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奥格本学派的衰落

2014-04-09

关键词:尔菲奥格发明者

吴 红

(中国矿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徐州221116)

引言

技术发明是社会进步的一个关键性要素;关于发明的理论研究在近代以来逐渐引起学者的关注,发明也日益成为哲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话题。20世纪20年代,在美国涌现出一批学者首次对发明进行社会学的研究。他们以社会学学者奥格本(William F.Ogburn)和吉尔菲兰(S.C.Gilfillan)为核心,主要成员包括技术史家厄舍尔(Abbott P.Usher)、新闻记者兼史学家肯普佛特(Waldemar Kaempffert)、社会学家伯纳德(L.L.Bernard)、化学工程师兼专利工作人员罗斯曼(Joseph Rossman)等人,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学术团体,有人称其为奥格本学派(Ogburn School)[1],并且产生了一套在当时颇有影响的理论体系——发明社会学(Sociology of Invention)。

发明社会学是技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早期阶段。发明社会学理论立足于对发明的英雄理论的批判,广泛地涉及发明的本质、演化模式、社会动力、社会影响及发明的预测等问题[2]。奥格本学派首次系统地从社会环境中寻求发明的推动力,离开英雄发明家转而到现实社会中去探寻发明的来源。发明社会学思想是技术社会学研究的一个实质性拓展[3]62,它开创了发明研究的全新视角,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在20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期间,发明社会学不仅得到美国学术界的关注,还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美国政府的欣赏和信赖,这一思想成为技术社会学发展早期的一个高峰。奥格本学派的发明社会学理论奠定了技术社会学的理论基础,开创了技术发明研究的新视角,丰富了技术哲学的研究内容,因此也有学者将奥格本学派的发明社会学思想称为旧技术社会学(Old Sociology of Technology)[4],以区别于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发展起来的新技术社会学。

然而,在经历了30年的繁荣之后,随着核心人物奥格本的离世,奥格本学派很快销声匿迹,逐渐被后人忽视。因此,有学者认为,奥格本学派建构的技术社会学大厦在学术园地消失了[5]。那么,人们不禁会问,奥格本学派在其所处的时代思想魅力巨大、却迅速消退,究竟是何原因?本文将从发明社会学理论自身和时代变迁等方面尝试着阐述奥格本学派衰落的原因,以求教于方家。

一、发明社会学思想自身的理论缺陷

奥格本学派的衰落,首要原因是发明社会学思想自身存在很多矛盾[6],甚至是错误[7]。有人认为奥格本学派的发明理论还远未得到确证[8],因而尚不能令人满意。在发明社会学研究者中,并非每位研究者都讨论了每一个观点,而是每个人只强调了理论的某一方面或几个方面,所有的理论汇集起来形成了发明社会学的框架体系:发明的组合累积模式、发明的文化决定论和反对发明的英雄理论等。然而,这些理论的某些解释直到现在都颇有争议。

第一,发明的组合累积模式的不足:如何累积?

在发明社会学思想中,研究者通过考察许多发明案例得出结论:发明是先前技术的新组合,并通过持续添加更多细节而不断发展,这一原则不仅适用于重大发明,也适用于数以千万计的微小改进和修正[9]3。这符合大量发明的实际过程,基本上所有的机器都是由相同的部件组合起来的:棒条物体、卡爪、连接杆、轴颈、栓扣、齿轮、凸轮等。有许多种排列结构可以将这些部件组合在一起,而能够满足当前需求的那种排列结构的形成则需要较高层次的创造性。这种特定结构的选择就是发明,所以发明依然是超越于普通想象力的。但是,奥格本学派对此没有给予更多的关注。几乎所有的发明社会学研究者都没有回答:组合究竟是怎样完成的?由此,发明的组合累积模式产生了以下不足。

