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赋》《文心雕龙·物色》《诗品序》看“情”与“景”及情景关系
2014-04-11杨文慧
杨文慧
【摘 要】 情与景是艺术的生命与灵魂,魏晋时代社会动荡但个体生命觉醒,人们认识到了除社会政治之外的个体生命的存在,在乱世时代人们纵情山水以逃避生的艰难。《文赋》《文心雕龙·物色》《诗品序》则从理论上探讨了“情”“景”“情景关系”等问题。本文拟思考陆机、刘勰、钟嵘三人在此三文中关于情景理论方面的继承沿革关系,及其三人相对于先秦情景理论的总体贡献。
【关 键 词】 文赋;文心雕龙·物色;诗品序;情景
魏晋时代,是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其时一方面是人的个体生命意识的觉醒时期,人意识到了除社会、道德、伦理之外的个人的存在、价值、生命;另一方面,玄学大盛,继老庄之后人们更加纵情山水,投身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更加密切。因此在理论探讨中,情与景的关系也颇受关注。生于晋到齐、梁之际的陆机、刘勰、钟嵘对“情”“景”这两大审美范畴及其关系作何理解?三人之间有何继承发展?三位理论家总体上相对于先秦情景理论有何贡献?本文拟对此作粗浅探讨。
一、从自然到生命世界、人类社会——陆机、刘勰、钟嵘“景”的范畴的拓展
就《文赋》《物色》《诗品序》三篇文章而言,陆机、刘勰、钟嵘在“情”的理论范畴上有一个拓展、深入的过程,陆机所论述的“景”只涉及自然世界;而刘勰所谓“景”则既包含了自然世界又深入到了昆虫、鸟兽的生命世界;钟嵘则更进一步,在陆机、刘勰的起点上,将“景”的范畴拓展到了人类社会。
陆机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凌云。”(《文赋》)这里,就“景”的范畴而言,陆机只提到了“四时”(包括下文所说的芳春、劲秋)和“万物”;而“万物”一词意义模糊,联系上下文显然是指自然界的山水、草木等无生命的存在,并不包括生命世界、人类社会。
刘勰所论之“景”包含了陆机所说的四季、自然,这是对前代文论包括对陆机文论的继承。同时又将“景”的范畴作了延伸、拓展:“春秋代序,阴阳惨舒,物色之动,心亦摇焉。盖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乌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深矣。若夫珪璋挺其惠心,英华秀其清气,物色相召,人谁获安?”“……霰雪无垠,衿肃之虑深。岁有其物,物由其容;情以物迁,辞以情发。一叶且或迎意,虫声有足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文心雕龙·物色》)
而钟嵘在陆机山水、自然之景,刘勰生命之景的基础上,将景的范畴扩展到了社会生活:“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霜闺泪尽;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杨娥入宠,再盼倾国。”钟嵘在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署雨、昆虫、四季之景的基础上,将景的范畴扩展到了宴饮、辞亲、戍边、亡命,闺怨、辞官、得宠等人生于世界所能遭遇的种种社会生活,大喜大悲囊括殆尽。
二、由悲秋、喜春到闺思、戍边、亡命、辞亲——“情”的内涵的丰富
情因景而生,景因情而活,由于景的范畴得到了丰富、发展,景物的多元化与之相应人的情感也随之更加丰富、细腻,不再是陆机、刘勰所论的比较单纯的对岁月流逝的感慨和对四季推演的悲喜,而是更趋复杂化。
陆机说:“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坟;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凌云。”(《文赋》)“玄览”:是指空静、无物、不涉功利的审美心理状态,在此“明净”的心理状态下,受四季变迁而引发了“叹逝”“悲秋”“喜春”“怀霜”的情感波动,仔细分析,这四种情感都是源发于生命的对生的留恋和对死的排拒的最原初、最自然的情感,这种情感不外生死两重含义。
