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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中的圣地发现与反思

2014-04-09

怀化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圣地土家族根据地

尚 晴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圣地本是一个物质的存在,但对于朝圣者而言却是心理之承载物,它包含了朝圣者的思想、情感、欲望和反应性行为模式”[1]。随着时间的发展,圣地一词被赋予了不同的文化内涵,逐渐被运用到文化、政治等领域。本文所指的圣地意指一种情结,一种意识上的认同,并藉由永顺县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两个要素来加以分析、阐述。从表征上看,二者为不同的文化事项:前者可视为宗教信仰圣地(土家族人视其为祖先之所),后者毋庸置疑为政治圣地(后人对革命先烈的缅怀)。实际上,二者在发展脉络上却有惊人的相似:在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下,类似于以上数以千计的圣地在一度沉寂后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清净、庄严和肃穆,一步步卷入商海,迈向世俗。

一、田野中的圣地现象

老司城和塔卧皆位于湘西苗族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的永顺县境内。走访其间,历史厚重的老司城遗址和闪耀红色光芒的革命根据地拨动人的心弦。而形形色色的人及道听途说的事迹也无不丰富圣地的内涵。

(一)前人的生存智慧

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都是历史遗迹且具有厚重的历史感。但二者在外观上仍有很大的不同,老司城的精妙布局与建筑之宏伟令人望而兴叹;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则跟大多数红色圣地一样,充斥着纪念碑、旧址等,然令人深思的要数其位置选择。

1.老司城:一个沉睡近千年的 “古都”

老司城自2001年便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直至2012年被列为 “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后,方才在当地政府的极力打造及宣传下渐为众人所知。走进老司城的历史现场,祖师殿、墓葬区、衙署区、德政碑等错落有致的排列:土司墓葬群主要集中在雅草坪,大大小小几十座,表面上看与其他墓碑并无差别,有也只是规模上的差异或把砌坟的石头、石片变成石砖。深入墓地,所有的不懈瞬间被打碎,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问号和震惊:为何墓碑碑门分为拱形、方形,寓意何在?而墓室内部的构造及雕刻:巨大的石板门后宛如一座雄伟的房屋,庄严的神龛台,周围精细的石板雕刻等都能让人深刻感受到土司对死后生活的勾勒。然整个大家族如此多的坟墓何以在山坡上相连得如此完备,在雨水较多的季节如何防止被冲刷?这就与土司的生存智慧紧密相连。结合当地的地形气候,土司在衙署区和墓葬区建有发达的排水系统:排水沟宽约一米,高约一米,全用鹅卵石铺设、砌成,即使现世的钢筋水泥也难以媲美。

如果说这样的布局是为了现实需要,那衙署区和墓葬区的相互连接,则被赋予了更丰富的精神内涵。墓葬群在衙署区旁边,这不仅可以让衙署区办公人员在祖先 “监督”下严格要求自己,而且也方便对先人的祭拜与瞻仰,谨记先人功绩。总之,老司城有许多角度有待开发与保护,但不管是其自觉发展还是被申遗打造,个人以为都离不开民族文化的发掘与诠释。

2.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山窝里的星星之火

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现存旧址较多: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省委旧址、省革命委员会旧址、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分校旧址等。在以上几个旧址中,保存的相对完整的还数湘鄂川黔省委旧址,据解说员介绍,老一辈革命先烈任弼时、贺龙、张子意等曾在这里住过。这里的房屋是典型的土家族民居,占地面积十分广阔。这引起笔者的思考:这座房子原属谁所有?贺龙等革命家是通过何种方式入住?他们入住后原来的主人搬去哪里?还有便是为何贺龙等要选择住在塔卧镇的中心城区?传统经验告诉我们,占地面积如此之大的住房大多是有钱有势的地主所有,贺龙等革命家到达此地后,通过宣传打到地主、分割其家产等赶走了地主,在人们的拥戴下住了进来,在此住宿、办公等;也有一种可能是贺龙等通过教化地主,使其主动放弃财产,转而加入革命队伍,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综上所述,不管是老司城还是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只要走进他们,就可以使人感受到前人的生存智慧,这种智慧不仅体现在建筑构造上,也体现在生存之道上。

(二)后人的瞻仰

前文粗略记述了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各自所具有的价值与神圣性,而后人的认同更是增添了其为圣地的可能。

1.后人对老司城的景仰

老司城一直以来便被土家族人视为祖先发祥之地,土家族人每每提到它都会不经意的流露出对它向往。自1956年土家族确认以来,土家族子孙后代繁衍无数,社会各个阶层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但无论他们身处何地,他们对老司城的认同没有改变,甚至因为对它的热爱而影响了更多异族同胞。下面笔者将从三个方面加以论证:

(1)田家洞长官司后裔对老司城的缅怀

田家洞村位于古丈县断龙乡,为历史上著名的 “六长”之一。据 《明史·土司传》载: “洪武五年,永顺宣慰使顺德汪伦、堂安抚使月直遣人上其所受伪夏印,诏赐文绮袭衣。遂置永顺等处军民宣慰使司,隶湖广都指挥使司。领州三……,长官司六,曰腊惹洞,曰麦著黄洞,曰驴迟洞,曰施溶溪,曰白崖洞,曰田家洞。”[2]现在的田家洞自然村仍以田氏居多,且他们自以为末代长官司的后裔为荣。既是六长之一,应统属与永顺老司城,而这种痕迹在现今的田氏人中仍有体现。据田宏顺老人介绍:“田氏族谱差不多是从永顺那边找来的,老司城可以说是我们土家族的发源地,就是一直没机会去祭拜。”(2012年8月6日,笔者于湖南省古丈县断龙乡田家洞采访田宏顺老人所得)同样的话也可以在田祖湖等老人口中得知。对于这样一个重要而神圣的地方,老人们都很是向往,只是由于种种原因,还未曾面其真容。老司城,无疑成了田氏族人的挂念。

(2)祖师殿土家族后人的虔诚守护

如果说田氏族人对老司城的认同与挂念是因为其是长官司后裔的话,那守殿的老人则将自己对老司城的眷念付诸实践。走进祖师殿,解说员提到一个老人,无怨无悔守护祖师殿三十年。彭永庆老师也在晚上的讨论中提到:“我来过老司城几次,每次都会看见这个老人,但就是这次没见,或许是我们的行程太赶,没来得及上到最上面,说不定他就在上面呢?据说老人现年已七十多岁,终身未娶,而且无偿守护祖师殿近三十年。”(2013年7月22日,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举办 “第一届两岸三地研习营”,第一组彭永庆老师所言)说到这里,笔者突发奇想,老人终身未娶,没有后代,会不会是因为没有住的地方,生活窘迫,所以到这里避风挡雨?但此想法瞬间消失。三十年的无偿守护,不管什么原因,都不容去践踏。三十年的风雨无阻,你说老人无聊?或许更多的是虔诚与责任。

(3)部分知识分子对老司城的认同

除以上普通民众的认同外,部分知识分子也表现出对老司城神圣性的认可。如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的彭永庆老师,她是土生土长的土家族,对老司城的感受一直难以用一个词来形容。直到民委一个老干部说老司城是土家族人的圣地时,她才觉得 “圣地”对老司城的描述甚是恰当,“如果没有老司城,湘西土家族的发展或许不会是今天这样,可以说,土家族几十年的发展与老司城是分不开的。”(2013年7月22日,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举办 “第一届两岸三地研习营”,第一组彭永庆老师所言)当然,还有一批知识分子如吉首大学瞿州莲教授、成臻铭教授等都在用自己的行动诉说着对老司城的情愫。这不以学者的研究内容为限,可折射出土家族人对老司城的情结。

2.后人对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景仰

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中,庄严的党旗石雕,高耸的纪念碑,古朴的省委旧址、纪念馆等依次呈现。这一星火之源,自1986年成立纪念馆以来就相继被中宣部、省委宣传部、州委宣传部、吉首大学等单位作为教育基地进行挂牌,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理想场所和体验革命先烈英勇作战的理想归宿。然毫不起眼的塔卧何以有 “南方延安”之称?除了他在上世纪30年代起到的作用外,更多的是时人对它的认可。对红色圣地而言,总会有老一辈的革命志士前去缅怀和瞻仰,他们滔滔不绝,感慨万千,最后得出没有共产党和毛主席,就不会有今天美好生活的结论。可在年轻一代的人身上,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然研习营的某男生说:“不知为什么,参观老司城,走在历史遗迹上,我没有感觉,或许是我本身对之不了解。但走进塔卧,看到纪念碑及其上面的雕刻,加上解说员激情的讲解,上世纪30年代的那段历史仿佛一幅画不断在我脑中呈现。贺龙等谈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战斗的勇往直前都历历在目,瞬间让人肃然起敬。”听到这里,心里一股暖流油然而生,这就是历史存在感,现实感。然就其老司城的无感和对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激动而言,笔者更关心为何会存在如此差异。这也许就是所谓的记忆锻造,掌权者需要以此来强化人群的凝聚,使 “人们从社会中得到记忆,也在社会中拾回或重组这些记忆。”[3]

综上,无论是老司城还是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因自身的特性毅然存在,虽然其间一度被湮没,无人问津。但今天,在政府努力及世人的认同与瞻仰下早已成为圣地。

