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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唐凤文化的演变

2014-04-16

江汉学术 2014年1期
关键词:凤凰

(湖北省社会科学院楚文化所,武汉 430077)

汉唐凤文化的发展有其连续性,更有时代的特色性。连续性体现了汉唐凤文化的一些趋同性;时代特色又决定了汉唐凤文化的差异性。总体而言,汉代凤凰与唐代凤凰的风格是大异其趣的。汉代凤凰富于神性与仙气;唐代凤凰的神性与仙气趋于淡化,更富于生活化,富有人间烟火气。汉代凤凰主要体现的是“君权神授”的政治祥瑞、人们的求仙思想、阴阳和谐、生殖繁衍及权贵象征等。唐代凤凰主要体现知识分子的理想人格、对人的赞美、对两性关系的歌咏以及对生活的装饰美化等。表现在凤凰的具体造型上,汉代凤凰英武雄健,多是一足立地,一足腾空,颇有楚风,通天达神的意象很浓;唐代凤凰雍容华贵,多意态从容,有人间祥和之气。不同的社会背景决定了汉唐凤文化的演变。

一、汉唐凤文化的连续性与差异性

汉唐凤文化的连续性与差异性体现在很多方面,下面只是通过文献与考古资料作一个简要的比照。

1.对“凤瑞”信奉之汉唐比较

对于凤瑞,汉代统治者过于信奉与依赖,凤瑞频繁出现;唐代统治者也看重凤瑞,但已明显淡化。

汉代凤瑞频繁出现。赵翼《廿二史札记》有云:“两汉多凤凰。而最多者,西汉则宣帝之世,东汉则章帝之世。”[1]《太平御览》卷九百十五引《汉书》曰:“昭帝始元三年,凤凰集东海,使祠处……又曰宣帝幸河东之明年春,凤凰集翔……又曰凤凰集上林,乃作凤凰殿以答嘉瑞。”《汉书·宣帝纪》对凤凰祥瑞的记述多达十余处;《宋书·符瑞志》亦记载自汉昭帝到献帝,凤凰屡见,尤其是“汉章帝元和二年以来,至章和元年,凡三年,凤凰百三十九见郡国”。汉代皇帝还有因凤瑞而改年号,如汉昭帝即位时年号“始元”,后因“三年中,凤凰比下东海海西乐乡”(《大事记续编》卷一),于是改年号为“元凤”。汉宣帝有“五凤”的年号,也是为凤凰集而立。光武帝刘秀也重凤瑞,《东观汉纪·世祖光武皇帝》载:“帝生时有赤光……先是有凤凰集济阳,故宫中皆画凤凰,圣瑞萌兆,始形于此。”

凤凰在唐代亦被视为大瑞之一。《唐令拾遗·仪制令第十八》第十二条记载:“诸祥瑞应见,若麟、凤、龟、龙之类,依图书合大瑞者,随即表奏。”唐代早期凤瑞颇受统治者重视,唐太宗即位之后,各地表奏祥瑞过多,乃颁下《禁奏祥瑞诏》,但是“自今已后,麟凤龟龙大瑞之类,依旧表奏”。高宗上元三年,“以陈州言凤凰见于宛丘,改上元三年曰仪凤元年,大赦”(《旧唐书·高宗本纪》)。唐代统治者最喜欢凤凰的当属武则天,比如改中书门下为凤阁鸾台,又在明堂之上饰以宝凤。①在她看来,龙象征着男皇帝,凤则象征着女皇帝。正如陈子昂《大周受命颂·神凤章》歌颂的那样:“天命神凤,降祚我周。”可以看出,武则天偏爱凤凰,也无非是为自己的皇权寻找“天命”的支持。不过总体而言,凤凰在唐代并没有受到如汉代统治者那般的隆遇。

2.“以凤喻人”内涵之汉唐比较

汉代以凤喻人比较局限,限于才德或地位突出的男性;唐代以凤喻人广泛而随意,不拘男女。

汉代以凤喻人不多见,或因才德过人,或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后汉书·循吏列传·边凤》有云:“时考城令河内王涣,政尚严猛,闻览以德化人,署为主簿。谓览曰:‘主簿闻陈元之过,不罪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览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涣谢遣曰:‘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论衡校释·后记》有云:“《佩文韵府·冬韵》龙字下三龙条,注引王充论衡云:‘蔡邕、崔寔号并凤,又与许受号三龙。’”汉代典籍中还有直接以凤作为男性的名字。如《汉书》中有王凤、房凤等。

