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传播学探讨
2014-04-09殷晓蓉
殷晓蓉
(复旦大学 新闻学院,上海200433)
说到媒介对于城市空间的建构,自然离不开当代城市光怪陆离的影像、瞬息万变的时尚潮流、高架环路两侧林立的广告屏障、创意产业名义下的街区镜像、新媒体构筑的“立体和流动的空间”等等。伴随着城市化运动的兴起和发展,无论在理论方面,还是在实践方面,关于城市空间建构的问题都已成为许多新老学科的关注对象。例如,在哲学中,对于柏拉图的“洞中寓言”或康德的“自在之物没有空间属性”思想的回溯,提示着人们关注意识、观念和经验与一般空间和城市空间的关系;经济学在探讨城市空间问题上,相当程度上以土地价值和使用方式为着眼点,而媒介常常通过各种方式被纳入到此类价值的搭建之中;建筑学是最能够利用城市空间来阐释各种理念的学科,如当代日本新锐建筑师藤本壮介,十几年来致力于用空间和城市空间来阐释“原始未来主义”的工作[1]。相比之下,本该与之有着密切关联的传播学领域的研究还不够充分和深入。
本文拟围绕传播概念的本质含义、城市空间之媒介建构的起步与转换、传播媒介复制品的自身规律、感觉和隐喻的进入及其对城市空间建构的影响等方面,在历史与理论、溯源与变化的背景下,对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问题展开传播学视野的探讨。
一 从仪式到符号:传播概念与空间建构的本质方面
现代意义上的“传播”概念偏向信息之从传播者到接受者的传递,其背后的科学力量是信息技术——它始于与工业革命互为因果的传播革命,并在社会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在主流范式的核心,可以发现一种将传播视为一定量的信息传送过程的某种观点:信息是由传送者或信源所决定的。”[2](P.45)20世纪四五十年代,这一“传播”概念从香农的信息论那里获得明确的科学支持,后者涉及传播渠道中的信息解码与编码的过程,也突出了工具性、因果关系和单向流动等观念。来自香农的模式“最初并不是用来分析人类传播的。但它是一把理解多种人类传播过程的万能钥匙,因此受到欢迎。”[2](P.40)它逐渐脱离原本的通讯和数学语境,随着媒介技术的蓬勃发展进入人类传播,并成为现代传播研究的主导模式。
另一方面,“传播”毕竟具有多元维度和在历史长河中的久久浸透,与现代科学技术的特殊联姻无法遮蔽它与人类生活本源的独特关联。因此在不同时期也一直不乏对于上述主流观点的纠正或对峙,后者的视野是文化的、历史的,在许多方面更加涉及到了“传播”概念与空间建构的本质方面。其中,就我们的主题而言,有关传播的“仪式”作用值得关注和探究。
“仪式”与“空间”的关系由来已久。仪式有赖各种空间而展开,进行表达情感、表演动作和表现意义的活动。在宗教中,“仪式”是特定集体奉行信仰的重要手段。涂尔干就是以此来区分“巫术”和“宗教”两大领域的:“真正的宗教信仰总是某个特定集体的共同信仰,这个集体不仅宣称效忠于这些信仰,而且还要奉行与这些信仰有关的各种仪式。”[3](P.50)仪式观中的传播强调传播的成果应该被共享和参与,它的宗教根源在于:传播是一种神圣典礼,它以团体或共同体的身份把人们聚合在一起。[4](P.7)特定空间内的、有着宗教隐喻的传播活动,能够让集体成员以同样的方式思考此岸世界和彼岸世界、世俗之城和上帝之城、现实空间和想象空间的关系。
传播的仪式作用指向传播的起源及最高境界,它“并不是指智力信息的传递,而是建构并维系一个有秩序、有意义、能够用来支配和容纳人类行为的文化世界”。[4](P.7)在一般意义上,它创造了现实世界的替代物,也创造了不同社会团体的理想投影,形形色色的社会借助此类活动而得以生成和延续。这样的作用随着“仪式”形式的扩大——如假日仪式、庆典仪式、集体仪式、表演仪式、体育仪式等,从遥远的古代一直延续到当代。
从本原层次来看,各种空间中的、仪式类的传播活动之所以能够创造物理空间之外的延伸和意义,以至于能够构建和维系有意义的文化世界,演奏传播构建空间之古老和现代的乐章,在于符号之能够作为传播基础的事实。
