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宋代奏议集序跋之书写特色及心理期待*

2014-04-17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2期
关键词:宋文序跋君臣

梅 华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 江苏南京 210013)

宋代奏议集序跋之书写特色及心理期待*

梅 华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 江苏南京 210013)

宋代奏议类文集序跋在文集序跋中别树一帜,成为一种颇有特色的序跋种类。针对奏议这种特殊的文体,宋人所撰序跋也有不同于其他一般文集序跋之处。在宋代奏议类文集序跋中,大多都会对奏议作者的政治生涯进行评骘,并积极讴歌赞颂奏议作者触逆鳞、逆圣听的直谏精神。另外,序跋作者在撰序题跋时往往会表露自己对朝廷的情感与愿望,通过对奏议作者因言获罪之惋惜与对上下相得之感念两种方式,来表达其对君臣契合政治局面的追求与期待。

宋代;奏议集序跋;书写特色;心理期待

有宋一朝广开言路,宋太祖曾立下“不诛大臣、言官”之誓约,鼓励文武百官积极上书言事,而富有浓厚修齐治平情怀的儒家士人本就有着强烈的参政议政热情,因此,在两宋时期出现了士大夫们“开口揽实事,议论争煌煌”的空前局面。心怀天下、放言国是的时代风气大大促进了宋代奏议类文章创作的繁荣,奏议类文体名目增多。宋人认为奏议为“治乱之龟鉴”,并且奏议也是士大夫政治思想与从政经历的集中体现,故在宋代仕宦至相应级别的士人常常会将其奏议类文章独立于其他诗文之外,单独编纂成集。奏议集的编纂与刊印是宋人别集整理和刊印的一大特色,大量的奏议集序跋由此而生。笔者钩沉《全宋文》及相关文献可知,两宋时期存世的奏议集序跋共计八十九篇。针对奏议这种相对特殊的文体,宋人所撰序跋也有不同于其他一般文集序跋之处。

一、褒贬讴歌:奏议集序跋之书写特征

奏议类文集作为一种政治性较强的文集,序跋作者在为其撰写序跋时,一般都会认真阅读文集所收文章,并会考虑到其特殊性,在对其进行品评过程中,与对待一般文集序跋不同,其标准与要求都出现了较大的变化。晁说之《韩文忠富公奏议集序》曾云:“命为他文或敢,而序韩文忠之奏议,则孰敢?”(《全宋文》130册)[1](P.71)在晁说之看来,为奏议类文集撰序题跋无疑应更为慎重与严肃。一般来说,奏议类文集序跋的内容分为以下几种:强调奏议有利于“治道”的政治功能;对奏议文风格特征的概述;对奏议作者之政治生涯的评骘;对积极进谏者仗义执言为民请命精神的颂扬等。在宋人所撰奏议类文集序跋中尤以后两者为多,也最具特色。

首先,对奏议作者政治生涯中典型事例进行重点描述。一部奏议类文集往往集中展现了文集作者的政治思想,载录其从政经历及业绩荣辱,鉴于奏议类文集的这一特殊性,撰序题跋者往往会关注并突出文集作者在重大政治事件中的立场态度及举止作为,从而凸显出其高洁品性、政治操守及为政能力。作为官员,其在日常公务中处理的事务不计其数,而决定其一生荣辱之事则并不多,这一特殊情况决定了序跋作者不可能对奏议作者一生行状事无巨细地予以罗列,而只是选取其政治生涯中影响重大的事件予以描述与渲染,从而达到突出奏议作者政绩的效果。

