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栻在宋代道学中的宗主地位及其影响
2014-04-11
(张浚张栻思想研究会,北京 100140;四川师范大学 张栻思想与蜀学研究中心,成都 610066)
张栻(1133-1180),字敬夫,号南轩,汉州绵竹(今四川绵竹)人,南宋著名思想家,与朱熹、吕祖谦齐名,并列“东南三贤”之中。张栻创办城南书院,主教岳麓书院,在宋代理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所谓道学,最初的涵义是指论述儒家圣人之道及其传授的学问,到后来则内涵日益丰富,外延更加广泛,以至成为一代学术思潮的称谓,也即是指理学。到南宋乾道、淳熙年间,由于张栻、朱熹等人的提倡和相互博约,道学大盛。张栻继承胡宏,倡道于湖湘,朱熹倡道于闽,均得河南程氏之正传。加上与吕祖谦、陆九渊等大家交流学术,相互辩难,著书立说,创立学派,开办书院,传道授教,道学蔚然演成一代学术思潮,广泛影响学界和整个社会。张栻在宋代道学中占有宗主之地位,得到当时人们的高度评价,也产生了广泛影响,至今亦具有重要价值。
一 张栻在宋代道学的宗主地位
张栻之父张浚(1097-1164)由于力主抗金,与宋高宗、秦桧等政见不同而被贬,居住湖南零陵(今永州)、潭州(今长沙)等地。由于秦桧等人污蔑张浚要“独霸西蜀”,为了避嫌,张栻虽然出生于四川,却随父长期居住在湖南,很少回四川。张栻自幼勤学,来自父亲的言传身教,皆仁义忠孝之实;后来尊父命,拜胡宏为师,问学河南二程洛学,“先生一见,知其大器,即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指告之”,云:“圣门有人,吾道幸矣!公以是益自奋厉,直以古之圣贤自期”[1]《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4545,遂得湖湘学之真传。张栻融张浚家学和胡宏湖湘学为一体,形成南轩学,成为湖湘学派的集大成者。
乾道元年(1165),张栻33岁,刘珙知潭州,重建岳麓书院,次年修复告竣,张栻亲撰《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刘珙特聘张栻主教岳麓书院。张栻往来于城南、岳麓之间,从此岳麓书院名盛一时,从游之士、请业问学者至千人,弦诵之声洋溢于衡峰湘水。当时,南宋中兴有四大儒,张栻主教岳麓书院、朱熹主教白鹿书院、吕祖谦主教丽泽书院、陆九渊主教象山书院,形成“乾淳之盛”的局面,而岳麓书院居四大书院之首。是时,湖湘学渊源最正,未有出湖湘之右者,当时的学子“以不得卒业于湖湘为恨”[1]《答刘公度》,3399。湖湘学派声誉鹊起,引起了理学南传福建的另一大师朱熹的关注。朱熹于乾道三年(1167)不远千里前来潭州,向张栻求教,两人相与探讨《中庸》之未发已发、察识与涵养以及太极、仁等理学的重大理论问题。张、朱二人“会友讲学”历时二月,开创了书院自由讲学的新风。各地的学者闻风而至,听者甚众,盛况空前,成为岳麓书院史乃至理学史上的大事。这次会讲以朱熹大体上接受张栻的思想而结束,此后双方又陆续展开讨论,促进了理学的大发展。“张朱会讲”也开创了中国学术交流的崭新形式。张朱会讲后,朱熹对张栻的学识给予了高度评价:“熹闻道虽晚,赖老兄提掖之赐,今幸略窥”[1]《与张钦夫》,1293,并在赠张栻诗中称:“昔我抱冰炭,从君识乾坤”[1]《二诗奉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211,还预言“万化自此流,千圣同兹源”[1]《二诗奉酬敬夫赠言并以为别》,211,奠定了张栻和朱熹作为中国哲学史乃至世界哲学史上两大名人的地位。张栻和朱熹一起登岳麓山观日出,撰写《登岳麓赫曦台联句》:“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烟云渺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1]《登岳麓赫曦台联句》,192其“莽苍谁能寻”,道出了一代道学宗主张栻的气魄。
