传,统治者是很难将其剪灭的。谶纬在汉代即已深入人心,魏晋以后虽陵替式微,但没有退出历史舞台,“一面为道教、佛教所吸取,在宗教笼罩下继续存在;一方面则在民间信仰中进行传播”[1](241)。《大明律》卷十八《造妖书妖言》条规定:“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2](135)这从一个方面表明,谶纬在明代仍然是有其市场的。

明清小说产生于社会中下层,作为民间信仰与佛、道宗教成分的谶纬浸润了其思想内容,影响了其艺术表现。可以说,明清小说中普遍存在的神秘主义氛围,主要就是基于谶纬文化影响而形成的。不过,上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的一段时期,在哲学史与思想史研究中,谶纬多被冠以唯心主义、封建神学等的负面评价,这进而牵连到学界对谶纬文化与明清小说关系问题的研究,自不予重视。近年来,学界开始关注这一问题,并有与《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相关的若干论文发表。笔者认为,比较其他明清长篇,谶纬文化对《水浒传》濡染尤为深刻,具有一定标本意义,值得深入研究,故以下就此问题作一讨论。

一、感生说与《水浒传》

自汉代以来,感生说就是谶纬文化的一项基本内容。周予同先生对它有一简明解释:“所谓‘感生’,就是说天子是天帝所生;如尧母庆都与赤龙合而生尧;禹母修纪梦与昴星接而生禹等是。”[3](P61)《诗经·玄鸟》和《生民》最早鼓吹感生说,但将此说系统化、理论化,并推而广之的,却是汉代纬书。纬书构建了一套从上古伏羲到西汉刘季(邦)的历史系统。在此系统中,伏羲、神农、黄帝、朱宣、颛顼、尧、舜、禹、汤、文王、刘季等历代开基帝王,商周始祖契和后稷,以及号为素王的孔子,均为感生。周予同“感生”释义中的尧、禹故事,

即见于纬书《诗含神雾》、《尚书帝命验》等。当然,在纬书中不仅天子感生,古今名臣如皋陶、萧何,圣人弟子如子路等,也是感生。如《春秋元命苞》称皋陶为其母扶始睹白虎而感生[4](P592),《论语谶》称子路为其母感雷精而生[4](P1083),《春秋佐助期》称萧何“禀昴星而生”[4](P819)。魏晋以后,谶纬虽屡遭禁毁,但其倡扬的感生说为历代民众所信仰,并通俗化为某神仙或星宿通过凡人母体生身人间。不少帝王与权贵藉此神 化自己,故历代不乏帝王将相的感生故事。

谶纬文化之于《水浒传》的首要影响是感生说。小说《引首》写了宋太祖、宋仁宗及其辅佐的感生故事。宋太祖生时,“红光满天,异香经宿不散,乃是上界霹雳大仙下降。”宋仁宗“是上界赤脚大仙。降生之时,昼夜啼哭不止。朝廷出給黄榜,召人医治。”仁宗朝重臣包拯和狄青也是感生。小说写仁宗即位,“玉帝差遣紫微宫中两座星辰,下来辅佐这朝天子。文曲星乃是南衙开封府主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武曲星乃是征西夏国大元帅狄青。”

《引首》所写宋太祖、宋仁宗感生故事,原于正史和野史有类似记载,有依史演义的色彩。它作为小说开篇,是主人公梁山好汉为“三十六员天罡下临凡世,七十二座地煞降在人间”,亦即梁山好汉为星宿感生的引子。小说第一回因文生事,写梁山好汉前身出世:龙虎山伏魔殿内地穴被洪太尉强行打开,一声响亮过后,“只见一道黑气,从穴里滚将起来,掀塌了半个殿角。那道黑气直冲上半天里,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望四面八方去了。”黑气本为殿内镇锁的“三十六员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共是一百单八个魔君”(第二回)。后来,这些“魔君”降生人间,成长为梁山好汉。这些是对梁山好汉前身的总写。随着情节展开,小说前七十回陆续指出鲁智深、宋江、吴用、李逵、公孙胜等都是星宿感生。