晁说之《韩文忠富公奏议集序》先概述了富弼在仁宗、英宗、神宗三朝的言论及其对当时政治的影响,“公于仁宗时,言犹雨露也,陨而为天下泽。其在英宗时,言犹海潮也,震天地,转山石,孰不骨骇胆逝而敢抗之与?其在神宗时,言犹凤鸣也,律吕于九霄之上,而余音千里之远” (《全宋文》130册)[1](P.71);随之又重点突出地胪列了在三朝中影响重大的几次历史事件。一是在仁宗朝,富弼曾在契丹屯兵境上时勇敢出访契丹,其不避生死,不辱使命的精神赢得了仁宗的认可。二是在英宗朝,一日富弼向英宗进呈除授官吏的文书,英宗龙颜大怒,将文书扔向榻下,若是一般人面对这种情况肯定会知难而退,富弼不仅没有退下,而是拾起文书从容陈辞,曰:“前日陛下在藩邸时,喜怒犹不可妄,况今即天子位?窃以天子亦有怒焉,出九师以伐四夷,否则陈斧钺以诛大臣。今日陛下之怒不为常事除目也,必以臣等有大过恶可怒者,何不斩臣以谢天下。”(《全宋文》130册)[1](P.71)由此可知,富弼的胆识与勇气非常人可比。三是在神宗朝,神宗针对“边事”问富弼,富弼不惮其烦地陈述了数十条意见,其中不乏作为一个政治家的真知灼见,深得神宗欣赏。序跋作者通过这些典型事例,使富弼不避生死的气魄,勇于直谏的胆识,超凡脱俗的见识一一展现在读者眼前,也使得富弼这一人物显得有血有肉,形象丰满起来。

情况相类似的还有朱熹《丞相李公奏议后序》。李纲一生积极主张抗金,南渡之后要求出师北伐,但终其一生这些愿望未能实现,可以说李纲在历史上是一个悲剧性人物。朱熹在《丞相李公奏议后序》中主要围绕李纲被贬的相关历史事件展开叙述:先是徽宗政、宣之际,因论对夷狄兵戎之祸应防范未然而被贬官;然后是钦宗靖康之际,因反对向金人割地讲和而远谪遐荒;最后是建炎期间积极“分布要害,缮治城壁,建遣张所抚河北,傅亮收河东,宗泽守京城,西顾关陕,南葺樊邓,且将益据形便,以为必守中原、必还二圣之计”[2]卷七十六,但不久又“遭谗而去”。可以说,朱熹在《丞相李公奏议后序》中谱写了李纲政治生涯的悲剧史,最后总结曰:“使公之言用于宣和之初,则都城必无围迫之忧;用于靖康,则宗国必无颠覆之祸;用于建炎,则中原必不至于沦陷;用于绍兴,则旋轸旧京、汛扫陵庙以复祖宗之宇,而卒报不共戴天之仇,其已久矣”[2]卷十二,从而为李纲壮志未酬流露出无限的遗憾之情。

又,刘光祖《雍国虞忠肃公奏议序》。虞允文一生政绩显之于采石矶大捷,故刘光祖在《雍国虞忠肃公奏议序》中仅仅围绕采石矶大捷这一典型事例展开。据刘光祖《雍国虞忠肃公奏议序》,在绍兴辛巳(1161)之前虞允文就曾论对曰:“虏必叛盟,兵必分五道,正兵必出淮西,奇兵必出海道,宜令良将劲卒备此二境”(《全宋文》279册)[1](P.69),后果不其然,从而展现了虞允文在采石矶大捷前敏锐的预见能力。此后,金人果然叛盟,完颜亮带兵南下,虞允文上奏曰:“令成闵五万人到池州驻池州,到江州驻江州。他日虏重兵出上流,则荆湖之军扞其前,江、池之军进而援之;虏重兵出淮西,则池州军出巢县,江州军出无为,可为淮西官军之援”,序文记此运筹帷幄之细,展现了其在采石矶大捷中周密的部署能力,真所谓“因一军之出而两用之,最为得计”。虞允文因其出色的军事才干,最终在千钧一发之际,挽狂澜于既倒,取得了采石矶大战的胜利。很多人可能因暂时的胜利而骄矜,而虞允文没有,他未雨绸缪,“又令设备于瓜州,其他区画,悉各精密而不苟”,序文通过这些内容又突出了虞允文在采石矶大捷后不留后患的果断力。