宋孝宗淳熙五年(1178),由于张栻在广南西路知静江府(今广西桂林)任上政绩突出,朝廷改任张栻为湖北路转运副使、改知江陵(今湖北荆州),安抚本路。据记载:“公入境,首劾大吏之纵贼者罢之,捕奸民之舍贼者斩之,群盗破胆,相率遁去。公又益为条教,喻以利害。……于是一路肃清,善良始有安居之乐。”[1]《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4552由于积劳成疾,淳熙七年(1180)二月初二病逝于知江陵府任上,享年48岁。张栻病重将死,还给宋孝宗上奏折:“臣再世蒙恩,一心报国。大命至此,厥路无由。犹有微诚,不能自已。伏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信任防一己之偏,好恶公天下之理,永清四海,克巩丕图,臣死之日,犹生之年。”[2]《南轩集·遗奏》,664张栻遗奏天下传诵。
张栻以理学思想治国,明于天理人欲之辨,重视民生,勤政爱民;加强民族团结,使边民和睦相处;重实事实功,整治贪腐;主张经世致用,躬行践履,深受百姓拥戴。当他去世时,“柩出江陵,老稚挽车号恸,数十里不绝。讣闻,上亦深为嗟悼。四方贤士大夫往往出涕相吊,而静江之人哭之尤哀。盖公为人坦荡明白,表里洞然。诣理既精,信道又笃,其乐于闻过,而勇于徙义,则又奋厉明决,无毫发滞吝意。以至疾病垂死,而口不绝吟于天理人欲之间,则平日可知也”[1]《右文殿修撰张公神道碑》,4554。就是说老人和小孩扶着张栻灵车痛哭,数十里相送,这是老百姓对张栻无比爱戴的真实写照。
张栻“有公辅之望”[3]《张栻传》,12774,在南宋儒学界、政坛和民间具有很高的威望和影响。
张栻在湖北任安抚使时,一天,负责观察天象的司天向宋孝宗上奏:“司天奏相星在楚地。上曰:张栻当之。”[3]《赵雄传》,12075这就是说,张栻虽然还没有做宰相,但天象已显示张栻将做宰相,而且宋孝宗也认为张栻可以做宰相了。
宋朝末年的著名学者方回在《南轩集钞序》中认为张栻是一代道学宗主,并分析了张栻能成为道学宗主的主要原因。道学就是后来说的理学,也就是宋代新儒学。方回云:
是故能以其身方驾并驱于千古之上,为一世道学之宗主,夫岂偶然也哉?然则道之准的在乎仁,学之准的在乎敬,敬则仁,仁则道,此不可易之,要也。而其所以渐磨视效者,犹有人焉。南轩以魏国忠献公为之父,以胡文定五峰为之师,以晦庵、东莱为之友,而又取诸古人。其修身也,期以颜子为准的,著《希颜录》;其治世也,欲以孔明为准的,著《诸葛忠武侯传》。上下古今内外体用,学莫不得其要以守之,其亲切可概见者,盖如此。予节钞《南轩集》分类以观,著是说于前,将以示士大夫之有志于道学者,宜不可不得其要,以为之准的也。[4]卷三十五《南轩集钞》
方回把张栻看作“一世道学之宗主”,给予恰如其分的评价,客观反映了张栻的学术地位;他还指出张栻之所以成为一世道学宗主,并不是偶然的,那是因为:张栻能够把道学之道与仁、敬等联系起来,拜胡宏为师,以朱熹、吕祖谦为友,著书立说,以体现道学的宗旨,并鼓励士大夫通过阅读《南轩集钞》来掌握道学之旨要。
南宋另一著名学者韩淲在《涧泉日记》中云:“张敬夫卓然有髙明处,虽未十分成就,而拳拳尊德乐道之意,绝出诸贤之上。吕伯恭拳拳家国,有温柔敦厚之教。朱元晦强辩,自立处亦有胆略。盖张之识见,吕之议论,朱之编集,各具所长。”[5]卷中韩淲所撰《涧泉日记》是一部记录宋代史实、品评人物、考证经史的学术性笔记,对研究宋代历史人物有一定的价值。韩淲认为,张栻之识见卓然高明是其所长,而其尊德乐道之意更是在诸贤之上。