一般情况下,空间表现或呈现需要借助于各种记号或符号。比如马路上的线条和方向标示,声音中传出的“向左、向右或向前”,生物行为中的伸缩摆动,以及建筑等静止物的隔阻、占据或象征等等。存在主义哲学家保罗·蒂里希在《宗教语言的性质》中从意义和分享心灵出发,要求区分“记号”与“符号”:“符号和记号具有同一性——它们都指向自身之外。……两者之间的基本区别在于记号并不以任何方式参与它们所指示的实在和力量。而符号,尽管它不等同于它们所代表的对象,但是它们都分享其意义和力量。”例如,诗歌、宗教、绘画语言等就是符号的明显表现,和“桌子”或一般数学记号不同。“……它们的语词有着延续了数世纪的力量。它们在自己出现的场合下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它们不仅是记号,指向所规定的意义,而且是符号,代表实在,并且分享实在的力量。”[5]
符号代表了某物,并且分享了该物的力量和意义。与符号连在一起的常常是“表征”、“再现”、“分享”、“参与”、“共有”等语词。传播或传播媒介在时空中能够将不具物象的东西呈现出来,后者往往是集体无意识认可的结果,集体内在的生存状况为其提供深层依据,若无此,它便与一般记号没有区别。
“符号是传播的基础”[6](P.112),在作为传播基础的种种符号中,“空间”符号和“时间”符号至为重要。正如英尼斯所言:“倚重时间的媒介,其性质耐久,羊皮纸、黏土和石头即为其例。这些笨重的材料适合建筑和雕塑。倚重空间的媒介,耐久性比较逊色,质地却比较轻。后者更适合广袤地区的治理和贸易。”[7]英尼斯本人极其重视“传播”在空间和时间方面的丰富蕴含:它既是帝国政治组织和实施的关键,也是各种地理文明兴盛衰败的关键。
空间是发生传播活动的场所,也是传播活动的构建物。传播中的空间由实而虚,由实化虚,占据场所或成为场所的再现和表征,借助符号和再次构成符号。与其他符号一样,空间符号也具有替代性和生产性。替代性就是当“‘真正的’刺激物在实物形态上并不在场时产生复杂行为的能力……”,而生产性是指“掌控符号的人有能力在有限的符号元素基础上生产无数个表征……”。[4](P.15)因此,关于“传播”本质作用的基本理解必须涉及“空间”建构的问题。
二 媒介功能变化:现代城市空间建构的起步和演化
传播活动借助于媒介而得以进行。“‘媒介’当然含有‘调节’的意思,因为它处于观众与世界之间”。[6](P.575)在人类传播中,媒介特指用来传播信息或构建意义的单个或一系列载体;是任何一种用来远距离传送、长时间保存信息或意义的载体——甚而实现事件发生时的超地域的“共同观看、倾听与感受”。不难理解的是,当这种能力达到一定程度时,“媒介”便不仅仅是“中介”,其本身和它的构成物,成为具有相当决定意义的“媒介环境”,包括“媒介空间”。
如果立足于现代社会的角度,那么至少在19世纪,在传播学作为一门正式学科、随城市浪潮而处于酝酿兴起状态时,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作用就出现了。传播学作为一门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新兴学科,其本身的诞生与演变非常明显地体现了由一般空间向(现代)城市空间的过渡。相当程度上,城市的崛起与大众传播媒介的发展互为因果,并直接促使“传播”这一古已有之的现象成为特定学科的研究对象。在最基本的层面上,城市人口的增加带来了标准化、规模化的信息需求,城市人口需要了解自己生活的城市、国家乃至世界的信息,以满足工作、生活和自我实现的要求。“马克思在1862年,也就是英国1861年废除最后一项知识税后,就开始谈到说,现在英国工人阶级的必要生活资料发生了变化,过去只有面包、牛奶、啤酒,而现在呢,开始出现了报纸。报纸当时的价值便宜到了货币的最小单位——1便士。在这种情况,报纸就可能成为工人的必要生活资料。”[8]
自新闻纸开始,现代传播媒介延续了记录和评述城市发展重要事件的传统。在这种城市记录中,发生于城市物理空间的事件和变化有了特殊的书写形式,人们对城市有了更多的理解。许多情况下,传播媒介还充当了城市事件的策动者和激发者,建构了一个在城市有形空间、固体建筑之外的“媒介空间”。
无论就现代媒介的初始功能来说,还是就城市空间最基本的符号意义来说,“公共空间”都是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基础。这里的“公共”一词包括特定机构和内容的性质,包括实在中的和呈现中的场所或地点,也包括传播过程中的共同体验和集体认同,等等。“某些形式的媒介使用具有一种独特的公共特征,这种公共特征可以从两方面来表述:一方面是发生在户外(例如电影或音乐会);另外较广义的一个方面则是指对于公共表演或公共事件的共同反应。”[2](P.335)