与汉代相似,唐代文才杰出的人通常被喻为凤。《旧唐书·薛收传》说薛元敬长于文学,“少与收及收族兄徳音齐名,时人谓之河东三凤。收为长离,德音为,元敬以年最小为鹓雏”。长离、、鹓雏均是凤凰的别名。又《新唐书·张荐传》写张荐的祖父张“早惠绝伦。为儿时,梦紫文大鸟,五色成文,止其廷。大父曰:‘吾闻五色赤文,凤也;紫文也。若壮,殆以文章瑞朝廷乎?’遂命以名”。张后来果然以文章著称于世,员外郎员半千称赞其文章“犹青铜钱,万选万中”,以致张得了个“青钱学士”的雅号。

与汉代不同的是,唐代以凤喻人不拘一格,如《全唐诗》中出现了大量以凤喻人的诗句,比喻的对象有皇帝、皇太后、嫔妃、公主、大臣、才子、隐士、贵妇、贫女、妓女等各种身份的人物,其中以有文才的人与妓女为多,充分赞美了唐人的才华、技艺、气质、品性和风貌。[2]

3.凤凰作为墓葬符号之汉唐比较

凤凰(朱雀)是汉代墓葬中重要而醒目的装饰之一,多位于墓门门扉或“天门”之上,或是在画像石棺上与天门相对的位置,功能为镇墓驱邪、灵魂升天的引导者及仙境的象征符号等。唐代墓葬中凤凰(朱雀)多位于墓门门额、墓志盖上,或墓壁上。

无论从文献记载、还是考古出土的形象看,朱雀的文化特征都难以与凤凰割裂开来,应为凤凰之属。文献中有时朱雀与凤凰通用,有时又与凤凰区别开来。笔者以为,通常装饰在墓(南)壁代表方位、天象;或是出现在墓门上与铺首衔环相组合,镇守墓门;或是“四灵(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组合出现时,均称为朱雀。

汉代“四灵”流行,汉代墓葬中常见苍龙、白虎、朱雀图,将朱雀或白虎与铺首衔环雕绘于墓门之上,成为保护死者的神物。《拾遗记》云:“重明之鸟,……状如鸡,鸣似凤,……能搏逐猛兽虎狼,使妖灾群恶不能为害……国人或刻木,或铸金,为此鸟之状,置于门户之间,则魑魅丑类自然退伏。”而先秦时期的楚凤即能与龙虎相搏、践蛇。可见汉墓门扉画像石上雕刻朱雀的形象可能是取重明鸟之意,以及楚凤的神勇,用于御凶辟邪,保护墓室主人的安宁。如河南南阳英庄汉画像石墓[3],西门两扉雕刻朱雀铺首衔环。汉代画像石墓中的凤凰(朱雀)多位于墓门门扉或阙顶的天门之上[4],或是处于画像石棺上与天门相对的位置[5]。汉代画像石中,阙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内容之一。凤凰与天门(双阙)组合则象征墓主死后将由凤凰引导通过天门进入天国。[6]如成都平原东部丘陵地区的简阳县鬼头山东汉崖墓中,1988年出土了6具石棺,其中3号石棺最为典型,其右面的画像,整个画面由建筑、人物、祥鸟、瑞兽等组成……中间是一座单檐式双阙,一对凤凰在左右阙顶上昂首对立,阙内一人头戴高冠身穿长袍作拱手迎送状,阙的上面极其醒目地镌刻了“天门”二字③。

汉代神仙思想盛行,为了表达死后成仙的愿望和追求,汉代画像石墓中刻画了许多仙境。组成汉墓中仙境的象征符号很多,典型的如伏羲与女娲、东王公与西王母、黄帝、羽人等,其中,凤凰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其表现形式有凤凰与天门组合,凤凰立于誉为“天梯”的神树之上,凤凰口含仙药,独立的凤鸟以及凤鸟与伏羲女娲、凤凰与西王母、凤凰与天禄等等其他的组合。