《水浒传》不仅有以上大关目叙说梁山好汉系天罡地煞感生,前七十回所插诗词亦多次强调这一点。如“天罡地煞下凡尘,托化生身各有因”(第十二回)、“豪杰英雄聚义间,罡星煞曜降尘寰”(第二十回)等。他们是因为“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第四十二回)。众好汉基于兄弟义气而辐辏梁山,进而归顺朝廷;他们在世间功成名就之日,即于上界道行圆满之时,最终“蒙玉帝符牒敕命,封为梁山泊都土地”(第一百回)。

二、谶言与《水浒传》

谶言是一种传达天意的神秘预言,较早出现于春秋战国时期,其盛行则始于西汉末年。当时,王莽为篡夺政权,大肆造作谶言;光武中兴,更是频借谶言之力。魏晋以后,谶言流入道教与佛教中,制作谶言成为一项宗教活动。《水浒传》较多利用了谶言,藉以展开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首先是道谶,主要有:

(一)“遇洪而开”。此为《水浒传》第一谶。第一回写伏魔殿石碑上镌刻着大唐洞玄国师封锁伏魔殿时留下的谶言:“遇洪而开。”洪太尉强行打开伏魔殿,挪移石碑,掘开地穴,致使镇锁其中的一百单八个魔君逃逸世间。“遇洪而开”因洪太尉的颟顸而应验。这一谶言成为全书情节展开的基石。

(二)“遇宿逢高”。第四十二回,九天玄女赠宋江四句天言:“遇宿重重喜,逢高不是凶。北幽至南睦,两处见奇功。”“宿”指太尉宿元景,“遇宿”之“喜”有:第五十九回,宋江、吴用等施计软禁到西岳降香的宿太尉,赚开华州城门,救出鲁智深和史进;第八十一、八十二回,宋江通过宿太尉美言荐举,实现梁山好汉全伙招安;第八十三回、第九十回,宿太尉奏请重用宋江,征辽与方腊。“高”指太尉高俅。高俅征剿梁山,兵败被俘,宋江对其优礼有加,成为向朝廷传达招安诚意的重要契机。谶言最后两句预言宋江在幽州、睦州两地为朝廷建功。九天玄女是由谶纬而入道教的女神,她预言了宋江一生的事业。

(三)罗真人谶。罗真人是一高道,受其谶者有公孙胜和宋江。第五十四回罗真人赠公孙胜法言:“逢幽而止,遇汴而还。”预言了公孙胜入世建功与功成归隐的节点。第八十五回罗真人告诉宋江:“他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决无疑虑。只是将军一生命薄,不得全美。”并赠法语云:“忠心者少,义气者稀。幽燕功毕,明月虚辉。始逢冬暮,鸿雁分飞。吴头楚尾,官禄同归。”预言宋江征辽后再征方腊,虽然建功立业,但众好汉生离死别,宋江亦不得善终的悲剧结局。

(四)推背图谶。《推背图》相传为隋末唐初术士袁天纲、李淳风撰。小说第九十回写“方腊上应天书,推背图上道:‘自是十千加一点,冬尽始称尊。纵横过浙水,显迹在吴兴。’那十千,乃

万也;头加一点,乃方字也。冬尽,乃腊也;称尊者,乃南面为君也。正应‘方腊’二字。”该谶因方腊在江南称帝而得应验,遂有梁山好汉奉旨征讨之举。

其次是佛谶。第五回,智真长老赠鲁智深偈言:“遇林而起,遇山而富,遇水而兴,遇江而止。”预言了鲁智深招安前的人生轨迹。第九十回,智真长老对智深说:“吾弟子,此去与汝前程永别,正果将临。也与汝四句偈去,收取终身受用。”偈曰:“逢夏而擒,遇腊而执。听潮而圆,见信而寂。”预言了鲁智深“正果非凡”的人生结局。第九十回,智真长老赠宋江偈语:“当风雁影翻,东阙不团圆。只眼功劳足,双林福寿全。”预言了宋江功成之后的悲剧结局。