现代城市空间的媒介建构首先发生在新闻大众传媒之中,具有极为明确的政治含义,标志着城市公共空间建构的开端。资产阶级在其上升阶段,需要发生于城市的有形空间和无形空间中的各种特殊活动,为自身的存在制造舆论,提供合理性解释。有形空间主要为城市区域性的集会场所,诸如学校、广场、咖啡馆或各种形式的沙龙。无形空间又为“无实体的空间”——跨区域、跨地界,借助于当时发达的报纸、杂志、书籍等大众传媒而形成。后者能够以共同的话题将分散在不同地方的城市公民连接起来,彼此分离的、陌生的、有着独立人格的个体由于共同关心的话题聚在一起,导致了所谓“想象的共同体”的产生,这也是“现代社会想象”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由媒介构成的“无实体空间”为参与者提供了充分参与和沟通的另一场所,它与聚会集合的实体空间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传播媒介充当城市空间的社会公共网络,是对传统的教会和政治组织功能的不同程度的替代。而随现代工业社会、技术革命而产生的其他社会网络——如交通运输网络、电信基础设施和邮政系统,尽管也是连接、疏通或缩短城市空间的管道与工具,但相比之下,“它们通常缺乏大众传播所拥有的社会性因素和公共角色”[2](P.8)。
法兰克福学派代表人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就是这样一个融合物。它由当时的咖啡馆、报纸、出版机构、图书馆、大学及博物馆等联合构成,尤以当时的咖啡馆沙龙和“阅读报纸”为重。这是一个介于国家和社会之间的领域,是现代媒介从事传播活动的空间之一:这个空间呈现的是“以阅读为中介,以交流为核心的公共交往”。[9]
加布里埃尔·塔尔德在《传播与社会影响》中,再三强调公众是有了印刷机之后才有的概念,“新闻业的真正来临,也就是真正公众的来临”,借助于完善的交通工具和思想远距离的瞬间传播,“各种公众才得到了无限延伸的可能”,即超越以往狭小范围内的社会群体,“因此,三种互补的发明——印刷术、铁路和电报——联手创造了报纸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力,造就了令人惊叹的神话,它异乎寻常地放大了过去演说家和布道师拥有的听众”。[10](P.216)正是在现代媒介构筑的城市空间中,生发出此前社会不可能出现的“公共舆论”,“由于日报和期刊的作用,非常相像的个体组成的原生群体可以构成第二等级和第三等级的集群,这些集群中的成员不必谋面或认识就形成了紧密的联系”。[10](P.39)
在现代西方城市中,咖啡馆、沙龙等场所的空间意义独特而有趣,它曾是启蒙运动和创新思想的孕育地之一,也是现代报纸作为塑造舆论的主要力量的不可或缺的空间载体。用塔尔德的话来说,此处的“交谈本身就是爆发思想火花、令人兴奋的训练”。在这个特定的城市空间内,报纸与面对面讨论之间的关联是:如果没有报纸,交谈就不会影响任何人的头脑;而没有交谈的影响,报纸就像是没有共鸣的琴弦。[10](P.41)
当现代传播媒介的功能从政治到日常生活的转变悄然来临时,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范围和作用便得以展示出无可限量的前景。“……现代报纸中最意味深长的变化是报纸的重点引人注目地从社论转到新闻。这种转移是随着19世纪30年代到40年代‘便士报’的兴起而首次出现的。……与19世纪末都市的迅猛繁荣紧密相连,这些报纸抹去了以往新闻与小说间很鲜明的界线。人情味故事的出现改变了新闻自身的特性,使它带上了象征性的超越时空的普遍意味。”[11]超越空间的象征性不再局限于城市空间的这个和那个“公共平台”或“公共话题”——尽管这种作用从未消失,能够迎合人类某种基本感情的新闻,在特别指向使城市大众得到娱乐和指导的内容的同时,也使得媒介对于城市空间的建构趋于普遍和多重。
在传播学中,关于“传播功能”的明确表述首见于上世纪40年代拉斯韦尔的“传播三大功能”(环境监测、社会协调和文化传承)之中;50年代末,查尔斯·赖特在《大众传播:功能的探讨》中,为其增加了第四功能——娱乐。[12]这个过程伴随着现代媒介功能的增加及演变,以及城市服务空间的变化,即逐渐摆脱仅只作为诸如咖啡馆等实体空间自由清谈政治的读物或反映,而向着更大空间的更加多样化的目的服务。“十九世纪的报纸植根于都市社区内部的社会网络之中,为政治以及其他类型的讨论奠定了基础,人们在各种场合下大声阅读报纸;今天,为了生存,报纸不再为社区服务,而服务于面积广大和成分复杂的大都市地区。这些地区的社会联系很薄弱,因为人们往往不在他们居住的区域工作。并经常改变住地。”[13]城市空间高密度的刺激,土地使用方式的多样化,身体距离相近而心理距离相远的交往方式,能够摆脱时空等外在形式的限制、而进入人的休闲生活的都市娱乐——诸如此类的种种因素引导或有利于现代传播媒介建构城市空间之巨大潜力的发挥。