唐代有石墓门的墓葬主要发现于政治权利中心地区和经济文化较为发达的地区,如唐长安及其京畿地区、洛阳地区等。唐代墓葬中的凤凰图案被固定化地使用在门额上,几乎使用在所有有门额的唐代石墓门(李寿墓除外)上。长乐公主墓石墓门没有门额,但在墓的门墙上也有凤凰图案。长安周围所见的唐代石墓门中,比较常见的构图内容有这样几种类型[7]:一是门额上线刻缠枝花及对凤(凤凰)、门扉上刻饰柱仪刀门吏等④;二是门额上饰对凤(凤凰)、门扉上饰三至五层的凤鸟、麒麟、翼马、怪兽等⑤;三是门额上饰对凤(凤凰),而门扉上刻内官执笏⑥;四是门额上饰缠枝花与对凤(凤凰),而门扉上则刻侍女;五是门额上饰缠枝牡丹与凤凰,而门扉上则刻天王形象;六是门额上饰缠枝花或缠枝花与对凤(凤凰),而门扉上则刻文官和武官形象。凤凰的造型多是双凤对舞,振翅欲飞,有腾空之势。而唐墓墓志盖上多装饰有“四神”。唐代敦煌壁画中也不乏凤凰图像,多与飞天、仙人等为伍,作为天宫或佛国净土中的一员。

此外,不少唐墓墓壁上绘有朱雀图案,如宁夏史索言墓[8]、韦泂墓[9]、苏思勖墓[10]、高元珪墓[11]、高力士墓[12]、唐安公主墓[13]、郯国大长公主墓[14]、姚存古墓[14]、梁元翰墓[14]和杨玄略墓[14]等墓室。

唐墓中凤凰(朱雀)纹饰的意蕴,应是祈福祥瑞、引导并护卫死者灵魂升天,也体现了佛教的生死轮回思想。

4.凤凰做装饰之汉唐比较

汉代人以凤凰做装饰,多见“四神”瓦当、“四神”或凤纹铜镜,“四神”彩绘陶等,凤凰既是装饰,更有镇邪驱恶、求福禄长寿、求仙、护佑子孙等功能寄托;汉代也流行玉凤配饰,作为权力与高贵身份的象征。唐代以凤凰做装饰更广泛和多样化,出现在服饰、床上用品、女性梳妆等物品上,多有美化和吉祥之意。

汉代瓦当纹饰以“四神”瓦当纹样最具代表性。它们象征四方之神,汉时的人们认为在建筑物的四个方位安置四神,就可起到镇宅去凶保护宅主人的作用。[15]

汉代流行“四神“铜镜。汉镜上的四神图像主要出现在西汉晚期至东汉时期。如河南洛阳东汉早期墓出土一面铜镜,直径16.7厘米,四叶纹钮座,四叶间有“长宜子孙”铭。四神各占一方,边缘铭文带云:“福熹进兮日以萌,食玉英兮饮澧泉,驾文龙兮乘浮云,白虎□兮上泰山,凤凰舞兮见神仙,保长命兮寿万年,周复始兮八子十二孙。”[16]同乐寨15号墓出土一件新莽时期的鸟兽纹规矩镜[17],有铭文“新有善铜出丹阳,和以银锡清且明,左龙右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八子九孙治中央”等。汉代的铸造铜镜中出现了四凤四鹤纹镜纹样、王莽前后出现了“五灵”规矩镜。“五灵”即多了麒磷。东汉中期出现有塑凤纹镜、变形四叶和四凤镜,还有以凤纹组成的蝙蝠形主体花纹镜。其铭纹有“福禄进兮日以前,天道得物自然,参驾蜚龙乘浮云,白虎失,上大山,凤鸟下,见神人”[18]。