同时代的学者,理学集大成者朱熹则认为张栻:“惟公家传忠孝,学造精微。外为军民之所属望,内为学者之所依归。治民以宽,事君以敬。正大光明,表里辉映。自我观之,非惟十驾之弗及。”[1]《祭张敬夫殿撰文》,4475足见张栻在当时学者中享有盛誉。
当时的诗坛领袖杨万里十分推重张栻在学术上的造诣,说:“圣域有疆,南轩拓之;圣门有钥,南轩扩之;圣田有秋,南轩获之。”[6]《祭张钦夫文》给予张栻以很高的评价。
宋末抗元名将杜杲在《重修建康张栻祠堂记》中认为:
南轩先生张氏,文公所敬。二先生相与发明,以续周程之学,于是道学之升,如日之升,如江海之沛,妇人孺子闻先生之名,皆知其为贤。譬之景星麟凤不以为瑞者,妄人也。凡讲习之地,皆有祠宇,崇尚严洁,足以启人之敬仰。百年之间儒风彬彬,岂无自而然。[7]《南轩先生祠·重修祠堂记》
指出张栻乃受到朱熹的尊敬,张、朱二人相互启发,继承周敦颐、二程之学,于是道学得以广泛流传,就连妇女儿童都知道张栻的大名,并认为“南轩之名,与道俱尊”[7]《南轩先生祠·重修祠堂记》,张栻之名具有与道同尊的地位。杜杲此记作于南宋理宗淳祐三年(1243),距张栻去世已63年,并自称“后学”,表明张栻在南宋末期的道学界占有崇高地位,连战功显赫的爱国将领杜杲都深为佩服。杜杲还将抗元的统帅府设在建康张栻祠堂里,杜杲抗元百战百胜,升任刑部尚书兼吏部尚书。
南宋著名学者、历史学家、岳飞的孙子岳珂也十分敬重张栻。他作《张宣公书简帖》云:
赞曰:紫岩之传,原委一忠。溯而伊濂,根本一中。事君致身,其用则同。自我淑人,脉于五峰。力久积真,至公而充。淳熙之间,天下为公。守道彬彬,洙泗之风。公于是时,不下禹功。据德游艺,言立志通。故其遗书,笔意俱工。我得而藏,敢忘所宗。渊渊其心,皜皜其容。学冠穹壤,名侪岱嵩。万世仰之,曰人中龙。[8]《张宣公书简帖》
称在宋孝宗淳熙年间,整个天下以张栻的名气为大,认为张栻的功劳不在禹之下,并认为张栻“学冠穹壤,名侪岱嵩。万世仰之,曰人中龙”,给予很高的评价。
宋末学者周密在《齐东野语》中称:“南轩以道学倡名,父子为当时宗主。”[9]《张魏公三战本末略》认为张栻以倡道学著称于世,而为当时道学方面的宗主。《齐东野语》所记,多宋元之交的大事,可作为正史的补充。
宋末著名理学家真德秀撰《先贤祠祝文》云:
濂溪先生周元公、明道先生程纯公、伊川先生程正公、武夷先生胡文定公、五峰先生胡公、南轩先生张宣公、晦庵先生朱文公,圣学不明,千有余载,数先生相继而出,遂续孔孟不传之统,可谓盛矣。惟时湖湘渊源最正,盖濂溪之生实在舂陵,而文定父子又以所闻于伊洛者设教于衡岳之下,张朱二先生接迹于此,讲明论著,斯道益以光大。[10]《先贤祠祝文》
此处真德秀论宋代道学之流传,从周敦颐、二程,到胡安国、胡宏父子,再到张栻、朱熹,接续了孔孟相传之道统。真德秀肯定两点,一是其时湖湘学为最正,二是把张栻放在朱熹前面,认为“张朱二先生接迹于此,讲明论著”,使得儒家圣人相传之道益以光大。
以上可见,张栻在南宋学界、政坛和民间具有很高的威望,为“道学”的理论建构和“道”的传播做出了重大贡献,得到了朱熹、杨万里、方回、岳珂、杜杲、韩淲、真德秀等著名学者的高度评价,甚至认为张栻的贡献要比朱熹大,在当时位列朱熹之前,由此体现出张栻在宋代道学中占有重要地位,被视为“一世道学之宗主”。
二 张栻思想的特点
张栻思想博大精深,按朱熹的说法“非惟十驾之弗及”[1]《祭张敬夫殿撰文》,4475。概括起来,其思想特点主要有二。
(一)融理入心,强调“性”为万物之本原
张栻在继承二程天理论的同时,又肯定了心的本原地位,指出:“心也者,贯万事,统万理,而为万物之主宰者也。”[2]《南轩集·敬斋记》,724表现出心学的倾向。在心与理的关系问题上,张栻主张本体与主体融为一体,体现了融理入心的特征,认为心与理无彼此之分,二者就是一回事。他说:“心与理一,不待以己合彼,而其性之本然、万物之素备者皆得乎此。”[2]《孟子说》卷七,467本体理与主体心合为一体,这种合一,不是把两种不同的东西混合为一,而是它们本身就是一样东西,心即是理,理即是心,不必以心合理,也不必以理合心。张栻心与理一的思想即是融理入心,把主体本体化,同时也是把本体主体化,心或理作为宇宙的本体具有主观精神的色彩,它们既是性的本然状态,又是万物之所以存在的根据。
