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堂肆考》看彭大翼对颜之推思想的接受
2014-04-09程时用
程时用
(广东轻工职业技术学院,广州 510300)
彭大翼(1552—1643),字云举、一鹤,吕四(现江苏省启东市吕四港镇)人。嘉靖年间任广西梧州通判,后任云南沾益州知州。晚年辞归,闭门著述。焦竑称其“一鹤彭先生,琅琊之魁,垒标淮海之箐英。学富青箱,名高珠斗。”[1]他的代表作《山堂肆考》以其洋洋260余万字的鸿篇巨制,在我国古代私家撰述的众多类书中出类拔萃,“一时博物君子,争相传览焉,亦是书中兴会也”[1],深受欢迎。
《颜氏家训》是南北朝颜之推的传世代表作,是我国第一部内容丰富、体系宏大的家训之作。此书问世后,反复刊刻,广为征引,虽历经千余年而不佚。作为一名饱读经书的儒家学者,彭大翼非常推崇《颜氏家训》,在《山堂肆考》中直接引用《颜氏家训》原文多达22处,成了元明时期接受此作的典型代表。
一 家庭教育
元明时期,各种不同派别的教育思想形成了自己的体系,教育表现出普及化和民间化的显著特征。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儒家信条引导下,彭大翼自然会谈及到家庭教育,而作为“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的《颜氏家训》必然是他学习参考的著作之一。
百善孝为先,孝是人立身之本、家庭和睦之本、国家安康之本,同时也是人类延续之本。元明清时期“移孝于忠”,孝文化走向极致。彭大翼在解释“伤父被刑”时,直接引用《颜氏家训·风操》:“吴郡陆襄,父闲被刑,襄终身布蔬饭,虽姜菜有切割,皆不忍食,居家惟以掐摘供厨。江宁姚子笃,母以烧死,终身不忍噉炙。豫章熊康,父以醉而为奴所杀,终身不复尝酒。然礼缘人情,恩由义断,亲以噎死,亦当不可绝食也。”(卷九十七)。在“无异男女”条中,他也引用颜氏原文:“古者,子妇供事舅姑,旦夕在侧,与儿女无异。”(卷九十三)这些孝行榜样的重新提倡,有力地推动着中国孝行文化的发展,对维护国家、社会的和谐稳定发挥了重要的功用。
南北朝时期,颜之推目睹士族在生活腐化中走向衰落,他在家训中多次叙述因生活腐化而灭亡的事例,再三告诫子孙养成勤俭自立的生活作风。嘉靖年间,社会风气腐败。彭大翼“食以为饴,怠以为枕,未尝一日废卷”[1],以勤俭节约的生活读书、创作,学有所成、德高望重,被誉为“通邑六先生”之一。在辑录“籍领军鞋”时,以朴素简洁的行为风格,他改造引用了《颜氏家训·风操》中的故事:“邺下一领军,贪甚,家僮八百。后坐事伏法,籍其家产,麻鞋一屋,其余财宝,不可胜言”(卷一百九十)。虽然彭大翼未作任何评价,但言简意赅,催人反省,以自己实际的行动为世人提供了光辉的榜样。
颜之推将国家人才分为六类,非常重视人才的培养,特别尊重人才、敬仰人才。彭大翼“对宾杖仆”中直援颜氏之语:“昔者周公一沐三握髪,一饭三吐餐,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者七十余人。晋文公以沐辞竖头须,致有图反之诮。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为士大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僮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2](卷一百三十二)彭大翼自幼勤奋苦读,不到20岁便成为秀才,“冠军诸生二十有余年,竟不得一登贤书。”[1]尽管由于科场黑暗,他屡试不中,无法施展才华,但他非常爱惜人才、尊重人才,体现出一位儒家学者的胸怀与气度。
二 劝人勤读
在我国古代,读书是修身养性的首要环节,也是走向仕途的重要途径。千百年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而优则仕”,古今学者都非常重视读书。明朝科举制促进了教育事业的发展,士人用功读书的风气盛行。彭大翼“幼负颖质,博览自喜,上窥结绳,下穷掌故”[1]。他极力推崇读书,勤于著述,以学识渊博、操行高洁著闻。在“训子读书”条中直引颜氏之语:“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尚为人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若能保数百卷书,终不为小人也。谚曰:积财千万,无过读书。外史郑奕尝以《文选》教其子其兄曰:‘何不教之《孝经》、《论语》,免学沈、谢,嘲風詠月,汚人行止’。”[2](卷九十一)
在《颜氏家训》中,颜之推面对不学无术、理论脱离实际、毫无自身修养、败坏世风的社会现象,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彭大翼虽然未直接作评价,但从他大量笔墨描述“问何如”、“笔才记姓名”、“误解蹲鸱”三条,而且直引颜氏原文,可以看出,他对明代才学肤浅士人也是极其批判的。
(1)问何如:梁朝贵游子弟,多无学术,谚云:上车不落即著作起。(卷一百七)
