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文化中的女性悲剧
——论《欢乐之家》中莉莉·芭特之死
2014-04-09孙超
孙 超
(江苏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消费文化中的女性悲剧
——论《欢乐之家》中莉莉·芭特之死
孙 超
(江苏理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常州 213001)
从消费文化的角度解读《欢乐之家》中女主人公莉莉·芭特的人生悲剧,旨在阐明小说中19世纪末美国社会以“炫耀式消费”为特征的消费享乐主义价值观对主人公形成的深刻的影响。消费主义使人物化并异化,莉莉·芭特不断处于消费文化中的“表演自我”和真正“品格自我 ”的矛盾挣扎中,最终沦为社会的牺牲品。
消费文化;炫耀性消费;欢乐之家;莉莉之死;悲剧
《欢乐之家》是美国著名女作家伊迪丝·华顿于1905年创作的一部独具风格的小说名篇。作品描述了纽约上流社会没落贵族小姐莉莉·芭特因家庭破产而寄人篱下,想要凭借自己的美貌与才智留在“欢乐之家”,然而处处碰壁,最终失败走向死亡的悲惨故事。本文拟从消费文化的角度解读女主人公莉莉·芭特的人生悲剧,旨在阐明小说中19世纪末美国社会以“炫耀式消费”为特征的消费享乐主义价值观对主人公形成的深刻的影响。消费主义使人物化并异化,莉莉·芭特不断处于消费文化中的“表演自我”和“真正自我 ”的矛盾挣扎中,最终沦为社会的牺牲品。
1 消费文化的形成
众所周知, 长久以来美国被冠以“消费社会”之称。 综观美国的历史,消费在美国民众中广为提倡和实践,成为美国国家性格的一个界定性标签。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第二次工业革命”的影响,资本主义得到高速发展。现代消费主义文化在美国的产生有了经济基础。消费成为美国商业和流行文化的一个中心组成部分。商业性的娱乐,比如游乐园、剧院和舞厅, 改变着城市面貌,为一种全新的不同的社会公共生活以及摒弃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化提供了舞台[1]4。这一时期,美国主流社会的价值观发生了变化。勤俭持家被炫耀式消费所取代。“美国当时中上阶级的大多数人,耽于攫取更多的财富从而更奢侈地消费。”[2]于是,消费、享乐成为这一时期的时代风尚。
19世纪末美国社会的消费文化主要以上流社会中流行的 “炫耀式消费”为特征。社会学家凡布伦(Thorstein Veblen)在其著作《有闲阶级论》中用“炫耀性消费”“炫耀式休闲”等字眼来概括这一时期有闲阶层的生活方式。对这些上层人士而言,铺张浪费地消费奢侈品以显示其显赫的金钱方面的能力和社会地位成为第一要务。此外,有闲阶级也热衷于“炫耀式休闲”。在凡勃伦看来,花钱及消费休闲成为人们建立社会地位并获得声誉的有效手段。 炫耀性地展示财富和有闲是向外界宣示其收入的标志。人们夸示性地消费如同为自身做广告以向人们展示其在社会等级中的优越地位。
在19世纪,消费成为颇具性别化的现象。新的商业世界为妇女提供了更多休闲机会。对很多家庭来说,购物成为妇女工作的一种形式[1]4。而女性在消费中的社会角色表现为“替代性消费”,以夸示她的家庭主人的赚钱能力,成为丈夫财富的展示者、装饰品。这一时期,视觉文化在消费文化中备受注重,人们更注重外表,女性形象变得商品化。到了19世纪晚期,美国社会淹没在越来越多的视觉形象中,消费文化朝着更视觉化的方向发展,这是一个明显的转向。女性的形象可以用来售卖并施加影响力。妇女出入于公共场所,成为被看的对象。女性被更加物化,被视作商品或某种文化偶像的代言人。
总之,19世纪末的美国处于一个转折时期,一个消费社会正在逐渐形成。“华顿对消费文化的运用深深植根于她的生活和创作,而作为现实现象和独立学科的消费文化正是此时被定义的。”[3]2华顿的小说《欢乐之家》是其创作时代的反映。
2 莉莉:消费文化中挣扎的自我
2.1 消费文化弥漫的纽约社会
主人公莉莉聪明美丽,有着高雅的情趣和追求, 但因家庭破产而寄居于古板守旧的姑妈佩尼斯顿太太家。为了留在上流社会,莉莉的当务之急是得找个“金龟婿”把自己嫁出去。在“欢乐之家”,奢侈浪费之风盛行,人们注重外表与形象。凡勃伦认为消费者对于商品的主要兴趣是象征着地位的符号意义,有钱人消费休闲的目的就在于此。奢侈品的消费彰显了主人的身份、地位和权力。无论是旧富格斯·特莱纳、乔治·道塞特一家, 还是新贵布赖夫妇,他们竭尽能事举办盛大的宴会、舞会、休闲活动来展示其巨额财富和地位。