胡宏提出性本论哲学,他说:“性,天下之大本也。”[11]《胡子知言疑义》,328又说:“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11]《知言·事物》,22强调性为天地的本原,性亦是气的根本。张栻秉承师说,指出:“天命之谓性,万有根焉。”[2]《孟子说》卷四,385认为性是世界的本体或本原,世界万事万物都根源于性,是性的产物。湖湘学派的代表人物张栻以性为宇宙本体,这是其思想的特点。
在性与万物的关系问题上,张栻认为,性是一,事物是万,性与物是一与万、理一分殊的关系。他说:“论性之本则一而已矣,而其流行发见人物之所禀,有万之不同焉。……故原其性之本一,而察其流行之各异。知其流行之各异,而本之一者,初未尝不完也,而后可与论性矣。”[2]《孟子说》卷六,427强调包括人在内的万物都统一于本原之性,性是体,发见于人、物是本体之性的表现和作用,本体之性的流行之各异而有万物的不同,不同之万物又都以本体之性为存在的根据。这体现了张栻性本论思想的特征。
(二)主张经世致用、躬行践履
张栻有较为突出的经世致用思想,在当时产生了重要影响,同时也促进了整个宋代文化的繁荣和发展。
张栻的经世致用思想体现在他重视关系国计民生的实事。他说:“铁钱事如何计?循其理而为之,不若它人做工作事也。大抵今日人才之病,其号为安静者,则一切不为;而其欲为者,则又先怀利心,往往贻害。要是儒者之政,一一务实,为所当为,以护养邦本为先耳,此则可贵也。”[2]《南轩集·与施蕲州》,908认为涉及民生日用的铁钱之事不应仅停留在口头上去讲理,而应实际去做工作事,以取得实际效果。一方面张栻反对号为安静、无所作为、空谈性理的倾向;另一方面也反对先怀利己之心,贻害他人的行为,主张治国理政,一一务实,尽力而为,造福于国家民众。
张栻重躬行践履的思想,与其经世致用的实学密切联系。他说:“圣门实学贵于践履,隐微之际无非真实。”[2]《论语解》卷四,117认为实学讲求一个真实,它需要通过躬行践履表现出来。在知行关系上,张栻重视行,主张知行互发并进。他说:“盖致知力行,此两者工夫互相发也。寻常与朋友讲论,愚意欲其据所知者而行之,行而思之,庶几所践之实而思虑之开明。不然贪髙慕远,莫能有之,果何为哉?”[2]《南轩集·寄周子充尚书》,817指出知行双方互相启发,缺一不可。必须把所知付诸于实行,通过实践,即所践之实,使得思虑开明,反过来又指导实践。不然的话,如果好高鹜远,扫去力行的工夫,那是不可能取得成效的。
对于当时贪高慕远、忽视躬行践履的学风,张栻感到忧虑。他批评道:
近岁以来,学者又失其旨,曰:“吾惟求所谓知而已。”而于躬行则忽焉。故其所知特出于臆度之见,而无以有诸其躬。识者盖忧之。此特未知致知力行互相发之故也。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历考圣贤之意,盖欲使学者于此二端兼致其力。[2]《南轩集·论语说序》,751
指出当时的学者只去追求所谓的知,而对于躬行则忽略而不践履。由此,脱离了躬行的知,不过是出于臆度之见,使得有识者感到忧虑,这即是知行双方互相脱离带来的弊病。为了纠正这种弊端,张栻强调于致知力行两端都要用力,互相促进,并以是否践履作为是否真知的标准。他说:“若如今人之不践履,直是未尝真知耳。”[2]《南轩集·答朱元晦》,961这种对躬行践履的重视,体现了张栻思想的突出特点。
