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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史研究的创新之作
——读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

2014-04-17段银河王海燕

荆楚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汉藏王明羌族

段银河,王海燕

(1.大理学院 政法与经管学院,云南 大理 671003;2.中央民族大学 a.历史文化学院;b.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081)

民族史研究的创新之作
——读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

段银河1,2a,王海燕2b

(1.大理学院 政法与经管学院,云南 大理 671003;2.中央民族大学 a.历史文化学院;b. 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北京 100081)

《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一书是对羌族几千年生存发展史的历史人类学解读之作。该书中提出的“边缘研究”视角及“历史心性”和“文化展演”等理论概念,对反思民族史传统研究思想和路径的局限性,促进动态和完整的民族史学科理论体系的构建有较好的启发意义。

边缘研究;历史心性;文化展演;创新性

《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以下简称《羌在汉藏之间》)是台湾著名学者王明珂先生继其《华夏边缘》之后发表的又一部力作。作者在川西岷江上游羌族地区“进行了差不多10年且每年有一两个月田野调查之后写的”[1]、是对羌民几千年生存发展史的全新解读之著。该书于2003年成书,在台湾发行,到2008年交由中华书局付印之际,恰逢“5·12”汶川地震发生,因此得到很大的关注,甚至成为羌族地震赈灾的必读之物。他的描述与诠释“华夏边缘”的观点和书写方式也在诸多方面产生典范性影响及学术理论践行上的开创性意义。《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王明珂先生以历史人类学的方式解构又建构了一个民族的历史,他强调一个民族的现状是如何形成的,即过去对现在造成了什么样的变化,怎样用过去解释现在的变化和不变。由此,王先生在书中拟解决的问题便是:“什么样的历史造成当今的羌族。什么‘历史’被不同的群体建构,来诠释、理解当今羌族以及对羌的‘历史’建构与再建构,如何造成并改变历史上的‘羌人’与‘华夏’。”[2]2

一、《羌在汉藏之间》的内容结构

如果说王明珂先生发表于《羌在汉藏之间》之前的《华夏边缘》一书是尝试将文献解读和现实田野结合起来进行的一种所谓历史学研究的尝试。那么《羌在汉藏之间》则是王借用人类学的方法研究历史学的进一步延伸,其手法更加纯熟。王自称他是穿越边界的“毒药猫”,在各个学科间跨界游走,以此来形容他打破人类学与历史学边界进行研究的创新。《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王明珂先生以一个古老的华夏边缘——羌族,说明华夏的成长历程,以及推动此成长历程的社会与文化微观过程,这是以具体研究来说明华夏与华夏边缘的本质及其历史变迁。全书主要分为社会、历史、文化三部分。

第一部分“社会篇”主要介绍了羌族的地理分布、环境与聚落形态、资源竞争与分享体系,以及因此产生的社会认同与区分。第二部分“历史篇”运用大量文献资料分析了造成当今羌族的历史过程和历史记忆具有差异的原因,并结合对调查对象的口述资料的分析,阐释了当代羌族本土历史中存在的“英雄祖先历史”和“弟兄祖先故事”两类“根基历史”中蕴含的不同历史心性。第三部分“文化篇”主要从事实、叙事与展演三个层面,对文献中有关“羌人文化”的描述进行了解读,提出“羌人文化”一直处于一个不断建构与变迁的过程中,而这样的建构与变迁过程,也造就了今日之羌族与羌族文化。

综观全书,《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作者所要表达的主旨,是借由羌族这一个案中体现的族群资源共享与竞争关系及其在社会、文化与历史记忆上的表征,说明人类社会一般性的 “文化”与“历史”的建构过程及其背后多层次的族群认同与社会区分体系,以及其中涉及的许多个人与群体之利益与权力关系,并据此提出作者自身关于民族史知识的看法,即“历史是延续的,但在历史中延续的并非是一个‘民族’,而是一个多层次的核心与边缘群体互动关系。”[2]10

