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的木兰故事——浅析《花木兰传奇》对《木兰诗》的改编
2014-04-09党会阳
党会阳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1)
《木兰诗》是我国南北朝时期北朝的一首乐府民歌。全诗不足四百字,运用比喻、夸张、想象、互文等多种表现手法,把民间女子花木兰戎装掩霓裳、纵马驰边疆、替父从军、为国尽忠的传奇故事娓娓道来,被称为“乐府双壁”之一。千百年来,花木兰的故事因其传奇性和说教性被屡屡改编,以多种样式的文艺作品呈现。在戏曲方面,明代剧作家徐渭有《雌木兰替父从军》传世,豫剧大师常香玉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响彻大江南北;在音乐方面,青年作曲家张一兵创作了大型民族交响乐《木兰颂》,著名歌唱家彭丽媛主演了大型歌剧《木兰诗篇》;在影视方面,1998年袁咏仪、赵文卓版电视剧《花木兰》最为电视观众所熟知,2009年赵薇、陈坤主演的电影《花木兰》自然感人;此外,关于花木兰故事的动画片、小说、弹唱等作品层出不穷。2013年8月,由熊郁、卫韬导演,侯梦瑶、郭品超主演的电视剧《花木兰传奇》在央视综合频道黄金时间播出。该剧在新时代大背景下对“木兰故事”进行重新演绎,使故事拥有新时代的鲜明特色。本文从民歌《木兰诗》和2013年电视剧《花木兰传奇》的比较出发,探讨新时代电视剧对传统文学作品的改编。
一、北朝民歌《木兰诗》中的“木兰从军”
(一)木兰形象
《木兰诗》的故事时间是我国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北魏是世代生活在我国西北部的少数民族鲜卑族建立起的封建政权。“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加上北方苦寒的自然条件,使得草原民族必须具有强健的体质、剽悍粗犷的性格以及精于骑射的技能去完成扩大地盘、寻找和开辟牧场的任务。”[1]鲜卑族入主中原之后,其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发生了改变,但贵强壮、好武力的审美心理和民族习俗仍然保留,并深深影响着与其交流融合的汉民族。花木兰正是在这种风气下长大,虽为女儿身,却有着一身英雄气。她能义无反顾地代替父亲远赴残酷的沙场,足以说明其胆量之大;她能在“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的战争中幸运地存活下来,[2]392足以显示其武艺之强。
在中华民族漫长的发展史中,男尊女卑的不平等观念根深蒂固。《木兰诗》中的花木兰不论其胆识多大、武艺多高,她依旧是封建制度下的传统女性。“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2]391民歌的开篇就塑造了一个勤于纺织的传统女性形象。结尾的“愿驰千里足,送儿归故乡”,[2]392一是因为花木兰热血沙场十余载,惦念家中老父;二是因为她明白,一旦女儿身份暴露,不管她功劳多大,都逃脱不了丢掉性命的下场。所以,《木兰诗》中的花木兰坚强勇武,但仍然受到封建道统禁锢,下意识地向统治者、向男权屈服。
(二)封建道统观念贯穿民歌始终
1.替父从军只为“孝”
《诗经》有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扶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3]孝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自西周起就被确立为宗法道德规范的核心。[4]牛羊跪乳、乌鸦反哺,动物尚且如此,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更应该懂得报答养育之恩。然而,封建礼教下的孝道却远远偏离了“孝”作为美德的内涵。这种孝道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愚孝”,强调绝对的服从,强调牺牲自己以全父母,这其实是得不偿失的。古代人无法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把绝对的尽孝奉为美德,编修《孝经》,奖励孝子,用封建礼教下的“愚孝”来荼毒自身。
