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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幻灭与生命的异变——论莫言的《蛙》

2014-04-10汪礼霞

宿州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小狮子姑姑婚姻

汪礼霞

安徽工商职业学院公共服务与管理系,安徽合肥,310031

《蛙》作为第八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自2009年出版以来就受到了学界的广泛关注,之前,大多数学者都把研究的视角投放在姑姑形象的分析、主题思想的建构、叙事方式的创造以及创作角度的处理等方面。本文尝试分析《蛙》中的主要人物对待爱情、婚姻和生命的态度,在文本所预设的特定文化语境中,爱情与婚姻的“个人性”“私密性”被遮蔽了,生命的繁衍异变为生殖的膨胀。莫言在努力挖掘数十年来计划生育政策所呈现出来的历史细节的同时,反思其间沉痛的人性代价与生命代价。

爱情、婚姻与生育,是人一生中无法规避的重大命题,也是文学中最有魅力的问题之一。每个人的爱情、婚姻与生育,既属于私人事件,也具有社会意义。然而,在20世纪的八九十年代,爱情、婚姻与生育的“个人性”被遮蔽了,生命的延续异变为生殖的膨胀,随后掀起一股利用国家政权的强制力量抵制生育的狂潮。众所周知,那个时代不需要社会个体的“爱情”追求,时代要求他们胸怀祖国、放眼世界,为全人类的生存作贡献。因此,爱情、生育不再是个人的私事,而成为社会公共利益的大话题。于是,主人公姑姑终身未婚,她所有的人生理想和追求都与爱情和婚姻无关,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青春、精力都奉献给了党和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无爱”“无欲”的姑姑所失去的正是“私”的东西,或者说,所有的“私”都被“公”所遮蔽。同时,时代将“计划生育”上升为一项基本国策,这与传统的“家国同构”“家国一体”的政治文化体制以及“文以载道”的文化渊源是一致的。文本里的“小蝌蚪”一开篇就写到,正是因为日本作家杉谷义人来高密作了一场《文学与生命》的讲座,才激发了叙述人创作剧本《蛙》的愿望,并期待借剧本忏悔,达到自我救赎的目的。

1 姑姑爱的幻灭及人生追求

“没有爱情的世界暗淡无光”,“没有爱情就没有人类”,爱情,是生命活力、自由、激情的极度彰显。“它不仅体现人的自由意志,而且直接创造新的生命,又以感性的形式显示自己的魅力。”[1]人类生命充满激情与活力的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对爱情的追求,这是一个健全人顽强不息的人格魅力的体现。在《蛙》的前半部分,莫言着力塑造了姑姑根正苗红的革命出身,又是吃商品粮的公职人员,在一般的乡村小伙望尘莫及的时候,传来了姑姑与一个空军飞行员恋爱的消息。文本对姑姑与“飞行员”的恋爱细节没有过多描述,不过,从姑姑劳累一天之余,又匆忙赶回给牛接生之后,差不多已经筋疲力尽,但晚饭后还兴致勃勃地给大家讲逸闻趣事。故事的核心不只是塑造姑姑的健谈、勤劳、工作尽职尽责的形象,而是通过这样详细的铺垫,突出结束谈话时的那个细节,姑姑看似漫不经心地捋起袖子看了一下手表,一下子就吸引了家里人注意,引得侄子们纷纷大惊小怪。是啊,在整个高密县都不超过十块手表的特殊年代,姑姑竟然有一块,而且还是未婚夫送的,那种自豪和快乐怎么不想跟家人分享呢?因此,由姑姑的这个小细节可以看出,其实姑姑内心是异常快乐和幸福的,在那个年代,年轻又有些含羞的姑姑不好意思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拿出来和家人分享,但又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就用这种含蓄而隐晦的方式向人们展现了恋爱时的姑姑可爱娇羞的一面。可是好景不长,在传出姑姑即将与“飞行员”结婚的消息,家人正在如火如荼地准备砍树做嫁妆的时候,传来了“飞行员”驾机叛逃台湾的消息,姑姑也因此被公安局带走。至此,姑姑一生中最初也是唯一的一场爱情盛宴戛然而止。姑姑不仅遭遇了爱人的欺瞒和背叛,并因此颇受牵连,除了配合公安调查,并在文革前因为“飞行员王小倜”被怀疑为“国民党的特务”,在文革期间被挂“破鞋”,被殴打。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次失败的爱情,让姑姑把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工作上。兢兢业业地忙她的妇产科事业,她成了计划生育的忠实卫道者,她对工作的忠诚已近乎疯狂与盲目。在她的眼里,不再有一开始时对生命降生的喜悦和对生命的崇敬,对生命的敬畏让位于“计划生育”这个“大道”。姑姑作为一名妇科医生、计划生育委员会副主任和一名共产党员,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切违背国家政策进行“偷生”“逃生”的行为都逃不过她的法眼,就连自己的侄媳妇也不放过,最终导致了以张拳之妻耿秀莲、蝌蚪之妻王仁美、陈鼻之妻王胆为代表的普通大众的死亡悲剧。