三 媒介延伸的内涵:“城市空间”建构的复合性
在认识论上,媒介对于城市空间的建构是“外在世界”与“头脑中的图画”之间关联与差异的突出表现。李普曼在20世纪初之所以能够完成新闻传播学的路径转变,就在于看到普通市民接触外在世界的间接性,以及作为中介手段的传播媒介的“建构性”和“虚幻性”。一如柏拉图“洞中寓言”中被铁链锁住的奴隶,只能将其看到的影子想象为真实存在的人与物。
人的感情世界的重要复杂性之一在于并非完全服从理性的严谨分析,而总是会诉诸非理性的、甚至包裹在“神秘色彩”之中的东西。彼得斯动用了“两个世界”的说法,来探讨早期传播研究中连接、反映或建构城市空间的交通运输和传播媒介的区别:媒介“魔法般地召唤出另一个世界:人的复制品就居住在那里,后者遵循的规律与我们肉身遵循的规律截然不同……虽然蒸汽机动力大大加快了火车和轮船的人货运输,但人体却无法跟得上其身体的声音表征、图像表征和视觉表征。我们的身体知道疲劳,会受到限制,而我们的形象一旦被记录下来,就可以借助媒介系统无限制地流动,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旷野。”[14](P.131)总体上,现代传播媒介都具有能够制造出“另一个世界”的功能,它们作为替身、表征或复制品,遵循着不同于铁路等物质交通运输的另一种规律。
随着现代传媒家族成员的逐一诞生,远距离传播中的“两个世界”(肉体、形体、物理世界和精神、视觉、声觉、影像世界)日益以各种方式对整个人类社会产生影响。照相机、电报、电话、广播、电视等都是如此:它们不同样态、不同程度地放大和延伸了人的感觉,以至于完全可以创造出各种复制品或代理者,后者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特别关乎城市,是城市生活——美好与罪恶、融合与冲突、聚集与分化等——的摹本,也逐渐成为城市空间纷繁复杂之意义的建构者。
现代传播媒介与城市空间变化交相辉映,将始自古代仪式的“在场”与“不在场”的问题发挥得淋漓尽致。媒介通过自身的“在场”而为“不在场”的受众描绘现实空间之外的事物与变化,而相比于其他作者与作品的分离状态,现代媒介的显著特点在于:媒介符号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持续突破,其渗透和弥漫现代社会生活所有领域的独特作用,以及所谓“高倍放大器”之复制、修改、整合与控制的超常能力。
单一或复合的传播媒介形态既可以是城市空间的直接组成部分,又可以是城市空间的摹本或复制品。就媒介与城市空间的关系而言,广播媒介开始明显地勾起现代传媒的空间意识,触碰到了空间阻隔造成的听众疏离的问题:“无线电对着苍天说话”;“虽然广播人控制着话语,但是他们不能控制交流的环境”;娱乐节目中,轻松的家庭戏和肥皂剧等广播节目的空间是家庭空间的延伸:“和听众一样,节目的样式也是以起居室为背景。”在公共话题中,演说者与倾听者间的“空间鸿沟”的弥补特别有待于亲临现场感的恢复,例如,“炉边谈话”中的罗斯福,用喝水的动作拉近他和听众的空间距离:“在广播媒介中,总统因脊髓灰质炎而残障的身体变成了说话的声音,它让世界各地的美国人满怀信心。口渴的插曲取得了经典的实在效果,本来有损于广播媒介的一个动作,反而显示了它的力量。”[14](PP.193,197,201-202)这种试图填补“空间鸿沟”、恢复亲临现场感的做法,相当程度上引导了传播媒介的发展——新媒介不断趋向诉诸、调动和改变人的感觉的方向,旧媒介在新媒介的“胁迫下”也不得不开发应对的能力。
发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波及世界的“城市运动”,促成了传播学研究全面关注媒介对城市的影响和建构作用。其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大众传播媒介在诸如纽约、华盛顿、都灵、巴黎等地的“城市动荡”中发挥了什么作用?例如,“在美国的几个城市相继发生暴动以后,研究者们立即考察了暴动期间的新闻媒介。具体说来,他们对暴动当时和此后不久的15个城市的电视节目、报纸报道做了量化的分析;采用调查方法询问黑人区的居民对于有关暴动的报道的态度;询问政府官员、执法机构、媒介从业人员、普通市民对这一问题的态度;与新闻媒介的代表讨论暴动报道的范围,等等。”[15]
