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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元裕墓志》、《松冈书舍记》真伪考

2014-04-10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松冈南溪县志

廖 宇

(万年师范学校,江西 上饶335500)

一、南溪理学传承与柴元裕

南宋是中国书院发展的高峰期。由于朱熹、陆九渊、程迥等理学大师及其弟子们的活动影响,饶州余干、德兴、乐平、安仁等县兴办诸多书院,其数量在全国各州(军)遥遥领先,对当地文化、教育、学术尤其是理学的发展和人才培养起了重要推动作用。

古称南溪、今称万年河流域,南宋时属饶州余干县政新、万年、万春乡,书院教育盛极一时,曾建松冈、南溪、石洞(朋来馆)、斛峰、水东、团湖等著名书院,涌现了曹建、柴元裕、柴中行三兄弟、刘伯正、饶鲁、李伯玉、史泳、李宏、李谨思等理学、教育名家,加上万年河源头属安仁县的汤汉及其从叔汤千、汤巾、汤中及环溪书院,堪称理学名区,人才鼎盛,在南宋至元、明的中国学术思想史上影响巨大深远。

在万年河流域的教育及理学传承上,柴元裕是使程朱理学在当地生根开花结果的一个关键人物,他在余干东山书院的理学祠、万年县的乡贤祠中所居位置也很高,但其著作早已完全不存,事迹也混沌不清,以致清代全祖望补《宋元学案》,对“献肃柴南溪先生中行”极为推崇,却将“柴强恕先生元裕”列于“南溪学侣”,搞错元裕辈份;王梓材又加按语:“《袁蒙斋集》称强恕、南溪、蒙堂曰‘三柴’。南溪名中行,蒙堂名中守,则强恕必南溪传所谓中立者矣,元裕盖其改名尔。”[1](P2640)把柴元裕和其从侄柴中立(筠赛先生)混为一人。因为原始资料太少,现存清代省府县志之人物志传记所述都很简略,只能从中看到元裕著作和几位著名的学生名。

而清乾隆后各版《万年县志》所载赵崇宪《松冈书舍记》、汤汉《柴元裕墓志》,本应该是有关柴元裕事迹的最全面、最重要文献,今人研究宋代书院者,多有引用,但细考二文,谬误极多,实为后人伪托之文。

二、《柴元裕墓志》证伪

《柴元裕墓志》的作伪比较明显。

墓志作者署名汤汉,南宋末年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文章家,曾任太子侍读、太子谕德,度宗即位后累官权工部尚书兼侍读,《宋史·汤汉传》等记为柴中行、真德秀学生,清代饶州府志、万年县志又记其为柴元裕学生。

(一)“汉游先生之门,因得悉其家世。”[2](P2029)

首句就有疑问。

柴元裕在世时,汤汉年龄很小,不清楚柴氏家世,更合乎情理。但后来汤汉继续在柴源随柴中行兄弟学习,且其家乡安仁汤源离柴源不过十余里路,汤汉还曾在汤源建环溪书院延请退休后的柴中行讲学,所以能够清楚柴姓家世。

当然,是否清楚墓主家世并不影响墓志的写作,墓主家人会提供其行状包括家世和生平主要事迹材料,供作者选取。

(二)“幼与同乡曹建善,志同道合,互相师友。”[2](P2030)

此句所述,绝无可能。

曹建的生卒年可考,依朱熹的《曹建墓表》推算,其生卒年是1147-1183。

幼是多大?今称幼儿是3-6岁阶段,古时说法不尽相同。《康熙字典·尔雅·释言》:

幼,稚也。《释名》:幼,少也。言生日少也。《礼·曲礼》:人生十年曰幼学。《疏》:幼者,自始生至十九时。故檀弓云:幼名者,三月为名称幼。冠礼云:弃尔幼志,是十九以前为幼。丧服传云:子幼。郑康成云:十五以下。今云:十年曰幼学,是十岁而就业也。

看来中国古代“幼”的解释不一,个别界定很宽泛,从出生到19岁都可在范围内,一般说是10岁前,如果按10岁算,元裕幼时,曹建尚未出生,即使放到最宽,绍兴十七年(1147)农历二月元裕20虚岁生日行成年礼前,曹建是否已出生都很难说,两人如何互相师友?