该书出版后,在学界引起了广泛的争议与讨论,褒贬不一,但是,在羌族历史的诠释、理论观点创新、田野调查方法和现实的人文关照情怀等诸多方面,学界无疑都一致肯定其历史人类学研究的典范性影响及学术理论践行上的开创性意义。而从民族史的视角阅读此书,笔者更深切地感受到此书在民族史研究上的创新性意义。王明珂先生从族群边界而非民族内部切入的研究方式及其在书中揭示的关于民族史研究的思想也直接为中国民族史研究提供了较多的提示,即:基于“个案和本土的多层次的核心与边缘群体互动关系”研究,在中国民族史研究的完整性和学科理论体系建构的坚实性方面将起着重要的现实和理论意义。

二、“边缘研究”:对传统民族史研究立场的反思

族群边缘理论是王明珂先生在其《华夏边缘》这部著作中提出来的一种理论观点或者说是一种研究视角。在《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王明珂先生进一步以对羌族地区翔实丰富的实地调查资料为基础,使他的族群边缘理论借由羌族的“历史”得到了更为深入和成熟的发挥。

在《羌在汉藏之间》开篇,王先生就明确提出,自己在本书历史篇中所重建的华夏边缘观点之羌族史实际是有双重意义的,既解释羌族由“羌”到“羌族”的历史形成过程,也揭示了华夏西方族群边缘的变迁,是对核心与边缘如何互动、相生的历史的阐述,而非站在某一核心看边缘。而这样的“边缘研究”立场或视角,在王明珂先生的理解中,是一种去核心、典范观点的对“历史”的认知方式。这样的认知立场和方式下展开的民族史研究,王先生认为其目的并不在于争辩或解答“中国少数民族”或“中国民族”的历史真实性,而是说明“中国少数民族”与“中国民族”的形成过程,并进一步阐释无论是“羌族”或“中国民族”都是“历史”的创造者,也是历史的创造物,因此,该研究立场既不同于“历史实体论”,也不等同于“近代建构论”。

而这样的研究立场和范式,无疑在促进我们对传统民族史研究立场的反思方面有积极的作用。众所周知,中国民族史自20世纪30年代逐渐发展起来以来,受民族主义和新中国成立后的特殊国情的影响较大,政治色彩较浓,从研究立场来看,主要还是从研究服务于国族或国家利益的基点出发,由此获得的对民族史研究对象的理解难免是片面的和带有工具色彩的,边缘族群的声音或诉求在此时期的研究中是被有意或无意地忽略,这也是导致中国典范民族史研究在80、90年代逐渐趋于没落,其研究也无法再得到突破性进展的根本原因。

针对以上典范民族史研究面临的困境,相关学者纷纷从自己的理论观点出发,对学科的发展现状和特点做出了自己的探讨和主张,人类学家乔健先生的观点是其中较有代表性的一种。1983年,乔健先生就为北京举行的“海峡两岸中国民族史学术讨论会”提供了一份《略谈研究中国民族史方法论上的两个问题》(后于1995年发表于《民族研究》上)的发言稿,其中,乔先生就民族史研究方法提出了自己的两点看法和建议。首先,就历史与演化这两个概念的联系与差异方面,乔先生提出当时国内研究民族史“对于演化的概况作的总结太多,而平实详尽的历史资料太少”[3]92,因此要加强对详尽的个案历史资料的调查和收集;其次,从主位研究和客位研究的差异角度,乔先生提出“过去对于少数民族的历史与文化,绝大多数是从汉人的观点来论述的,于是不是有所歪曲,就是不够全面”[3]93,而“主位研究应该可以更深入、更全面地反映一个民族的文化与历史”[3]93,从而建议民族史的研究应该重视各民族自己的观点和意愿,多采用当地人的本土材料。乔先生针对当时中国民族史存在的问题所提出的建议,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当时民族史研究的主要倾向及特征。而这种研究困境和寻求解决之道的努力,在王明珂的研究之路中,得到了充分的反映和有效的推进。