凤纹是两汉玉器中重要的装饰纹样,就出土资料看,凤纹玉器多出土于汉代诸侯王以及高级贵族墓葬中。如南越王汉墓出土的一件玉组珮,上为一双凤璧,中为双凤系璧,下为一双龙首璜,但璜的弧背上镂雕有变形凤鸟纹,此玉组珮当为墓主生前所佩。西安西郊窦氏墓M3也出土了两件凤鸟形玉佩,分别出现于组珮之中。从墓葬的棺椁制度反映,墓主是高级贵族,两组玉珮中的凤鸟显然是为了强化威仪,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19]

唐代以凤凰做生活中的装饰,涉及到衣食住行多方面。唐人衣服上绣凤凰,唐诗中多有描摹:“六宫进酒尧眉寿,舞凤盘龙满御衣。”(和凝《宫词百首》其五十三,《全唐诗》卷七百三十五⑦)“璨璨卢家女,归来名莫愁。……膝座绿熊席,身披青凤裘。”(寒山《诗三百三首》其四十二,卷八百六)“手里金鹦鹉,胸前绣凤凰。”(温庭筠《南歌子》,词三,卷八百九十一)考古发现懿德太子李重润墓,“后墓室……石椁的东壁外正中门扉上刻有头戴凤冠的宫女2人。头插下垂玉珠的步摇,身穿宽袖短衫,下着长裙,袖下刻鸾凤一对”[7]。唐代佛教兴盛,在敦煌佛窟中不少佛像的衣服上也饰有优美别致的凤凰图案。[20]床上用品如罗帏、丝帐、锦被等织物上绣凤凰:“罗将翡翠合,锦逐凤凰舒。”(李峤《帏》,卷六十)。“弄帐鸾绡映,藏衾凤绮缠。”(路德延《小儿诗》,卷七百十九)唐代女性装饰品中有凤钗、凤簪、凤篦等。女子的梳妆镜上,多饰有凤凰,称凤镜或鸾镜。考古出土的一些唐代铜镜上,饰着鸾凤葡萄、双鸾衔绶、鸾鸟衔花枝等图案,并有“鸾舞双情”、“鸾惊影现”、“舞凤归林”等铭文[21]。唐代瓷器上也不乏凤凰图案。⑧

5.凤凰作为情爱象征之汉唐比较

在婚姻情爱的象征中,汉代借凤凰象征阴阳和谐、生命繁衍;唐代借凤凰歌咏两性关系中的爱恨情愁。

汉代阴阳五行观念盛行,在画像石、画像砖上多配偶神,而“双(凤)鸟”形象也是汉画像石上的特色图案。江苏徐州是汉画像石主要分布区域之一,在一些流散于当地民间的画像石上,出现了众多“双鸟”形象。[22]156其中的双鸟多为凤凰。如《江苏雎宁墓山汉画像石墓》:前室墓门南端壁石画面分上下两栏,上栏“主画面刻二(凤)鸟交喙,左一(凤)鸟头上有扇形小冠,右一(凤)鸟头上有长羽冠,应是雌雄一对。二(凤)鸟足下又三只小鸟。”此画像中对二(凤)鸟形象的艺术表现,带有拟人化的倾向:“雌雄”恰如男女,“交喙”有似接吻,而二(凤)鸟足下的三只鸟,则是它们的后代“子女”。整个画面构图富含着阴阳相交、雌雄相配、生命繁衍的美好意义[22]162,让人联想到汉乐府游仙诗《瑟调曲·陇西行》:“凤凰鸣啾啾,一母将九雏。顾视世间人,为乐甚独殊。”

唐诗中大量以凤凰歌咏爱恨情愁。以“凤凰曲”写相思:“江南弄,巫山连楚梦。……遥相思,草徒绿,为听双飞凤凰曲。”(王勃《江南弄》,卷五十五)以“凤凰音”劝人及时追求爱情:“君不见相如绿绮琴,一抚一拍凤凰音。人生意气须及早,莫负当时行乐心。”(张紘《杂曲歌辞·行路难》,卷二十五)以“卜凤凰”、“凤凰飞”赞婚姻美满:“蓬莱才子即萧郎,綵服青书卜凤凰。”(李群玉《送萧十二校书赴郢州婚姻》,卷五百六十九)“姬姜本是舅甥国,卜筮俱道凤凰飞。”(张说《安乐郡主花烛行》,卷八十六)以鸾凤喻新人:“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王昌龄《萧驸马宅花烛》,卷一百四十三)以凤凰形容新婚夫妇的和美:“比翼和鸣双凤凰,欲栖金帐满城香。”(卢纶《王评事驸马花烛诗》,卷二百七十七)鸾为凤鸟之属,唐诗中以“孤鸾”写离偶女子的爱恨情愁:“殷郎一旦过江去,镜中懒作孤鸾舞。”(徐铉《月真歌》,卷七百五十二)此外还以“离鸾别凤”、“鸾凤分飞”、“分鸾”、“孤凤忆离鸾”等写夫妻或情人分离的深深愁怨与绵绵思心。