首先,发明的组合累积观点带有决定论色彩。绝大多数研究者在论证发明是先前事物的组合时,都隐含了这样的观点:只要具备了某些技术或者文化要素,下一阶段的发明就必然会出现。他们从已经产生的发明中解剖出先前的发明,并自然而然地认为,先前的发明很容易组合在一起而成为有用的产品,这不符合发明过程的反复性以及发明者不断试错的过程。其次,发明的组合模式对发明的形成的解释过于绝对化。在奥格本时代,持组合累积观点的众多学者几乎都是用一些典型案例来说明某项新发明是如何被组合而成的。但是,依然有一些学者在文章中提出了组合模式的反例。因此,通过已有事物的有机整合形成新发明的可能性的确较大,但这并不意味着发明就是组合。最后,发明是组合的观点忽略了人的创造性作用,带有机械论的色彩。研究者仅从发明活动的外部因素探索发明的形成,不能充分理解发明者如何感知世界,如何从已有技术和文化中产生思想和灵感。厄舍尔尝试使用格式塔理论中的“顿悟”来弥补先验论者和发明的累积观点的不足,但他也承认顿悟并不都能直接产生解决问题的思路。因此,在奥格本时代,这种探索并未产生实质性影响。

总之,发明社会学认为发明是组合而成的,并具有线性累积的发展模式,这不仅否定了革命性的发明,也低估了发明者的创造力。研究者更关注文化物质的组合,而不是考察发明过程中的细节,他们的研究成果只能满足于社会学和人类学的描述,不能满足历史的分析需要;组合思想带有机械论的色彩,革新过程中的每一项单一事件都不重要,只强调通过组合累积之后的结果。

第二,文化决定论中的矛盾:生物缓慢进化和文化快速进化的矛盾如何协调?

奥格本学派基本都认同发明的文化决定论: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某些发明的出现就是必然的[10]。在奥格本的《社会变迁》中,他的讨论开始于人类的先天本质即反应机制,包括基本的心理性能、条件反射等。他认为,与文化进化相比,生物进化是非常缓慢的,从史前时代到现代,人类大脑的进化很微小,而文化进化的速度则非常快,文化进化和生物进化没有关系[11]。发明社会学开始于批判社会进化的种族理论,但对生物学论证的否定产生了一个问题:假如大脑或者种族没有进化,文化是如何生长的?

对此,奥格本给出解释,即文化是通过发明增长的。但这一解释导致发明社会学面临的一个基本困惑:文化决定发明,但发明的产生只能通过人的思维,为了支持文化决定论,思维就必须遵从文化的指示。

这就进一步产生了新的问题:假如人类思维的先天本质是机械主义的条件反射,新事物何以被发明出来?虽然存在多种条件反射,但思维的机械模式不能解释发明是如何进行的,因此,在文化和人工物之间仍有缺环。更糟的是,能够弥补这个缺环的唯一要素就是具有特殊才能的天才发明家,也就是奥格本所说的发明得以出现的三大条件之一,即拥有高智商的发明者。然而,发明社会学理论的出发点是反对发明的英雄理论的,这就否定了个别天才在发明进程中的决定性地位,所以,文化决定论和发明的英雄理论之间的矛盾仍然无法化解。

文化决定论和反对发明的英雄理论都是发明社会学的主要基调,研究者如何处理二者之间的矛盾呢?答案涉及发明社会学思想中的另外一个矛盾:如何看待英雄发明家的地位?

第三,英雄发明家地位设置中的矛盾:发明者的特殊天赋是否重要?

