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哈特和奈格里的共同品概念
2014-04-10吴骏
吴 骏
论哈特和奈格里的共同品概念
吴 骏①
《Commonwealth》是由哈特和奈格里合著的《帝国》系列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作者从经济生产、社会制度和征用模式的构建来塑造共同品的形象,从与自然、知识和个别性的关系中来寻求构建共同品的要素,阐释了马克思主义在 “帝国”时代的存在状态和新的革命之可能性。
共同品;存在状态;构建要素;个别性
一、共同品的定义与面临的威胁
在《Commonwealth》①此书无中译本,笔者暂译为 《共同体》。一书中,哈特和奈格里的共同品概念有两层含义。②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Viii.首先是指物质世界的共同财富,诸如空气、水资源、土地上的产物和所有自然的馈赠,这是人类作为整体而继承和分享的。其次,更重要的是,为了社会交往和更进一步地生产所必需的社会生产结果,诸如知识、语言、代码、信息以及情感的生产。
共同品既反对私有,也反对公有。哈特和奈格里认为,无论是私有财产为主导的生产模式,抑或以集体财产来组织的经济形式,都会妨碍和制约着当前的社会生产。而在 “帝国”之下的生产依赖于共同品,依赖于创造新的共同知识。它不仅包括严格经济意义上物质商品的生产,同样也触及并生产社会生活、经济、文化和政治的一切方面。哈特和奈格里把这种新的主导模式称之为共同品的生产。哈特和奈格里认为 “马克思直觉到了这种情况但却不能清晰地表达,反现代性的革命形式深植于共同品之中”。③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89.例如,在他们看来,玻利维亚多众④“multitude”笔者译为“多众”,指哈特和奈格里《Multitude》一书中的革命主体,是集多样性与差异性为一身的概念,译为“多众”是为区别于 “人民”和 “群众”。的斗争也显示了另类现代性的另一种本质特征:它的基础是共同品。首先,他们斗争的核心诉求明确指向,确保诸如水和燃气这样的资源不会被私有化。另类现代性的多众在这种意义上将直面财产的多众。第二,更为重要的是,多众的斗争是基于共同品的组织结构,共同品不是被视为一种自然资源,而是一种社会生产。在这里,共同品是一种具有发明和创新潜力取之不竭的资源。
Steve DeCaroli和Margret Grebowicz认为,哈特和奈格里运用了来自美国实用主义传统中的“习惯”概念,⑤Pierre Lamarche,Max Rosenkrantz,and David Sherman,eds.,Reading Negri:Marxism in the Age of Empire,Chicago:Open Court,2011,p.256.来对共同品的生产来进行解释。《Multitude》⑥此书无中译本,笔者暂译为 《多众》。一书中就说,“习惯是共同品在实践之中的体现:即我们持续不断生产的共同品和充当我们行为基准的共同品”。⑦Michael Hardt,Antonio Negri,Multitude,New York:The Penguin Press,2004,p.197.在DeCaroli和Grebowicz看来,哈特和奈格里所使用的习惯概念,允许它取代主体性的传统哲学概念,摆脱了以自身不可侵犯为前提的论述,指向一种社会生活构建的理解。
二、共同品的存在状态与呈现方式
共同品在经济生产中的展开,是对传统政治经济学概念与方法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挑战,因为生命政治生产转变了经济的重心,从物质商品的生产到社会关系的生产,混淆了生产与再生产的区分。资本主义就其本质来说,是一种社会关系,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借助商品生产、借助剩余价值创造社会关系的持续不断地再生产。
生产者和生产都是主体,即人类的生产和人类的被生产。通过揭示劳动的技术构成的基本轮廓,即谁生产、他们生产了什么以及如何生产,来阐述从生命政治生产中出现的资本构成情况。“今日的资本积累越来越外在于生产过程,以至于剥削采取了共同品这一形式。”①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37.