二、圣地为何成为圣地

以上两个文化事项,在本身具有历史痕迹和神圣性之后就能成为圣地?事实上并不如此:这不仅与其自身有关,还与国家、政府、地方精英人物(Local elit)等相关联。就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而言,两者皆有浓厚的历史沉淀:一个是始建于公元910年的溪州彭氏政权司治所在地,一个是1934年创建的重要革命根据地,都有丰富的历史内涵。然为何20世纪80年代以前没有受到足够重视,要弄清此缘由,可从以下两个方面来分析。

(一)社会情景的变化和商业冲击

改革开放后,中国俨然已寄于世界之林,人们物质生活得到保障,精神生活不断充实。但一些反华势力、民族分裂势力仍然存在并不时的进行分裂活动。其中尤以新疆、西藏的打、砸、抢事件甚为恶劣。面对如此情势,加强民族团结和族群凝聚力成为现时要务。老司城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既能加强土家族的族群认同,也能增强国家软实力,是增强国家竞争力的重要举措。一系列准备工作已经启动,姑且不管最终结果如何,申报过程就已使老司城逐渐为人所熟悉,土家族人亦是为之骄傲。或许其中夹杂着附会,但强调自身的土家族身份及土家族文化的展示等都不觉的加强了土家族的族群认同。但民间的族群认同对整个国家的稳定而言仍有所欠缺,由此便派生出星罗棋布的红色圣地来发扬民族精神,使后人感受革命先烈为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而进行的艰苦卓越奋斗,从而达到爱国主义教育的目的,增强民族和国家认同感。所以,圣地是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具体反映,具有深远的社会和文化功能。而在认识它的过程中,我们需以一种与普通的社会观念不同的眼光去理解,需明白其是被社会不断建构的。

此外,市场经济的影响也是重要因素之一。当前,旅游已成为人们综合性文化体验与文化消费的重要方式。在此影响下,永顺县地方政府抓住这一机遇,对当地文化进行吸纳、创造与加工生产,为旅游产品注入灵魂,以此来发展旅游,带动地方经济的发展。诚然,这不仅是永顺县的做法,全国大多数地方的发展道路实际上大同小异。“发掘历史文化、民族文化、地域文化中最具差别优势的元素和资源,打造独特的品牌与品质,不仅是一种时尚,而且也是必须。”[4]

(二)地方精英的努力

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发展可能更多与执政党相关,但老司城之所以能有今天离不开地方精英的努力。这里需提到的是永顺县县委书记李平,据了解他是龙山人,本科历史学出生,所以对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历史甚是了解。2013年7月23日晚上,李平书记给调查队做了有关老司城申遗的专题报告,其间回答了调查队成员的相关问题,既高度凝练,又不乏具体。但调查队仍是忧喜交加。欢喜的是老司城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受到了国家相关部门和相关学者的重视;担忧的是申遗的明确目标——打响老司城这块文化招牌,通过文化的深度传播带动当地旅游产业的发展,最终带动整个地区经济的发展。身为地方精英或文化决策者,李平书记不仅有繁荣地方的责任感,同时也善于利用当地的文化特色,通过发掘其历史内涵带来经济效益。试想如果在任的书记不是李平,亦或李平不是历史学出生,老司城可能就不会走上申遗的道路,塔卧这样不起眼的地方可能不会有明显的红色旅游。所以两者的发展及其今天的圣地美誉,说到底与地方精英是分不开的。

三、结语

在政府部门和地方精英的共同努力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以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为圣地。不管其是否真正认同,但只要圣地能带来利益,人们也毫不拒绝。但需要反思的是:在发展经济的目标下,圣地逐渐转型成旅游产业,其圣地价值何在?老司城和塔卧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因相关部门和地方精英的重视成为圣地之后呢,他们将何去何从?

个人以为,在市场经济利益驱动下,除做好一些修缮或重建的工作,注重物质收益外,最重要的是丰富精神内涵,举办系列 “朝圣”寻根活动,发掘圣地背后的历史文化,营造民族圣地和革命圣地的特殊文化氛围。其间,在遵循社会大环境背景下,将地方文化特性纳入全面考量,合理运用地方性、族群性文化资源,避免文化旅游的模式化,如千篇一律的景点、大同小异的纪念品和异曲同工的解说词等。开发过程中的类似问题一方面需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避免一味的仿效与模仿,提高民族文化旅游的吸引力和当地文化的价值。另一方面,交通不便、村寨封闭的土家族地区的土家族民众应保持自身的传统,不能因外来旅游者的表层需要而背离自身的传统文化。

[1]陈国典.试析藏传佛教朝圣者的圣地情结[J].宗教学研究,2006,(1):182-186.

[2]张廷玉.明史·土司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7.

[3]赵树冈.历史、记忆的建构与权力[J].思想战线,2013,(2):9-15.

[4]熊宗仁.龙场悟道成历史,王学圣地需打造[J].当代贵州,2004,(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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