(三)“后闻晦庵朱先生居于云风堂,乃喟然曰:‘不意泰山北斗,近在吾乡!’遂与曹建师事之,而道日进,淳熙乡试擢第一。试礼部,不售,无志仕进,退授生徒于松冈书舍,四方从游者众,高第则有饶鲁、李伯玉,及从子中行。”[2](P2030)

此段疑点很多,以下一一细剖。

1.柴元裕是否曾在东山书院从师于朱熹?江南龄《余干重建东山书院记》(后有引文)认为柴元裕、柴中行都是朱子私淑,也就是说并无正式师生之谊。余干东山书院理学祠虽祀元裕,饶州府志、余干县志却没有柴元裕从师朱熹记载,元裕入东山书院理学祠属于“以道鸣其乡者”,并不能说明其曾在东山书院读书。而此墓志和《松冈书舍记》写得很肯定、很具体,与江南龄文章及《宋元学案》的采信矛盾。

2.柴元裕“淳熙乡试擢第一”在哪一年?万年县志称淳熙元年(1174),但当时朱熹尚未到东山书院讲学,“淳熙乡试擢第一”就不可能是师事朱熹“而道日进”的结果。柴元裕是否 “淳熙乡试擢第一”本身也有疑问,查各版《饶州府志·选举志·举人》都不列其名(当然这与宋代还没有万年县有关),只有《万年县志》秉此说,属于孤证。

3.柴元裕在淳熙年间退授生徒于松冈书舍时,汤汉并未出生,汤汉生卒年,在《宋史·汤汉传》中可以推算出准确年代,因其1273年去世时年71,故其生卒年当为(1203—1273)。所以元裕去世时,汤汉大约9周岁,伯玉年龄相近,饶鲁19岁,而柴中行则已是成名已久的高官,为何反列后?且中行后亦为伯玉、汤汉老师,汤汉怎么敢直书其名,而不尊称“南溪先生”或“与之先生”?

把这里的叙述文字与程钜夫《南溪书院记》比较:“(柴中行)与二弟中守中立讲道南溪之上,汤伯纪、饶伯舆之徒数十百人,皆从之游,相与称之南溪先生。”[3](卷十六)应该可看出其改写痕迹,只是老师从柴中行变成了柴元裕。

4.“高第”不是“高弟”,科举时代专指中式者,柴中行中甲科、李伯玉中榜眼可称高第,饶鲁是著名学者、教育家,但他“尽弃举子业”,怎么能称“高第”?这样的错误,同门师弟汤汉不应该犯。(查乾隆《万年县志》原文中确实是“高弟”,这是同治版本之误。)

(四)“庆元间,漕司檄令自言不系伪学,中行奋笔署曰:‘自幼读程氏书以取科第,如以为伪,不愿考校。’此固中行信道之笃,实由先生家学之正也。”[2](P2031)

柴中行以不愿考校捍卫程氏理学事,载于《宋史·柴中行传》,更早则见于元代程钜夫《南溪书院记》,究竟是程钜夫抄汤汉,还是汤汉抄程钜夫?程钜夫《南溪书院记》写于元代延祐元年(1314)南溪书院重修官办之时,生活在南宋的汤汉当然不可能抄到,但分析内容,其史源同一,叙事《南溪书院记》详而《柴元裕墓志》简,显然是墓志选取《南溪书院记》柴中行事迹并添加元裕对其叮嘱教导的推理想象之辞。故此墓志必写于元延祐后,作者当然不可能是至少已去世四十多年的汤汉。中行此事迹当时影响很大,相关文献记载较多,而把此事迹用于元裕事迹,乾隆《万年县志》载此墓志是最早的。

(五)“享年八十有四,没嘉定四年八月初十日酉时,初葬政新乡琪树源,汉时在官,未及执绋,”[2](P2031)

这里的错误太不可思议了。

即使是伪文,墓主生卒年应该最不可能错,依墓志元裕生年1128,卒年1212,按中国传统计岁方法算虚岁,应作“享年八十有五”才对。(查乾隆《万年县志》原文中更错为“享年八十有一”[4](卷十八)),墓志中墓主岁数竟然算错,请作墓志的墓主儿子会这么糊涂吗?作者怎么可能是墓主学生?