在发明社会学之前,发明的英雄理论强调个人天才发明家在发明活动中起决定性作用,并认为发明家的活动过程是神秘的,这就限制了对发明活动进行科学探索的空间。发明社会学的理论基础就是对英雄发明理论的否定,由此打开了剖析发明黑箱的大门。

在发明社会学理论中,研究者用文化决定论和发明的组合累积模式来证明发明者个人并不重要,发明不需凭借个别人物偶然展现出来的天赋能力,也不需要将发明活动看作精神生活中的异常或神秘现象,发明成果也不是源自特殊人物所特有的灵感[12]8。但是,奥格本、厄舍尔乃至大多数研究者都还需要借助于发明者的特殊天赋或者智力能力来自圆其说。如前所述,奥格本本人在阐释文化和发明的关系时,还需引入高智商的发明者这一重要角色。奥格本一直赋予发明者额外的特殊能力,用以克服面对变化环境中的习惯机制。

在吉尔菲兰总结的发明的38条社会原理中,他提到“发明是先前已有发明的组合,这意味着发明者的个人天赋并非在任何重要发明中都是必不可少的”[9]10。但是,吉尔菲兰也明确提出,一切与发明相关的情形,都要通过发明者作用于发明,发明者群体决定了整个发明的方向、频率和效率等。由此看来,吉尔菲兰同样不能否定发明者的关键作用。

厄舍尔对于发明的英雄理论的摇摆不定表现得最为明显。一方面,厄舍尔坚持认为,发明和创新成果不是独特思维的神秘产物,而是普通思维过程持续活动的结果,创造性天赋是普通思维活动的延伸;另一方面,他又详细论述了很多发明只能通过发明者更好的感知和更丰富的想象来获得,并且这些发明者在感知需求和重构问题方面拥有特殊的力量[12]16。在其发明的四阶段理论中,他引入了顿悟活动,赋予了发明者的特殊创造性以完成顿悟的过程,甚至公开宣称很想在发明过程中为个人英雄寻找一个位置。

奥格本学派在看待发明者的特殊能力时,要么左右摇摆,要么底气不足,其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研究者选取的历史案例不同,归纳出发明的过程特征也有所差异;另一方面,在奥格本时代,创造力和创造心理学的基础研究尚不完善,无法为发明社会学研究者提供理论基础,使得他们在研究发明者的智力能力等问题时存在不一致性。在20世纪50年代吉尔福特(Joy P.Guilford)提倡创造力研究之后,这种矛盾才有所缓和。

综上所述,发明社会学思想是一个既不统一、也不清晰的理论体系。他们将各种历史的和智力的发展都看作组合的来源:包括进化论、反对生物种族主义、行为的和格式塔的心理学、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的科学技术进步、发明的英雄理论、群体劳动力的出现等,他们未能有机地协调这些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同时,奥格本学派也不能解释其理论体系中的矛盾:随机重组的创造是不能由文化所决定的,那么,现有的人工物如何通过随机重组来满足人们的需求?发明者早期形成的“习惯机制”如何被社会条件所改变?技术发明到底通过何种途径进行累积?发明社会学理论自身的缺陷,使得它的学术魅力未能延续很久。

二、学科发展后劲不足

在马克思的技术研究之后,发明社会学形成了技术社会学研究的新阶段,韦斯特罗姆认为,奥格本和吉尔菲兰实质上开创了技术社会学[3]62。但是,发明社会学作为技术社会学学科却没有得到长足发展,这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发明社会学研究者没有给出发明社会学或者技术社会学的学科定位和作为一个学科的发展规划;另一个方面是发明社会学研究的阵营日益萎缩。

第一,学科发展缺乏规划。

奥格本学派在其发展的30多年时间里,研究者均根据各人爱好的领域探讨发明的问题,虽然形成了一套特色鲜明的理论体系,但是,从没有哪一位学派成员真正把发明社会学作为一个学科来看待,当然也没有可能就发明社会学的学科定位、研究目标、研究群体和研究方向等问题给出规划。奥格本学派成员中,除了吉尔菲兰终身致力于发明的社会研究之外[13],其他各位成员的主要研究基本上都不在发明社会学领域,例如奥格本主要研究社会学,厄舍尔的研究则集中于经济史,肯普佛特一生中大部分时间从事杂志主编工作,罗斯曼则更多地从事专利局事务,等等。所以,这一学术群体中的任何一位都不曾提出发明社会学或者技术社会学的学科发展问题。