选取奏议作者一生典型事例进行重点描绘是宋代奏议类文集序跋的一大特色,这种叙事方式可以达到以少总多、万取收一的艺术效果。

其次,对奏议作者敢于触逆鳞、逆圣听的精神进行颂扬。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是一种金字塔式的等级森严的专制社会,皇帝居于金字塔之顶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使是公卿百官亦对皇帝存在着严重的人身依附关系——若顺从于君主就可能飞黄腾达,若违逆于君主就可能带来杀身之祸。君主这种口含天宪、一言定生死的权力使得群臣百官对其诚惶诚恐,常常感到伴君如伴虎。在宋代奏议集序跋中,序跋作者常常对不避生死,昧死以谏者予以肯定,充分表达出对这种难能可贵的为民请命精神的歌颂。

史浩《跋陈忠肃公谢表稿》记述了在绍圣、元符年间,蔡京、蔡卞专权,“识者愤之,而不敢言”,但陈瓘“乃奋不顾,为书数万言,力辟其非是”,最后被“流离窜逐”(《全宋文》200册)[1](P.36),诚如刘克庄所言:“自昔端人正士欲为朝廷区别忠邪,卒之忠邪不可区别,而身反受其祸。”(《全宋文》329册)[1](P.346)这种因直言而被贬的事例屡见不鲜,但正直之士并未因此而却步,而是一如既往地犯颜婴鳞,攘斥奸邪。他们所持所争者不是为一身之荣辱,而是“为陛下忧,为社稷忧,为天下贤人君子忧” (《全宋文》154册)[1](P.223)。正是由于这种强烈的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才使得正直之士能言时人所不敢言之事,能争时人所未敢争之理。

在两宋风云变幻之际,陈东即因直言而被诛杀。据《宋史·忠义·陈东传》载:在蔡京、王黼掌权时,钳制言路,在朝之人多不敢言,但陈东率太学生们上书论曰:“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宜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3](P.13359),持论凛然,言辞激烈。南渡之后,高宗曾罢免李纲,陈东又上书曰:“在廷之臣,奋勇不顾,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纲是也,所谓社稷之臣也。其庸缪不才、忌疾贤能、动为身谋、不恤国计者,李邦彦、白时中、张邦昌、赵野、王孝迪、蔡懋、李梳之徒是也,所谓社稷之贼也。”[3](P.13360)陈东对阻碍恢复中原的投降派之指责直言不讳,慷慨淋漓。由于屡次直言抗上,再加上朝中小人屡进谗言,最后陈东被冤杀,用生命谱写了一曲为国尽忠,九死而不悔的动人乐章。陈东之遗稿留存后世,被反复传诵,后人对其不避生死、勇于直谏的精神予以赞美和颂扬。南宋黄震在其《陈少阳谏稿跋》中将陈东与伯夷、范滂并提,“伯夷叩马之谏,谏虽不偶,而首阳高风,千古大闲。范孟博慨然澄清犹易事,惟甘戮如饴,别家人恬若平时,最不可强。今观少阳稿及其临死帖,当与伯夷同功,与孟博同传”(《全宋文》348册)[1](P.196)。南宋潘汇征在其《跋陈少阳奏议》中亦论道:“公卿大夫,宁欺君卖国而不忍失富贵,布衣痛哭言事,乃杀其身不悔,不亦异乎!虽然,身可杀,名不可灭。”(《全宋文》323册)[1](P.222)后人这些赞叹是对陈东昧死以闻精神的认可,也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真德秀在《跋傅侍郎奏议后》中对宁宗嘉定名臣傅伯成屡谏屡黜的精神予以扬誉:庆元初,韩侂胄初用事时,“无敢撄其锋者”,而傅伯成独恳恳上言,后来“坐是不合而补郡以去”;等到韩侂胄专权已久,朝廷已无异议者,而傅伯成依然上奏,“逆论其不可出使鄂渚”,最后又“坐是愈不合而罢斥以归”。真德秀最后议论曰:“学者平时诵孔孟之言,孰不以直道自期,一旦立人之朝,宠禄饵于前而刑祸怵于后,鲜有不委己徇人而畔其素学者。虽或勉强于一时之暂,而知之不深,守之不固,一黜而悔者有矣。若再三黜焉而不悔,则几希矣。至于直道自持,终其身而不悔,则虽古昔亦无几焉。”(《全宋文》313册)[1](P.187)真德秀此论可谓至矣。在功名利禄、身家性命与直道真理、大义原则之间,能经受威逼利诱而仍坚守如初者,实不多焉,大多“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由此更可知傅伯成等人行为的难能可贵。