元裕1212年卒,因为老死家乡,死后不久应该能入土为安,汤汉当时只是个9周岁的小孩,怎么会说自己因当时做官不能送葬?这个虚构太离谱。如果说柴元裕初葬较晚,当时汤汉在远方做官,那么我们列出汤汉任职时间地点:初任贵溪象山书院堂长;1244年中进士后,授信州教授兼象山书院山长,象山书院离柴源不到百里,信州上饶到柴源也不过200余里,一天半的水陆路程,此时如老师逝世埋葬,绝无道理“未及执绋”;1252年汤汉入国史馆后在朝廷就职,此时才算是远离家乡,但如果柴元裕死后40多年才初葬,应该是有极其特别之原因,墓志必须要有所交待吧?

(六)明清《万年县志》今只存四个版本,同治版流传较广。

《柴元裕墓志》最早出现在清乾隆辛未(1751)李继圣修《万年县志》之《艺文·传·柴元裕》,此传在康熙县志元裕小传后附“淳裕(祐)二年上饶受业门人尚书汤汉伯纪氏讠志其墓云”[4](卷十八)一句,引出墓志全文,而事实上,淳祐二年(1242)汤汉尚未考中进士,更未到上饶任职。汤汉是在淳祐四年(1244)考中进士,按例授上饶县主簿,又因“江东转运使赵希

综观此墓志,除家谱中应记载的柴氏家世、生卒年、子嗣、迁藏等事,并没有提供地方志文献之外的其他史实,只是将广为人知的朱熹、柴中行和曹建等人事迹与柴元裕联系起来,想象演绎出元裕事迹。

此文疑点太多,尤其(二)、(三)、(五)、(六)四条,违背常识情理,故此墓志应系伪作。

三、《松冈书舍记》献疑

《松冈书舍记》是一篇颇有文采的散文,夹叙夹议,有意境有见识,且非亲临柴源者不可能写出,但于史实情理,也多有不合之处。

(一)署赵崇宪官职为“籍田令”[6](P1558),可疑。

《松冈书舍记》作者署名赵崇宪 (1160-1219),余干县城西街人,官终“直秘阁、知静江府、广西经略安抚”[5](卷三百九十二)。他父亲赵汝愚,曾扶立宁宗,任右丞相。淳熙间,朱熹应赵汝愚邀请到余干东山书院讲学,崇宪和从叔汝靓师事之。

授崇宪籍田令之时,大约在嘉定元年(1208),当时虽复赵汝愚官职,但尚未完全平反,理学派仍受韩亻宅胄势力打压。依《宋史·赵崇宪传》:

汝愚既贬死,海内愤郁,崇宪阖门自处。居数年,复汝愚故官职,多劝以仕。改奉议郎、知南昌县事,奉行荒政,所活甚众。升籍田令,制曰:“尔先人有功王室,中更谗毁,思其功而录其子,国之典也。”崇宪拜命感泣,陈疏力辞,以为“先臣之冤未悉昭白,而其孤先被宠光,非公朝所以劝忠孝、厉廉耻之意。”俄改监行在都进奏院。[5](卷三百九十二)

赵崇宪既然拒绝接受并且没有到任此官职,那么是否会署于文章中呢?应该不会,那就只能推断为作伪者所加。作伪者为何要给赵崇宪署一个他坚决不肯接受的小官职?当然是要找个合适时间,当时柴元裕尚未去世,而崇宪此前任职地南昌离家乡余干不太远,有到柴源拜访元裕可能。

(二)“如汤汉、饶鲁、李伯玉及从子中行中立诸君子以道学鸣者多出其门。”[6](P1559)

几乎所有柴元裕小传都提及柴中行,因为“松冈文献启南溪”(明吴廷举诗句),而柴中行以事功入《宋史》,有事迹可记。“汤汉、饶鲁、李伯玉”等人,也都既记入柴元裕门下,又记入柴中行门下。如前所述,这种记叙和排列都极不合情理。柴中行兄弟是汤、饶、李的师兄,后来也是他们的老师,怎么会排列在他们的后面?再者,这篇文章既然写于柴元裕在世时,则汤汉年龄肯定不过9周岁,李伯玉年龄也差不多,饶鲁也不到19周岁,决不可能已经“以道学鸣”。