从王明珂先生“边缘研究”的学术立场的形成和发展背景来看,王先生也经历了典范民族史书写无法突破的年代及过程。王先生的羌族研究,始于在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研究所时,跟随研究汉代羌族历史的管东贵先生学习并完成其硕士论文《中国古代姜、羌、氐羌的研究》。该论文主要是通过对甲骨文等古文献的研究来展开,实际也是受典范民族史书写影响下的产物。正是由于当时典范民族史书写方式的盛行,所以尽管对自己研究的很多问题很困惑,王先生也没有能够找到有效的解决办法。“研究过程中,我懵懵懂懂,有很多问题觉得很困惑。那时的我自己的理论知识积累很不够,没办法把自己想到的一些问题讲清楚,身边的师长好像也不能理解我提出的问题,自然帮不上忙。”[4]之后,王先生在哈佛大学张光直教授的指导下,在哈佛系统学习了族群理论、游牧人类学、经济人类学等课程。受当时很热门的族群理论的影响,王先生继续做羌族研究,但思考问题的思路却变了。除去研究概念、研究架构的变化,最核心的变化是王先生开始认定羌是华夏对其西部边缘很大一个人群的泛称。

在此基础上,王先生结合从1994年到2002年近十年对岷江上游和北川地区多点移动式、长时段的田野调查,对羌族从“羌”到“羌族”的历史发展和变迁历程给出了全新而完整的阐释。同时,在田野和史料并重的研究经验中,王先生形成了自己最核心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即边缘研究。此种研究立场或视角,是历史学文献研究和人类学田野研究的有效结合,是对族群边界的流动性与多层次性的强调和凸显,更是对典范或主流研究范式的反思。边缘研究的意义,正如王先生自己所言:“探入并深究边缘,边缘的空间、时间、人物与书写之中,我们较容易脱离自己所熟知的文化与知识体系掌控,而将陌生、矛盾与荒谬现象化为熟悉。借此新知,我们也可以再思考我们过去所‘熟知的’世界;我们所熟知的知识与社会现象,也可能由此反思性新知,而变为陌生[5]。

王先生在《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就是运用这种“边缘研究”思维,以华夏边缘历史来理解羌族,提出所谓“羌人”或“羌族”在历史上实际是一个模糊而不断变动、飘移的群体,他们最后发展成羌族,实际是经过三个阶段而成的[2]308-309。第一个阶段,“羌”是作为中国人观念中西方异族与族群边缘的统称。从商到隋唐,这个被称为“羌”的族群经历了从形成“羌人地带”到被卷入“汉化”或“番化”的过程;到民国初年,“羌人范围”逐渐缩小,只有岷江上游一带较汉化的土著仍在文献中被称作“羌民”。第二阶段,受西方“国族主义”影响,华夏边缘重新调整,包括“羌人”在内的“四裔蛮夷”成为以“汉人”为核心的国族的边疆少数民族。中国民族志的书写,形成了以汉文化为核心的文化体系,传统的“羌族文化”等少数民族文化则被建构成为边疆少数民族文化。第三阶段,在20世纪60年代的民族分类及近代以来岷江上游本土知识分子的我族建构基础上,各地“羌族”群体也纷纷加入创造本土文化的交竞展演过程中,并使自己的文化形象得以定型。整个的族群形成过程复杂而曲折,但王先生借助自己从田野调查中发掘的精彩个案,如“弟兄祖先故事”与“英雄祖先故事”传说、“羊脑壳”和“牛脑壳”故事、“毒药猫”理论及所谓的“一截骂一截”的现象等,使这个从被表述到自我表述、从飘移、模糊到定型的族群历史发展过程呈现得清楚而生动。并且,透过羌族及其历史,较好地说明了汉族、藏族以及部分西南民族族群边缘的形成、变迁及其性质。