总之,当年的“送子娘娘”姑姑褪去了一身爱情给予她的华丽外衣,隐匿了她作为一个女人所有对美满爱情的幻想和期待,把人生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并且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席卷,曾经的时代领潮人姑姑沦为了普通人。无产阶级唯物主义者的神圣光环也隐没在因强力执行计划生育而造成的死亡恐惧中,从此,她们的一切行为都限制在“精神救赎”的框架内。此时,爱情的诗性已被残酷的现实所消解,“人”沉沦在现实的残酷与荒诞中,金钱和权力代替政治理性与道德,姑姑也从一个国家政策卫道者沉沦为“代孕服务”的帮凶。

2 爱情是一场病——被颠覆的人性之美

妇孺皆知,内心执着专一、对爱的对象虔诚忠贞、在爱的过程中无怨无悔地付出,是历来崇尚的敢于奉献、甘于奉献的爱情箴言。爱情是两情相悦的幸福,“执手相看泪眼”的默契。所以,如果说单相思也是爱情的话,那也是一场病态的爱情,“正如王肝当年痛定思痛后所言:爱情是一场病”[2]163。以此类推,秦河对姑姑的痴恋也是一种病,他年少倾慕姑姑为姑姑自杀,一辈子无怨无悔地追随在姑姑身边,只要能待在姑姑旁,做一个“专职司机”也幸福,即便最后姑姑嫁给了郝大手,他依然心甘情愿地跟随着姑姑,既没有自杀也没有离开,而是把全部的痛苦和无奈转化为艺术,开始了他捏泥人的余生。文中王肝对小狮子十几年的追随和迷恋,秦河一辈子对姑姑的痴迷和执着,既让人感动,也让人无奈。这牵涉到了爱情领域里的两个相关命题,即真心诚意与乐于奉献,而人们对于爱情的遐想和追求莫过于做到两情相依、两情相悦[3]。经得起考验的爱情大厦应该是建筑在既要两情相依基础上的真心诚意,也要在两情相悦基础上乐于奉献,这样才称得上是幸福的、美满的爱情。

王肝对小狮子痴狂的爱,甚至近乎迷恋,从第一次看到小狮子开始,就无可救药地认为,“年约十八、满脸粉刺、蒜头鼻子、双眼间距很宽、头发蓬松、个头不高、身材相当丰满的小狮子可真美丽啊!”[2]54在王肝眼里,小狮子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在投递完第一封给小狮子的信后,王肝“脸色苍白,嘴唇颤抖”;甚至动情地向好朋友小蝌蚪说他愿意用他年轻的生命全力以赴地去热爱小狮子,每天对着小狮子的名字吻上一万遍,甚至寻着小狮子走过的足迹去吻小狮子的足印,执迷和痴狂可见一斑。由此可见,王肝把小狮子视为偶像,甘心情愿地拜倒在这个偶像面前,这种偶像式的爱深深展现出他内心对爱深切的渴望。于是,在这样偶像化的单恋中[4],他无视亲情、友情,不顾自己内心良心的谴责,执迷不悟地做出了许多违背伦理、不合常情的事情。为了讨得小狮子的欢心,他逼迫自己的父亲去结扎,甚至不惜出卖身边的任何人,向姑姑和小狮子告密王仁美、王胆“非法怀孕”,袁腮私自为人“取环”,最后间接导致了王仁美和王胆的死亡以及袁腮的被抓。