(2)笔才记姓名:士大夫耻涉农商,羞务工伎,射则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馀绪,得一阶半级,便自为足,全忘修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长受一生愧辱哉!(卷一百七)
(3)误解蹲鸱:《蜀都赋》注解:“蹲䲭,芋也”。江南有一权贵误读本草,乃以为羊字。人有馈羊肉者,答曰:“馈蹲鸱”。《唐新语》:“开元中,冯先进入院校《文选》,兼注释,解蹲鸱云:“今之芋中,即是着毛萝卜也”院中学士向外说,萧嵩闻之拊掌大笑。(卷一百二十五)
对于读书教育的方法,彭大翼也推行严格的方法,在“成子勋名”中,他引用颜氏书中故事,激励读书人:“王大司马母魏夫人,性甚严正;王在湓城时,为三千人将,年逾四十,少不如意,犹捶挞之,故能成其勋业。”[2](卷九十二)
至于家境贫寒之士,彭大翼也极为鼓励,在“燃荻读书”中引用颜氏书中发奋攻读的感人故事:“梁世彭城刘绮,交州刺史勃之孙,早孤家贫,常无灯折荻尺寸,燃之读书。义阳朱詹,世居江陵,家贫无资,累日不爨,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饥虚,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犹不废业,卒成大儒(学士)。”[2](卷一百二十四)
三 避名避讳
社会风俗体现着社会文化心理和社会的价值观念,深刻地反应了古代封建社会的礼教文化和等级观念。明代中期以后,社会生活的反礼法趋势与日俱增,不但皇室贵戚、封疆大吏、富户豪民、庶人百姓越礼逾制,就连历来身份低贱的优伶奴仆,也敢藐视礼法。彭大翼选择《颜氏家训》列举的多个避讳故事。如:
(1)呼练为绢: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乃谓销链物为销绢物。(卷一百三十九)
(2)呼铜为鐡:人有讳铜者,呼铜为鐡,乃谓梧桐为白鐡树。(卷一百三十九)
(3)称严必泣:臧逢世,严之子也,孝元时牧江州,遣往建昌督事,郡县民竞修笺书,有称“严寒”者,严对之必流涕。(卷一百三十九)
(4)蔡朗避名:有蔡朗者,父讳纯,遂呼莼菜为露葵。面墙之徒,递相仿效。有士人聘齐,主客郎李恕问曰:“江南有露葵否?”答曰:“露葵是莼菜,水乡所出,今所食者緑葵耳。”(卷一百九十六)
(5)慕相如改名:昔司马长卿,慕蔺相如为人,故改名相如。东汉有朱张字孙卿,许暹字颜回,梁世有庾晏婴、祖孙登,连古人姓名为名字,亦鄙才也。[2](卷一百四十一)
在《颜氏家训》中,颜之推对于避讳过度的现象字里行间给于批判,而彭大翼在引用过程中,一概隐去评论语句。可见,他在有意发掘伦理内蕴和教化功能,这也是元明时期文人士大夫对小说、戏剧等文学的接受主要特色。
四 文章创作
明代中后期,由于教育的民间化与普泛化,文学接受成为全社会的一种自觉的文化需求,文人学士对文学作品的接受与平民百姓对文学作品的接受,在接受对象的选择、接受内容的认识与接受目的的确定三方面,呈现出一种相通相融的特性,文学更趋向平民化、世俗化。彭大翼顺应文学发展潮流,在解释“三易”时,直接引用颜氏原文:“沈约曰:文章当从三易,易见事,易识字,易读诵也。”[2](卷一百二十六)
关于文学的功能,彭大翼对“当面”解释:“蔡邕曰:‘相见无期,唯是书疏可以当面’。《颜氏家训》:‘尺牍书疏,千里面目’”。[2](卷一百三十二)这是对文学社会功能的认识。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不难发现,彭大翼对颜之推的认识呈现出以下特征:(1)接受内容上,彭大翼围绕着功用与价值而展开。在引用颜氏的内容中,都是与当时社会紧密相关,对世人有启示或指导作用。这突出了文学接受的基本功能。(2)接受方式上,元明时期,面对强大的文学传统和令人眩目的文学成就,学者们加强了借鉴意识,力图从传统的文学成就中获取能量,构建心目中的典范,人们各取所需,采取的学习途经也各异。彭大翼基本上采用“述而不作”的原则,它把接受和应用提高到与创作同等重要的地位,传承着既崇尚经典而又自由运用的文学接受传统,是创造型的接受方式。他在《颜氏家训》中积极寻找思想的源泉,而不是消极地转述、因袭,寓创造于继承,在整理古籍中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
遗憾的是,由于《山堂肆考》体例的影响,彭大翼常常对一个问题只是简单涉及,或罗列前人成果,或不断其是非,或没有重新举证,又由于资料的稀缺,彭大翼对颜之推的接受还不能深入细致考证。尽管如此,在《颜氏家训》接受史上,彭大翼仍然是元明时期的杰出代表,并且通过《山堂肆考》辑录内容的进一步传播,使得《颜氏家训》的传播更广播,影响更深远。
[1][明]彭大翼.山堂肆考[O].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2]王利器,颜氏家训集解(增补本)[M].上海:中华书局,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