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千“知行合一”教育思想论述
2014-04-10童燕军
李 涵,童燕军
(内江师范学院 纪委,四川 内江641112)
教育思想是人们对人类特有教育活动现象的一种理解和认识,并常常以某种方式加以组织,表达出来,其主旨是对教育实践产生影响。它包括教育理论、教育学说、教育思潮、教育经验、教育信念、教育信条、教育建议、教育主张、教育言论、教育理想等。
张大千作为教育者的身份经历主要集中在二十世纪早期。1926年,与兄张善孖创建“大风堂”,并在四川、上海、北平等地招收弟子(至1948年底,大风堂弟子近九十人);1927年入“上海艺苑研究所”;1935年,担任北平故宫博物院古物陈列所国画研究室指导教授和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每周赴北平和南京各两次,教授国画技巧。张大千一生弟子众多,如曹大铁、何海霞、胡爽庵、俞致贞、刘力上、胡若思、慕凌飞、糜耕云、梁树年、厉国香、龙国屏、黄独峰、王康乐、胡力、王永年等人,蒋介石的夫人宋美龄也曾拜大千为师。
张大千的美术教育思想可引用其一段话概述之:“吾国绘事为最难,非仅形之似物,状写而已,其状物也,必先究用笔,后结构,究机趣,而后通神。习艺先师古人、师万物、而后师造化,师吾心为的焉。心与物之神遇,得而为象,非仅世之山川风物也,此乃心造之境,故必通之与书,泽之于学,合其品节,艺之穷通盖如是。”[1]
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七分人事三分天——学习在于勤奋
一个成功的画家,主观上应基于临摹、读书、行路、勤奋四个方面。张大千亦身体力行地教育后生要严格按其行进,不走捷径,不贪方便。
(一)彰扬师古传承和临摹为先的熏陶暗示教育法
从人类绘画的原理来讲,人的创作不过是一种大脑的综合联想而已,绝不是凭空可以捏造出来的。临摹则是绘画学习的唯一途径。张大千早期学画,始从双勾,以工笔为主,上溯唐宋、元明诸家诸派,仿摹石涛、八大、徐渭、金农、唐寅,兼学石奚谷、陈淳,又学陈洪绶、王蒙、吴镇、李唐、马远等人,后到敦煌大量临摹民间艺术,他把历代有代表性的画家一一挑出,由近及远,潜心研究,博采众长,融而化一。
对于临摹的重要性,张大千曾对儿子心智说:“对于初学画的人,临摹十分重要,临摹多了就掌握了规律,有了心得,这样可借前人所长参入自己所得,写出胸中意境,创作出自己的作品,那才算达到成功的境界,这样我们就可能超过古人。”[2]
有效的临摹是要讲方法的。张大千曾对弟子萧建初等人说:“作画要怎样才得精通?总括来讲,着重在勾勒,次则写生,其次才是写意。不论画花卉、翎毛、山水、人物,总要了解物、情、态三事。先要着手临摹,观审名作。不论古今,眼现手临。切忌偏爱,不可专学一人,要凭理智聪慧来摄取名作的精神又要能转变它。”[3]
有效的临摹同样是要讲步骤的。张大千临摹敦煌壁画的程序是:先以透明纸依原作勾出线条初稿,同时记录出画面中各个部分的颜色;然后将纸贴在绷好的画布背面,迎着阳光,在画布上用柳条勾出初稿轮廓;再用墨描;然后依稿上标记,上一二遍底色;再将画架抬进洞内,看一眼,画一笔。
(二)推崇阅读有助挖掘艺术家内在潜能并提升艺术内涵的教育思想