我认为,汤汉、李伯玉年龄太小,列为元裕的名弟子,不合适。按年龄、辈份及进士及第时间,柴元裕的著名学生列柴中行、汤千、汤巾、汤中、柴中守、柴中立较合适。三汤虽曾受家学,也被列为柴中行弟子,但汤千、汤巾及第较早,柴中行在家乡真正系统教学在理宗即位(1225)他辞职回乡后,此前柴中行对他们的教导,只能算是师兄的鼓励、帮助。而饶鲁、汤汉、李伯玉则以列为柴中行兄弟的学生更合适,他们三人幼年在柴源读书时,元裕即使尚未辞世,有挂名书舍老师或山长的可能,也已经不太可能在第一线讲学了。

(三)古人很重避讳,赵崇宪父亲名汝愚,故赵崇宪文章必须避用父名,万不得已,则用别字、缺笔代,而记中明显有“愚与从叔靓师事之”、“愚以对策擢甲科”,赵崇宪显然不会如此对亡父大不敬。

(四)“愚以对策擢甲科,历仕进,与柴君契阔几数十年。”[6](P1559)

《宋史·孝宗本纪》有明确记载,赵崇宪是1181年取应对策第一,1184年进士甲科。“几数十年”后,只能在柴元裕垂暮之年—1212年去世前的几年内。

假设此文写在授赵崇宪籍田令的1208年,其时,元裕为八旬老翁,汤汉、伯玉,两个上幼儿园年龄的孩童,是否已发蒙都难说,饶鲁也未及冠,怎么能与柴中行兄弟并列且排名在前?显然,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是后人所作,是按这些人后来的历史地位高低、影响大小排列的,所以这篇记绝不可能是赵崇宪写于柴元裕在世时。

(五)记中称柴元裕“与予姻联秦晋”[6](P1559),今人据此文及《万年县志》载汤汉《柴元裕墓志》所记“娶西关赵氏”[2](P2031),认为柴元裕“娶余干西关赵汝愚之女为妻”[7],这也是很不合情理的。

元裕虽被记为与赵崇宪同为朱熹在东山书院门生,但年龄却远大于崇宪,甚至比崇宪父亲赵汝愚还大十多岁,比朱熹大二岁,比崇宪祖父善应只小十岁。(崇宪曾祖赵不求来余干监酒税,定居余干县城西关。不求子赵善应1118—1177,善应子赵汝愚1140—1196,而朱熹生于1130年,赵崇宪1160年),赵崇宪为长子长孙,年龄小元裕三十二岁。元裕所娶西关赵氏,不可能与崇宪同辈。赵汝愚是宗室,26岁高中榜眼,且中进士前已有官,很受孝宗器重,仕途前程光明,他怎么会委屈自己的千金嫁给柴元裕?元裕只是一个乡村知识分子,一生没做过官,并且是年龄大三十多岁的老头。以年龄和辈份论,元裕应是崇宪长辈,但文章口气却完全是“小伙伴”。

(六)《松冈书舍记》常被今之书院研究者引用。

如:李才栋教授是江西乃至全国书院研究权威,1990年曾在《江西教育学院学报》发表论文《南宋饶州柴氏及其门人后学与书院》(后辑入其文集《中国书院研究》);1993年其代表著作《江西古代书院研究》出版,其中第三章第五节《南宋江西书院择例》,也专门设《余干(今万年)柴氏与书院》小节介绍。甚至在《朱熹、朱门弟子与江西诸书院》小节介绍朱熹在东山书院活动时,也以此文为证:“淳熙庆元间,朱熹三次到饶州余干。……三次讲学,余干以至饶州各地士子闻风而至者众,柴元裕等皆入其门。余赵崇宪有《松冈书舍记》叙其事。”[8](P141)地方志中有关朱熹在东山书院活动记载本来很多,李先生只引此文,显然因为后人所记不如同时代的赵崇宪撰文章更有说服力,可惜这个赵崇宪是冒牌的。

上述李先生论文、著作中有关柴元裕事迹及松冈书舍介绍文字基本相同,主要是摘录《松冈书舍记》绝大部分文字,注明“原载《同治万年县志·艺文》”[8](P190)。但很可能当时研究条件有限,李先生是从家谱中转抄而并没有核对县志,引文中有数处文字漏讹和断句错误,而将《松冈书舍记》中两个“愚”字都改成“宪”字,显然是家谱对原文的刻意改动,客观上掩饰了原文的犯讳。