在上流社会,女性最关心的问题是婚姻。在消费文化的冲击下,女性对婚姻的态度也不再纯粹:婚姻俨然是个市场,被视做一桩投资买卖,女性处于填充装饰品的位置。从小所受的教育使莉莉认为传统的富贵婚姻是她人生唯一的目标。
纽约社会俨然是个剧院,人人处在看与被看的位置。消费事实上成为一种视觉现象及行为。从商品比如服饰、财产到购物、吃饭宴请或休闲,从体育活动到人们的言谈,一个人看来怎样以及在哪里被看到俨然是与保持外表和形象关系重大[4]130。“系出名门的仪态及过生活的方式是作为符合炫耀式休闲及炫耀性消费准则的评比项目。”[5]61对富裕的家庭来说,要保持中上阶级的身份特征非常重要,而区分阶层的方式之一是看妇女的穿着。处于没落家庭的莉莉不得不处心积虑地装扮自己并寻找机会。
“炫耀性消费”影响着人们的思维习惯。整个社会弥漫着消费享乐主义的人生观。有闲阶级的生活方式对主人公莉莉的价值观产生了深刻影响。莉莉不像上流社会中的人那么势利自私,然而她实践着凡勃伦所说的炫耀性消费的理论。有闲阶级的女人在消费中的作用仅仅是“替代消费”者。她们经济上依附男人,除了填充装饰品的位置外别无其他能力,处于他者地位。因此,作为没落贵族,莉莉在婚姻市场上只能无奈把自己装扮成消费品,售卖美丽的外表与形象。为了维护保住身份,莉莉把从姑妈那领得的零用钱大部分用于购买珠宝首饰及华丽衣服,炫耀性地装扮展示自己,想要融合进而竭力留在纽约社会。无节制地在华丽衣饰、玩牌等上的花销大大超过了她的经济支付能力,导致其进而陷入债务危机。虽然“知道自己玩不起”, 但是对奢华生活的迷恋和找个“金龟婿”的目标又使她在富人游戏中欲罢不能,备受煎熬。
2.2 莉莉:矛盾的自我
Susman曾提到19世纪和20世纪的两类“自我”。19世纪的人们注重“品格的自我”,强调自制、自律;而20世纪的人们则崇尚“个性”自我,重视个性的发展,强调自我实现、自我表达和自我满足。这种从维多利亚时代到现代美国文化的过渡是社会文化的转型:20世纪的“个性自我”逐渐替代了19世纪人们所倡导的“品格自我”。在崇尚“个性”的新文化中社会对人们的角色期待是成为一名 “表演者”,每个美国人将努力成为”表演的自我”[6]。这种表演也往往通过消费来帮助实现。
莉莉的人格中有着可贵的“品格自我”。她向往塞尔登所描述的 “精神共和国”,希望能在传播高雅情趣方面施加自己的影响来改造社会。遗憾的是,在当时的纽约上流社会,处于他者地位的莉莉只有通过婚姻来维持自己的经济生存,因而她的行为举止在形势所迫之下流露着表演的成分,她的社会自我俨然是个演员。莉莉完美地装扮自己,可以在社交游戏中扮演主角,没有女人比她更擅长于摆出各种优雅迷人的姿态。正如她在去林柏克的火车上,在活人造景的表演中,莉莉有着优美的戏剧表演的天性, 以及一种“能屈能伸的适应性”[7]37,以迎合外界的观看和欣赏。而从其他男性视角看来,无论是塞尔登还是爆发户罗斯戴尔等,莉莉的美也被当作物品或“艺术品”来欣赏。殊不知,作为一种被审美的物,莉莉为此付出巨大代价。这种代价包括物质和精神两方面。一方面,过度的奢侈消费导致债务重压,天真的莉莉从居心不良的特莱那获得的投资红利使其更加误入歧途,不分真伪的外界传播着关于她“领受有妇之夫的津贴”的流言,对她极其不利。因此,塞尔登离她远去,姑妈剥夺了其继承权,莉莉深陷经济和精神上的困境中。另一方面,心理上,莉莉认为只有豪华奢侈的氛围才能让她心情舒畅,并且视富贵婚姻是其唯一的人生目标。莉莉不断消费装扮以迎合外界的表演抑制了其向往“精神自由”的天性。而在有着“品格自我”的莉莉看来,宴会席上的人们是一长串的“酒囊饭桶”,“这些人多么浅薄无聊”。正如费希尔所说,莉莉内心里又瞧不起她努力追求的东西。深陷物质与精神的窘迫矛盾中,莉莉的悲剧来自于她矛盾的内心。
淹没在消费文化中的女性越消费越异化,尤其是有闲阶级的女性。她们越消费,似乎就越显眼,而更拥有权力,也更异化和商品化。有闲阶层的女人内心空虚,迷失自我,甚至道德沦丧,如道塞特夫人。而保有一定人生理想的莉莉在 “品格自我”与消费文化中的 “表演自我”间不断处于极度的焦虑冲突中不能自拔。
这是个道德上更为松散的社会,新旧社会交替中矛盾的价值观在莉莉身上得到集中体现。 面对伯莎的诬陷, 是用不道德的手段报复还是拒绝此类肤浅的表演游戏,莉莉处于消费与道德、 现实与理想,“品格自我”和 “表演自我”的矛盾中。
莉莉这个人物如此扣人心弦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代表着所处时代的心理和文化的转变。这个时代,作为体现道德的“品格自我”正让位于有待表演的“个性自我”。带有这种社会转变的烙印,莉莉举棋不定,举步维艰。沉浸在资本主义的消费文化中,莉莉精神上不断痛苦无着,因为物化而走向异化。莉莉是世纪之交社会文化转型时期不可避免的产物和牺牲品。