奥格本学派成员始终没有意识到发明社会学或者技术社会学可以作为一门独立的学科进行发展。在发明社会学全盛时期,技术的社会研究没有从科学的社会研究中分离出来,发明社会学被包含在科学社会学中,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发明社会学的独立发展。早在1940年,美国社会学家吉特勒(J.B.Gittler)在论述科学社会学何以可能的时候,就提出科学社会学研究的四个主要领域:科学知识的社会学、科学家的社会学、科学体制的社会学和应用科学的社会学,并且他明确地把奥格本和吉尔菲兰研究的发明社会学归结到应用科学的社会学研究领域[14]。在1952年社会学家巴伯(Bernard Barber)和默顿(Robert K.Merton)给当时科学社会学成果进行编目分类的时候,设置了“科学工作的社会和心理部分:发明和发现”这一类别,主要囊括了奥格本学派关于社会和发明关系研究的成果,例如吉尔菲兰的《发明社会学》、罗斯曼的《发明家心理学》和奥格本的《发明是不可避免的吗》等论文和著作[15]。可见,发明社会学一直被认为应该包含在科学社会学里面,即使对于默顿来说,他也并没有意识到技术社会学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分支学科,奥格本学派成员同样也没有独立发展发明社会学或者技术社会学学科的意识。

发明社会学在学科发展方面思考的缺失产生的后果,在与同一时期产生的并且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得到快速发展的科学社会学相比较中,体现得更为突出了。

发明社会学的理论体系在吉尔菲兰的博士论文《发明社会学》中得到较全面的体现。这篇发明社会学的代表作在1935年出版,科学社会学的奠基之作即默顿的博士论文《17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发表于1938年。其时,发明社会学研究正处于一个高峰期,很快得到人们的认可,但是默顿的博士论文发表以后并没有引起轰动,人们对其在科学的社会学研究中所表现出来的热情并没有多少兴趣。在此后的10多年间,科学社会学研究没有大的发展,默顿的研究也处于相对孤立的状况。但是,自从默顿的研究开始以来,就不断有社会学学者规划科学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应该如何发展。1940年,吉特勒发表了题为“科学社会学何以可能”的论文,1952年、1955年和1956年,巴伯连续撰写三篇文章论述科学社会学学科发展问题,这些文章均提出了科学社会学学科建设的必要性、学科的研究纲领、研究经费来源以及如何培养本学科的研究者等问题[16]。

在科学社会学研究者不断地呼吁和一系列研究成果出现后,随着时代的发展,科学的社会研究开始得到了人们的重视,科学社会学获得了长足的进步。与此相反,奥格本学派成员没有主动思考发明社会学的未来发展问题,到50年代末,研究者们没有继续扩大其研究范围,也没有加强主题研究的深度,在1959年发明社会学的核心人物奥格本去世后,这一学术研究团体逐步分崩离析,奥格本学派的衰落也成为无法阻挡的历史趋势。

第二,研究阵营的萎缩。

有生命力的学术共同体是一个学术研究领域不断向前发展的必要条件。但是,到50年代,发明社会学研究阵营开始呈现萎缩的态势。首先,他们没能有意识地培养接班人;其次,学派成员也没有抓住有利时机以加强研究群体的建设;最后,对技术主题还有兴趣的大部分学者转向了技术史研究。

奥格本学派成员之间几乎没有师承关系,研究者分散在各自的工作和研究领域里,只是他们研究的交集是发明社会学,他们自身没有形成颇有凝聚力的团队,也没有培养得力的接班人。包括奥格本在内的发明社会学研究者,他们没有思考过发明社会学作为一门学科如何进行发展,没有给出发明社会学领域中有待于研究的话题,当然,更没有考虑到这一思想的后续研究将由谁来承担的问题。作为高等学校教育者的奥格本、厄舍尔以及本学派的其他成员,他们的学生后来几乎都没有把自己的兴趣集中于发明社会学。

