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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的生命黑洞
——论《日夜书》中蕴含的命运思考

2014-04-17金德芬

集宁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韩少功知青命运

金德芬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迷离的生命黑洞
——论《日夜书》中蕴含的命运思考

金德芬

(安徽大学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韩少功在《日夜书》中重新打开了记忆之门,思索着命运的前因后果,在这个过程中,韩少功悄无声息地将命运不可知的神秘展现在读者面前。他试图使读者明白,人生的复杂与曲折是远超想象的,因此,要收起轻易作出评价与结论的习惯,对待周遭的人与事,有时,慈悲远比懂得更重要。

韩少功;日夜书;命运;因果;思考

“你来自黑暗,又归于黑暗,经历了一次短暂的苏醒。你将回到父亲和母亲那里,回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那里,回到已故的所有亲人那里,与他们团聚,不再分离。你是不是有一种归家的欢欣?当你想象自己将重返中年,重返青年,重返少年,重返幼年,哗哗哗的记忆镜头一路闪回襁褓岁月,聚焦于你爬向那个纸飞机的背影,聚焦于小小的后脑勺,只有父母才可能暗记在心的后脑勺,你会不会喜极而啼?”①

这段文字是韩少功在《日夜书》中对生命的思考,而这样的思考,这样的疑问迷茫充斥于整部书的字里行间,为读者带来了沉重、深邃的阅读体验。韩少功在写这本 “知青一代的精神史”时,像是在欣赏一场由回忆编织成的电影,蒙太奇的电影镜头断断续续地聚焦于属于记忆的演职人员,不断地在时空中切换。小说有结尾,故事却像是没有结局,正如其中的每一个人物,谁也无法预知自己或悲惨或幸运的未来,谁也无法预知自己的死亡,而生命仍在这个世界上永恒地延续。

小说道出了韩少功年逾花甲之年的生命感悟,命运是一场无解的轮回,虽然我们免不了去思考是什么样的原因造就了各式各样的结局,但这种思考往往会陷入迷离的黑洞。文学从诞生开始就对命运这一母题产生了永恒的兴趣,这个问题也因其难解迷离而一直拥有着永恒的吸引力。韩少功此次也将目光投向了幽深的生命黑洞,创作了长篇小说《日夜书》。在当代作家中,韩少功无疑是相当具有思想性的一位。纵观韩少功的创作,从小说到散文都能让读者感受到他文风中强大的思辨色彩,不论是赞同还是反对他的观点,读者都无法否认这是一位善于思考的作家。然而,面对无解的命运,韩少功也未给出确切的答案,他只是罗列了记忆中每个人物的命运,这些人物身上偶尔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偶尔有我们上代人的影子,缓慢的节奏中读者随着韩少功的笔搜刮回忆,在心灵的回应中思索感叹各色人物沉浮不定的命运。佛家说万事皆有因果,主人公陶小布似乎也思索过小说中其他人物命运的缘由,只是在最后,可悲的结局告诉陶小布,很多他觉得正确的不过是“他以为”。韩少功自己表达过,“想得清楚的写成散文,想不清楚的就写成小说”②。对命运,韩少功确实没有想清楚。

最后,思考正如生命,来自于黑暗,又归于黑暗。一张巨大的思考的黑洞张开了。

一 命运确如想象中简单么

尽管这样的思考最终陷入了黑洞,但并不代表韩少功放弃了他在写作中一直秉持的思考,小说的前部分试图为人物的命运寻找缘由。开篇写道“多少年后,大甲在我家落下手机,却把我家的电视遥控器揣走,使我相信人的性格几乎同指纹一样难以改变。”③一开始,韩少功就仿佛在设定一个“性格决定命运”的命题。而小说中部分个人的命运确实是反映了这样一种因果关系。