以躬行践履为指导,张栻居官期间,廉明清正,关心人民;每到任,常问民疾苦,调查当地“利病”,认真改革地方的弊政,减轻人民的负担。这体现了张栻的经世致用思想。
三 张栻思想的影响
张栻在宋代道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其思想独具自身特点,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各个领域,尤其对四川、湖南的学术文化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亦对中国近代史产生了重要影响。
(一)张栻思想对湖湘学和蜀学的影响
张栻作为蜀人,长期在湖南一带活动。他讲学于岳麓,传道于二江,湘蜀门徒之盛,他处不能相比。在张栻的影响下,涌现出一大批学有成就的弟子,据《宋元学案》记载,有名有姓的就有60多人。南轩之教始兴于湖南,再盛于四川。其弟子不限于湖湘一带的学者,其家乡四川也有不少学者慕名而来,学成后又返蜀讲学,在蜀地传播张栻的思想,扩大了南轩之学的影响。
张栻开创湖湘学发展的新局面,这对于当时宣传理学、治国理政、抵抗侵略、发展文化教育事业均产生了重要影响。张栻著名弟子有胡大时、彭龟年、游九言、游九功、吴猎、赵方等人。胡宏之子胡大时受教于张栻,张栻死后又受业于陈傅良,并往来于朱熹问学,最后又拜陆九渊为师,体现了湖湘学融贯超越、重视事功的特点。彭龟年强调治理,不尚空谈,稳定米价,救济百姓;提出寓兵于民的战略思想,对于整军备战、抗击侵略具有重要意义;官至吏部侍郎,被誉为“忠鲠可嘉”之臣。游九言、游九功兄弟批评秦桧,主张抗金,反对投降,积极率兵备战,抵御金兵入侵,并收复邻疆;既主张明天理,不得图利而害义,又提出宽以养民,革除夫役之弊,减轻民众负担,体现了湖湘学派重躬行践履、经世致用的务实学风。吴猎发扬湖湘学派主张抗战、反对投降的传统,直接领导抗金斗争,在湖北前线击败金军,解襄阳之围;又平定吴曦反叛,入蜀治理;他不仅在岳麓书院任堂长时教授传播张栻学说,而且在四川安抚制置使兼知成都府任上宣传张栻的思想,并祀周敦颐、程颢、程颐于成都学宫,配以朱熹、张栻,使张栻等人的理学在蜀地得以流行,扩大了张栻思想的影响。赵方历任京湖制置使兼知襄阳府等职,以儒生为将,帅边十年,积极抗金,多次取得胜利,体现了湖湘学派反抗侵略、反对投降的爱国主义精神和重躬行践履的务实学风。《宋元学案·南轩学案》记载:“南轩先生岳麓之教,身后不衰。宋之亡也,岳麓精舍诸生乘城共守,及城破,死者无算。”全祖望说:“长沙之陷,岳麓诸生荷戈登陴,死者十九,惜乎姓名多无考。”[12]《丽泽诸儒学案》体现了南轩之教的爱国主义传统。
黄宗羲曾评价张栻的思想是“见处高,践履又实”[12]《南轩学案》。正是这种思想,对后世学风产生了重要影响。从明清到近代,长沙乃至整个湖南地区在湖湘学派教育背景下,产生了一代又一代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
张栻思想除影响湖湘学外,亦对蜀学产生了重要影响。不少四川学人赴湖南求学于张栻,回归后在蜀地讲学。也有的四川学人私淑张栻,以求学于张栻学术为己任,也传播和发展了张栻的思想。全祖望指出,张栻的巴蜀后学不亚于其在湖湘的弟子。他说:“宣公(张栻)居长沙之二水,而蜀中反疏。然自宇文挺臣(宇文绍节)、范文叔(范仲黼)、陈平甫(陈概)传之入蜀,二江之讲舍,不下长沙。黄兼山(黄裳)、杨浩斋(杨子谟)、程沧洲(程公许)砥柱岷峨,蜀学之盛,终出于宣公之绪。”[12]《二江诸儒学案》史载:“淳熙、嘉定而后,蜀士霄续灯,雨聚笠以从事于南轩之书,湖湘间反不如也。”[12]《二江诸儒学案》可见张栻之学除盛行于湖南一带外,还回流巴蜀,影响了蜀学的发展,并经过魏了翁等私淑弟子集宋代蜀学之大成,理学在巴蜀逐渐确立了其主导地位,蜀学遂入于洛学学统。此时的蜀学即巴蜀地区的学术与时代学术的发展相呼应,已转入以理学为主的思潮之中。