《木兰诗》就是在封建礼教的孝道观念下产生的。花木兰在诗中无疑是孝女的典范。父亲没有长子,必须以老迈之躯亲赴战场。身为女儿家的花木兰深知父亲此去凶多吉少,决定女扮男装替父出征。从她出征时对爹娘的依依不舍、凯旋时急切换回女儿装中可以看出,她并不愿意过刀头舔血的日子。然而,在整个从军故事中,花木兰只知道自己是女儿、是士兵,为父亲而活、为战争而生,完全没有顾及到,甚至根本意识不到个人的内心感受。花木兰的“孝”虽然还没有达到“愚孝”的地步,但完全摒弃自我的“孝”也是孝道的一种扭曲。
2.逆来顺受只为“忠”
鲜卑拓跋氏建立北魏以后,虽然统一了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北方草原的少数民族却没有全部俯首称臣。北魏人民在抵御外敌入侵和统治者统一北方的征讨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战争的最大罪恶不是侵略民族对被侵略民族造成的伤害,而是强弓利剑给生命带来的摧残。然而,受“忠君”思想影响的封建百姓,却在国家战乱之际毫无怨言地冲锋陷阵,以血肉之躯抵挡冰冷的嗜血利器。
花木兰的父亲年事已高,在又一次大规模战争来临之前被列入征兵名单。花木兰停机叹息,她不叹战争的残忍,不叹统治者的嗜武,仅仅叹息没有长兄可以替父出征。在“忠君”思想的麻痹下,花木兰根本意识不到统治者频繁发动战争是对平民百姓的残忍,只知道响应君王号召是每个魏国子民的责任,只会对战争、对统治者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
3.辞官归家多因“女儿身”
在我国古代的军队中,一直有着“女人不得进军营,违者按律当斩”的规定。这一规定无疑是对女性的一种轻视,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在军纪上的反映。民歌对花木兰女扮男装的勇气和奋力杀敌的气概进行热切赞扬,称她以巾帼红妆让须眉男儿汗颜。这样一个英勇无畏的将士留在朝中是国之大幸,然而民歌结尾却让花木兰辞官回家,这自然是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的显现。
在民歌中,花木兰是因为淡泊名利又思念家中父母才离开朝堂,回归家园。其实更深一层分析,花木兰是女扮男装进入军营,一旦被发现就是欺君之罪。到时没有人会爱惜她的才华,感念她的功劳,一条欺瞒君主的错误就会让她变得罪大恶极。歌者显然也认为花木兰的行为有欺君成分存在,所以选择以木兰辞官为结尾来保全一位巾帼英雄。
二、电视剧《花木兰传奇》中的“木兰从军”
电视剧《花木兰传奇》是现代人在新时代背景下对传统诗歌《木兰诗》的改编。该剧在思想上,剔除了原诗中的愚忠和男女不平等思想,并将花木兰的纯孝与英勇加以提炼和升华;在木兰形象上,将原诗中花木兰身上的封建局限性彻底涤清,塑造一个有思想、有个性的“现代木兰”;此外,大胆将时代元素与传统文化相结合,将深受现代人关注的女性权利问题、和平问题以及国家民族关系问题融入到传统故事之中。电视剧对诗歌一系列的调整使花木兰形象更加丰满,使花木兰故事更具有时代意义。从这点来看,电视剧《花木兰传奇》对北朝民歌《木兰诗》的改编是成功的。
(一)木兰形象
电视剧《花木兰传奇》的制作人员极力恢复木兰故事的全貌,将民族混战、公主和亲、织布刺绣等这些极具古典特色的元素融入其中。然而,《花木兰传奇》毕竟是现代人对木兰故事的重新演绎,必将体现新时代特色。现代人无法完全站在古代人的角度上去重新改编木兰故事,即使再刻意的模仿也会有新时代的印记。
剧中的花木兰与《木兰诗》中的花木兰除了替父从军、战场凯旋、辞官归乡的人生历程一样之外,性格形象已大不相同。《花木兰传奇》中的花木兰完全是一个现代女性。她有自己独立的思考,不依附于父夫权威,能够帮助父亲解决难题,能够协助朝官破案,甚至能够辅佐爱人复国;她有个性,从来不认为女人毫无价值,她坚信自己可以通过提高技艺为父兄免除徭役,坚信自己能够保证关系和平的和亲图顺利完成,也坚信瘦弱的自己能够成为合格的士兵。花木兰的形象已经从原来民歌中的忠孝烈女变成了有理想、有思考、有个性的现代女性,并具有了励志的意义。
(二)突出女性在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地位
民歌《木兰诗》旨在宣扬花木兰的忠孝与勇武,讴歌一位巾帼忠良。而《花木兰传奇》在其改编中重点突出女性在历史进程中的重要地位。该剧已经完全摒弃男尊女卑的封建思想,把女性放在与男性同等的地位上。
电视剧开始,新登基的北魏天子拓跋焘为了政权稳固,与柔然大檀可汗签下和亲盟约:半年之后北魏公主将携一幅丝绣和亲图入嫁柔然。这幅和亲图被编剧不无夸张地提到了关系到北魏与柔然是战是合的重要位置,而能织绣和亲图的必然是女性。如此安排,使得女性的地位大大提高,她们日常从事的毫不起眼的刺绣家务成了关系到国家命运的大事。