当然,仅从对于族群边界的流动性和多层次的研究来看,在中国当下的人类学和民族学研究中也有体现[6-10],但是,直接以边缘研究为立场,并且以具体、丰满的个案为支撑的实践研究,在学界还是较少的,在西南民族史研究中尤其缺乏。因此,王先生通过对处在汉、藏族群边缘的羌族历史的研究提炼出来的边缘研究视角,既是其个人学术视野的新拓展,同时,对于中国民族史学科研究立场,尤其是对西南少数民族历史的研究着力点的转变有直接的启示和促进作用。

三、“历史心性”:对传统民族史研究方法的检省

“历史心性”是王明珂先生在《羌在汉藏之间》一书中提出并借以理解羌人历史的一个文化概念。王明珂先生在长期的田野调查基础上,总结出在四川西北岷江上游羌族地区广泛存在着一种“弟兄祖先故事”类型,而且这些故事并非如一些传统史学家认为的那样荒诞不经、不可信的及没有研究价值的。相反,王先生指出这些故事是一种“历史”,是一种具备了共同起源与血缘联系、有空间领域及其区分、有血缘与地缘领域的延续与传承的用以凝聚与区分人群的“根基历史”,一种与我们所熟悉的“英雄祖先历史”不同的历史心性的产物。因此,王先生认为,羌人被“民族化”之前的历史,可以经由对这些“弟兄祖先故事”的演变及其所蕴含的历史心性的认知而得以理解和构建。

历史心性,在王先生的定义中,是指流行于群体中的一种个人或群体记忆、建构‘过去’的心理构图模式。它产生于特定的人类生态与社会文化环境之中。透过历史心性,一群人以其特有的方式集体想象什么是重要的过去(历史建构);透过历史心性及历史建构,一群人集体实践或缔造对其而言有历史意义的行动(创造历史事实)[2]201。

由此,王先生依据田野资料,将羌族地区普遍存留的“弟兄祖先故事”理解为一种特定历史心性下的本土“历史”构建模式,可以强化或改变各种人群认同与区分,更重要的是,此种历史心性并非静止而僵化的传承或延续,而是随着当地生态与社会环境的变迁而有一定的改变。“弟兄祖先故事”所传递的实际是一种超越传统人类学族群研究中的“根基论”和“工具论”的“根基历史”。这种“根基历史”,以“支持族群认同的共同记忆或‘历史’以血缘、空间资源关系,以及二者之延续与变迁所构成的时间,为其主要叙事内涵。”[11]

以此来理解“历史心性”,可以给予民族史,尤其是西南民族史研究最多的启发是对民族史的田野的重要性的深刻认识。首先,相较于典范民族史研究是从文献记载中梳理民族发展的轨迹,“历史心性”视野下的研究方法更强调“在文献中做田野”的方法,即一种不同于传统“文献考据”的“文本分析”法,经由对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景”的挖掘,更为清晰地呈现构建历史的各种“权谋关系”;其次,“历史心性”观点重视在田野中理解民族群体对自己历史的动态认知和解释,从而可以弥补以往民族史书写中往往依据正史所记载的资料延续的对某一族群形象和心理的僵化认识;最后,“历史心性”作为一个文化认知概念,它承认并重视历史的多重面向和该“历史心性”拥有主体的丰富性和能动性,同时,它也肯定变动的社会生态和资源基础对自身的影响。而这样的认知基础,对于民族关系史研究中重视族群生存的特定空间及其资源分布或变迁对其族群关系的影响有积极的引导作用。总之,“历史心性”作为认识和理解民族历史和关系的重要文化概念和方法,在促进对一般民族史研究方法的反思,构建新的民族史研究方法体系方面,有着范式的形塑作用。

四、“文化展演”:对传统民族史研究对象的现实关怀

除了学科研究方法、理论概念等方面的创新性价值外,《羌在汉藏之间》一书最宝贵的价值还在于始终贯穿全书的对研究对象的现实关照情怀。而这种情怀,最集中的体现在作者对羌族“文化展演”所进行的类似于杜赞奇笔下的“权力的文化网络“似的深入、细致的分析上。

