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莫言小说的电影改编
2014-04-09李贺
李 贺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430074)
电影自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和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都被改编成了电影。莫言作品数量众多,迄今为止,他已经写作出版了11部长篇小说,35篇中篇小说以及62篇短篇小说。但在当今著名作家纷纷“触电”的背景下,根据莫言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仅有四部,最近的一部影片是2003年霍建起改编自莫言的短篇小说《白狗秋千架》的《暖》,也就是说,从2003年到2013年中国电影市场急剧膨胀的这十年里,莫言的小说与电影一直绝缘,随着莫言的获奖,“莫言小说”肯定会越来越受到电影市场的青睐。电影是一门综合的艺术,小说的电影改编也要考虑各个方面的因素,本文主要从小说文本的选择、改编风格的追求以及改编方法的适用三个方面总结以往莫言小说改编的经验,希望这对中国电影人开发“莫言小说”这座文学宝库有一些借鉴意义。
一、小说文本的选择
小说的电影改编是一项集体创作活动,在这项创作活动中发挥核心作用的应当是导演和编剧。我们在讨论小说的电影改编的时候,也应当把作为改编核心的导演和编剧作为论述的主要对象。选择合适的改编小说是编导进行电影改编的第一步工作,莫言的小说众多,如何从中选择出适合自己的改编小说成为编导首先要解决的问题。
一部电影的时长是比较确定的,一般的电影长度在两个小时以内,有的分为上下两部,也有三集甚至更多的情况,但是这毕竟只是很少数的情况,“每一部影片都是一个完整的文本,艺术家通过电影的结构、电影语言的构成方式和表达方式等各方面的因素来共同完成意义的表达。它要求电影艺术是一个具体的文本创作的过程,要求每一部影片叙事的完整性,要求电影艺术风格的统一。”[1](P71)编导要想 在 有 限 的 电 影 时 长 内 表 达 出原著完整叙事结构,就不得不考虑到原著的篇幅问题,从以往对莫言小说的电影改编来看,几乎所有导演都舍弃了对莫言长篇小说的改编,转而选择叙事相对简单的中短篇小说进行改编,其中《师傅越来越幽默》、《白棉花》是中篇小说,《红高粱》《高粱酒》是长篇小说《红高粱家族》的子篇,故事独立,可以单独成篇,唯有《白狗秋千架》是一个短篇,选择莫言的中短篇小说可以让编导在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长内可以完成小说叙事结构的转达,而且也给了编导创作的空间。
莫言曾经对媒体表示,他的作品《丰乳肥臀》、《生死疲劳》、《檀香刑》都可以拍成气势磅礴的巨片,莫言说如果哪天能把上述三部作品搬上银幕,他愿意担任编剧,但好像没有导演愿意去做这件事,莫言的这三部小说都可以说是他的长篇巨作,《丰乳肥臀》有58万字的篇幅、《生死疲劳》49 万字、最短的《檀香刑》也有近34万字,而这三部作品都有着史诗一般的宏大叙事结构,小说情节复杂,环环相扣,叙述的内容包含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1](P93)以《生死疲劳》这部小说为例,莫言采用了中国古典章回体的小说艺术,用佛教的“生死轮回”架构起了整部作品,小说的叙事结构之复杂,叙述内容之广泛,叙述视角之奇特,在当代中国小说里实属罕见。面对这样的小说,编导要想再有限的电影时长内想把小说内叙述的“六世轮回”的故事讲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过去导演在经典长篇名著的时候会一般都会采取“节选”的方式,如《大闹天宫》便是改编自《西游记》的一个章节,而面对《生死疲劳》这样的作品的时候,“节选”的方式并不适用,莫言“六世轮回”故事整体上都服务于农民和土地这个主题,节选一部分进行改编只会让电影的叙事支离破碎,让观众不知所云,原著的精华也必将被舍弃。