(二)张栻思想对近代的主要影响
近代,由于满清的黑暗统治和帝国主义的侵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中华仁义志士为了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涌现出一大批杰出人物,这其中又以湖南人群为代表。
“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近代的湖南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口气?其根源就在湖湘文化。如果说近代中国历史有一半是湖南人写就的话,那么人们也可以说,湖南人写就的历史的一半就是张栻创立的城南书院的学生写就的。湘军统帅、洋务运动领袖曾国藩就是城南书院的著名学生,曾国藩起兵镇压洪秀全太平天国运动,主要反对洪秀全以基督教文化代替儒家文化。太平天国运动被镇压下去后,曾国藩给张栻重新修墓,并在墓碑上篆刻“高瞻远瞩”四个大字,同治皇帝亦下圣旨:“大小文武官员,至此止步下车。”
还有中兴名将、收复新疆的民族英雄左宗棠,辛亥革命元勋黄兴,开国领袖毛泽东,党的早期领导人蔡和森,党和解放军的卓越领导人任弼时等,这些响亮的近代名人都毕业于城南书院。在中共一大的13名代表中,就有毛泽东、蔡和森、何叔衡和李达四位是在城南书院及后续的湖南一师求学或教书的。岳麓书院有个著名的对联“惟楚有材,于斯为盛”,而杰出思想家王夫之、近代启蒙思想家魏源、维新变法干将谭嗣同、中华民国缔造者之一宋教仁、讨袁护国战争的领导人蔡锷等,均出自岳麓书院,或与岳麓书院有渊源。可以说,城南书院和岳麓书院是近代湖南人才的摇篮。而这两个书院都拥有一位杰出的灵魂人物和导师——张栻。近代湖南的这些杰出人物在青年时期世界观形成的阶段,都受到了张栻爱国保民、传道济民、经世致用等思想的影响。毛泽东在城南书院读书工作达八年之久,可以说,毛泽东能成为开国领袖,一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诗人,与其在城南书院(即湖南一师)所受到的教育有关。毛泽东思想有两个理论来源:一是西方的马克思主义,二是中国传统文化之精华,也就是说受到了张栻思想的影响。毛泽东在湖南一师读书期间,和肖子升一起到长沙宁乡张栻墓去祭拜,并追寻张栻留下的足迹。他在1916年冬写的《登云麓宫联句》中云:“赫曦联韵在,千载德犹馨。”“赫曦联韵在”是指张栻和朱熹写的登岳麓山赫曦台联句;“千载德犹馨”是指千年以后张栻和朱熹的道德文章依然美好芬芳。后来毛泽东在1955年写的《和周世钊同志》诗中,有“卅年仍到赫曦台”一句,回忆年轻时与同学同游岳麓山赫曦台,受到张朱岳麓之会的影响。
近代,张栻思想不但在湖南有影响,在四川也影响了一大批仁人志士。维新变法六君子之一的杨锐就十分敬仰张栻。现存于张栻故里绵竹南轩中学校内的南轩祠杨锐所题对联,赞颂张栻云:“高天仰北斗,正学崇南轩。”其对张栻的敬仰之情溢于言表。
四 张栻思想的当代价值
复兴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是实现中国梦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前提。以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基础,结合社会主义文化和西方文化中有价值的成分以及民主法治思想,构建当代新文化,是我们的历史使命。弘扬张栻思想的价值,是复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之举。
(一)学习张栻的爱国主义精神和高尚人格