李才栋先生介绍柴元裕及松冈书舍大量引用同治《万年县志》载《松冈书舍记》,却没有引用同一部县志中的《柴元裕墓志》,或许也可证明他没有查阅该版县志。

四、史志文献中柴元裕生平记载的变化

有关柴元裕,现存最早的记载出自元代程钜夫《南溪书院记》,在介绍柴中行时提及:“公讳中行,字与之,宋名卿钜儒也,学于从父强恕先生元裕,登绍熙元年进士甲科。”[3](卷十六)柴元裕其人确实存在,他与柴中行的从叔侄和师生关系也是确定无疑的,这在柴源今存元碑《先考竹隐柴公圹志》(墓主为《南溪书院记》提及的建书院“赡以田者”柴汝为)也可证实。但此时柴元裕还只是大儒柴中行的配角。

明天顺五年(1461)成书的《大明一统志》江西省饶州府部分、明正德辛未(1511)成书的《饶州府志》,其中《人物》都是有柴中行无柴元裕,《书院》也是有南溪书院无松冈书舍。明代余干、万年县志今均不存,但在明初《永乐大典》残卷中残存的《余干志》【人物】类4人条目中恰巧有柴中行、柴元裕,“柴中行”条中记“谢事归,与弟中守中立讲道南溪,时饶鲁诸公皆与游,称之曰南溪先生。”[9](P1822)

而“柴元裕”条极简单:

“柴元裕,字益之,余干人,宋庆元家塾教授,通五经,四方从游者众。所居有强恕斋,门人称强恕先生。(卷八五七页二十七)”[9](P1823)这是唯一一条现存明初之前地方志的柴元裕小传,其中并未记其学生、著作。

柴元裕地位的上升首先在余干东山书院理学祠。就在明正德辛未(1511)《饶州府志》修成这一年,姚源王浩八农民军攻占余干,东山书院被毁,后由在余干领兵的江西布政使任汉、参政董仆、提学副使李梦阳等指使县令迁址重修。据李梦阳《东山书院记》,三人议定理学祠位,祀赵汝愚、朱熹、赵汝靓、曹建、柴元裕、饶鲁、胡居仁,“而忠定(子)崇宪、元裕侄中行宜不祀”,理由是“祠其父者置其子,斯又尊卑之杀也。”文中记述评价柴元裕:“柴强恕先生以穷理尽性为本,尝作《春秋、尚书、论语解》及《系辞》、《中庸、大学说》、《史评》、《宋名臣传》,而双峰鲁、中行,皆其门人也。”[3](卷十六)至此,因荒谬地以同宗辈份排序,存长而废幼,柴中行在东山书院理学祠被取消从祀,柴元裕地位上升,而饶鲁也被第一次归入柴元裕学生。

清代康熙、同治版本的《饶州府志》及各版本《余干县志》、《万年县志》中的《人物志·理学》中,已都有柴元裕小传,且文字基本相同。如康熙《饶州府志·理学》:

柴元裕,字益之,余干人,性敏慧,庆元间教授家塾,通五经,尤长于易,为学以穷理尽性为本,四方从游者众。汤汉、饶鲁、李伯玉皆其弟子,题所居斋曰强恕,门人称曰强恕先生。所著有《春秋、尚书、论语解》、《易系辞》、《中庸、大学说》、《史评》。[10](卷二十四)

以上文字可以看出从明正德李梦阳《东山书院记》开始的增补脉络。至同治《饶州府志》没有任何改动,同治《万年县志》只改“余干人,性敏慧”为“政新乡柴源人”,这是因为县志和府志表述的地域层次不同;著作后加《宋名臣传》,同《余干县志》及李梦阳《东山书院记》。

仅按这个小传,柴元裕因不仕而没有事功,一介布衣生平无甚亮点,他的地位是由于众多著名学生,而其中“汤汉、饶鲁、李伯玉”等人,宋元时人都记录为柴中行兄弟的学生,他们成名时柴元裕早已辞世。清代小传比李梦阳《东山书院记》的进一步发展,是又把两位柴中行兄弟的学生汤汉、李伯玉归入柴元裕学生。

康熙《饶州府志·艺文志·记》还载有康熙年间余干县令江南龄《余干重建东山书院记》:宋丞相赵忠定公与紫阳朱子德合道同,朱子尝止其庐,其从弟汝靓、子崇宪师事之,筑馆羊角峰今之东山书院朱夫子讲学处也。当时及门则曹建,私淑则柴元裕、中行、饶鲁,而余干于是遂世有朱子之学。[10](卷三十四第六十九页)可见:直到清初,当时尚无柴元裕入东山书院学习,与赵崇宪、曹建同学之说。黄宗羲《宋元学案》将柴中行列为朱子私淑而不是如今人列为再传弟子,正是根据清康熙地方志资料,因为当时史志中记录很清楚:赵汝靓、赵崇宪、曹建是及门弟子,柴元裕、柴中行则是私淑,饶鲁因后为黄翰木弟子而列为朱子再传。