在这一时期发展起来的科学社会学中,巴伯明确地提出了科学社会学接班人的培养问题。巴伯认为,科学社会学想要发展,首要任务就是培养研究生,尤其吸纳接受过历史学或者社会学知识训练的研究生[17]。事实证明,后来默顿培养的大批的博士生在默顿等人的带领下使得科学社会学不断壮大。相比较科学社会学的研究队伍的培养,奥格本学派成员均忽略了这一方面。二战之后,随着美国社会学家研究兴趣的转移,一些社会学家开始转移阵地,能够延续奥格本研究传统的人日趋减少,发明社会学思想很快被湮灭在各种社会运动浪潮中了。

在发明社会学发展的最后十年里,历史也曾给发明社会学提供过继续发展的机会,但是没有人去把握。在1950年出版的科学史杂志《ISIS》上,“学会公告专题”部分宣布了一个学术组织的设立[18]——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Society for the Social Study of Invention)。该“公告”包括如下内容:声称这一学会是由吉尔菲兰发起并在美国科学促进会(AAAS)上得到通过;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主要在六个方面展开研究:发明产生的原因、发明的社会影响、发明的预测、发明的说明和评测、发明和职业发明者的历史、发明心理学;研究目的是:研究发明、促进发明的经济化和合理化应用,同时建构一个普遍性的文化组织;学会理事为奥格本、吉尔菲兰、肯普佛特、罗斯曼、默顿等,吉尔菲兰同时担任秘书,其他相关学者参与,形成一个稳定的学术组织。

1957年,《技术与文化》杂志编辑坎兹伯格(Melvin Kranzberg)在翻阅7年前的《ISIS》过刊时,他忽然注意到在《ISIS》上刊登的关于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成立的消息。当时,他正在思考组建技术史学会(The Society for the History of Technology,SHOT),并着手创办一个季刊,由于他考虑到技术史学会和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有许多共同之处,就希望两个学会能够联合起来。随后,坎兹伯格给吉尔菲兰写信,他在信中问道: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发展状况如何?它还存在吗?学会有没有定期出版物或者已经出版过什么吗?[19]而吉尔菲兰在随后的回信中却称发明的社会研究学会是“死亡的新生儿”(died aborning),吉尔菲兰说:“没有人对这个学会感兴趣,我也没有能力改变这种状况,这个学会的建立没有得到任何资助,所以这个组织从没有任何进展。”[20]由此可以看出,发明社会学研究在20世纪50年代已经呈萎缩状态,甚至如吉尔菲兰所说,已经没有多少人对其感兴趣;又经历了20世纪60年代的间断期,似乎发明社会学的所有工作都消失在图书馆的书库中了[3]66。

相反,在50年代末发展起来的技术史研究吸引了更多的学者。1959年,技术史学会的成立成为标志性事件。韦斯特罗姆(Ron Westrum)认为技术史的发展壮大有两个方面原因:一是技术史学科得到了英国和欧洲学者的推动,因为英国和欧洲的学者比美国学者更少反对和批判年轻人;二是历史学研究者很少直接被卷入60年代的美国文化动荡中,而社会学者则受到了更多干扰[3]61-62。在60年代文化剧变的时期,关注技术主题的年轻人都投入到激进的社会运动中,而不是参与学术研究。与技术史的繁荣发展相比,发明社会学(或技术社会学)则鲜有人问津。

三、奥格本学派衰落的社会历史原因

奥格本学派的衰落还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发明社会学产生于20年代,在30、40年代得到长足发展,这一时期正值美国“专家政治”或者被称为“技术统治”(Technocracy)运动蓬勃发展的时期,即各科学技术领域的专家进入政府,政治领域技术化,技术统治运动在1933 年达到一个高潮[21]。