南宋诗人刘黻称张栻是“维世之模”[13]《四先生像赞·南轩张宣公》。南宋大诗人杨万里谓紫岩父子:“无一语不相勉以天人之学,无一念不相忧以国家之患也。”[6]《跋张魏公答忠简胡公书十二纸》抗金报国、收复中原是张栻毕生的追求,正如他遗奏所言:“臣再世蒙恩,一心报国。”[2]《南轩集·遗奏》,664岳麓书院千载文化传承,爱国主义是其主要精神。南轩之教,身后不衰,主要是指南轩的爱国义主义精神。无论是宋末岳麓诸生抗元,还是王夫之抗清、黄兴从事辛亥革命、毛泽东追求救国救民的真理,都是在继承和发扬张栻的伟大的爱国主义精神。爱国主义从来不是空洞说教,而是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践行,有时甚至需要付出生命代价。张栻主教岳麓书院后,积极宣传抗金思想,表现出“我与金人义不同天日”[14]《张栻南轩先生宣公》的坚定立场,并将之贯穿到教学活动和理学研究之中,深深影响了他的学生,以张栻为主形成了一个爱国主义湖湘学派团体。《宋元学案》记载这个团体共有33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抗金斗争中都有过突出表现,其中以李壁、吴猎、赵方最为突出,他们在抗金斗争中见义必为、勇不可挡,无日不战、无战不胜。
南宋末,元兵南进潭州,知衡州尹谷寓居潭州,尹谷先生不顾个人生死安危,率领学生聚居而学。元将阿里海牙兵围长沙,尹谷为示抗元之志,激励学生及全城将士百姓奋勇参战,全家纵火自焚。尹谷死后,学生甚感悲痛,“谷死,诸生数百人往哭之,城破,多感激死义者”[3]《尹谷传》,13257。学生在老师的行动感召下,与抗元将士一起“乘城共守”,后来不幸城破,大批学生战死,表现出英勇不屈的爱国主义情愫。200多年后的明代,著名文学家李东阳至岳麓书院游历,追述此事时尚说:“潭人至今道其事,犹慷慨泣下。”[15]《宋知潭州李忠烈公祠记》弘扬张栻的爱国主义精神,这是我们纪念和研究张栻、倡导优秀传统文化复兴的真正原因。
(二)学习张栻成就人才、传道济民的教育思想
张栻认为教育的主要目的在于成就人才、传道济民,反对教育的目的是追求功名利禄和语言文辞的工整。他说:“但为决科利禄计乎?抑岂使子习为言语文词之工而已乎?盖欲成就人才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也。”[2]《南轩集·潭州重修岳麓书院记》,693不仅批评追求功名利禄和语言文辞工整的教育工具论,而且指出“成就人才以传斯道而济斯民”乃教育的目的。
张栻的教育思想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现代的中国教育制度主要的问题是缺少了灵魂和目标,不少人是为了将来升官发财或者移居海外而学习。一位大学教授呼吁:现在中小学生都成了考试机器了。这就是中国教育的现状。要改革中国的教育现状,首先要对教育制度进行改革,学习张栻的教育思想,改变教育的宗旨。学习和教育的目的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不是为了言语文辞之工,而是为了成就人才,传道济民,为人民服务。对全国的教师进行张栻思想的再教育是非常必要的,通过对老师的教育,从而达到对广大学子教育的目的。
(三)学习张栻明人伦、重教化的思想
明人伦、重教化,是人与动物相区别的一个重要方面。张栻认为兴办学校的主要目的是“明人伦”。他说:“其所以学者,何也?明人伦也。”[2]《孟子说》卷三,317“人伦之在天下,不可一日废,废则国随之。然则有国者之于学,其可一日而忽哉!”[2]《南轩集·袁州学记》,680张栻认为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人之五伦,与天地并行而不可一日废。