二、汉唐凤文化演变的社会因素

1.政治粉饰的差异选择

祥瑞,或称为“瑞应”、“嘉瑞”、“符瑞”,意为“吉祥福瑞”。[23]汉代统治者仰重凤瑞,主要原因三:

其一,强烈的天命观。汉代谶纬迷信盛行,人们相信祥瑞或灾疫都是上天向地下凡人的昭示,是对一国之君施行德政或暴政的奖励或惩罚,甚至是国运兴衰的象征。“帝王之将兴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物故以类相召也。”(《春秋繁露》卷十三《同类相动》第五十七)而在众多表现“天命”的祥瑞中,凤凰首屈一指。

其二,借凤瑞神化政治,宣扬“君权神授”。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董仲舒为代表,具有神学意味的世界观和天人感应学说便逐渐成为汉代占统治地位的天命天道思想。在董仲舒学说的影响下,汉代政治神学化,君主政治与祥瑞灾异紧密结合。自先秦始,凤凰就作为祥瑞之兆,标明统治者受命于天,来宣扬政治统治的合理性。如《国语·周语上》:“周之兴也,鸣于岐山。”韦昭注:“三君云:,凤之别名也。”西汉起于草莽,所谓“布衣将相之局”,东汉来自诸生,所谓“功臣多向儒”。重天命的汉朝统治者,既需要高扬凤瑞标示“君权神授”,又要借凤瑞粉饰太平。

其三,凤凰是“德”的化身,合乎汉代的治国思想。汉代统治者“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看重儒家的仁德,如《白虎通义·卷下》:“德至鸟兽,则凤凰翔,鸾鸟舞,麒麟臻,白虎到……”在汉代信奉的“四灵”中,唯有凤凰与儒家倡导的“德”联系密切。《山海经·南山经》云:“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不仅凤凰自身是“德”的化身,也是君王行德政的象征。班固《白虎通·封禅篇》中亦载:“凤凰者,禽之长也,上有明王太平,乃来居广都之野”。

唐代统治者也看重凤瑞,但大体并不隆重,原因主要为:其一,唐代人对“天命”多有批判与质疑,对祥瑞的认识(包括凤瑞)逐渐趋于理性,不再如汉代人那般深信,凤瑞神化政治的作用减弱;其二,比较而言,唐代的统治者更喜欢龙瑞,龙象征着男性帝王,威严而有神性,唐代以龙命名的年号好几个;其三,唐代统治者借助道教神话王权,维护其政权的稳定。凤凰只是道教系统中的一类仙鸟,远不如道教老子显灵对政治的作用大。

2.神仙信仰的发展

道教的核心是神仙信仰。在道教仙境中,凤鸟是仙鸟,亦为仙家的坐骑,乃得道之人上天的工具。《后汉书·逸民列传》记载,乔慎少学黄老,仰慕赤松子、王子乔等仙人,行导引之术。有汝南人吴苍十分看重他,写信给他以观其志,曰:“盖闻黄老之言,乘虚入冥,藏身远遁。亦有理国养人,施于为政……足下审能骑龙弄凤,翔嬉云间者,亦非狐兔燕雀所敢谋也。”《抱朴子·内篇》卷一云:“夫得道者,上能竦身于云霄,下能潜形于川海,是以箫史偕翔凤以凌虚,琴高乘朱鲤于深渊,斯其验也。”成仙之后,陪伴仙人的都是奇禽异兽,多有鸾凤。如《玄怪录》《墉城集仙录》等书中记载:其人(仙人张公弼)乃以水潠东谷中,俄有苍龙白象各一对舞,舞甚妙,威凤彩鸾各一对歌,歌甚清。[24]