传统上研究民族的学者们,由于受“范准模式”的文化理论的影响,常将“民族文化”视为某一人群间的客观文化表征并由此一群人的文化相似性来推定该人群的“一体性”。同时,还往往以此一群人之文化与历史上某人群文化之间的相似性来界定该相似文化的“传统”和“延续性”,并依此判定该文化为构成一个“民族”的基本要素。但是,在王先生看来,这样的推断与看法,忽略了“文化”在空间、时间及社会各次群体间的变化,以致无法解释“一体”文化下的差异以及文化传统的变迁现象。此外,王先生认为功能——“结构模式”的文化理解和“现象学模式”的文化理解也有其局限性。前者容易忽略文化或制度的本土涵义,以及其背后的“历史”与“权力关系”;后者则会忽略社会中文化的多元、动态与主体性,及个人生活实践中的文化与整体社会文化两者间的差异与关联。因此,王先生提出将文化视作一种“文化展演”,就可以见着“文化”动态的一面,以及“文化”如何在本土与外在世界的互动中不断呈现与变迁,而这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将其视为“客观文化现象”与“主观文化建构”的不足。

基于此,王先生认为自己将羌族文化视为一种“文化展演”时,“展演”一词的涵义比许多人类学家集中在社会与宗教仪式、戏剧音乐、社会剧、运动竞技等等有特定舞台、演出者、观众的社会活动上的使用有着更为广泛的意义。因为,羌族“文化展演”的舞台是各种多样化的社会生活场域,演出者与观众的角色是变动互调的,而且混杂着当事者各种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行为。借助这样的一种“文化展演”概念,王先生详尽地分析了羌族从“羌”到“羌族”过程中,直至到今天还在“展演”并将继续“展演”或“被展演”的历程和趋势。这其中,羌族文化从被华夏、藏“展演”到被本土知识精英、政府和各种媒体等话语展演,最后被界定为羌族的大众群体性积极参与的自我“展演”,整个过程是伴随着其族群身份从作为“汉藏边缘”,向作为平等的中国56个少数民族之一的“羌族”的身份转化而展开的。而王先生研究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不仅关注到这种结果,更在于关注到了在这种“文化展演”背后的各种主体的目的和诉求,以及为达成此目标和诉求所进行的各种有意识的努力。这种关注充分体现在王先生对羌人的种种文化展演行动的精彩分析中,如:羌人在当代文化认同前对于异族文化的污化、对于我族文化的夸耀、弱势者对于优势者的模仿及在当代羌族认同下所展开的各个层面的文化再造,包括语言、文字、节日、服饰、饮食和宗教信仰等方面的重构与再造,在王先生的笔下,都是一幅幅交织着因利益、情感、荣誉等因素而不断呈现选择、舍弃、附和及坚守等行为表演的鲜活画面。这种因政治、经济文化利益及民族情感等动机而展开的文化再造活动在中国内地和各民族地区都普遍存在,只是在羌族这样一个特殊的个案中,因为王先生从对群体的生存境遇的理解与关怀,而显得更为真实和深入。由此,王先生最后才得出了这样经典的结论:“因此,借着文化展演,主观的认同与区分化为客观的文化符号,展现在各个被历史与文化知识典范化,而又被各种利益与个别经验孤立疏离化的人群与个人之前,成为提醒、强化或修正他们各种认同与区分体系的现实经验。此被强化或修正的认同与区分体系,又引导他们透过日常生活言行所实践的‘展演’。”[2]304