北魏与柔然的和平还需要一位女子来维护,那就是和亲的北魏公主。维护两个民族之间的稳定可以采取盟誓、互市、岁贡等多种形式,编剧偏偏选取和亲这种形式是用心良苦的。和亲自然是女子远嫁,两个国家的和平安定系在这位柔弱女子身上,她可以改变历史进程,可以为天下苍生换来生的希望,她对历史做出的贡献是不可磨灭的。分析和亲剧情设置,编剧对女性地位的提升可见一斑。
民歌《木兰诗》中花木兰在军中十余载始终以男儿面目示人,高坐明堂的天子也不知道花木兰是女儿身。而电视剧《花木兰传奇》中,花木兰初进军营就被同伴识破,随后高级将领和领军主帅也知道了花木兰的真实身份。他们只是怜惜花木兰柔弱,对她的选择毫无微词,甚至表示支持或者默许。北魏皇帝拓跋焘御驾亲征时,花木兰为鼓舞士气主动亮明身份。拓跋焘不但没有治她欺君之罪,反而对她大加赞赏。最后,花木兰凯旋归来,明知其为女儿身的拓跋焘还把她留在朝中奉为大将军。在花木兰辞官离京时,拓跋焘千里相送,颇有知己之感。可以看出,在编剧笔下,女子的地位已被大大提高,她们的选择能够得到尊重,她们可以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也可以与男子同朝参政。
(三)强调中华儿女对和平的热爱
中华民族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尤其是在全球经济迅速发展的今天,中国人民越来越认识到和平的重要性,更加努力地维护中国以及世界的和平。《花木兰传奇》的编剧想通过古人来诠释中华儿女对和平的热爱,剧中无论是北魏百姓还是柔然子民都热切盼望国家的稳定。
和亲图关系到魏国与柔然的和平,织就和亲图魏国与柔然的百姓就会免于战争之苦。五凤谷的织户决定齐心协力、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和平。潜入五凤谷的柔然王子多伦为了破坏和亲图的织绣,派人收买了北魏市面上所有用来染黄丝的黄铁矿,和亲图的织绣陷入困境。为了染出黄丝,花木兰的老父花弧决定使用风雷石。风雷石含有剧毒,人体短时间接触就会中毒,轻者晕倒,重者死亡。所有人都劝花弧不要铤而走险,而花弧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和平。他在家中无人时开始用风雷石染丝,最终晕倒在染缸边。花木兰救出父亲后继续染丝,也在黄丝染成后中毒晕倒。花家父女舍命染丝不为其他,只为能够完成和亲图,争取魏国与柔然的和平。可见,在中华儿女的价值观念中,国家乃至世界的和平比个体生命更重要。电视剧《花木兰传奇》的编剧把中华儿女热爱和平的思想贯穿全剧始终,从新时代大背景出发赋予《木兰诗》深一层内涵。
(四)关注国家民族关系的处理
花木兰参与的战争是北魏与柔然之间的战争,也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木兰诗》对花木兰在战场上的表现以“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一笔带过。[2]391仅从这轻描淡写中可以看出花木兰因战争胜利的喜悦之情。在民歌中,花木兰对敌人无疑是憎恨的,敌人就是敌人,作为士兵的任务就是消灭敌人,就是享受战争胜利后的喜悦。
电视剧《花木兰传奇》中的敌我关系却更加理智。多伦是柔然王子,花木兰是魏国子民,柔然与北魏多年为敌,知道多伦真实身份的花木兰对多伦非常仇视。其父花弧告诉她:不是所有的柔然人都是坏人。花木兰放下对多伦的仇恨,在战争爆发后,还一度寄希望于多伦能够劝服柔然可汗停止战争。所以说,电视剧《花木兰传奇》中的敌我之间有对抗,也有对话。编剧借助剧情表达出世界各族人民都是善良的,都是爱好和平的。之所以有战争,是因为误解,或者是因为小股反和平势力的破坏。处理各国、各民族之间关系的最好方法不是对抗,而是对话。因对话摒弃嫌隙,以对话加深了解,从而争取和平,共同发展。这也是新时代各国人民的愿望。
中华民族璀璨的传统文化需要继承。这种继承绝不是考古式的模仿和抄袭,或对历史和过去怀旧式的呈现。人类整体的时代、社会、文化都在不断的变迁,对民族文化抱残守缺、僵死继承只能造成对民族文化的戕害。[5]电视剧对传统文学的改编应该将民族精神与时代内涵相结合,在现代语境下探寻民族精神的新特质,追求电视剧艺术的更高水平。
[1]蒙丽静.北朝文化精神中的草原文化取向[J].云冈文化研究,2001(2):26.
[2]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编第二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3]诗经[M].北京:中华书局,2006:135.
[4]朱贻庭.中国传统伦理思想史[M].上海:华东师大出版社,2003:12.
[5]刘玉婷.比较文化视野下的动画片与民间文学[D].太原:山西大学,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