汉代画像石墓中大量出现凤凰,原因有二:其一,汉代人因为虔诚求仙,真心相信神仙世界的存在,所以墓葬中广泛出现凤凰的造型,一为镇墓驱邪,保护墓主人,二为祈愿凤凰引导墓主人升天,三为营造仙境氛围。其二,汉承楚风。楚人素有在墓葬中装饰凤凰,借助凤凰引魂升天的巫风表现。如包山楚墓的凤纹漆棺、长沙陈家大山楚墓中的《人物龙凤帛画》等。汉代对楚人崇凤的巫风与楚俗多有继承。

从汉到唐,人们对于神仙的态度、观点逐步发生了变化。由汉代无条件相信神仙的存在,到魏晋时期对于求得神仙产生了怀疑,再到唐代人们对于神仙的怀疑和批判。[25]

凤凰在唐代墓葬纹饰中已居于次要地位,反映出唐代人对死后成仙的怀疑与理性思考,但也是对汉代葬俗中采用凤凰纹饰的弱化继承。相反,道教盛行的唐代,凤凰大量出现在诗人们的游仙诗或步虚词中,体现的是诗人的自由想象和精神上的自我陶冶。游仙诗的发展到了唐代开始达到了成熟时期,游仙诗的精神内核也出现了质的飞跃。它在解决人超越自身追求永恒的精神方面有独特作用。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鸾车速风电,龙骑无鞭策。一举上九天,相携同所适。”(李白《草创大还赠柳官迪》,卷一百六十九)唐代的游仙诗,更多的是一种托物言志,是对于现实生活的精神慰藉,是一种对自由的绝对追求和对精神的无限扩张。[25]步虚之曲乃仿效神仙飘渺轻举之声而作,如韦渠牟《杂歌谣辞·步虚词》云:“上帝求仙使,真符取玉郎。三才闲布象,二景郁生光。骑吏排龙虎,笙歌走凤凰。天高人不见,暗入白云乡。”诗中传达的更多是艺术上的审美想象。

3.汉唐文人的不同风貌

汉唐都以凤喻有才能的人,但程度上存在很大差异,汉代以凤喻人远不如唐代流行,原因在于汉唐文人不同的风貌。

汉代独尊儒术,重社会责任而轻个体人格;汉代人才选拔主要为察举、征辟,考生的来源受限,产生的方式比较被动。汉代文人同时接受了王者一统天下和战国士文化两大文化传统,前者给他们带来了豪壮之情,如宏阔博大的汉赋,就是汉代文人盛世豪情的产物,后者则使他们黯然失落。封建君主专制政体的确立使汉代文人所接受的战国士文化的人格独立精神无法实现,由此而直接带来汉代文人独立人格心理的严重失落。于是他们在尽情地讴歌盛世、润色鸿业之后,再回过头来“悲士不遇”,吟唱自己被主上“倡优畜之”的悲愤,痛愤士人独立人格的失落。[26]如《汉书·扬雄列传下》:“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凰,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汉代强烈的天命观、儒家的一统天下,汉代“文人思想中虽有人性觉醒的萌芽,但总体上仍处于蒙昧的不自觉状态”[27],文人缺少自由的精神人格,以凤喻人只能是承袭先秦时的惯例,并无多少突破。

唐代儒、释、道三教合流,社会开放,文人们高扬自我,重社会价值和个人理想人格的追求与抒发。唐代实行科举取士,给了文人出仕很大的积极性和主动权。唐代诗文中大量地以凤喻文人,原因有二:

其一,表现积极追求功名的昂扬心志和蓬勃朝气。如“在鸟终为凤,为鱼须化鲲。”(邵谒《送从弟长安下第南归觐亲》,卷六百五)“夜雨深馆静,苦心黄卷前。……何愁丹穴凤,不饮玉池泉。”(钱起《和刘七读书》,卷二百三十七)