如哈特和奈格里所言,危机并不简单意味着崩溃和资本的矛盾,即是说并不是从其自身矛盾出发来预示着它的终结,或创造一个替代性的资本统治。生命政治劳动自治性的出现,开启了资本的社会关系。生命政治事件存在于共同品生产的创造性行为之中。关于创造性行为确实有难以理解之处,但奇迹将会从多众的日常生活中涌现。然而抵抗和事件的创造尚未建立多众的政治方向。
共同品是理解今日经济生产的关键,既包括作为生产的力量,又包括作为财富被创造的形式。但是,正如马克思所说,私有财产使我们变得愚蠢,以至于我们看不到共同品。似乎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只能看到一个被划分为私有和共有的世界,他们分别被资本家所拥有和被国家所掌控,好像共同品不存在一样。事实上,经济学家是认识共同品的,然而他们只是将其标识为经济关系的一般外部,作为 “外部的经济”,或简单地说是经济学上的 “外部效应”。
在生命政治生产的时代,共同品之前被视为一种外部关系,现在正变得完全地 “内在化”。换句话说,共同品,同时在它的自然和人造的形式中,正变成所有经济生产部门中的核心和本质元素。与其说共同品在它外部效应的形式中是作为市场的缺失或失败,不如说私有财产是一种共同品的缺失与失败。
Lamarche认为在《Multitude》一书中,“哈特和奈格里采纳了巴赫金的狂欢和与复调相关的概念”。②Pierre Lamarche,Max Rosenkrantz and David Sherman,eds.,Reading Negri:Marxism in the Age of Empire,Chicago:Open Court,2011,p.70.阐发了一个通过个别声音的多众,来叙述共同品语言结构的模式——走出多众的巴别塔,共同品将通过一个狂欢、复调的多人会话来清晰表达。狂欢不仅只是一种复调音乐,它诉说着共同品中的主体性和欲望,它也是一种无法计量的时间,抵抗任何的结构或条件,一个没有日历和时钟的时间。因此从任何命令安排的视角来看,它都是对时间的扰乱与挥霍,最终结果只会是一无所获。
如果必要劳动和价值的生产,被构想为在共同品之内社会再生产的网络体系,这时我们不得不把剩余劳动和剩余价值理解为,由资本所占用的社会合作的形式和共同品的要素。资本征用的并不是个体财富,而是一种社会权力的结果。对于剩余价值率而言,此时需要更新马克思的定义。描述资本剥削的程度,重要的不仅是工人的劳动力量,而且是生产中共同品的力量,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正是后者构成了社会劳动力量的核心。
传统的资本主义危机被构想为一种客体情况,从一个观点来看,显著的堵塞出现在从生产到流通、到实现再回到生产的循环中。当价值以货币的形式或者商品的形式,闲置于这个循环的任何一点时,危机的结果产生了。相反,今天的危机不得不在一种主体情况中重新审视。生命政治的商品仍然需要借助流通来实现它们的价值,但是这样的流通,现在是内在于商品进程之中的。生命政治的流通确实全部地包括在共同品的生产中,它也同时刺激了主体性和社会生活的生产。这个进程需要被理解为,一方面主体性的生产借由共同品来实现,另一方面共同品的生产也创造出其自身的主体性。
每个社会制度都依赖于共同品及其定义,事实上通过共同品,它进行动用、组织和创造。“共同品所出现于其中的败坏形式,乃是三个资本主义最重要的社会制度:家庭、企业、国家。”③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60.
对家庭而言,首先,它是一部性别规范的机器,它持续不断地压迫和打碎共同品。第二,在社会构想中,家庭的功能是亲密与团结关系的惟一范式,它忽略和侵占了所有其他可能形式。第三,尽管家庭试图将个人的欲望与兴趣延伸到整个家庭共同体之中,但它仍释放出一些自恋和个人主义的最极端形式。最后,家庭因作为一个为了积累和转移财产的核心制度而败坏了共同品。
企业是另一个共同品在其中同时产生又败坏的形式。国家也是一个共同品在其中同时施展又败坏的社会制度。尽管它们激起我们的深恶痛绝,我们应当记住家庭、企业、国家确实参与和动员了共同品,即使是以败坏的形式,却为多众的出走提供了重要的资源。出走的主张成为了今天阶级斗争采取的首要形式。多众政治方向的一个方面存在于它的出走中,即从共同品在社会制度中积累的所有败坏源头中出走。政治方向被多众的创造所定义,它被设想为不仅是它的政治构造,也是它的经济生产。
“新的制度需要与败坏做斗争,不是通过整合社会和创造与之相符的社会习俗,而是要通过促进共同品的有益形式的生产,来保持它的开放与平等并帮助个别性的令人欢愉的遭遇来组成多众,与此同时,和挡在它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做斗争。”①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370.所有这些元素,生命政治事件的活跃,从共同品的败坏形式中逃离,致力于更进一步地在其有利形势中实现共同品的生产,这远还没有完全适合于多众的政治方向。正如哈特和奈格里倾听 “共同品”这样传统的观念,并试图去传递一个社会积累和分配模式的积极信号,它超越了资本或帝国公共的或私人的模型限制。