在中国传统政治话语中,政治人物大致可分为贤臣、庸臣与奸臣。爱国忧民、愤世疾邪者是为贤臣。明哲保身、尸位素餐者,可谓庸臣。祸国殃民、陷害忠良者,实是奸臣。贤臣、庸臣、奸臣在国家政治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他们相互之间的矛盾冲突与调和在历朝历代不断上演。宋代奏议集序跋中对正直之士、社稷之臣直言敢谏精神的颂扬,代表着序跋作者鲜明的价值取向,他们在用舆论之笔进行着对恶势力的挞伐和对正能量的弘扬。

二、君臣契合:奏议集序跋之追期

按照中国古代传统政治伦理,理想的治世应是君正臣贤,天下和合。作为一名圣君,一定要广开言路、善于纳谏,而贤臣则要心系国家安危,不畏强势,敢于直谏。故君思贤臣,臣思圣君是历朝历代政治良性循环的必要条件。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圣君、贤臣相洽相得才能最终带来政治清明、国泰民安的理想局面。依照儒家政治理论,臣子肩负着对上知无不言,对下知无不为的责任和义务,而奏议则充当了君臣沟通交流的一种媒介,但这种媒介能不能发挥作用,其决定权在君王手中,即臣子的意见和建议能不能被采纳和实施,其最终决定于君王。君臣相得、上下契合是君臣关系中最融洽、最和谐的境界,也是最可能臻于至治的重要基础。然而这样的和谐盛世,又是难得一见的。在宋代奏议集序跋中,序跋作者大致通过两种方式来表达其对君臣契合的追求与期待。

1.奏议类文集序跋通过对士大夫因言去官壮志难酬的描述,来表达对君臣契合的期待

君臣契合是古代君臣关系中最理想的状态,但圣主难逢,大多数情况下君臣之间总是有或多或少的背隙。陆游《跋欧阳文忠公疏草》云:“庆历之盛,盖庶几汉文景矣,而贤人君子犹如是之难。文忠公之奏议,非独不明诸公之谗也,身亦堕排陷中,滁州之谪是已。呜呼悲夫!”[4](P.2262)仁宗庆历时期向来被认为是有宋一朝的盛世,是君臣一心、政治相对清明之时,然而就是在此时,贤人君子如欧阳修者要想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与抱负仍然受到谄毁排挤而被贬谪,更不用说在昏君暗昧于上、权臣奸弊于下的非常世道了。

在宋代奏议集序跋中记述了大量贤臣因直言而被贬谪的事实,序跋作者常常由这些事例引发出圣主难逢之慨叹,同时对因言左迁的大臣表达出一种惋惜之情,并在更深的层面上表达出对君臣契合的期待。袁燮《跋中丞陆公奏稿》云:“当是时,士大夫柔佞成风,而独能排奸如此,所谓凤鸣朝阳者耶?未几补外,可为太息”(《全宋文》281册)[1](P.132),就在朝廷上下一片附和谄媚之声时,惟独中丞陆公挺身而谏,但最后还是被贬官外迁,袁燮在此除了感叹惋惜直言进谏者被贬斥外,同时也流露出对君臣未契的遗憾之情。又,袁燮《跋胡文恭草稿后》云:“苏子由以直言对策,指陈缺失,批逆鳞而不顾,可谓忠谠矣,而坚欲黜之,何哉?”(《全宋文》281册)[1](P.133)苏辙也因直言而被贬,可见君臣际会之难。在该篇跋文中,袁燮还表达出其对君臣契合的一种深深向往。忠诚义士抗颜切谏,挺身直言,其结果不是被贬官就是被罢黜,序跋作者在对这些史实进行载录评述时,还隐含着其对君臣背离、嘉言不纳的一种深层愤懑与担忧。