其二,体现唐代文人的轩昂傲气和矜高本色。唐代社会崇尚诗文,开辟宏文馆、文学馆,专门招揽文人学士。正因为文学受到隆遇,所以唐代文人难免逞才使气,尤其盛唐可以堪称一个“人的发现”的时代,一个高扬自我的时代,文人们将发现了的自我写入诗中,使诗歌更具备了生命和个性。如“我本南山凤,岂同凡鸟群。”(莫宣卿《句》,卷五百六十六)以凤自喻、自命不凡的神采跃然。

4.两性关系的不同写照

汉代流行夫妻合葬墓。汉代“凡夫妇以合葬为常”[28],从帝王到王侯、平民百姓皆然[29]。如夫妻合葬是皇帝墓葬的常态,西汉十一帝陵、东汉十二帝陵大多为夫妻合葬等,充分体现出儒家礼制,而且汉代婚姻关系受到严格的法律维护和道德规范的制约和保护[30]。所以在汉代画像石墓葬中多出现“双凤”及其“子女”的亲密图案,喻示婚姻和谐、家族繁衍壮大。

唐代也流行夫妻合葬墓,但墓葬中已不见汉代那样反应夫妇和合的凤凰图案。唐代社会风气开放,文化多元化,两性关系也有了一些变化。唐代诗文中喜欢用凤凰来歌咏两性关系中的情爱,既有赞美祝福婚姻的,更多是抒发文人与妓女间的情愫。唐代为我国娼妓制度发展的鼎盛时期,狎妓冶游是唐代的一种社会风气。文人在与妓女的长期交往中,写下了大量观妓、怀妓、伤妓、悼妓的诗篇。在诗中他们将妓女喻为鸾凤,或热烈赞美她们的声容技艺、风情才华;或抒发失去她们后的满腹忧伤和无尽思念。如:“镜前鸾对舞,琴里凤传歌。”(张说《温泉冯刘二监客舍观妓》,卷八十八)“凤飞楼伎绝,鸾死镜台空。独怜脂粉气,犹著舞衣中。”(宋之问《伤曹娘二首》其一,卷五十三)唐诗中有不少是妓女与文人的酬和之作,她们在诗中也将自己心目中倾慕的男子视为凤。如杨莱儿《和赵光远题壁》:“定知羽翼难随凤,却喜波涛未化鲲。”

由汉代以墓葬石刻的形式借凤凰喻示婚姻的和谐美满,到唐代以凤凰歌咏自由的两性情爱(已不限于婚姻),缘于唐代社会的两性关系较之汉代的开放。

三、汉唐凤文化演变的意义

1.从汉到唐,凤凰逐渐从神界步入人间

在汉代人的审美里,凤凰充满神性,为羽虫之长、羽虫之精,为“四灵”之一,与麟、龟、龙等神兽并举,如《大戴礼记·易本命》说:“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记载:“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礼记·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汉代凤凰的具体形象,文献中更是描述得神乎其神。《说文》谓:“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麟后、蛇颈、鱼尾、鹳颡、鸳腮,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汉代人的求仙意识强烈,凤凰既是引导墓主人灵魂升天的使者,又成为墓葬中所营造的仙境中的重要象征符号。在汉代人的思想观念里,凤凰可以在凡间出现,但充满神性与仙气,总是归属和指向着另外一个世人神往的或想象的神仙世界。

唐代凤凰融入世俗生活中,成为美的化身。唐人不仅创造了具体有形的凤凰来美化生活,如前文列举的唐人生活物用中的凤凰纹饰,还喜欢以凤作美的代名词,来美称生活中的事物,让人在联想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如唐诗中以“凤词”赞美好文章;以“鸾翔凤翥”形容书法的回旋多姿,或笔势的飞舞流畅。凤凰还广泛被作为修饰语来美称城市、宫殿、楼阁等建筑物。如唐诗中把京城长安称为凤城、凤京、凤凰城或丹凤城;以“凤门”⑧、“凤穴”⑨称人才荟萃的地方;以“凤乐”⑩、“凤吹”⑪美称音乐等等,不胜枚举。