姚大甲似乎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哺乳期的孩童,整个世界便是其“闹着玩”的迷宫,陶小布这样思考总结姚大甲的性格“想想看,一个家伙有了漫长的哺乳史,还能走出自己的童年?”④,“艺术不过是可以偶尔high一下的把戏”⑤这样的一个成年孩童,一直以high的姿态游戏着人生。姚大甲的生活中充满了游戏的刺激,他的成名仿佛也如“闹着玩”一般,竟然用吴天保的脏话在艺术界混出了一点名堂。而这样有点high、有点文艺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吸引了追求浪漫的安燕。安燕是一个超级梦女,在她的世界里面“‘米’不是大米的米,首先是米开朗琪罗的‘米’;‘柴’不是柴禾的柴,首先是柴可夫斯基的‘柴’;至于雨,万万不可扯上灌溉或涝渍,不可扯上水桶和沟渠,只能是雪莱或海涅的茫茫诗境,是浪漫男女们聆听的沙沙响声和触抚的霏霏水珠。”⑥安燕这样的性格使得她并不满足于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一直向往着“抱一支吉他,穿一条黑色长裙,在全世界到处流浪,去寻找高高大山那边我的爱人。”⑦最终,她离开了安于平淡的郭又军,开始了自己在国外的流浪生活。如果只看到这里,我们似乎会觉得韩少功是不是已经交代得很清楚,这些人物的结局不是源自于他们的性格么?这样的安排不是清晰透彻而完全没有任何意外么?而实际的情况并非如此。

有学者称韩少功的“《日夜书》几乎没有什么暧昧性,它太清楚了”⑧,整本书的阅读感受恐怕不能支撑这样的结论。如果真的是如此清晰地将命运简单粗暴地交给性格这样一个单线原因,读者的阅读应该是没有负担也不会有所眷恋的,因为这样的小说不会给读者任何思考的空间,自然也就不会有任何回味的感受。如果真是这样,韩少功还有什么想不清的呢?读者在阅读完小说之后,又为何有如此沉重压抑的感受呢?读过这本小说的读者都不难感受到,这并不是一本“好读”的小说,这样的阅读感受除了来自韩少功小说散文化笔法带来的陌生感,也来自韩少功对读者内心最深处隐秘世界的触发。生命的诞生与流逝,时间的无法回首,命运的沉浮,这些形而上的话题多少令我们感叹,而看似理所应当的事物经不起深度思索,韩少功正是用小说的形式,以人物的命运牵引着读者回到曾经我们或逃避或作罢的思索中,钻进了迷一样的问题中。韩少功带读者找到的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朦胧感,相识的是零星的个人命运,朦胧的是雾一般的时代思考。

二 当代的知青命运

回首过往的六十年,韩少功久久不能释怀的便是他的知青经历。在韩少功的创作中知青经历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从早期的 《飞过蓝天》到《日夜书》都展现着韩少功对这段经历的深刻思索。《日夜书》的朦胧性便主要埋藏在韩少功对知青这一整个群体的命运思考中。在新时期文学中,知青题材早已不新鲜,以伤痕文学为主体的知青文学长期以来为读者创造了一个固定的模式,即以一种哭诉的姿态向读者进行讲述,按照许志英的话来说就是“知青作为一种功能性的角色为他人或社会苦难的诉说而存在”。⑨这种模式中“强迫性的选择性记忆使整个记忆运动变成了以个人名义进行的集体情感抒发仪式和观念实践。于是,知青记忆慢慢蜕化为一种主流常识,一种公共化的意识形态,一宗抽象的政治结论。”⑩而《日夜书》对知青命运的书写成功地从以往的知青文学叙述模式中跳出,一定程度上恢复和补充了知青这一群体命运的多元性与复杂性。《日夜书》依托的是多年沧桑岁月之后的回首,而此时的回首带有审视和重新判定的意味,遥远的时间距离在这里为韩少功清醒深刻的思索留下了更大的空间。然而,知青经历毕竟占据过韩少功的热血青春,暮年的回首又难免有感慨的意味,这为韩少功的思索注入了温情人性的暖色。理性与感情交织,悲悯与批判交错,韩少功对知青以及知青经历的复杂感受便像血液一般流淌在《日夜书》中。