这一时期,美国社会科学得到了显著发展,随着社会科学家活动范围的扩大和美国政府活动的增加,越来越多的社会科学家被请进政府作为政策专家和顾问。在这种有利环境下,奥格本学派的关于技术发明和社会变迁的问题自然引人关注。1929年,在胡佛(Herbert C.Hoover)总统的社会趋势研究委员会中,奥格本是这个委员会中唯一的社会学家并任委员会主席。该委员会1933年出版了报告《最近美国社会趋势:总统社会趋势研究委员会报告》,在这份堪称是对当时的美国社会趋势变化的最详尽描述中,奥格本和吉尔菲兰撰写了《发明和发现的社会影响》一章。1937年,在美国国家资源委员会的研究报告《技术趋势与国家政策,以及新发明的社会意涵》中,奥格本和吉尔菲兰分别撰写了国家政策和技术、发明的预测和发明的社会影响等三个主体部分。这两份报告在20世纪上半叶的美国政府工作中产生了重大影响,而发明社会学理论在报告中均占有大量篇幅,可见发明社会学思想受到当时美国政府重视的程度。在这种社会状态下,发明社会学得到很好的发展。

二战结束之后,美国进入稳定的科技发展时期,形成了良好的文化研究氛围。同时,美国大公司迅速建立起来的研究实验室,分化出专门从事技术研发的组织化发明群体,发明主体从个人发明者转向发明群体。从工业革命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的技术发明活动及物质产品的丰富导致美国发生了重大社会变化,这必然吸引大批学者关注和探究发明活动的本质。因此,发明社会学研究也不断发展壮大。

对美国而言,20世纪50年代是个政治稳定、经济增长的时期,人民生活水平得到极大提高。到60年代,社会不满情绪和动荡骤起,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社会矛盾日益深化。除越战、社会动荡等显而易见的原因外,60年代的美国社会处于由工业社会向后工业社会的转型时期,工业技术日益成为社会生活中的决定性因素。在庞大的机器世界和自动控制的技术面前,人们越发地感觉到惶恐和不安,人似乎成了工业生产中的“奴隶”。高度繁荣的物质无法满足机械式生活带来的空虚,人们的精神生活出现了空前的危机。这种情况下,美国社会产生了尖锐的矛盾:一方面,物质上的丰裕、闲暇时间的增多,使人们的需求和探索人生真谛的愿望越来越强烈;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的技术文明本身又无法满足这些需求和愿望。这个矛盾使许多美国人感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压抑,致使他们对“生产至上、效率第一”等传统的经济思想表示怀疑,甚至对整个科学技术本身丧失了信心[22]。

60年代美国的“反文化”运动很大程度上是反对以技术为主体的工业化社会。技术专家治理社会的现象使得科学技术人员越来越得到重视,而社会科学研究人员被忽视,所以技术专家治理社会的情况逐渐被年轻人否定。因为一个能够实现人类自由和幸福的社会不能只依靠计算机专家、银行家和工程师来建设,人的需求在一味追求物质成就和技术崇拜的社会风气中被忽略了。在这种“反文化”背景下,人们对技术的态度发生了很大变化,认为技术需要重新评估、控制甚至需要中止。技术似乎与所有好东西都是对立的,人们逐渐知道,很多技术并不是普通商品,而是可以让很多私人获益的东西。当科学社会学在蛰伏多年后开始复苏时,欧洲思想家选择了极端批判的立场,而大多数美国研究者则把科学活动看作理所当然的,但仅研究科学传播和职业模式。在这种社会环境下,美国的技术社会学迅速消失了[3]60-61。关注技术和环境的年轻人经常是采用行动主义方法,而不是在专业领域内进行研究。

社会动荡转移了人们对技术和文化的热情,在这种反文化运动和反技术潮流的气氛中,技术的社会学研究日渐萎靡,发明社会学也不可能持续繁荣,奥格本学派的日渐衰落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今天,当我们考虑一个学术研究领域如何能够不断向前发展的时候,反思一下奥格本学派的衰退原因,显然具有积极的启发意义。

[1] Sarla Achuthan.The Canadian experience[M].Gujarat University of Regina,1993:36-38.