最后,还有并非出于佛、道二教的童谣和诗谶。第三十九回写太史院司天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分野之地。敢有作耗之人,随即体察剿除。”京城街市童谣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这引起了朝廷警惕,蔡京家书叮嘱蔡九知府紧守江州地方。宋江酒后肆言无忌,在浔阳楼诗词题壁,被赋闲通判黄文炳指为“反诗”,向蔡九知府报告。经黄文炳一番解读,结论为山东宋江要造反。宋江妄言贾祸,牵连戴宗,一起陷入江州死刑大牢。经晁盖等好汉营救,宋江落草梁山,“播乱”山东。

诗谶即小说中的三首题壁诗词。一是宋江《西江月》:“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其诗云:“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谩嗟吁。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此乃醉汉妄语,本无深义。不料黄文炳靠嗅觉解读,致宋江身陷死刑大牢。晁盖等劫夺法场,闹动了江州城和无为军,杀得“官军尸横遍野,血染江红”(第四十一回),黄文炳一家灭门。宋江“血染浔阳江口”等妄言竟应验不爽。二是第六十一回吴用假扮算命先生,诳称卢俊义“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并题卦歌四句:“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这是吴用妄言,但造化弄人,在卢俊义身上竟应验不爽。

三、神授天书与《水浒传》

神授天书是汉代谶纬的一个重要主题。纬书有黄帝、尧、舜、汤、文王、刘季以及素王孔子接受上天赐书的故事。《水浒传》中九天玄女授书宋江的情节固然有《大宋宣和遗事》之近源为参考,但它和梁山天降石碣作为全书的重要关目,若溯其渊源,实则遥承、化用了汉代谶纬中神授天书的主题和故事。

纬书《龙鱼河图》云:“黄帝摄政前,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诛杀无道,不仁不慈。万民欲令黄帝行天子事。黄帝仁义,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敌,乃仰天而叹。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以制八方。蚩尤没后,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形象,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殄伏。”[4](1149)

《大宋宣和遗事》最早把九天玄女授书和宋江故事结合起来,写宋江在郓城县杀了阎婆惜和吴伟,逃回家乡,躲在屋后玄女庙中,得天书一卷。《水浒传》第四十二回写宋江回乡搬取老父,行踪暴露,为躲避土兵追捕,撞入还道村玄女庙。九天玄女显圣,救其脱离灾厄,赠与天书三卷,“宋江拜受看时,可长五寸,阔三寸,厚三寸”。一般认为这一情节系在《遗事》基础上踵事增华,但究其渊源,实则对上述玄女授书黄帝谶纬故事的艺术改造与加工。

其次,从小说描写来看,九天玄女授予宋江的天书是一部兵书。第四十七回宋江一打祝家庄,看到庄上“不见刀枪军马,心中疑忌,猛省道:‘我的不是了。天书上明明戒说:‘临敌休急暴。’”第五十二回梁山好汉攻打高唐州,被高廉以妖法杀败头阵。宋江在吴用“若能回风返火,便可破敌”的提醒下,“打开天书看时,第三卷上有回风返火破阵之法。”第九十七回,宋江暗念“天书上回风破暗的密咒秘诀”,以助关胜激战方腊部下郑魔君。可知这部天书正如《龙鱼河图》所写玄女授予黄帝的兵信神符,具有引导宋江战胜敌手的神奇功能。

又,纬书《河图挺佐辅》云:“黄帝修德立义,天下大治,乃召天老而问焉:‘余梦见两龙挺日图,即帝以授余于河之都,觉味素喜,不知其理,敢问于子。’……顾问五圣,皆曰莫见。乃辞左右,独与天老跪而迎之,五色毕具,天老以授黄帝,帝舒视之,名曰《录图》。”[4](P1109)该故事有