忠直之臣直言进谏面折君王,很多情况下被黜逐出朝廷,或被贬官,或被流放偏远之地。人生际遇由此大变,在身不由己富贵在人的情况下,九死不悔还是畏途知返确实是一个艰难的抉择。通过宋代奏议集序跋,可以发现这些被排挤出政治中心之臣子士人,随着仕途之挫折,宦海之沉浮,会做出不同的人生选择。有些人会秉持一种“身在江湖,心系朝廷”的态度与情怀,这也是古代士大夫人格伟大之处。史浩《跋陈忠肃公谢表稿》记述陈瓘因直谏被贬官之后,“幽居南蓝,裘葛不足蔽体,箪瓢不能继日,人不堪其忧,而公温然盛德之容,了无愠色,笑谈舒愉,若被文绣而饱膏粱者。暨并谪台城,欣然就道,临岐掺袂,犹以京、汴为忧”。 (《全宋文》200册)[1](P.36)史浩在最后称赞道:“非其所存介然不渝,安能甘此!”像陈瓘这样的士大夫在犯颜直谏,左迁贬谪远离朝政之后,依然心系天下,其精神可嘉,其人格伟大,而序跋作者在对这些人的人格和精神予以颂扬的同时,更多表现的是对君臣未契的遗憾惋惜之情。杜范《跋倪文杰遗奏》云:“嘉定更化,召用诸老,济济在廷,而公独危言激论,落落不合,自此一斥不复。屏居十年,闭门著书,暇日棹扁舟、策短杖,赋诗酌酒,几与世相忘者。至其亲稿遗奏,爱君一念,至死不忘。”(《全宋文》320册)[1](P.234)杜范在此跋文中描述了倪思在被斥去官后选择一种侣鱼虾而友麋鹿的生活,但又身在江湖,心系君国,最后杜范感叹道:“使公之志得行于时,岂有二三十年秽染坏烂、不可收拾若是?其可痛哉。”在此,杜范既表达出对倪思材不为世用,道不行于时的惋惜,又流露出对因言斥官、君臣未契的憾嗟。

2.奏议类文集序跋通过对君臣契合的追叙进而感叹盛时之难得,表达出一种对上下相得君明臣贤的盛世政治的向往和期待

宋代以前,以君臣相得而传为佳话者,如燕昭王与乐毅,经常受到后世的赞美。李白《行路难·其三》云:“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腰无嫌猜。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5](P.76)李白在此热情颂扬了燕昭王与郭隗、乐毅君臣契合,成就霸业的史实。此外,经常作为君臣契合榜样的还有唐太宗与魏征。《新唐书·魏征传》云:“征状貌不逾中人,有志胆,每犯颜进谏,虽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为霁威。”[6](P.3881)魏征对唐太宗可谓披肝沥胆,推心置腹,故在魏征逝世之后,唐太宗深为怀念,作《望送魏征葬》曰:“望望情何极,浪浪泪空泫。无复昔时人,芳春谁共遣”[5](P.76),深刻表达出因魏征去世而无人与共的遗憾与思念之情。唐太宗与魏征,作为君臣契合上下相得之典范成为唐代贞观年间政治清明的标志,也是“贞观之治”得以形成的基础和关键。作为一种政治愿望,在宋代奏议集序跋中也多有对君臣契合的追慕与期待。曾巩《范贯之奏议集序》云:“自天子、大臣至于群下,自掖庭至于四方幽隐,一有得失善恶,关于政理,公无不极意反复,为上力言。或矫拂情欲,或切劘计虑,或辨别忠佞而处其进退。章有一再或至于十余上,事有阴争独陈,或悉引谏官御史合议肆言。仁宗常虚心采纳,为之变命令,更废举,近或立从,远或越月逾时,或至于其后,卒皆听用。”[7](P.200)范师道作为人臣,矫拂世俗之弊,规劝君主之过,仁宗则虚心采纳,“为之变命令”,这种君臣之间难得的配合与默契,最终带来的是仁宗朝“朝政无大缺失,群臣奉法遵职,海内乂安”的局面。曾巩对君臣契合的描述并未就此而止,而是进一步通过感叹盛时难再表达出一种对君臣相合上下协同的追期,其在《范贯之奏议集序》最后感叹曰:“见其上下之际相成如此,必将低回感慕,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其时之难得。”