[2] 吴红.发明社会学——技术社会学研究的早期阶段[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2,28(3):65-71.

[3] Ron Westrum.Technologies and Society:the Shaping of People and Things[M].Belmont,Calif:Wadsworth Pub Co,1991.

[4] Ron Westrum.What Happened to the Old Sociology of Technology?[R].Eigh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Society for Social Studies of Science in Blacksburg,Virginia,1983.

[5] 徐超.美国技术社会学先驱奥格本学派述评[J].自然辩证法研究,1992,8(5):35-42.

[6] David McGee.Making up Mind:The Early Sociology of Invention[J].Technology and Culture,1995,36(4):773-801.

[7] Constant Edward W.The Origins of the Turbojet Revolution[M].Johns Hopkins Univ.Press,Baltimore.1980:2.

[8] Barkev S Sanders.Some Difficulties in Measuring Inventive Activity,In The Rate and Direction of Inventive Activity:Economic and Social Factors,Universities-National Bureau Staff[M].National Bureau of E-conomic Research,Incorporated,1962:53-90.

[9] Gilfillan S C.The Sociology of Invention:An Essay in the Social Causes of Technic Invention and some of its Social Results:Especially as Demonstrated in the His-tory of the Ship[M].Chicago:Follett Publishing Company,1935.

[10] Ogburn W F,Dorothy Thomas.Are Inventions Inevitable?A Note on Social Evolution Source[J].Political Science Quarterly,1922,37(1):83-98.

[11] 威廉姆·奥格本.社会变迁——关于文化和先天的本质[M].王晓毅,陈育国,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9:73-75.

[12] Usher A P.A History of Mechanical Inventions[M].New York,London:McGraw-Hill Book Company,Inc.1929.

[13] 吴红.吉尔菲兰的发明社会学:技术社会学发展的早期贡献[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1,27(7):60-67.

[14] J.B.Gittler.Possibilities of a Sociology of Science[J].Social Forces,1940,18(3):350-359.

[15] Bernard Barbe,Robert K.Merton.Brief Bibliography for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J].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Contributions to the Analysis and Synthesis of Knowledge,1952,80(2):140-154.

[16] Bernard Barber.Sociology of Science:A Trend Report and Bibliography[J].Current Sociology,1956(5):91-111.

[17] Bernard Barber.Present Status and Needs of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J].Proceeding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Vol.99,No.5,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Philosophy,and Sociology of Science,1955:338-342.

[18] Meetings&Societies[J].ISIS,1950,41(1):47.

[19] Melvin Kranzberg to S.Colum Gilillan,14 March 1957[EB/OL].(1957-03-14)[2012-02-10].http://fiftieth.shotnews.net/?p=312,2012-02-10.

[20] S Column Gilfillan to Melvin Kranzberg,15 March 1957[EB/OL].(1957-03-15)[2012-02-10].http://fiftieth.shotnews.net/?p=312,2012-02-10.

[21] 邓丽兰.20世纪中美两国“专家政治”的缘起与演变——科学介入政治的一个历史比较[J].史学月刊,2002(2):74-79.

[22] 张永红.20世纪60年代美国新左派运动历史背景之分析[J].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1):54-59.

猜你喜欢

尔菲奥格发明者
放飞一只猫头鹰
奥格威的拒绝智慧
奥格威的拒绝智慧
奥格教我的事
阿尔菲出走记
青霉素的发明者—莱明
“天然工具”可以开发更加健康的产品——生物质人造板胶粘剂发明者
英国狗狗球技高超 堪称犬中“罗纳尔多”
味道太重了!(一)
印度人发明的阿拉伯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