Lamarche认为,哈特和奈格里赋予了“穷人”比非物质劳动者更高的优先性,并使其成为共同品生产的主题。这样做,能使我们超越帝国。因为仅仅是向非物质劳动的转变,这不足以去驳斥构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核心商品形式,和与之相伴随的雇佣劳动强制性。只有当生产采用共同品这样的形式,才能真正地瓦解商品形式持续不断地施加于劳动的、物质的或非物质的产品之上的力量。因此它能够促成一个真正意义上超越资本或帝国的社会转型。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共同品的征用存在着两种不同的伪装形式。一种是,根据剥削与征用而聚焦于新自由主义政治。然而这并没有给我们提供一个充分的工具去分析资本的有机构成。另一种形式,是集中于生命政治劳动的剥削,允许我们更好地追随一个资本组织构成的马克思主义考察。
第一种形式是相对静止的传统观念,它一般包含着自然资源。共同品的第二个观念是动态的,包括劳动的生产和未来生产的手段。这个共同品不仅是我们分享的地球,同时也是我们创造的语言,我们建立的社会实践,定义我们的关系的社会形式,凡此种种。当我们分析生命政治生产时,会发现,我们自身被从剥削拉回到了异化,反转了马克思思想的轨迹,且没有使我们回归到他青年时期的人道主义。
通过生命政治剥削,资本因此夺取和征用了价值,价值是被生产的,在某种意义上外在于它。同样的观点,从不同的经济术语和不同的视角来看,劳动力的剥削和剩余价值的积累,应当被理解为不是根据利润而是资本的租金。关于马克思概念的最后评论是:在我们工作的一些观点上,我们发现了马克思资本之内劳动实质吸纳的观念,通过他所谓的一个时刻,当资本不再简单吸收它的规训机制和生产进程。在先前存在劳动活动创造的外部资本 (这仅只是一种形式吸纳),而真实地创造一个新的、合适劳动的资本主义形式,它完整融入劳动,进入资本主义身体。
Lamarche看到奈格里“视贫穷的状况为所有社会生产力的底层和基础,用它来反对那种听命于私有制的积累或公有的并受国家控制与限制之下的生产力”。②Pierre Lamarche,Max Rosenkrantz,and David Sherman,eds.,Reading Negri:Marxism in the Age of Empire,Chicago:Open Court,2011,p.67.在他看来,穷人同时是 “唯物主义意识形态”和 “民主”的原动力。正是这些穷人 “赋予爱以真实性”,而这个 “爱”即是作为共同品的 “欲望”和 “构成性实践”。穷人的状况因此被视为所有基于多众生产力之上的、对命令强加 (即限制与剥削)的抵抗之根基。于是,穷人被视为共同品生产的支撑物,而他们通常是被排除之外的。在资本或帝国之内,社会劳动的共同品生产立即被纳入了私有的和共有的积累之计划中。归根结底,穷人被赋予了一种不折不扣的开放可能性,去展现其自身为创造的完满性。
三、构建共同品的诸要素
对自然的可塑性与可变性的考察,真实关涉到了共同品,而自然正是共同品的另一种说法。但更为重要的是,要牢记共同品两个概念之间的区分。鉴于传统的观念把共同品设想为一个处于社会之外的自然世界,共同品的生命政治概念却渗透了生活的所有领域。所关涉的不仅只是土地、空气、元素或植物和动物生活,而且是构成人类社会的要素,诸如共同的语言、习俗、手势、情感和代码等。
哈特和奈格里认为,“也许可以称之为一种共同品生态学,一种平等聚焦于自然和社会、人和非人世界的生态学。它处在一种相互依赖、关怀和转变的动态进程中”。③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172.主体性生产的政治学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共同品变形的经济过程。思想、代码、图像、情感和社会关系的生命政治生产,可直接地视为人类主体性的构成要素:生命政治生产的领域恰恰也是主体性的产生和聚居之所。
也许有人仍然把经济生产构想为一种主体和自然的契约关系,一种客体通过劳动而实现的转变过程。但对于自然来说,生命政治劳动的转变过程,越来越成为主体性自身的转变。这种经济生产和主体性之间的关系,切断了劳动过程传统观念下的背景,并且创造了一个潜在的矛盾。应当明确的是,现代的经济进程是以生命政治生产为核心,并且它也是借由自然和主体性的转变与构建而成的一个存在论进程。
为知识奠定根基,传统的做法是从同一性出发去寻求一个外在的真理和理性,然而这样做法必然会遭到认识论上的批判,如同大多数实践者切身体会到的,他们的力量也被证明是有限制的。