与伤痕文学中的“哭诉者”不同的是,韩少功在写《日夜书》时已经没有了伤痕文学中普遍存在的“索债和撒娇”的心态,可以看到韩少功的这部作品是对知青文学定式的一种反抗,这种反抗主要体现在他对“知青后遗症”的批判中。韩少功对“知青后遗症患者”的思考揭露出了知青身上的种种病态。马涛是《日夜书》中塑造的最成功形象之一,作为一名民间思想家,马涛想要“建功立业,为人类幸福而奋斗终身”的宏伟理想为他在知青年代带去过辉煌,然而当文革结束,马涛从狱中回到社会时却没有能够成功地进行角色的转换。出狱后他一直处于愤世嫉俗的状态,去了海外之后面临的是不冷不热的尴尬境地,他的“知青后遗症”使得他与社会格格不入。可以说,马涛的一生都沉浸在知青使命的自我催眠之中,这种自我催眠使得他变得狭隘自私,整天想着如何“解放人类”的他忘记了自己作为兄长、儿子、父亲、丈夫应尽的责任。以郭又军为代表的一类知青反映了另一种“知青后遗症”,下乡锻炼的几年使得他们在回城重新找工作的时候与同龄人相比失去了竞争力,而所谓被耽误的空白时光成为了其竞争失败的借口,以至于他们顽固地认为“若不是因为白马湖,他们哪会沦落到眼下这个地步”⑪。

与这两个典型人物密切相关的人恰好成为了他们的反证。马楠作为马涛的妹妹,不管是在文革中还是在之后都一直保持了她的善良,为了亲人的幸福她甘愿牺牲一切,这一点与以自我为中心的马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楠这个人物的存在一定程度上拷打着马涛的自私。郭又军本比没有当过知青的弟弟贺疤子拥有更好的学习天赋,却因为安于平庸而只能在一个国有企业里面混日子,后来又因为企业改革下岗。而小时候的“混世魔王”贺疤子却因为自己在电工这个行当上的钻研成为了不可多得的“技术怪才”。正如韩少功的解释,郭又军等人的失败恐怕是“城市户口”之类的保护伞或者“国有企业”之类的安乐窝养懒了他们的一身肉,废了他们的武功。

三 没有结论的温情

韩少功认为“一个作家要做到两点:一是要看透一切,一是要宽容、博爱。”⑫虽然是批判与审视,韩少功却并没有显得刻薄,反而在这部分描写中融入了悲悯包容的情怀。“他们是被一些知识精英认定必须下岗的人(为了效率),也是被同一批精英今天鼓吹必须上街的人(为了公平),是某种流行理论时厌时宠的那些影子。他们其实不是影子,是人,他们不想下岗,也不想上街,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使自己稍微宽慰一点,轻松一点,能有勇气活下去——哪怕这个理由是一枚假伤疤。这有什么过分?”⑬虽然知青们因为不努力或者其他原因混得不尽如人意,但是面对着这群和自己共度过青春时光的同伴们,聆听他们令人叹息的遭遇时,主人公有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中也夹杂着同情惋惜的沉痛感受。同时,那些所谓的精英群体对知青群体的态度让韩少功感受到的是,如果说知青曾经有错,那现下的所谓去评判的人是不是也有错呢?而谁又能说出谁错的多谁错的少呢?

对于马涛、安燕等人性格上的阴暗面,韩少功并没有追根究底、备加责难。尽管厌恶着马涛的自私,但是小说仍然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他那种对精神的追求,“他是第一个划火柴的人,点燃了茫茫暗夜里我窗口的油灯,照亮了我的整个少年时代。”对于安燕,她确实只懂得浪漫不懂得责任,但是安燕的童年经历造就了今天的她,那些造就了她这样性格的父母就没有错?这些反思使得小说中的审判不是单单地将矛头单线条的指向一两个人或群体,当罪恶的面被扩大,原本处于道德劣势中的人物得以从单纯的道德评判中脱离。另外,小说还讨论了与精神相关的生理上的原因,如对“醉点与泄点”、“准精神病”、“器官与身体”的讨论。这些讨论似乎是在告诉读者,如果能够直观解决的问题,何必上纲上线地放到精神层面,并冠以种种虚夸的帽子,也似乎是告诉读者,丑陋、罪恶、阴暗是无法剔除的人性的一面,我们每个人都是天使与魔鬼的合体。韩少功这种宽厚的态度使得小说中的人物逃离了单线评判的梦魇,得到了喘息辩解的机会。