现代传播媒介对于“城市空间”的建构,表现在城市公共空间的形成上,表现在迎合“人类基本感情”以及日常生活需要上,也表现在对人之感觉的延伸、放大、共享、扭曲甚至控制上。或许正是因为这类特殊方式的渗透,才谈得上现代传播媒介能够通过复合形式创造全新的感觉,从而对整个城市空间产生制约力量。围绕传播媒介对于人的感觉或感知的影响、并通过人的感觉的变化而影响社会的问题,明确而集中的探索始于传播学家麦克卢汉:他将媒介和感觉连在一起,提出“媒介是人体(包括感觉)的延伸”,因而形成了解释社会结构以及社会变化的独特方法。他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将一种关于媒介的认识加以巩固和普及,即:媒介不仅仅是两个、或多个“环境”(空间、物体、心灵等)之间信息流动的渠道或工具,而且其本身也是一种“环境”。
麦克卢汉这位“传播学怪才”曾被《纽约时报》称为波普艺术的“第一个预言家”——这种艺术是20世纪60年代反主流文化运动的主力军之一,它强调生活,强调艺术家对于传统约束的打破。媒介能够创造形象,创造空间,创造各种层次的想象;依附于现代媒介——漫画、广播、电视、电脑等——的神奇力量弥漫而顽强地诉诸人的心理和感觉。
波普艺术的表现题材往往是城市生活中的日常用品、大众传播的影像和形形色色的商业空间。新的艺术构思将原本不具审美特征的物件糅合在一起,并通过声、光、电等媒介制造出全新的感觉。传播学家麦克卢汉的思想是对这一趋势的反映和支持: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以一种颠覆性的风格和表达方式,将媒介与人们的感觉及其延伸连接起来,与艺术和奇幻想象力连接起来。
麦克卢汉本人是传播学研究中一个争议颇多的人物。在许多方面,他的时代和他以特殊方式揭示出的问题可以为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问题提供一道风景线。此后,“媒介事件”、“超级媒介”、“媒介形象”等语词逐渐盛行起来,也揭示了电影、演唱会、超大屏幕广告等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娱乐作用和公共特征,以及“内容非语境化”、“消失的地域”、“感觉屏障”等深层理论问题。
特殊时期的反传统文化运动从各个方面将传播媒介推向前台,影响之大,甚至颠覆了符号论者对于“符号内容”的青睐,也由此引导或通向媒介建构城市空间的无限绵延、无比力度和多重角度,正如阿诺德·豪泽尔所言:“新型艺术样式——电影、广播和电视——都代表着线性的、按顺序进行的、单一的传播形式向多维的、同时进行的大众传播形式的转化。新型艺术样式的传播媒介的复合性和感觉材料的多样化制约着我们整个城市文化环境的性质。”[16]
20世纪60年代开始得到真正大发展的电视使得“影像空间”成为人类话语系统中的常用词,也标示着城市空间之“印刷场景”真正向“电子场景”过渡。“目前,电视在融合公共场景、暴露后区以及将物质地点同社会地点分开方面是最有效的一种媒介。”[17]——这是截至20世纪80年代中的一个断语。
几年以后,耶鲁大学计算机系教授戴维·杰勒恩特出版了《镜像世界》一书,预测到:“计算机设备会自我普及,网络也是一样。这样就会在现实世界之上形成一个虚拟世界。我们会把现实世界所有现存的信息全部搬到这个虚拟世界上来,就好像是一个永久运作的模拟环境一样,不过是以软件的形式,在现实世界之上。一切都在数据库里面。”[18]由此,媒介对于城市空间的“建构”进入了一个新时期,这也是媒介技术和社会各种要素相互作用,重塑人类生活场景的新时期。或如卡斯特的观点[19]所主张的那样:实体空间与远距离空间相并而存,构成了“流动空间”的经济形式,后者融全球信息网络的物质成分和非物质的成分为一体;与之相关的“巨型城市”则产生于特定的社会与地理脉络之中,其形式包括在生产管理、信息传播、政治权力等方面仍居有支配地位的城市及其联动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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