五伦思想仍具有现实意义。在古代社会中,君主要代表国家权力,是国家的象征,因此,君臣有义;在现代社会中,可以改为“官义民忠”,官是指各级政府部门官员。其他四伦可以继承发展。
当今主要问题是对人没有进行人伦教育。没有进行人伦教育的“人”,实际与动物没有多少区别,甚至不如动物。比如为了一点小事,在大街上随便杀人,亲人之间互相仇杀,老人无人赡养而自杀等,这些情况都说明我们没有进行好人伦教育,是人伦秩序混乱的表现。
在中国传统社会,政府官吏不但做官治理社会,还有一个重要职责是进行社会教化,是道德的师表和模范。所谓父母官,就是以父母之心对待关心民众、爱护民众,这是一个很高的道德要求,并非什么封建意识。在传统社会,如果教化出了问题,地方主要官员肯定要被撤职。如果当今中国的官员都能以父母之心对待民众,中国的社会秩序、社风民情就会更好。
其实,在中国古代,特别是宋以后历代王朝,国家的治理模式主要有以下三点:一是尊崇道统,以孔子、孟子、二程、张栻和朱熹的思想为指导;二是施行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治统,治统的行为要符合道统,道统对治统予以有力约束,康熙皇帝曾说:“万世道统之传,即万世治统之所系也。”[16]《日讲四书解义序》提出道统为治统之所系,道乃政治治理的指导原则;三是乡绅和家族自治,民间活动和老百姓由乡绅和家族给予引导、管理,充分发挥道德教化的引导和约束作用。张栻在地方治理中特重道德教化,深受民众拥戴,这值得当今社会借鉴和吸取。
(四)学习张栻经世致用、勤政为民的作风
张栻重视民生、勤政爱民,反对侈靡之风、提倡简易朴实,重实事实功、整治贪腐,德刑结合、重视道德教化,内修外攘、爱国献身等经世致用的事功修为,集中体现了他的经世致用精神,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
张栻主张经世致用,提倡实用,反对流于“虚文”的形式主义。他说:“凡所以施惠于民者,类非虚文,皆有诚意存乎其间。千载之下即事而察之,不可掩也。”[2]《南轩集·文帝为治本末》,781主张施行惠民政策,要体现出诚意,而非形式主义的虚文,这样才能够在千年之后也能查寻而不可掩没;并指出:“务为实用,不汨于习俗。”[2]《南轩集·直秘阁詹公墓志》,1080主张务为实用,不为形式主义的习俗所扰乱。
张栻主张在执政方面要关心民众疾苦,以民为心,推行仁政。他说:“上骄慢以残其下而不恤也,……有司视民之死而不之救,则民视有司之死而亦莫之救矣,此其所以为得反之者也。然则于此,其可不深自省察而以行仁政为急乎!君行仁政而以民为心,民之疾痛疴痒无不切于己,则民亦将以君为心,而亲其上,死其长矣。”[2]《孟子说》卷一,269批评官吏见死不救、骄慢对下而不体恤民众的官僚主义,主张行仁政,认真检讨省察官吏对老百姓的态度,以百姓之心为心,关心民众之疾苦,这样百姓才能以君为心而亲其上,形成君民关系的良性互动。
张栻反对享乐主义。他说:“节礼乐者,进反之义,乐节礼乐,则足以养中和之徳;乐道人之善,则足以扩公恕之心;乐多贤友,则足以赖辅成之功。是乌得不日益乎!乐骄乐则长傲,乐佚游则志荒,乐宴乐则志溺,乌得不日损乎?损益之原,存于敬肆而已。”[2]《论语解》卷八,210批评享乐主义,认为追求享乐会带来长傲、志荒、志溺的不良后果。
张栻提倡以忠厚爱民作为其职守,“其为政大体本于忠厚爱民,不苟其职,而不为赫赫名利之为”[2]《南轩集·夔州路提点刑狱张君墓志铭》,1077,以忠厚爱民为从政之本,把爱民落到实处,尽职尽责,一丝不苟,不去追求那种世俗的显赫名利。张栻的经世致用、勤政爱民的作风,不仅在当时得到了民众的拥戴和赞誉,而且对今天纠正不良社会风气也有所启示而值得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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