尽管对人物性格上的瑕疵,韩少功采用的是一种宽厚的的态度,但是这并没有使得小说陷入轻松的氛围。死亡将小说中偶尔出现的轻松欢快重新拉入了沉重,这种无能为力的生命消逝为小说注入了令人沉闷的无奈。不可一世的马涛,一生都沉浸在自己永远正确的自我催眠之中,是那么骄傲不容侵犯。然而不管是辉煌的生命还是落败的生命,终究逃脱不了死亡。马涛患了癌症后重游故乡,尽管还是不可一世,但是这个骄傲的人最后低头温厚地说出“谢谢你们,这些年照顾妈妈,还照顾笑月……”“我只能抱歉……”⑭。临别时,当他从陶小布口中知道自己患病的真相,复杂悲怆的感受从心中涌出,说不上来的悲凉。笑月的死是一种控诉,成年后的笑月变成了一个自暴自弃的女孩子,但是正像她说的“谁稀罕她好”呢?陶小布以为“为她好”的事情,父亲的不负责任,命运开玩笑似的残忍都是无意中将她推向悬崖的一只手,而这些都伴着笑月的血触目地被揭露。郭又军善良懦弱,当他得知自己患了绝症,为减轻妻子女儿的负担,他选择了自杀。翻开那张充满担心的遗书时,谁还忍心去指责他的无用,谁还忍心去追究他曾经的过错。对于死亡来说,任何追究都显得有些刻薄,何况,我们人人都有错,谁又有这种指责的绝对权利呢?死亡究竟是纠缠的结束,是过错的原谅,是逃亡的、温暖的桃花之源?还是给过错扇了一记清醒的耳光,或是令人陷入惶恐悲伤的黑洞呢?说不清道不明了,能感受到的只能是无助。当死亡如期降临,我们在惶恐、宽慰或伤悲,上帝在云端只是笑笑。

四 结语

“我其实刚刚诞生。无论我活了多久,一旦面对浩瀚无际的星空,我就知道自己其实刚刚抵达。”⑮这是韩少功对这个宇宙的整体感受,无论在任何时候这个世界都让韩少功感受着陌生与无奈,于是,他不停地思考。钻进回忆的日日夜夜,思索着不清不楚的前因后果。然而,在日的白昼与夜的黑暗中,时间从未停歇,它正在承载思考,也正在忽略思考,正像韩少功所说“重要的是生命已经见底。”⑯时间与思考之间形成的黑洞像是困住心灵的魔咒,不停地纠缠着韩少功,在这样的纠缠中能够看透的只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的复杂与曲折远超人们的想象,因此,要收起轻易作出评价与结论的习惯,对待周遭的人与事,有时,慈悲远比懂得更重要。

注释:

①③④⑤⑥⑦⑪⑬⑭⑮⑯韩少功,《日夜书》,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分别引自第225页,第1页,第6页,第8页,第63页,第298页,第182页,第184页,第215页,第330页,第225页。

②韩少功、吴越,《一代人的安魂曲——韩少功长篇小说〈日夜书〉访谈录》,朔方出版社2013年版,第88页。

⑧何英,《〈日夜书〉那些辩证出来的人和事》,《文学报》,2013年第8期,第19页。

⑨许志英、丁帆主编,《中国新时期小说主潮》,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03页。

⑩刘复生,《重新打开记忆之门——韩少功〈日夜书〉对知青经验的反省》,《创作与评论》,2013年版第1期,第28页。

⑫廖述务,《文学和人格——访作家韩少功——韩少功研究资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60页。

The Blurred Black Hole of Life——The Thinking of the Fate in the Novel The Recall of Day And Night

JIN De-fen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Arts,Anhui University,Hefei 230039,Anhui)

In the novel The Recall of Day And Night,HAN Shao-gong re-opens the door of the memory,and thinks about the ins and outs of the fates of the heroes and heroines,in the process of which,HAN Shao-gong quietly unfolds the unknown mystery of fate in front of the readers.He tries to make the reader understand that the complex and tortuous of life is actually far more than one can imagine.Therefore,one should give up the habit of easily evaluating and making a final summary of others,and treat the people and things around us in the mood of benevolence,which is sometimes more important than the bad habit of pretending to understand all.

Fate;cause and effect;thinking

I206.7

A

2095-3771(2014)03-0015-04

金德芬(1990—),女,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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