二、改编风格的追求
电影改编其实是在原来小说文本上进行的“二次创作”,一部好的改编影片,不但要保持原著的“魂魄”,还有要导演自身的特色“烙印”,导演自身的创作风格贯穿着影片制作的全部过程,“只有那些与他气味相投的作品才会进入其视野之内”。导演的个人创作风格包涵导演的艺术观念、文学素养、审美趣味等方面的内容,只有当导演的这种个人创作风格和小说的风格达到内在的统一、完全交融在一起的时候,导演才会创作出既能符合原作的精神又能有所创新的电影作品,也只有这样电影才能不会沦为小说的附庸。寻求导演的艺术风格与作品风格的内在契合成了改编成功的关键。
张艺谋的电影《红高粱》是莫言小说的四部改编影片里中比较成功的一部,这部电影先后在国际上斩获多项大奖,张艺谋在谈到自己改编《红高粱》时的体会说:“我这个人一向喜欢具有粗犷浓郁的风格和灌注着强烈生命意识的作品,《红高粱》的小说气质正好和我的洗好相投,只是觉得一篇小说有点单薄,就想着把莫言的另一篇小说《高粱酒》也合进来。”[2]《红高粱》是张艺谋导演生涯的处女座,在执导《红高粱》之前,张艺谋就曾在《一个和八个》《黄土地》《大阅兵》等影片中担任摄影师,在这个时期张艺谋独特的影像风格已经显出雏形,他通过大胆的构图、强烈的画面色彩冲击着观众的感觉器官,传达着自己的审美观念和思想内涵,使影片更显其艺术性,张艺谋的这种画面拍摄倾向和莫言的小说风格不谋而合,《红高粱》里随处可见色彩词的运用“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瓦蓝的天上游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的紫红色影子。”[3](P2)色彩是莫言重要的文学武器,莫言用色彩写人写景,用色彩构筑了自己色彩斑斓的艺术空间,莫言也表示“我所以把《红高粱》交给他拍,是考虑到小说里面的高粱地要有非常棒的画面,只有非常棒的摄影师才能表现出来。因为在建构小说之初,最令我激动不安的就是《红高粱》里面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展现着一望无际的高粱地,如果电影不能展现出来,我觉得不成功。”[4]从这一点上来讲,小说家莫言和导演张艺谋找到了艺术风格上的契合点,《红高粱》的成功便在意料之中了。
三、改编方法的适用
当导演有了好的小说文本作为改编原料,就要运用正确的改编方式对小说进行改编了,改编的过程是极富创造性的,面对小说作品的时候,很难说可以用哪几种固定的方式去进行改编,美国理论家杰·瓦格纳把改编的方式分为三种:一、移植式,二、注释式,三,近似式[5];我们的不同理论家对改编方式的分类也有不同的看法,汪流著的《电影编剧学》中把改变方式分为六类:移植、节选、浓缩、取意、变通取意、复合[6](P269-272);张宗伟更是直接把改编方式直接归为增、删、改三种。编导在对小说进行电影改编的时候,只有灵活运用改编方式,以自己的艺术追求为宗旨,才能改编出好的作品。霍建起的影片《暖》是对莫言小说《白狗秋千架》的一次成功改编,影片不仅对小说的情节做了修改,小说的情感基调、意境、气质也与原著不同,编剧秋实也凭借对这部小说的改编获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的最佳编剧奖,这部电影在艺术上取得的成功对有意改编莫言小说的编导更有借鉴意义。
莫言的原作的整体基调是灰暗的,展现的是人生的残酷,“我”回乡遇到了初恋情人暖姑,暖已经不再美丽,瞎了一只眼的她嫁给了一个哑巴,生了三个哑巴男孩,悲惨的生活把她变成了一个粗鄙的村妇,在小说的结尾,暖拦住我要和我“野合”,竟只是为了要个会说话的孩子。而霍建起深感这种小说里传达的这种生活的残酷性并不符合自己的审美追求,他的审美追求是将悲惨的现实艺术化以人和人之间浓厚、隽永的温情。