俗话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美国哲人杜威认为:随着岁月的加增,读书人的心胸渐育一股典雅含蓄的气质,不但能容人,而且能容物。张大千是一个用功甚苦、读书渊博的画家。他一生嗜书画如性命,无论怎样的条件和环境,他都以吟诗作画为第一要务,他读书之多在同时代的画家中是公认的。大千先生是一个好读书的人,他本身诗、词、古文方面的修养就很扎实,但他还一再告诫“大风堂”的弟子们:“作画如欲脱俗气、洗浮气、除匠气,第—是读书,第二是多读书,第三是须有系统、有选择地读书”。[4]
读书的习惯一直伴随到大千晚年。他常说,有些画家舍本逐末,只是追求技巧,不知道多读书才是根本的变化气质之道。大千读书涉猎很广,经史、子、集无所不包,而不是只限于画谱、画论一类的书。1981年7月张大千应友人邀请做此生最后的巨作《庐山图》,但大千并未亲临过庐山,所以一方面,大千先生一再临摹沈周的名作《庐山高图》,以便对庐山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另一方面,当大千决定了作画主题后,就着手查阅有关庐山的地方志和各种庐山游记,以期对庐山名胜有更深刻全面的认识。在经过大量的翻阅搜集资料后,张大千拼凑形成了如临庐山的全貌意识图,并自信地说:“不师董巨不荆关,泼墨翻盆自笑顽。欲起坡翁横侧看,信知胸次有庐山”。后来乐恕人在《庐山图及其题画诗》中也写到:“纵目全画,只见层峦滴翠,云雾氤氲,古木森然,飞瀑倾泻,山势磅礴,气象万千,令人神往,似觉神游匡庐,人人都已在此山中了。”
读书要善于总结归纳,也是张大千教育思想的一部分。大千早期学画人物时曾概括说:“顾长康画,世已无传,吴道玄、阎立本间有刻石,尚可想像典型,李龙眠、赵沤波、张叔厚、唐子畏、仇实甫、张大风、华秋岳,皆一家骨肉,面目虽异,神理自同,故画人物,当从此入,不得强分派别也。”他还说:“宋人作画,重而有力,累处在板”、“元魏画风,骨体放肆而粗野,用笔很放犷,画像多半是清而瘦得;西魏画风,草率粗野,用笔奔放,但在敦厚方面欠缺,颜色很艳很冷,风骨清空放荡,矫健清劲有余;隋代画风,深厚委婉渐起,神采和气质都与西魏迥然不同;唐代画风,又分几个时期,各有优劣;西夏画风,整齐工细,但气格窄小,情味的成分不太多”。
(三)倡导艺术之美应是感性经验融入事物具象后的理性美学
张大千是位旅行家,旅行不仅陶冶了他的情趣,更重要的是培养并形成了他良好的审美意识,且为日后的艺术创作积累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为他的艺术创新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张大千主张:画山住在山上好,能积山水之精英。这个理论也是张大千毕生的座右铭。所以他50岁前遍游祖国名山大川,曾三上黄山、西登华岳,居青城、攀峨眉、游江南、赴塞外、走中原,凡绝处佳境、幽谷沟壑无所不涉。他曾回忆说:“老夫足迹半天下,北游溟渤西西夏。”50岁后,张大千更是周游欧美各洲,这是前代画家无从经历的境界。他先后在香港、印度、阿根廷、巴西、美国等地居住,并游遍欧洲、北美、南美、日本,朝鲜、东南亚等地的名胜古迹。对西欧的造访,更坚定了大千先生这样一种艺术思想:抽象是从具象中抽离而出。若是没有纯熟优美的具象基础,就一跃而为抽象,不过是欺人之谈罢了。
张大千曾说:“名山大川,熟于胸中,胸中有了丘壑,下笔自然有所依据,要经历的多才有所获。山川如此,其他花卉、人物、禽兽都是一样的。”[5]“多看名山巨川、世事万物,以明白物理,体会物情,了解物态。”[6]张大千曾多次奔赴甘肃敦煌、青海西宁塔尔奇和甘肃安西榆林窟三地,临摹壁画,前后历时5年余载。