两种直觉为我们提供了探索生命政治理性领域的最初指引。首先,共同品的经验提供了一个框架去打破由普遍与特殊的对立所创造的认识论僵局。这导致哈特和奈格里所认为的第二个指引直觉:认识论不得不以斗争的领域为前提,斗争不仅驱使了对支配现存的批判,而且更推动了对另一种现实的构建。
知识基础的发现包括在共同品之中,首先是一个科学传统客体的虚假批判,当然,那不是为了寻找一个传统的外部。事实上,共同品的出现,吸引了许多作者关注认识论的和政治的可能性,这是由维特根斯坦所开启的语言游戏和生命形式的观念。毕竟,语言和语言游戏组织起来并表达了共同品作为一种生命形式的观念。在认识论批判哲学传统中,无数的其他例子都相关于共同品。一些当代的人类学追寻一条与我们平行的道路,得到了关于在另类的、生命政治的理性主义中共同品所扮演角色的相似结论,即超越自然与文化的区分、自然科学与精神科学的区分。他们虽然通过不同的方法得到了同样的确认,即共同品必然是被构建的,于是他们满足于此并简单地做了结论:我们必须进行摸索,也就是探索经验的试验与错误。
哈特和奈格里提供一个生命政治理性应当满足的3个特征:1.使合理性服务于生命;2.使技术服务于生态学需要;3.使财富的积累服务于共同品。然而只有当生命政治理性是以集合的实践作为前提出现,否则所有这些特征将是无生命的和沉寂的。换句话说,只有当 “在共同品中存在”这一存在状况转变为一个能动的 “创造共同品”进程时,生命政治理性的实践才能成为可能。
哈特和奈格里论证的一个哲学关键应该被阐明,即是在共同品之中多样的个别性的动态关系和传统的 “一与多”之间的辩证关系无关。
提升在共同品中个别性的遭遇,这是与被“同一性与统一性所败坏”的爱进行斗争的首要策略,这将主体性的生产带入到一种停止与取消的共同品关系中。在本体论背景下,哈特和奈格里把爱的过程描述为一种构成。在政治背景下,我们强调它的组成力量。爱组成了个别性,不是以一种统一的方式而是在一种社会关系的网络结构中。当我们汇聚起爱的两副面孔,既是共同品的构成又是个别性的组成时,这就成为了一个把爱理解为物质的、政治的行为的关键。因为在哈特和奈格里看来,“经济生产总是一件与爱相关的事情”。①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p.183~184.
在《Multitu de》一书中,哈特和奈格里说明了个别性和共同品的关系,“一旦我们认识到个别性,共同品才开始出现。个别体确实能够进行交往,他们能这样做的原因在于他们分享了共同品”。②Michael Hardt,Antonio Negri,Multitude,New York:The Penguin Press,2004,p.128.Sherman认为“哈特和奈格里的新发现在于强调了commonality(共同性)”。③Pierre Lamarche,Max Rosenkrantz and David Sherman,eds.,Reading Negri:Marxism in the Age of Empire,Chicago:Open Court,2011,p.95.这样的新发现尤其是指,作为 “共同品的生产”,表明他们认识到多众只能被理解为一种个别体的领域。哈特和奈格里主张通过个别性来对抗同一性。因为个别性绝对不能被降低为一种同一性,这正如同多众绝不应该被理解为统一。
Murphy认为,“哈特和奈格里并没有清楚地说明统治的规范化形象是如何从共同品之中产生的,尽管它确实提供了一种共识范式的革新模式”。④Timothy S.Murphy,Antonio Negri,Modernity and the Multitude,Cambridge:Polity Press,2012,p.231.此共识作为一种向类似于个别异议的转向。也许对这个组织命题最好的注解,仍旧是奈格里对斯宾诺莎民主绝对概念的一种致敬,它持续不断地超越每一个僵化的构成,转向一个渐进的、但却难以实现的完美状态。
纵使反现代的斗争抵抗着现代的规训与控制,但却仍然未能达到一个超越抵抗去创造新世界的解放进程。“所有的革命理想与主张都涌现于现代性和反现代性 (它们数量是如此之多)之间的斗争中,最终的指向是要超越现代性。”⑤Michael Hardt and Antonio Negri,Commonwealth,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p.344.只有我们在今天看到的另类现代性,伴随着它立足于共同品和个别性的多众之间的相互作用,这才是革命得以实现的领域。在最流行的图示中,由 “同一性—财产—主权”的三重奏所定义的现代性,正被由 “个别性—共同品—革命”所表达的另类现代性所取代。最终,革命正在塑造着我们今天的世界秩序。
(责任编辑 陈 斌)
吴 骏,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上海,200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