两点值得注意:(一)黄帝因梦得知迎受《录图》的上天之意;(二)天老、五圣虽同为黄帝辅佐,但只有天老有资格与其共同迎受《录图》。

《水浒传》九天玄女授书宋江的情节,也借鉴了黄帝迎受《录图》故事,表现为二。一是宋江梦中迎受天书。《遗事》写了宋江在玄女庙得受天书,云:“宋江见官兵已退,走出庙来,拜谢玄女娘娘;则见香案上一声响亮,打一看时,有一卷文书在上。”[5](P41)但其中并无梦境描写。《水浒传》则增加了宋江梦中拜见九天玄女、迎受天书的情节。二是宋江只可与吴用同观天书。《遗事》写宋江落草后,即将天书事说知与吴加亮等众好汉。《水浒传》写玄女授书后,叮嘱宋江:“此三卷之书,可以善观熟视。只可与天机星同观,其他皆不可见。”天机星即吴用。宋江遵玄女之嘱,回到梁山后,“与吴学究看习天书”(第四十三回)。此外,第八十八回还写九天玄女梦授破辽混天象阵之法,宋江亦唯与吴用说知。在梁山好汉中,吴用虽坐第三把交椅,但实为梁山二把手,是宋江最为依赖的智囊,故唯有他具备同观天书的资格。

综上所论,《水浒传》中九天玄女授书宋江的情节,虽有《遗事》类似情节在先,但从根本来看,乃遥承汉代谶纬的神授天书主题,借鉴、融汇并加工改造了《龙鱼河图》、《河图挺佐辅》中两则内容有所不同的上天授书黄帝故事。

梁山天降石碣情节可谓九天玄女授书宋江情节的翻版,也借鉴、改造了谶纬中神授天书的故事,重复了这一主题。但与谶纬中神授天书故事及九天玄女授书宋江情节不同的是,天降石碣面向的是全体梁山好汉,而非一人独受天书。

四、谶纬文化对《水浒传》影响的分析

我们对谶纬文化往往有“封建糟粕”之类的判断。但这不是一种历史的态度。在天人合一、天人感应思想观念深入人心的古代中国,作家也好,读者也罢,谶纬信仰实为一种普遍的情形。我们应该在体认这一历史文化背景的前提下,客观分析谶纬文化对《水浒传》的影响。

首先,谶纬文化对《水浒传》主题表现起了正面作用。以上对谶纬文化与《水浒传》关系的分类讨论,是为了论述方便。实际上,早在汉代,纬书中感生、谶言与神授天书等内容,就显示出一个彼此联系的较为完整的思想构架。在纬书中,上古伏羲至西汉刘季等历代开基帝王以及素王孔子等均为感生,生而奇异,因此,便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谶言;但其本人早期对此为一种不自觉的状态,故后必有神授天书予以提醒和确认;最终,此人建立勋业,实现上天意志。在此思想构架中,感生是主人公承担天降大任的基本“资质”。汉代谶纬倡扬的这些思想,历代深入人心。具体到《水浒传》,众好汉为天罡地煞感生是他们后来聚义梁山的“资质”,尽忠君国的起点,这与九天玄女授书、天降石碣等情节相得益彰,表现“替天行道”亦即忠义的主题。

具体而言,“替天行道”是上天对梁山好汉的根本要求。这一要求首先通过九天玄女向宋江传达:“宋星主,传汝三卷天书,汝可替天行道,为主全忠仗义,为臣辅国安民。”(第四十二回)从此,以忠义报国为目标的招安成为宋江的自觉追求,也成为他为众好汉指明的最终出路。其次,天降石碣是上天要求全体好汉忠义报国的意志显示。东平与东昌之战后,梁山好汉“数足”,即天罡地煞全数集合完毕。上天降下石碣,示以“替天行道”、“忠义双全”的“天言”。宋江作为梁山的先知与首领,安排“挂上‘忠义堂’、‘断金亭’牌额,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等,是执行“天言”,而非笼络人心的法术与诡计。众好汉也都意识到:“天地之意,物理定数,谁敢违拗!”(第七十一回)所谓天意不可违也。自此之后,宋江的主要任务便是引领好汉全伙招安,归顺朝廷。期间尽管发生了一些风波,但总体来说,招安在宋江与众好汉是执行“天言”的自觉行为。后来征辽与征方腊,众好汉死而无悔,乃至遭权奸陷害亦无对天子的怨恨,这也是他们自觉执行“天言”。在此,谶纬文化对小说忠义主题的表现起了正面作用。