从而,王先生笔下的“文化展演”,不仅仅是一种“文化”的表演,更呈现为“文化”背后多重的权力和话语的竞争、协商、妥协或共谋关系的“展演”,即一幅交织着错综复杂的权力和利益关系的“文化图像”。透过王先生对羌族“文化展演”历程的解构和再建构,我们能直观感受到的,就是王先生对“羌”这一群体的强烈的现实关怀之情,不管是历史上曾经被视为对华夏边缘的族群称谓的“羌”群体,还是今天被“民族化”后主动参与羌族文化认同构建的“羌族”大众,王先生都直面现实和造成今天之羌族现实的历史,在整个分析中都注入了自己深切的同情和理解性关怀。而这样的人文关怀,实际也应该是中国民族史研究中最为核心的一种研究动机。

五、结语

《羌在汉藏之间》自出版以来,在学界引发了许多学术的共鸣或争议,众多学者从王明珂先生的细腻论述、宽广的理论构架和反思性的族群关系脉络研究等角度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此外,也有学者从“历史史实”的书写要求等方面对《羌在汉藏之间》的构建和书写方式持批评态度[12]。然而,仅从民族史研究的视角来看,王明珂先生的“边缘研究”视角及其对“历史心性”和“文化展演”等理论概念的开创性阐释和使用,确实都给予了我们极大的启示和鼓励。同时,这部著作通过充分论证还强调,并不是每一个民族就有一种文化,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汉与非汉之间或其他各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边界在很长的历史时段里都是模糊和流动的。因此,可以说,无论是当前的羌族、汉族或中华民族,都既是历史的创造物,也是“历史”的创造者。各民族的存在及其历史,对中国都是有极大贡献的。这样的思想和观点,在民族史研究的指导思想层面上实际也是有着积极的实践意义。正如李亦园先生所言,《羌在汉藏之间》一书可提供我们一个回顾反思长久存在的“我族”或“他族”观念的有利架构范式,并且,“王先生撰写本书的最终目标是要进一步超越建构者的立场,而以人类资源分配、竞争以至于共享的观点来思考问题,并求在平心的探讨中达到对现实的关怀与族群关系伦理价值受到尊重与强调的境界”[13]。

[1] 张原,曾穷石,覃慧宁,等.反思历史与关怀现实的学者:历史学家王明珂专访[J].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08,(1):45-55.

[2] 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川西羌族的历史人类学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8.

[3] 乔健.略谈研究中国民族史方法论上的两个问题[J].民族研究,1995,(3):92-93.

[4] 王洪波.川西羌族:“弟兄祖先历史心性”的启示——访《羌在汉藏之间》作者王明珂教授[N].中华读书报,2008-06-25(9).

[5] 王明珂.瓦寺土司的祖源:一个对历史、神话与乡野传说的边缘研究[J].历史人类学刊,2004,2(1):53.

[6] 王铭铭.中间圈:“藏彝走廊”与人类学的再构思[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7] 梁永佳.地域的等级——一个大理村镇的仪式与文化[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

[8] 舒瑜.微“盐”大义——云南诺邓盐业的历史人类学考察[M].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

[9] 徐新建.横断走廊:高原山地的生态与族群[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8.

[10] 彭兆荣,李春霞.岭南走廊:帝国边缘的地理和政治[M].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2008.

[11] 王明珂.族群历史之文本与情境:兼论历史心性、文类与范式化情节[M]//周伟洲.西北民族论丛(第五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

[12] 王广瑞.浅析历史史实与主观记忆、主观认同合流的可靠性:兼评《羌在汉藏之间》[J].青年作家:中外文艺版,2010,(10):82-83.

[13] 李亦园.族群关系脉络的反思:序王明珂《羌在汉藏之间》[J].广西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137-138.

[责任编辑:胡璇]

2014-09-20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中央民族大学博士研究生自主科研项目(Z2014027)

段银河(1978-),女,白族,云南剑川人,大理学院政法与经管学院讲师,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民族经济与民族文化旅游; 王海燕(1985-),女,羌族,四川汶川人,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文化生态与灾难人类学。

C912.4;C95

A

1672-0758(2014)05-008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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