3 悲剧:莉莉之死
习惯于消费享乐却没有理财观念,莉莉慢慢债台高筑。消费文化的经济基础是以金钱做后盾,而莉莉在这个资本市场上是手无寸铁的,处处碰壁受挫,慢慢从上流社会的舷梯上滑落。而从来就是按照有闲阶级装饰品的模式被培养起来的莉莉离开所生存的环境,显得毫无用处,无法独立谋生。故事最后,在塞尔登的处所,莉莉做了一个看似不经意、不明显却意义深刻的举动,把可以还击报复伯莎的信件在火炉边付之一炬,证明了其真正“品格自我”的胜利。莉莉最终拒绝了消费文化中的“表演自我”,厌倦了炫耀的戏剧化的喧嚣的表象世界。
在炫耀性的消费文化中,人们只注重表象,包括塞尔登和佩尼斯顿太太都以旁观者姿态自居,被表象和流言所欺骗。他们无法也无暇区分真相与谎言,更无从帮助处于绝境中的莉莉,这实在是一种悲哀。小说原名为《一时的装饰》,后于出版时改名为《欢乐之家》。书名取自圣经《旧约·传道书》第七章:“智者之心,在遭丧之家;愚者之心,在欢乐之家。”小说的改名更加突显了其悲剧性,有其深沉的涵义。正如华顿所言: 这是“不负责任的寻欢作乐者的社会”。“一个轻浮的社会通过它的轻浮所毁灭的一切来获取其存在的意义”,答案正是从莉莉身上得到了体现[8]207。通过莉莉的人生悲剧,作者对弥漫着奢侈消费和纵情享乐之风的“欢乐之家”进行了无情的鞭笞与批判。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上流社会这种炫耀性消费充斥的文化面貌是经济生产和社会结构演变的产物。这种消费模式似乎促进了生产,然而消费文化中被制造出来的“虚假需要”使人欲壑难填。在物质主义的男权社会,莉莉不断陷入追逐浮华的表象世界,消费并表演着,被物化并异化。“装饰品”命运的价值观使之深受其害。莉莉的悲剧人生也印证了消费文化中的 “美国梦”在异化现实中无奈的精神缺失,这是《欢乐之家》留给我们的深刻启示与警醒。
[1]Glickman, Lawence B. Consumer Society in American History: a Reader[M].Itaca and London: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99:4.
[2]潘小松.美国消费主义的起源[J].博览群书,2004,(7).
[3]Totten, Gary, ed. Memorial Boxes and Guarded Interiors: Edith Wharton and Material Culture[M].Tuscaloosa: U of Alabama P,2007.
[4]Edwards, Tim. Contradictions of Consumption[M].Buckingham: Open University Press,2000.
[5]凡勃伦.《有闲阶级论——关于制度的经济研究》[M].李华夏,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
[6]Susman,W.I. Culture as History[M].New York: Pantheon Books,1984:280.
[7]伊迪丝·华顿.欢乐之家[M].赵兴国,刘景堪,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5.
[8]Wharton, Edith. A Backward Glance[M].New York & London: Charles Scribner’s Sons,1964.
责任编辑:李增华
10.3969/j.issn.1674-6341.2014.05.063
2014-08-20
江苏理工学院2012年青年基金项目“文化研究视角下的伊迪丝·华顿小说研究”(项目编号:KYY12069)
孙超(1976-),女,江苏常州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美国文学与文化。
I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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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6341(2014)05-0133-03