在影片中“我”有了一个听起来温馨的名字“井河”,暖荡秋千摔坏的不是一只眼,而是更加一条腿,这就让暖继续保持了姣好的面容,这让影片更加符合情理;小说中暖生了三个哑巴男孩,电影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女孩,这样的改动消减了原作的悲剧性,也让观众更容易接受,小女孩是暖生存的希望,也是暖倾诉的对象,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规避掉原作结尾处的人伦禁忌;暖初恋的对象从一个军队里文艺军官变成了剧团里的当家武生,影片中的暖爹的出现加剧了电影的矛盾冲突;哑巴的改动最大,在影片里他和暖、井河一起长大的伙伴,而不是外村的陌生人,这样的处理让人物的关系更加复杂,四角恋爱结构,加强了人物的命运的变化性。
莫言的小说发生在高密东北乡,莫言在小说里说“农历七月末,低洼的高密东北乡燠热难挨,我从县城通往乡镇的公共汽车里钻出来,汗水已经浸透衣服、脖子和脸上落满了黄黄的尘土。”[7](P199)高密东北乡是具有典型北方特点的地方,北方给人的感觉一般是粗放的、沉重的,在这种地理环境中很显然并不适合表达导演温暖的怀旧情绪。霍建起把故事的背景调到了被称作“中国最美丽的乡村”的江西婺源,关于选景,他说:“影片拍摄时已是秋天,秋天的北方是很难看,因此我把故事发生地挪到了南方,选择了江西古徽州的一部分,是一个文化氛围和自然景观都特别好的地方。那里的感觉像世外桃源,人特干净,在那里,你会产生一种离现实很远的感觉,是一种只有在中国古诗句中才有的境界。”[8](P102)在南方潮湿的环境里,悠长的雨巷、红色的雨伞、冷色调的青山、飘荡的芦苇,还有不时响起的配乐,霍建起用他一贯的诗意电影语言构筑了一个乌托邦般的世界,这种环境造型的构筑更容易把读者引入到对过往的怀想之中。
小说的结尾过于残酷,为了让观众更加容易接受,影片换了一种更显温馨的方式来结束影片,哑巴让井河把暖和孩子带走,而暖推着哑巴回家,井河抱着小女孩承诺等她长大了一定带着她去城里读书,然后井河独自上路,路两旁是摇曳的芦苇,井河的画外音响起“我的承诺就是我的忏悔,……哑巴给予暖的,我并不具备,如此说来,暖是幸运的”,井河消失小路的尽头,影片的最后画面定格在大片的枯黄芦苇上,山水画一样的留白,留给观众的是内心长久的感动。
在莫言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后,他的小说引起了众多影视圈人士的注意,纷纷表示要把莫言的小说搬上银幕,但是莫言小说有着自己的鲜明的艺术特色,他的小说叙事复杂、视角独特、故事怪诞,有大量“审丑”的暴力叙事穿插其中,单从电影改编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并不是理想的改编原材料,虽然有《红高粱》《暖》这样的成功案例在前,电影编导可以从中吸取经验,但是如何将莫言的小说文本转化为可视的电影文本仍是电影人需要不断探索的问题。电影编导们需要以莫言的小说作品为根本,不断挖掘莫言小说里的“影视”因素,并且把自己的艺术理想融入到电影改编的过程中,只有这样才会创作出高水平的电影艺术作品。
[1]张宗伟.中外文学名著的影视改编[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2.
[2]张艺谋.唱一支生命的赞歌[J].当代电影,1988,(2).
[3]莫言.红高粱家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莫言.小说创作与影视表现[J].文史哲,2004,(2).
[5][美]杰.瓦格纳.改编的三种方式[J].世界电影.1982,(1).
[6]汪流.电影编剧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
[7]莫言.白狗秋千架[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8]刘志福.霍建起电影—暖[M].北京:中国盲文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