(四)主张积极行为是远胜于天赋而获得最终成功的学习论
曾任赛鲁斯基博物馆馆长的艾立西弗说:“观张大千先生的创作,足知其画法多方,渲染丰富,轮廓精美,趣味深厚,往往数笔点染,即能表现其对自然的敏感及画的谐和,若非天才画家,何能至此。”而张大千却认为:我张大千不是天才,也不信天才,这支笔下,有我几十年的功夫,我不是生来就会画画的,七分人事三分天,绝非乱说……很少人肯像我这样下功夫就是了。刘力上回忆恩师:“他从不以天纵之才自恃,却以超乎常人的精力与毅力,终日作画不辍,有时夜以继日,常常睡到半夜,醒来时就作画。”[7]跟随大千先生到敦煌参与临摹壁画的弟子也回忆道:“每日清晨入洞,从事勾摩,藉暮始归,书有未完,夜以继日。工作姿态不一,或立或坐,或居梯上,或卧地下,因地制宜,惟仰勾极苦,隆冬之际,勾不行时,气喘汗出,头目晕眩,手足摇颤,力不能支,犹不敢告退,因吾师工作较吾辈犹为勤苦,尚孜孜探讨,不厌不倦,洵足为我辈轨式模范。”[8]
齐白石、陈半丁、于非闇等人1935年为《张大千画集》作序时指出:大千绘画之成功,固然因他生于四川,环境中山水奇险而雄壮,日相狎接,蕴在胸襟;又富于艺术之天纵才思,兼以不断用功,始有今日之成就。
二、传神超物,遗貌取神,神留于既画之后——绘画重在神韵
张大千在任中央大学艺术学教授时,曾教育学生:“外物之美,不能单指物的形态,更要悟到物的神韵,力图做到‘画有诗,诗中有画’、‘画是有声诗,诗是有声画’。”他还认为:“近代有极多物事,为古代所没有,并非都不能入画,只要用你的灵感与思想,不变更原理而得其神态,画得含有古意而不落俗套,这就算艺术了。”[9]大千先生对于美的标准,应介于像与不像之间,关键是注重神韵,使得画物神形兼备,传神超物,遗貌取神,以充分完美地表现出艺术之美的形象、神态、意境。
张大千之所以喜爱画荷花,除其他原因外,他还认为中国画重在笔墨,而画荷是用笔用墨的基本功、画荷与书法有密切的关系。大千画荷,湿笔与渴笔兼用:湿笔的特点是墨活、浓郁、深厚、凝敛而不滞,渴笔则是飞白、苍劲、流畅、华滋而不枯。大千兼工带写,采用淡彩、水墨、泼墨、泼色等方法,力图展现出荷花在风、晴、雨、露中的各种姿态。所以大千所画荷叶,卷舒自若,层次深厚;所绘荷干,亭亭玉立,气势挺拔。大千的墨荷尤其与众不同,他常常用草书笔法为之,行笔奔放,一气呵成。特别是画荷梗子,以圆笔中锋,一泻数尺。张大千曾对弟子糜耕云说:“画荷,最易也最难。易者是容易入手,难者是难得神韵。”[10]的确如此,荷花其形态并不复杂,但是想表现出特有的韵致,却并非易事,尤其是要脱俗。
三、中西融合,古今贯通,外源内化的矛盾冲撞——艺术强调创新
张大千师古而不泥古,他常告诫弟子们:一个成功的画家,画的技能已达到画境,也就没有固定画法能够拘束他、限制他。传统的继承,不能亦步亦趋。只限于摹拟为足,则无画矣。如清初大画家石涛的山水画,就是在善于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敢于大胆突破,所以才有后来的成就。大千先生的一生,便是在深刻继承中华美术博大遗产的基础上,不断致力于书画艺术的研究、探索和突破,以至于“大千多变,每变必兴”。尤其是晚年创造的泼墨泼彩画法和“大千”书体,使传统中国艺术迈入了一个崭新的领域。
张大千开创的泼墨泼彩画法,打破了古典画的束缚,在继承唐代王洽泼墨画法的基础上,有条件地揉入西方的光影效果,即以色、光、面融合为本,以光的运用为特点,大胆使用明亮的色彩,由画作整体和情感的需要,将光与水墨进行构成,使其作品不但有写意化的笔墨语言,更有强烈的光色效果,营造出烟云吞吐,色彩浓艳深邃的神奇幻化之境。[11]