本来,无论是爱人还是被人爱都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王肝一开始对待小狮子的爱也确实是纯洁的、不求回报的真诚付出,甚至认为朋友自告奋勇地说媒“太功利”,怕“强扭的瓜不甜”,数十年如一日地追随、讨好小狮子。“为了一个女人,竟然出卖朋友,出卖妹妹,你说这样的人能靠得住吗?”[2]160受益匪浅的姑姑都这样控诉他。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所谓的“爱情”而能做出背叛亲朋好友、肆意践踏别人的隐私等各种无端的事来,只能说明他已经进入一种病态的自我折磨,与最初的那份对爱情纯洁美好无私的奉献的初衷已相去甚远。王肝对小狮子的痴迷演变成了一种病态的精神折磨。如王肝在小狮子嫁给小蝌蚪之后的自我剖析,原来“我”发现自己其实不爱女人,只恋自己。弗洛姆也说过:“如果一个人只爱他的对象,而对其他的无动于衷,他的爱就不是爱,而在一种共生有机体的联系或者是一种更高级意义上的自私。”[5]也就是说,王肝耗费整个青春和生命追求的只是他心中自以为是的爱情,自以为对爱情有着勇往无前的精神和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其实,在爱情的国度里,并不是一方付出了,另一方就一定会回赠你一份同样多的真情。王肝只是活在自我迷恋、自我奉献的泥淖里,不知道在爱情的世界里,两情相悦的契合才是幸福的源泉,而不是一味地死缠烂打[6]。

因此,原本最见人间真情、最能体现生命意义的爱情、亲情、友情都在这份偏执的爱情里被消解、被颠覆了,人性中最原始的“真”、“善”、“爱”也被消解和颠覆了,剩下的只是白白地受伤,还被冠以“自私”、“偏执”的名号,而且成为高密东北乡大人小孩嘲笑的对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人们耻笑的对象”。

不仅王肝是这样的一个典型,秦河也是这样,作为“公社党委书记秦山的亲弟弟,是县第一中学才华横溢的学生”[2]67,有着大好的光明前途,只因疯狂爱慕姑姑而无应,痛苦自杀未遂;随后变成乞丐,文革后成为“公社计划生育小组的专用船,也是姑姑的专用船”的专职驾驶员,差不多成为了姑姑的贴身保镖,甚至在姑姑退休后嫁给郝大手时都跟着姑姑。虽然秦河无怨无悔地一辈子追随姑姑,但最终也没有得到姑姑爱的回应,只能把无限的悲苦与无奈都寄托于捏泥娃娃上。

3 结束语

总而言之,王肝对小狮子的极度痴恋被“我”和小狮子的结合隔断,秦河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姑姑和郝大手结婚所泯灭,由此,他们也开始重新回顾并审视自己的爱情观,发现原来他们用生命追寻的爱情只是一场扭曲的自恋,并且这中间还承载了多少因为爱情而背叛家人、朋友的良心谴责,于是,把自己的余生投入到民间艺术的传承中,也算是文本诠释出的另一种文化救赎。

此外,文本中算得上因爱结合的婚姻只有“我”与王仁美、陈鼻与王胆。这两对婚姻的基础是两情相悦的自然结合,他们年轻时的惺惺相惜、互相爱慕,到步入婚姻殿堂后各自努力营造幸福家庭都让人看到自由恋爱的圆满幸福。

但最终,“我”的追求仕途通达的自私直接导致了王仁美的死,王仁美对“我”的爱情表达就是想尽一切的办法都要为“我”生一个儿子。这与陈鼻对王胆的爱情诉求完全一致,“爱情”演变为传宗接代的工具[7],在王胆冒死生下陈眉时,陈鼻见又是一个女孩时,捶胸顿足,痛苦万分地说:“天绝我也……没想到绝在我的手里。”[2]181就是这种愚蠢的传宗接代的观念,让许多人宁可忍受重罚、倾家荡产,也要生个男孩,完成延续香火的使命。

爱情为生命殉道,生命异变为生殖的膨胀,文本在解构生育史的同时,还原了特定时代人们对待爱情和生命的方式与态度,在这里,生命的繁衍远远高于爱情的自我价值,社会力量远远超过人性的力量,社会性远远多于生物性。

[1]陈然.莫言的爱情世界如此绚烂:从《红高粱》与《檀香刑》之比较看莫言爱情故事创作风格的嬗变[J].文学研究,2006(10):34-35

[2]莫言.蛙[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12

[3]刘长华,左慧娜.爱情的奉献生命的殉道:《我愿意是急流》赏析[J].湖南教育,2010(2):50-52

[4]卢珍.试论《蛙》中人物的爱情对其生命成长的影响[J].北方文学:下半月,2012(6):5

[5]李国华.弗洛姆关于爱的理论述评[J].湘潭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2(1):22-24

[6]林燕青.爱情:生命不可或缺的一环:论大学生的爱情教育[J].成都教育学院学报,2006(5):48-49

[7]金焱.内涵性与功利性婚姻的伦理评析[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6):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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