从汉代的神鸟、仙鸟,再到唐代美化人间的“吉祥鸟”,凤凰有一个从神坛到人间的演进过程,在这个演进过程中,凤凰从主要为宗教、为政治服务,转入主要为人们的现实生活服务。唐代是这一变化的转折时期。这一时期,凤凰继续为宗教政治服务,但更主要的是人们借凤凰张扬个人的思想情感,借凤凰美化物质生活,借凤凰寄托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由于各个阶层的人们以自己喜爱的方式展现着凤凰,所以在唐代凤凰的高贵神秘与平易世俗并行不悖地一同展现着。

2.从汉到唐,政治上的凤瑞弱化,民间的凤凰吉祥观念泛化

祥瑞最初的凸显,是与政治联姻。祥瑞是国祚兴盛、政平人和的征兆。在中国古代社会,祥瑞本质上只是一种现象或者物质。在古代社会,通过对自然现象或物质的利用,用以表达某种政治企图或理想,这种现象或者物质就被称之为祥瑞。对普通百姓而言,祥瑞思想,或者说是祥瑞观念,产生的是一种吉祥文化,成为人们精神观念和信仰的组成部分。吉祥文化的产生,首先源于瑞物所具有的美好征兆,这种观念由来己久,在现代的日常生活中也是无处不在,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被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沉淀在人们的血液里。[31]

西汉时期的文献中仅见帝王可以享用“凤瑞”的记载,东汉时期的文献中已出现有郡太守级别可以与“凤瑞”相提的情况。如《后汉书补逸》卷九载:“吴郡陆闳为颖川太守,致凤凰甘露之瑞。”可见凤瑞的政治功用的弱化趋势。到唐代凤凰作为瑞兽的政治功用更加弱化,与之相适应,凤凰作为民间吉祥物的观念却已经泛化。“在唐代,吉祥观念己深入人心,并融入民间文化中。”[32]凤凰作为吉祥装饰不再像汉代那样专属于权贵,也能被平民百姓所拥有。

如果归结唐代凤凰的主体文化意蕴,则为吉祥、才艺和美的象征,这些文化意蕴固定久远地传到今天。而且伴随着民间凤凰吉祥观念的泛化,凤凰逐渐固化为民族心理中典型的吉祥文化,反应出中华民族的宗教伦理、生命意识、审美趣味与精神追求,也浓缩着几千年的中华文明的演进历程。

注释:

①《旧唐书·礼仪志二》:“证圣元年(695年)正月丙申夜,佛堂灾,延烧明堂,至曙,二堂并尽。……则天寻令依旧规制重造明堂,凡高二百九十四尺,东西南北广三百尺,上施宝凤。俄以火珠代之。”

②参见《中国画像石全集》第七册图九六,山东美术出版社、河南美术出版社,2000年;高文编著:《四川汉代石棺画像集》,人民美术出版社,1998年,第52页,图九八。

③昭陵文物管理所:《唐尉迟敬德墓发掘简报》,《文物》1978年第5期;陕西省文管会、昭陵文管所:《唐临川公主墓出土的墓志和诏书》,《文物》1977年第10期。

④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唐昭陵新城长公主墓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97年第3期;《唐新城长公主墓发掘报告》,科学出版社,2004年;昭陵博物馆:《唐昭陵段简壁墓清理报告》《文物》1989年第6期。

⑤陕西省文管会:《唐永泰公主墓发掘简报》,《文物》1964年第1期;陕西省考古研究所:《唐惠庄太子墓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1999年第2期;陕西省博物馆等:《唐章怀太子墓发掘简报》,《文物》1972年第7期。

⑥《全唐诗》,中华书局,1960年。以下引此集中诗,只在诗后注作者、诗题和卷数,不另作注。

⑦参见顾方松:《凤鸟图案研究》,浙江工艺美术出版社,1984年,第55页及唐代凤凰图版。

⑧皎然:《送德清卫明府赴选》:“凤门多士会,拥佩入卿云。”(卷八百十八)

⑨杜甫:《奉赠鲜于京兆二十韵》:“凤穴雏皆好,龙门客又新。”(卷二百二十四)

⑩高宗皇帝:《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环阶凤乐陈,玳席珍羞荐。”(卷二)

⑪张昌宗:《少年行》:“妙舞飘龙管,清歌吟凤吹。”(卷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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