张田在《包孝肃奏议集题辞》中首先颂扬了仁宗皇帝之圣明,文曰:“仁宗皇帝御天下四十年,不自有其圣神明智之资,善容正人,延谠议,使其谋行忠入,有补于国,卒大任以股肱者”,接着描述了包拯之贤能:“公上裨帝阙,下疗民病,中塞国蠹,一本于大中至正之道,极乎是、必乎听而后已。其心亦无他,止知忠于君而为得也。”(《全宋文》48册)[1](P.195)可以说,正是由于仁宗之圣明才显示出包拯之贤能,诚如“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8](P.2830)。若无仁宗之圣明,包拯即使有经天纬地之才、匡国济世之智,亦会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慨叹。故张田最后总结曰:“非会仁宗皇帝至明上圣,有不可惑之聪,公欲必行其道于时,难矣乎!”

北宋仁宗朝向来被认为是政治清明,君臣默契之时,有“汉文景”之誉,而南宋孝宗朝也被后人认为升级君臣关系融洽的一个时期。真德秀《跋著作刘公奏稿》曰:“(刘公)轮对则斥近幸盗权,以为阴侵阳之应,其上讨论事又申言之,至谓“流荡戏狎,常始于燕游之无度;人兽杂乱,常出于御幸之无节。”呜呼,其亦可谓激切也已!使遭前代讳言之时,其召谴贾祸当如何耶?而我阜陵优容讲纳,曾无纤介忤意,主圣臣直,讵弗信夫!”(《全宋文》313册)[1](P.212)真德秀在此跋文中对著作刘公敢于直言的精神和孝宗皇帝勇于纳谏的魄力予以推挹,对主圣臣直上下相得的称许,又流露出对本朝能够出如此政治局面的自豪与欣慰。

昔人有云:“君臣相遇,虽一语而有余;上下未孚,虽千万言而奚补?为臣子者,惟当罄其忠爱之诚而已尔。”[9](P.1619)君臣契合在封建社会中是难得一遇的,故历朝历代士大夫都对此理想境界向往有加。宋人在奏议集序跋中对士大夫因言去职壮志难酬的叙写与感叹,表达出对君臣未契的遗憾,同时也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对君臣相遇的理想状态的向往。宋人在奏议类文集序跋中表现出来的这种对“君臣契合”的追期,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兴国梦”,这既反映出中国传统儒家政治旺盛的生命力,当然同时也暴露出其本身所具有的一种局限性。

总之,宋代奏议集序跋中采用的独特书写方式,不但丰富了宋代文章学的研究,而且积淀了丰富独特的政治文化。宋代奏议集序跋在发展过程中形成的独特书写范式,不断地被后世认可和承继,其在序跋发展史中的开创之功和典范意义是不可忽视的。

[1]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

[2]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M].朱子全书本.

[3]脱脱.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85.

[4]陆游.陆游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6.

[5]复旦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组.李白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7.

[6]宋祁、欧阳修.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7]曾巩.曾巩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4.

[8]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9]吴讷.文章辨体序说[A].历代文话本[C].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 南 山)

2014-10-25

梅 华,女,河南信阳人,江苏第二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

I206.2

A

1671-1696(2014)12-0074-05

猜你喜欢

宋文序跋君臣
《潜夫論》版本考述及其序跋題識輯錄
《全宋文》補遺四十五篇
明清戏曲序跋研究笔谈
《李尔王》汉译的序跋研究
明清两朝边疆治理中的西夏历史借镜——兼论明清君臣的“西夏观”
劳鬼大驾
学渣当自强
邹著序跋两题
Molecular Dynamics Simulation for the Binary Mixtures of High Pressure Carbon Dioxide and Ionic Liquids*
丈夫的私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