刘勰对人类情感的阐释包含了陆机所作的思考,同时在陆机对自我生命思考的基础上延伸到了对花鸟、昆虫生命世界的思考上。刘勰说:“阳气萌而玄驹步,阴律凝而丹乌羞;微虫犹或入感,四时之动物也深。”刘勰的论述能够意识到自我生命之外的其他生命存在,这是人类的巨大进步。陆机只是比较简单地提到了喜春、悲秋这两类情感,而刘勰则把人类的情感作了更加细腻的思考,而且著上了士林文人的闲情雅趣色彩:“一叶且或迎意,虫声足以引心,况清风与明月同夜,白日与春林共朝哉。”(《文心雕龙·物色》)“叶”,有春叶之舒展,夏叶之茂盛,仅秋叶也千姿百态,异彩纷呈,人面对不同的“一叶”其情思之复杂、细腻自不待言。虫声之复杂,闻虫声而情感之丰富同样如此。刘勰又提到了“清风”“明月”“白日”“春林”,日、月、风、林本是纯自然的物体,而刘勰在此加了修饰语,这些称谓的出现本身就是情感复杂化的表现,如立普斯说的“移情”那样,自然万物著上了文人雅士的情趣。
三、从“比德”到纯情——陆机、刘勰、钟嵘的总体贡献
陆机、刘勰、钟嵘,在讨论情与景的关系时,他们三个人总体上从儒家的“比德”观念发展到了人与山水、社会的单纯的情感关系,剔除了人与审美对象之间的道德比附成分。
儒家美学也探讨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思考了人在审美地关照外物时的心理状态,之所以说儒家对外物的看待也带有审美色彩,是因为他们在看待外在自然时也超越了实用的功利性态度,而上升到了精神层面。但儒家这种人与物的审美关系附加了一层道德、伦理的东西,是为“比德”。如《论语·子罕》:“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松柏在孔子看来,不是纯自然的东西,而是儒家人格的外化:高洁、不屈,带有后来孟子所说的“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再如《论语·雍也》:“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宋儒朱熹解释说:“智者达于事理而周流无滞,有似于水,故乐水;仁者,安于义理而厚重不迁,有似于山,故乐山。”陆机、刘勰、钟嵘剔除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道德比附成分,审美主体在面对自然的时候代之以纯粹、本然的感情。
陆机说:“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心懔懔以怀霜,志渺渺而凌云。”人看到四季的变迁而感慨生命的不在,世界万物引起人思绪纷扰,见秋夜飘零而联想到人将老去,见春条抽芽而感生命的勃发。这种人与物的心灵交流是不带有道德、伦理色彩的,是自然的四季推演、物候变迁引起的人内心的情感波动。
生活于齐梁间的钟嵘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也表达了同样的理解:“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署雨,冬月祁寒……凡斯种种感荡心灵。”人感物而兴,面对景物的变迁人会流露出共通的对生的留恋、对死的排拒的情感,或忧或喜;或伤或悲,是人类超越于道德、伦理,政治、阶级的相似的情感流露,是不含有道德比附成分的。他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人在外物的感发下内心情怀不再是道德的凈化、伦理秩序的回归。”
这种情感是主体感性心灵觉醒的表现,也是人逃离纷扰的社会生活而不自觉地进入诗意栖居的肇端。德国诗人荷尔德林说:“人诗意地栖居”,海德格尔也说,“有无诗意是能否存在的标志,诗意的栖居是真正的存在,没有诗意的栖居就不是存在,诗意使栖居成为栖居”,而从理论上归纳、分析这种情感更是理论成熟深化的表现。
综上,单就从《文赋》《文心雕龙·物色》《诗品序》三篇文章而看情、景;情景关系的理论沿革、继承、发展关系,是一个渐进、丰富的过程,从陆机到刘勰再到钟嵘的理论思考中我们看到情感的内涵逐渐丰富、景的范畴逐渐拓展,陆机、刘勰、钟嵘在讨论情与景的关系时,他们三个人总体上从儒家的“比德”观念发展到了人与山水、社会的单纯的审美关系,剔除了人与自然之间的道德比附成分。
【参考文献】
[1] 朱熹. 四书集注[M]. 长沙:岳麓书社,1986.
[2] 凌继尧. 美学十五讲[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