其次,在《水浒传》中,感生、谶言、九天玄女等谶纬文化要素,具有结构全书、塑造人物形象的艺术功能。第一回的好汉感生情节,与结尾宋江神魂托梦宋徽宗、宿太尉的情节遥相呼应,一放一收,使全书开阖自如,形成一个以天意为绾合点的圆形结构。关于好汉的谶言,既是好汉人生命运的暗示,又是后续情节展开的纲领。“遇宿逢高”谶语就是例证之一。再像九天玄女,研究者一般少予关注,但她在《水浒传》结构层面上是不可忽视的。杜贵晨先生指出:“她的作用首在于把全书叙

事提高到了‘天人之际’的层面”[6](231),“是一书叙事的眉目,也是读者把握故事全局的要领与关键。在故事总体构思与全书意义的指向上,她是作者之代言,一部书思想与灵魂的象征。”[6](234)

毋庸讳言,谶纬文化也束缚了《水浒传》作者的创作手脚,损害了小说的艺术魅力。小说中人物形象的瑕疵颇可说明这一问题。林冲遭高俅陷害,妻亡家破,逼上梁山。那么,高俅被活捉上梁山后,林冲反应如何?小说采取回避态度,只写好汉齐聚忠义堂,与高俅欢歌宴饮,囫囵带过林冲是否复仇的问题。从创作方面来看,作家如此处理,大约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在此之先,九天玄女赠言宋江“逢高不是凶”,暗示天意高俅不能杀;况且高俅又是“天子心爱的人,官家哪里疑他”(第八十一回)。因此,如果让林冲复仇杀死高俅,不但违背天意,而且造成反叛朝廷的口实,从而堵塞了招安道路,危及招安的天赋使命,由此对小说表现忠义主题造成妨碍。面对这一问题,作家只好照顾“逢高不是凶”的谶言,避免写林冲面对仇家的反应。类似情形还发生在扈三娘形象中。李逵杀死扈太公一门老幼并其未婚夫祝彪,扈三娘竟然没有一丁点儿情感反应,直如木头人,竟能与李逵一直相安无事,这于情于理实在不通。对此,合乎作家本意和作品实际的解释,恐怕只能是他们“上应星魁”、“原来都是一会之人”(第七十一回)。总之,林冲和扈三娘的形象颇有不合情理之处,因而成为一部大书中的瑕疵。

五、结语

《水浒传》写的是天罡地煞即“一百单八个魔君”感生世间,生身为好汉,由聚义而招安,完成天降大任后复归上界的故事,可见是一个基于谶纬文化信仰的带有宗教考验意味的神话。既然如此,我们岂能轻易再说《水浒传》是“现实主义”之作?《水浒传》的叙事框架在明清长篇小说中属于首创,对此后小说创作产生了示范效应。例如,《红楼梦》演绎一块无才补天的顽石生身于温柔富贵乡,饱经世情而猛醒出世的人生经历,这一叙事框架明显借鉴了《水浒传》。

[1] 钟肇鹏.谶纬论略[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

[2] 大明律[M].怀效锋点校.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

[3] 周予同.周予同经学史论著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

[4] 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1999.

[5] 朱一玄,刘毓忱.水浒传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6] 杜贵晨.齐鲁文化与明清小说[M].济南:齐鲁书社,2008.

(责任编辑 颜健)

Divination of Confucian’s Influence on Water Margin

WANG Shouliang
(Qil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Jinan 250353,China)

Divination of Confucian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Water Margin. First, the novel assimilated the theory onvirgin birth. Beginning of the novel narrated the birth about Emperor Taizu and Emperor Huizong of Song, and then wasthe virgin birth about Liangshan heroes. Second, the novel used plenty of prophecy. Third, plots of Jiutian Xuannv givinga sealed book to Song Jiang and stone tablet from heaven on Liangshan came from the divination ideology. Divination ofConfucian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the theme of the novel. On the other hand, it had a bad effect on artistic expressionof the novel.

Water Margin;Divination of Confucian;virgin birth;prophecy;a sealed book

I207.412

A

1004—1877(2014)04—016—05

2014-05-12

王守亮(1971—),男,山东昌乐人,齐鲁工业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小说。

2011年度山东省高校人文社科研究计划(J11WD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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