张大千的书法,是以知字体结构之转折微妙,再据自己长期学书法之经验,结合历代书法的变化,融入时代特点和自身豪放张扬、涉险多变、质朴守真的个性面貌与审美情趣,将隶、篆、魏、碑、狂草、真楷等书体融会贯通,并以黄庭坚笔意,逐渐幻化成了笔力苍劲飘逸、布局张弛自如、墨韵浓淡兼顾的“大千”书体。
四、以词达意,以画抒怀,深沉而隐逸的品格情操——做事先做人
张大千的爱国,不在于积极张扬的政治行动,而是另一种深沉并隐逸的生存文化行为。这主要表现在他的艺术创作内涵以及生活中的言谈举止和习惯,具体体现在他对祖国传统绘画艺术的挚爱,以创新绘画艺术境界、继承和传播华夏文明为己任。张大千融爱国思乡之情于山水画,托祖国山水以表我心。正如叶浅予所评:“论景是千山万壑,气势雄伟;论意是寄情山河,缅怀祖国……处理这样宏大的布局,必须具备气吞山河的胸襟和饱满的爱国热情。”
张大千在自己的生活和艺术道路上,不仅注重艺术教养,更注重品德修养。张大千曾提及:“艺术,是情感的流露,是作者人格的表现。笔墨技巧,无非是情感表达的一种手段。”他还常说:“要人品高,画品才能高”、“一个画家,应当养成自己博大的心胸,心中须长存有一股浩气,这样画出来的画,才能够打动人,甚至震撼人。这样的画,才能称得上是一副好画”。
五、结语
张大千是一位中国美术史上造诣独特的大画家,是一位扎根于传统、发荣于造化,遨游于中国绘画的大千世界而自成一“大千”的大画家。他的一生,始终在孜孜以求地感悟美、诠释美、传承美。他的画作之美,是在与古人传统浴血奋战几十年后的一种必然升华,是在纵观博览了世界美术变化后的一种灵性感悟。无论从笔墨还是视觉冲击上,都为中国画揭开了崭新的历史篇章。大千先生的教育思想低调而丰富的隐匿于其绘画行为中,但却潜移默化地鞭策着众多弟子及后生们不断攀登艺术之巅。他的画,他的绘画思想,他的治学,他对中国绘画所做出的贡献必将名震千古。
[1]陈洙龙.张大千画语录图释[M].杭州:西冷印社,1999:36.
[2]李永翘.张大千论画精粹[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53.
[3]刘侃生.回忆张大千先生[C]//宁夏回族自治区文史研究委员会.张大千生平和艺术.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9:118-119.
[4]李永翘.张大千论画精粹[M].广州:花城出版社,1998:117.
[5]张大千书画集:第3集[M].台北:台北故宫博物院,1990:25.
[6]巴 东,张大千.集古今书画大成的艺术大师[J].台湾文学选刊,2010(6):100.
[7]刘力上.博采众长 勇于创新//张大千纪念文集[M].台北:台湾历史博物馆,1988:75.
[8]刘力上.莫高窟榆林窟巡礼[N].新新新闻,1944-01-31(03).
[9]张大千画说[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6:72.
[10]叶康宁.君子之风其清穆如一——张大千画荷浅论[J].收藏界,2005(11):36-37.
[11]王 平.墨色交融 光韵烟岚——张大千作品中的“光”[J].内江师范学院学报,2011(7):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