有关饶鲁,在清康熙癸丑王万钅监本《万年县志》《宅墓·饶竹坡墓》中,收有汤汉撰圹志:“晚生子鲁,有异质,刻意教育,聘师不计家。始命受学于乡生蒙堂柴公,得程朱源派”[11](卷二),如果比汤汉大十岁的饶鲁都是柴中守(蒙堂先生)启蒙,汤汉、李伯玉当然更可能由柴中守、柴中立启蒙,其时八十高龄的柴元裕如果未退休,也只能是挂个“山长”的虚名吧。

清康熙十二年王万钅监修《万年县志》:“乡贤祠在学西,祀宋献肃柴公中行、宋恭简王公刚中、宋尚书李公伯玉、宋双峰饶先生鲁、明何梅谷先生英。”[11](卷六)而据清乾隆辛未(1751)李继圣修《万年县志·学校》:“乡贤祠 祀柴中行、王刚中、李伯玉、熊本、饶鲁、曹建、柴元裕、史泳、何英。”[4](卷六)可见,乾隆初年柴元裕已入万年县学乡贤祠。

《柴元裕墓志》和《松冈书舍记》最早都出现在乾隆版《万年县志·艺文志》。同治《万年县志》中二文都有少数字词句改易修饰。

五、结论

综上所述,清乾隆辛未(1751)版《万年县志》出笼的署汤汉撰《柴元裕墓志》和署赵崇宪撰《松冈书舍记》,许多虚构事迹细节不符合史实、不符合作者身份及人物关系,可判定是清人伪托之文,研究者不可不察。

地方志中的柴元裕生平资料,是在明清两代多次增补的结果。如果说李梦阳将柴中行兄弟的学生饶鲁归入柴元裕学生、清代地方志小传进一步把汤汉李伯玉归入柴元裕学生,据时代推测还有一点点可能性,而《万年县志》此墓志和记则是故意作伪。作伪的基础是:部分文字可能来源于柴氏家谱所载的柴元裕家世子嗣、改写地方志人物传及前人诗文内容,书舍记作伪者可能曾前往柴源亲见其山水和书舍环境。

有根据可认定的柴元裕生平及柴氏书院的史实是:(1)柴元裕在家乡办家塾,规模较大、学生较多、人才辈出,并可能有多部著作属教学用刊印资料,此“家塾”可以认定为书院;(2)从子柴中行兄弟跟随元裕学习,中行1190年考中进士甲科出仕;(3)元裕晚年及1212年柴元裕逝世后,中行弟中守、中立继续教学;1225年后柴中行弃官返乡,三兄弟仍在元裕家塾原址办学;(4)元初1299年,柴氏族人在其地重建书院,以中行之号命名为“南溪书院”,1314年得到官府支持,成为设置官员管理并有学额津贴的官办书院,元末兵毁;(5)明正德年间,李梦阳等抬高元裕至中行之上,其时柴瓒在参政吴廷举支持下重修书院,名“松冈书屋”。

书院旧址在今万年县苏桥乡土当下村委会营里村,现仍有数遗迹可寻。

[1]黄宗羲.宋元学案[M].全祖望补修.北京:中华书局,卷七十九,1983.

[2]项珂,等.万年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公司影印版,卷十二,1975.

[3]区作霖,等.余干县志 [M].台北:成文出版公司影印版,1975.

[4]李继圣,等.万年县志[M].万年:县衙,1751.

[5]脱脱,等.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影印武英殿本,1986.

[6]项珂,等.万年县志(卷九)[M].台北:成文出版公司影印版,1975.

[7]方进平,等.万年古今人物[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0.

[8]李才栋.江西古代书院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3.

[9]马蓉,等.永乐大典方志辑佚 [M].北京:中华书局,2004.

[10]王泽洪,等.饶州府志 [M].鄱阳:饶州府衙,1683.

[11]王万钅监,等.万年县志[M].万年:县衙,16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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